李恒紧攥双拳,睁大的双眼布满了红血丝,双唇哆嗦不止,出口的声音也凌乱破碎,“不,这不是你自己的意思,是他跟你说了什么?是他让你做选择的?!我就知道他让你变得不像你了!”
韩珉原本平淡的神情出现了细微裂痕,“你果然去找过他了。”他抿了下唇,目光尖锐,随后声音更坚决,“他没来找过我,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很早以前就在想这个问题,只是一直优柔寡断,舍不得这些年的投入,也顾忌你的态度。但现在看来,我当初跟你合作的选择本身就是错的。”
“我从来没干涉过你的工作,没给你任何限制,反而为你提供资金,提供资源,让你一路走得顺风顺水,这哪里是错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从一开始就不纯粹,这个品牌永远实现不了它代表的品牌价值,即使别人看不出来,我也无法蒙蔽自己的眼睛。我希望它独特、纯粹、个性、理性,能在人云亦云,跟风蒙昧的浊浪潮流中保持自己的视角,找准自己的定位,保持足够的坚定和自信。但这样下去,它不可能做到。”
“更何况,这对你也是错的。”韩珉略微一顿,随后说,“你家里破产到现在已经快一年了,你依赖我,所以一直不肯睁眼看看现实,我帮助你,但不意味着你能依靠我生存。”
韩珉用手握上他紧攥自己的手腕,缓缓使力拉开,“解散工作室后,你能获得一笔资金,好好运用它,足够你完成任何你想完成的事情。你可以挥霍这笔钱,花天酒地一段时间,再回归目前的生活。也可以利用这笔钱,彻底翻身,完成你父亲的事业,全在于你的选择。”
李恒仍是哆嗦,手被强硬地拉开,事态脱离控制的无助让他声嘶力竭地吼出来,“我不愿意!你要抛下我,没这么容易!”
韩珉拧开笔盖递给他,李恒不接,他就握住他的手,强硬地塞进他手中。笔尖停滞在纸面,颤巍巍地走不完一个笔画。
韩珉低声,“我会把这场秀办完,以你的名义。算我对你的补偿。”
李恒的眼泪流出眼眶,他攥紧手,不肯动一点,他不知道这是心意还是偏执,只是一想到韩珉会离开他,他就恐慌。
两人僵持片刻,韩珉没再强迫他,“三天,三天后你选一份签字后交给我。如果什么都不做,我会主动离职。留下的事务都要你自己处理了。”
老春初夏,和风朗日。
服装秀如期举办,算是Unique品牌的第一次公开亮相。一大早,大帮媒体就由专车接送,到此处候场。
韩珉站在门口,看到品牌花式的英文烫银字体,硕大地镶嵌在墙面,突出显眼,最直观地落入来往宾客的视线,好像张扬的旗帜。
每个设计师最渴望的就是办这样一场展览,亲手打造出一个受瞩目有影响力的品牌,还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
莫小桐在他身边,看着络绎不绝的入场宾客,有些激动和紧张,眼眶都湿了,“老大,我就知道我们一定会有这一天,我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
韩珉经过精心打扮,身穿一套深色滚银边亮面西装,头发整齐定型,显得格外儒雅英俊,闻言转过头来看向他,出言温和,“这五年,多谢你,要是没有你们,也不会有现在。”
莫小桐和他对视,一时有千言万语涌上喉口,从无到有创业的艰苦心酸,遇到挫折困境时的沮丧怀疑,但年轻时说出口的梦想均已化作了实实在在的成果、谱写成振奋励志的故事,那些汗水此时回首就已成过眼云烟,是蒸发的露水,不值一提。
韩珉和他说完话后,就转回头,他神情平静,并没有像莫小桐那样激动,目光只是落在门口。
莫小桐立刻就知道他在等谁,“谢医生会来的,他收下了邀请函。”
韩珉虽然也有同样的直觉,心里却不安定。他已经两周没有谢时玉的行踪了,邀请函发出去,没有回应。手机关机,联系不上。要不是谢时玉曾发了封邮件给自己,承诺参加,他几乎以为谢时玉是遭人绑架失踪了。
韩珉想过这个问题,把李恒逼急了他真做的出来这样的事,所以尽管不道德,韩珉还是暗地里托人去调查了谢时玉的行踪,最后发现他果然列席在京都的一个研讨会名单上,航班上也有他的名字,一切正常的无可指摘。
等到最后一位客人入场,还有一刻钟就要开始走秀。会场内已经开始关闭灯光,放起音乐,隔着墙壁也能听到里间的声音。
韩珉站在外面,莫小桐按捺不住想要看内场的心,“老大还不进去吗?谢医生也许是被事情耽搁了。”
“你先进去吧,我等会就进来。”
莫小桐离开后,韩珉走到体育馆外,阳光斜照进来,他眯眼抬头正好落在他脸上。
如果不出意外,这就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unique创始人身份出席的活动了。
看不看这场秀,他并不所谓,因为一切的努力已经在前期定型,现在只是检验收获市场反馈的时刻。
他在不在,也无关紧要,这里的人不需要旁人的意见来左右判断,也不是让谁去荣誉加冕。
可不能让另一个人看到,却让他有些遗憾。
心动,多么甜蜜浪漫,可遇而不可求的瞬间。也许一生遇不到一次,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里头的音乐声渐低,韩珉却固执地不肯后退一步,阳光穿过梧桐叶,热情照耀,他掌心却冷冷地发汗。
直到不远的街道边停下一辆车,急促刹车,后车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后座跳下来,匆匆忙忙拎着包下车,还被司机抓住让付钱。
韩珉凝滞的视线一动,眼皮眨了下,又眨了下,随后向前一步。
那人好不容易摆脱了司机纠缠,还要走一段阶梯,三步并两步,他往上跑,韩珉朝下走。
两人各走了一半,恰好在途中相遇。
谢时玉向上抬起眼,额头出了汗,黏住了头发,眼睛却又黑又亮,看见韩珉,柔软地一弯,“韩老师,你来接我吗?我没有迟到吧?”
所有不安都化解了,韩珉轻舒一口气,朝前伸出手,没有泄露前期的等待,只是说,“走,我带你进去。”
谢时玉抓住他的手,一步跨上去,和他并排并地站在一起,然后叫了一下他的名字,“韩珉。”
“嗯?”
“你不好奇我去哪里了吗?”
“好奇。”
“那你怎么不问?”
“等你告诉我。”韩珉说。
谢时玉轻轻一笑,“你真怪,有什么问题藏在心里,不肯说出来。”
韩珉没应声,半垂眼,落下的睫毛颤了颤。
“但怪得我喜欢,”谢时玉又说,转过身,和他面对面站着。伸出两只手捧起他的脸,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如果你不懂爱人,不会爱人,不敢爱人,我教你。”一点点靠近,在韩珉条件反射般合拢的眼皮上亲了一下,“但教会了以后,你只能爱我一个。”
韩珉身躯僵直。
“你为我留下了一道疤,”谢时玉一边轻声说,一边拉过韩珉的一只手,手指划过韩珉的掌心,那里永远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疤口,横贯手掌。
“我也在我身上留下了你的烙印。”脸颊两侧的红宝石耳钉闪烁,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会一直戴着它,直到你帮我取下来。”
随着谢时玉的吐字,韩珉的身体不可自控地战栗,突然用手掌按住他的后脑,把他按进自己怀里,太过用力,手指穿插进谢时玉蓬松柔软的黑发,手臂肌肉绷紧,像是生怕他逃了。
他一向对所有感情都游刃有余,怎料会有一刻这样不知所措,这样兴奋、腼腆、谨慎,好像情窦初开的男高中生。
心跳乱得失序。
什么叫心动,原来是这样慌乱无措,从来不由自己。
赶在最后一刻溜进了内场。
在一片漆黑中,韩珉拉着谢时玉的手猫着腰挤到前排坐下,中途还不停地为挤到了别人而轻声道歉。
T台上灯光汇聚,模特登场,也成为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谢时玉安静地看完整场秀,等到最后主创团队登台道谢时,他下意识地侧眼,韩珉只是坐着没有动。
他伸手过去牵了牵他的手,韩珉看了他一眼,心领神会似的,两人悄悄提前离开了秀场。
虽然空间大,体育馆仍然是一个密闭的环境,因为布景众多,为了掩盖味道和契合主题,里面摆了许多天然香料,空气中弥漫了香甜气息。
走到外间,呼吸到新鲜空气,谢时玉这才有种回到现实生活的感觉。
整场秀以心动为主题,充满了鲜花、气球、俏丽温柔的色彩和灯光,把人也拉入了一场青春恣意的迷离梦境,在里头待久了,真会迷失在这种奢侈精致、美丽自由的氛围中。
这就是为什么韩珉会成为设计师吧,他在造梦,把自己得不到的,幻想出的一切用手创造出来,搬上舞台,置身其中,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也仿佛亲历了一场。
他的青春,他的初次心动。
在台阶处站定,一场大梦醒来,太阳已落山,夜幕降临,星月都温柔。
谢时玉还抓着韩珉的手,自然下垂,手指一点点挪动位置,变成了十指交扣。
两人肩并着肩,“现在去哪里?”
谢时玉诚实地摇头,感觉很放松,漫无目的,“不知道。”
“回家吗?你刚回来,累不累?”
谢时玉想了想,“去喝一杯吧,给你庆个功。”他侧身,弯起眼睛,“我的大设计师,怎么这么有才华?”
韩珉眼神柔和,“喜欢这场秀?”
“当然喜欢。”
“如果最后那位模特是你,我想这场秀会更完美。”
谢时玉脸红了下,随后促狭地一眨眼,“也许有一天呢?”
两人去找了家清吧坐坐,一路上韩珉的手机响个不停,都是他工作室的同事还有认识的人找上来,祝贺他,要给他庆功,他接了两个电话,敷衍过去,之后就干脆关机了。
把手机反扣在桌面,韩珉抬手叫酒保点了杯威士忌,然后给谢时玉叫了杯无酒精饮料。
谢时玉挑眉,要去改酒,“说好了庆功的,应该点香槟。”
韩珉按住他的手,心平气和,“饮料,或者我给你点杯牛奶。”
谢时玉盯着他看了会,然后听话地收回手,“好吧,今天给你庆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但仅限今晚。”
等酒过程中,酒吧里有人驻唱,女生,有点烟嗓。一首粤语老歌,《相思风雨中》。
难解百般愁,相知爱意浓……
谢时玉很久没这么悠闲地听过歌了,就觉得人唱得格外有味道,安安静静在听,忽然耳垂被人摸了一下,摸完也没有离开,指腹贴着软肉轻轻磨蹭。
磨蹭得他心也跟着哆嗦了一下,生出酥麻的痒意。
“怎么会想要去打耳洞了?”韩珉问。
白皙肉感的耳垂中央,红宝石格外醒目,在酒吧昏暗的光线下,闪闪烁烁。
“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谢时玉低声说,“我觉得应该给予一定的重视。”
韩珉轻笑了下,故意开玩笑地凑近他,向他伸出手,“那给我的呢,你还没有送给我第一份礼物。”
本以为会难住他,却没想到谢时玉从善如流地点头,“我的确有东西要给你。”
“是什么?”韩珉有些讶然。
正好酒保给他们上了酒,谢时玉面前的是一杯橘红分层的饮料,他没吭声,先转头用手指拨弄了下吸管,盯着杯子里旋转的气泡,才慢慢说,“你不是想知道我这几天去哪了吗,看到这样东西你就知道了。”
韩珉视线一直锁着他,听到他这么说,眼神有一瞬的凝滞,半天才吐出一个字,“哦?”
谢时玉没看他,呼吸一下,从一直抱着的双肩包里拉开拉链,抽出一份被保管的很好的文件袋,递过去,“有人让我给你的。”
韩珉看向那份文件袋,却没有立刻接过去,“里面是什么?谁给你的?”
谢时玉仍旧盯着那杯饮料,“没有,这是你的隐私,我没看。反正他说你看了就会知道。”
韩珉盯着那份纸袋,皱起眉,好像已经有了预料。“你去了京都,飞机上有你的名字。”
“嗯,”谢时玉点头。
“在那之前,李恒找过你。”韩珉又说。
谢时玉抿了抿唇,掩饰性地咬住吸管,“好啦,我知道你已经猜到了。”
韩珉垂下眼,这才伸手接过那份文件袋,手掌按压下去,挤出里面的空气,呈现本子的形状,“其实你不该管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可我已经管了,你看看吧,让我知道这是有效果的好吗?”
韩珉解开文件袋封口,从里面取出一本已经纸张有些泛黄的素描本,字迹几乎褪色,韩珉摩挲过封面光滑的塑封膜,眼瞳加深,“你是怎么见到他的?”
“挺好找的,我问了下学校里的人就知道了。”谢时玉轻描淡写地带过,没说他从早到晚在烈日下连站了三天,才问到人的行踪。而见面只是开始,其后的抽丝剥茧和据理力争才最费劲,否则他不会花了一周多的时间,险些连这场秀都赶不上。
韩珉嗯了下,翻开那本本子,里面密密麻麻画满了图画,记满了笔迹,他看了两眼就合拢了,“这是我毕设的手稿,那时候弄丢了,谢谢你帮我找回来。”
谢时玉扭过头,看了他一会儿,“韩珉,他道歉了,虽然我知道这种道歉,屁用都没有,但他道歉了。”
韩珉端起威士忌一饮而尽,“不要说脏话。”
酒杯放下,里头的冰块发出咕噜一声响。
酒液火辣辣地顺着喉咙灼烧到胃里,口腔里则是浓浓的辛辣苦味,韩珉闭了下眼,往事混乱地拥挤上脑海,牵扯的太阳穴鼓胀得疼。
他缓了很久才睁开眼说,“这份礼物很特别,我没想到会得到。也许除了你,没人会送给我,会为我这么费心地做这样没意义的事。”
昏暗光线中,韩珉的眼睛显得更深沉却明亮。
“你是怎么猜到的?”
“我去查了你们学校的官网,你们那届就一个人没有毕业,因为……”
谢时玉喉结滚了滚,没往下说。
韩珉用手指摩挲着威士忌酒杯的冰凉杯壁,沁出的水珠顺着皮肤滑下来,他半垂眼,睫毛落下一小片阴影,五官俊丽明秀,原先冷冽的气场在酒吧暧昧的光影中逐渐淡化,变成柔和的轮廓。
“设计这块,是他带我入行的,我读书时只想赚快钱,对未来没什么规划,他引导我对这块产生兴趣,考上大学。那时候我因为临时抱佛脚,分不够,擦着线上的学校,被分配到了一个冷门专业,大一整年,为了转专业,他帮了我不少。我觉得我很幸运,碰上了一个好的老师。你知道大学里,最重要的是科研论文奖项,教学这块反而不怎么被看重。但他在学生中的风评却很好,专业细心,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他甚至能记住他带的每一个学生的名字,而我们班主任毕业时还经常用“那个谁”来称呼我们,所有人都觉得做他的学生很幸运。”
说到这,韩珉一顿,眉头皱起,脸上的肌肉因为刻意压制忍耐而坚硬得紧绷,即使重新回忆也需要些勇气。
虽然过早得接触社会,饱尝了贫穷的辛酸,可步入大学,见识到了不一样的世界,就觉得人生履历终于翻开新篇章,灰暗经历已成过往,到底还是像同龄人一样青春稚嫩,难得在冰天雪地里收到旁人给的一盆炭,便死心塌地地觉得人好。
后面的事,他不说,谢时玉也知道。经过这快半个月的来回奔波,他基本拼凑起韩珉不欲提起的秘密。
一个学生,被自己最信任的导师陷害,背上抄袭的恶名,还百口莫辩,无法洗刷。最后负气倔强不肯认错,连毕业证都不要,就从学校离开,那个导师在时尚圈很有威望,为防他翻身,联手了头部公司和关系网封杀他,要他不得超生,只能转行,否则在跟红顶白的圈子,他没有出头之日。
李恒说的没错,那时候的韩珉会为了争这一口气,越是打压越是不甘,为证明自己的能力,无所不用其极。
心口沉甸甸地被巨石压住,谢时玉不忍再去想,这段时间他要如何熬过来,而这五年间,他又一直被李恒用这个秘密要挟,一次把心扎穿不够,要反反复复扒开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袁老师他得了骨癌,已经躺在床上两个月,”谢时玉说,“也许很难坚持到明年,我找到他后,他在病床上对你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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