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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机而动(重山外)


走过一条街,在红绿灯处停下,谢时玉走得没有目的,夜晚的冷风吹醒了酒精麻痹的大脑。
韩珉就跟在他身后,离得近,风也吹来了他的气息。谢时玉能感受到。撞上这样的事让他气愤,但韩珉追出来又让他心定了不少。
绿灯亮了,谢时玉没有动,韩珉心领神会地上前半步。
谢时玉侧过头,然后把跟莫小桐的对话跟韩珉说了,说完后,认真看他,尽量心平气和,“你看,他在为你找理由解释,你人缘不错,这种事也有人帮你说话。”
韩珉苦笑一下,“是他人好。”
“那他说的有没有道理?”
韩珉点头,“有。我从前的关系,即使没这么夸张,也的确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李恒,想让他自己放弃,所以我会刻意把人引来工作室。我之前没有爱过谁,唯一一次经历很糟糕,后来就不再把肉体关系当真,所以做错一些事。”他停顿一下,“现在解释这些,像在狡辩,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怎么让你知道这次不同。”
话语声落,马路中央穿行的汽车一辆辆疾驰而过,发出刺耳噪音。
不知什么时候下过雨,街道上积了无数小水洼,谢时玉盯着水中城市的倒影,风吹得涟漪荡开,高楼颠倒。
“你不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心就跳的不听使唤,你看到的冷静淡定,都是伪装。你对我无动于衷,我不知道怎么办。我跟你说,我没追过人,这是真的,你是我第一次努力去接近的对象。”韩珉低哑的声音也像风,被吹进耳来,搅乱了宁静的水面。
“我跟你说我的过去,就是害怕有这一天,你不要一下子全面否定,也睁眼看看站在你面前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谢时玉一瞬间知道自己始终忐忑不安的源头是什么,抗拒跟韩珉发展过快的芥蒂又是什么。
是李恒,是韩珉过去的经历。
他吃过一次亏,路南藏了一段他不知道的经历,在日后的某一天骤然爆发,造成无法回头的冲击。
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不由不小心起来。
走错了能不能回到原点再重新开始?有时候可以,大部分时候不可以,因为信任与时间都已输尽。
他不想再面临一个无可挽回的局面,那真让人恐慌,所有的心意都变成了笑话。
韩珉明明不是路南,可他还是把这种恐慌嫁接上了。
韩珉有问题,他自己也有问题。
“让我想想怎么解决这件事。”谢时玉低声留了一句,韩珉扣住他的肩膀,他躲开了。
绿灯又亮,他迈步往前走去,这次韩珉没再追过去。
李恒会约自己见面,谢时玉倒是有预料的。
两人约在咖啡店里,李恒还是那副样子,只是更瘦,一双眼睛锐利执拗,泛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光。
据莫小桐说已经快五年了,五年时间追着一个人跑,谢时玉也为他咂舌。是单纯的爱还是扭曲成不死不休的执念,折磨自己还是折磨对方,只要想到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每时每刻都有种恐惧。
“你想要什么,你说吧,只要你离开他。”李恒开门见山。
谢时玉失笑,“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跟我说这句话的?无论从哪个角度想,你都没有立场这样问我。毕竟单纯生意上的往来,不至于干涉合作伙伴的私生活吧?”
李恒跋扈的神气僵住,五年了,他对韩珉没有意义,这素来是他最难以启齿的痛点,他盯着谢时玉,“你真难缠,怪不得能把人迷惑住,不知道使了什么下贱的勾人手段。”
谢时玉脸色也冷下来,“你非要把话说这么难听吗?我愿意出来见你,是看在韩珉的面子,我们之间没有交情可聊,要是有事你就直说,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会直接离开。”
李恒勉强压住怒火,“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这世上没有谈不下来的交易,如果有,不过是价码不够。我懒得跟你讨价还价,只要你开口,我会尽力满足你。”
“价码?你家不是破产了吗,你拿什么价码来满足我?”
“我有我的办法你不用管。”
谢时玉警惕地打量他,“你不要再去做危险的事,韩珉是想帮你,你不要辜负了他的心意。”
李恒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你别装的处处为他着想一样,你有什么立场,你们才认识多久?你有我了解他吗?”
谢时玉冷静看他,抱臂向后靠向椅背,“那你就跟我说说你有多了解他。”
“你向我套他的事?”
谢时玉摇头,“我是要看你要给出什么筹码。如果我不要你的钱,你打算怎么办?”
李恒恢复一点冷静,他垂头,端起桌上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其实也没什么,他没有选择,你看着他光鲜亮丽,可我知道他腐败不堪的过去,一旦暴露出来,他就完蛋了。”
“你知道我破产了,想必你也知道我那时候资助他的事,可是以他的本事,明明应该有许多人追着给他钱,给他职位,为什么他偏偏只能选择我?”李恒目光阴鸷地抬起头,“因为除了我,没有人还愿意相信他,他在设计圈臭名昭著,即使有再好的作品,也洗刷不掉过去的污名。也没有品牌或者权贵愿意穿上他设计的衣服公开亮相。他现在成立这家工作室,他虽然是老板,却是匿名的,一切荣誉都是给品牌的,而这个品牌的拥有者是我,这就是我的底牌。他得依赖我存在。”
谢时玉听的有些发寒,他垂下眼睛,避免李恒看出他的震惊。
“那一个让设计师永世不得翻身的污名是什么呢?”李恒有意停顿了下,“谢医生,你猜一猜?”
谢时玉片刻迟疑后说,“抄袭?”
李恒满意地微笑,“没错。只要我不出声,他就可以保持神秘,隐在幕后继续他热爱的工作,而如果惹恼了我,我随时可以让他再一次身败名裂。”
谢时玉控制不了语气的颤抖,“我不懂,为什么你爱一个人的方式是要毁了他,而不是让他更好。”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的。”李恒声音冷冽,像冬日树上结成的霜,“你要毁了他,还是看他功成名就。”
谢时玉一动不动,静坐片刻。
想他终于看到了韩珉掩藏在泥土下所有缠绕庞大的根系。

工作日下午的咖啡店人流不多,就他们一桌客人。
谢时玉手指搭在咖啡杯壁,咖啡滚烫,热力却传不进来,指尖仍是冰凉。
李恒见他沉默,以为他不相信,便又说,“是真是假,你很快就会知道。他殚心竭虑的一场秀,最后你不会在任何地方看到他的名字,结束也不会有设计师登台,他只能躲在阴暗处,逃避光亮。”
“你听起来似乎很得意?”谢时玉的声音凉的像屋檐落下的积水。
李恒错觉谢时玉是否真的在说话,回应太冷静,不由奇怪地盯着他因低头而掩在阴影中的半张脸。
“我之前忍受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他的朋友,但现在看来你不是,你不过是在落井下石,要把人身上最后一点价值也搜刮干净。”
谢时玉扶着桌子站起来,“小桐说你陪在他身边五年,他不为所动,我之前想他是否过于铁石心肠了。现在看来没有,五年如此,十年也会是如此,你不过是附着在人身上吸血的虫罢了,人怎么会对吸自己的血的虫子有感情,恨不能把它碾死才对。”
李恒顿时气得脸色发白,他仰头看过去,谢时玉正目光冰凉地盯着他,还没说出口的恶毒词句被目光中蕴藏的力度压迫住,一时无法吐出口。
“这是喜欢吗?这不过是卑劣的掠夺和自私罢了,喜欢是希望他好,看到他开心自己也就开心,看到他难过就会想怎么能不让他难过,哪怕只是安静陪伴做简单的朋友,都不会违背他的心意让人困扰。”
谢时玉低声说,他站立着,身形坚定而沉稳,“如果有一方是痛苦的,这种关系就应该结束。”
说完,留下面无血色的李恒,谢时玉转身离开。
和李恒分开后,谢时玉心烦意乱。
他当然知道李恒只是说说的,并不会轻易付诸实践。
韩珉的旧事是李恒最大的把柄,两人是拴在一处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恒犯不着为了赌气,把自己吃饭的饭碗也砸碎。
韩珉身败名裂,赚钱的工作室自然也土崩瓦解。
李恒早就没了家底,除了攀着韩珉,他还能怎么办?只要不是鱼死网破,他口中的事情就构不成什么威胁。
只是谢时玉没想到,韩珉终究还是对他有隐瞒,也许他容忍李恒,既是报恩也是制衡,防止他说出秘密。
李恒的话所有都说的通,只除了一点,所谓的抄袭是否确有其事,如果没有,一切从出发点就是不可靠的。
思索再三,他打了电话给陈修。
结束通话后,谢时玉坐在车内,垂着眼睛,掏出烟盒和火机,慢慢烧起一支烟,平定心绪。他戒烟有一段时间,这次故态复萌,都是韩珉惹出来的。等事情过去,他得给自己一个说法。
突然谢时玉看到副驾驶那儿有一点红色的光芒闪过,他弯下腰,在汽车坐垫的夹缝中找到了一颗红宝石耳钉,他用掌心托着耳钉打量,想起韩珉给自己送耳钉过来的那个晚上。
一场兵荒马乱,那天忙着照顾人,慌乱压抑,这点小东西就忘记拿了,后来想起来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现在失而复得。
指腹按压着耳钉后侧的银针底端,有轻微刺痛。
谢时玉将耳钉放回口袋,开车回了自家医院。车停好后,进了医院大楼却没去自己科室的楼层,而是去美容科取了个号。
中午等待的人少,没两个就排到了他。走进诊室,小护士正在收拾器具,一抬头看见他很惊讶,“谢医生你来做什么?”
谢时玉在诊疗凳上坐下,对她笑了笑,给她看叫号纸,“麻烦你帮我打个耳洞。”说着把手里的耳钉递过去,“用这个。”
小护士接过,瞪圆了眼,满肚子都是好奇,只是因为跟人不熟悉不好意思巨细靡遗地问。憋着问题,尽职尽责地开始用酒精棉给他耳垂消毒,“可能有点疼,你忍一忍。”
谢时玉点头,耳洞枪抵住耳垂,耳钉在高压的作用下瞬间穿透耳垂。
尖锐快速的一下,渗出微少的血珠,被擦去。
“谢医生,可以了。之后可以用碘伏或者生理盐水擦拭伤口,防止感染发炎,这些您肯定更知道,我就不多说了。”
谢时玉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镜子前,看耳垂上显眼的红宝石,像一颗摇摇欲坠的鸽子血。
他礼貌地向护士道谢,临走之前,小护士没憋住,还是问道,“谢医生,您为什么突然想要打耳洞了?”
谢时玉脚步停住,“你说这个啊,”他用手指隔空碰了碰耳垂,随后笑了下,“这是,一个承诺。”
“这对耳钉真好看。”小护士真诚夸奖。
“谢谢。”谢时玉微微颔首,推门离开,向他们科主任的办公室走去。
韩珉的秀定在七月初,和几家小品牌合作,提供资金支持。场地不算豪华,租了一个体育馆,又联系了些报刊媒体,从一月前就开始宣传造势。和外部的对接都由陈修出面,莫小桐为辅,作为主设计师的韩珉却十分神秘,所有宣传中连个名字都不见。
时尚圈最喜欢这种神秘性,觉得有个性有态度,傲慢是天才的通病,再加上提前透出的部分展品,多少在舆论场掀起了一些波澜。
韩珉提前一周给谢时玉寄去邀请函,东西被签收了,人却找不到。
韩珉不知道谢时玉是否在躲着自己,连着几天联系不上人,不免焦虑。医院说谢时玉去外地参加一个研讨会,却以隐私为由不肯透露得更细,刚吵架就有研讨会要出差,哪有这么巧的事?
掘地三尺去找,人肯定是找得到的,只是有必要这样吗?既然他不想见自己,何必勉强。
谢时玉本来的生活过得很好,三甲医院最年轻的主刀医生,青年才俊前途光明,只是偶然失恋,感情失衡,需要一个跟他一样清白干净的知心爱人,是他非要把人拉进自己的世界,带来这样一场风波。
韩珉竭力让自己恢复克制冷淡。他骨子里是一个薄情高傲的人,欲望很少,偏执固执,也学不会改变,不能属于自己的,他不嫉妒不眼红更不勉强。
他清楚地知道,纵使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他在这座城市里,仍然是浮萍飘絮,是匆匆过客,是突兀闯入的异乡人,无根系无牵绊,他抓不住任何东西,也没有东西能留下他。
理性上是这样劝服自己的,可在情感上却越来越无法自控。
有人敲门就觉得是他,有人送来贺展的花也觉得是他,连在给秀场搭设外场时,一个仅背影有几分像的临时工路过,都惹得他放下手里的活冲了出去。
夜晚难以入眠,总是会看手机,害怕错过谁的消息。早晨醒来,会错觉有人还睡在自己怀里。看向厨房,好像有人在专心致志煮粥煨汤。
睡眠质量差,白天灌入大量咖啡因,情绪起伏不定,有设计师弄错了材质,布料的厚度不对,克数少了,一批衣服白做,他大发雷霆,把一个年轻的小姑娘骂到抽噎不止,事后所有人噤若寒蝉,只有陈修来找他,说他过了火。
韩珉冷着脸摔下资料,列举因此延误的进度、造成的损失,思路清晰,有理有据,结束后叱道,这是职场不是自己家,只是红一下眼睛,掉两滴眼泪就可以抹杀过错,受点气都忍不了,那不如滚回家喝奶去了。
陈修等他疾言厉色地说完,才慢条斯理地坐下,说谢时玉在两天前给他打过电话,问了一些事情。
一瞬间,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地破碎,张扬的脾气偃旗息鼓,韩珉身躯僵立,许久才出声,“问了什么?”
“也没什么,有些事我不清楚,也没法告诉他,他主要问了你大学时候的事,还有工作室创办时候的人员分工,但我那时候还没认识你呢。”
听到这句回答,韩珉脸色却更难看了。
陈修推开椅子站起来,“安慰一下小姑娘吧,人家刚刚毕业就来了,也不容易。”
韩珉侧面朝他挥了挥手,“知道了,你去办吧。”
陈修离开办公室,韩珉独自站了会儿,想去摸口袋的烟,手却颤抖得无法稳定,烟盒掉出了口袋,他弯腰去捡,然后看到一抹闪光,他探身过去捡起来,地垫上遗落的是一枚贝壳的袖扣,他很快认出来,是那天谢时玉衬衣上的一颗,掉在了这里。
袖扣握在掌心,冰凉的一点触感。
只要来过,总会留下痕迹。
他把袖扣小心地收纳进抽屉,想给自己留一点纪念。
端午节快乐宝贝们~

李恒知道韩珉会来找自己,只是来的比预想的要迟。
他现在住在被抵押出去的公寓里,每月的利息是韩珉在交,一旦还不上钱,他随时会被赶出去,落个无家可归的下场。但他也不在乎,每天浑浑噩噩,过一天算一天。
自从家里企业破产后,他就有种陷入噩梦的不切实感,只盼有谁能一棒子打醒自己,他还是不用为前途饭碗操心的富家子,每天烦心的只有时间怎么打发。
韩珉摁响门铃时,他还没睡醒,怒气冲天、蓬头垢面地下床打开门,以为又是什么烦人的推销。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他就愣住了,“你来做什么?”
韩珉一脚跨进来,对满屋垃圾成堆,脏乱差的环境皱起眉,张了张嘴,像是想叮嘱几句,最后却只是移开眼没说话。
李恒用手扒拉扒拉头发,放下卷起的袖口,拉着睡衣下摆往下拽挺,努力把自己收拾出可以见人的样子。然后手忙脚乱地从门口乱堆的鞋堆里找出双拖鞋,把沙发上的脏衣服搂成一团抱回卧室,勉强收拾出一块能坐人的地,“这两天没整理,有点乱,你将就一下。”
“不用麻烦了。”韩珉没坐,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中拿出一份合同和一支笔,放在餐桌上,“我这里有两份文件,你挑一份签字。”
“什么东西?”李恒愣了愣,探头过去认出上头的字,随即愕然抬头,“你要离职?”
韩珉点头,“这一份是离职申请,如果你不同意的话,还有一份,是工作室解散申请书,你是法人,需要你去办理。”
李恒一下血色褪尽,满脸煞白,“你什么意思?你要走?你不要你的团队了?”
“是,我仔细想过了,还是想结束目前的合作,这样维持下去,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越早解决,所承受的损失越小,再拖下去,等Unique有了知名度,麻烦会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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