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你在剑阁中学剑,三餐平素,偶尔有肉。”
他双目不睁,人亦不争。
手中木剑顺从心意地一转,在临近郑天佑的一刻,利落地再度抬手,改为反手握剑,一滴薄汗顺着乍起剑风,旋而上,散在剑心处。
用木剑剑柄在郑天佑的脑门上轻敲了一下,就算是点到为止。
所谓平地惊雷起,一计定乾坤,杀意一放一收,在顷刻间自如得如已重演过千百遍。
付浩然睁开眼,目光含着无邪的笑意,声音朗朗:“承让。”
所有围观他们打架的人都陷入了一片沉寂,生怕自己发出一丁点声,就会玷污此情此景,其中也包括了连忙赶过来的阮建义。
这哪里是小白羊呀,分明是披着羊皮的狼混到哈士奇堆里大杀四方。
“哇!这是怎么做到的!能不能再来一次!”
“太酷了!我来这里前幻想的就是能变成这样!”
“阮教练!我也想学这个!”
回过神来的“哈士奇”们,兴奋地把方才这只才显过神通的“小狼崽子”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真的,假的。”
阮建义咽了下口水,手刚好扶在了被他随意搁到架子上的纸。他现在觉得,付浩然一开始递给他这,或许不是他家长怕他受伤,而是怕他把别人给打伤了。
算着时间差不多,付浩然背上自己的挎包,去洗浴间仔细地给自个擦拭了一把脸,保证自己如付熙叮嘱的那样时刻保持好干净。
出来时,碰上了不知与何人通话的阮建义。
阮建义见了他,想说什么,但是被付浩然抢先一步,弯了弯腰,落下一句“先走啦”,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
付浩然按周温文今早的要求,准时准点地停在武术馆的门阶上,等待相熟的司机叔叔把他接回家。
没能找着自家车子的影子,就先看见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周温文戴着黑框眼镜,正全神贯注地用笔记本审批公司合同,怎么都与周遭的古色古香格格不入。
“爹爹!”付浩然立即从门阶上跳了下来,往周温文的方向跑去。
周温文也应声抬头,在活蹦乱跳的自家儿子身上来回打量。
他将笔记本合上放进公文包里,摘下眼镜,这个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甚至能让人感受到他的优雅帅气。
可是,他开口第一句,却是充满老父亲担忧的:“今天有没有人欺负你?”
作者有话要说:
[1] 出自《孔子家语·六本》
第15章 闻铁骨柔情
付浩然听到周温文的问话,脑袋一歪:“没有呀,大家都好亲切——好亲切的。”
尤其是他与那位“组长”切磋完之后,大家一窝蜂地涌上来,向他询问如何才能学会用剑,夸赞他的剑法、拳术厉害。
这让付浩然由衷感到开心。原来现今其实还有许多人像他一样,热衷于习武。
只是这份喜悦还是消弭在落差感中。
来到这个地方已有两年的光景,付浩然大体能感受到,现下是真真正正的,古往而来所祈求的太平盛世。
路上鲜少会遇到山匪流寇,也不会有魔教邪方肆意杀人取血,只为自己的能够神功大成……虽说也会有许多不仁不义的坏蛋,但这些坏蛋也自会有警察去抓获,自会有法律去惩戒。
总之在未来这个地方,并不需要能够惩强扶弱的侠士游走,也不需要那些能够御敌杀人的剑招。剑法,很多时候不过是一出表演。
想到这,付浩然垂了一下脑袋,这一动作一下引起了周温文的警觉。
亲自接送付浩然上下兴趣班这种事,通常都是付熙才会乐此不彼地做的。
所以原本商量好的计划,也是付熙来往接送的。
但就在前一天,付熙接到了他恩师的电话,与付熙说要他刚好今天要来G城进行学术交流,希望能与付熙碰上一面。
付熙与这位恩师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面了,权衡之下,最后,只能请求周温文代劳。
把付浩然送去武术馆后,周温文先是回了一趟公司,可是平时能一秒进入工作状态的他,此时却怎么都静不下来。满脑子都是付浩然被那些个一身腱子肉的高年级小孩欺负的情景。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将资料装进了公文包,带上笔记本电脑,一路赶去了山海武术馆,在那的凉亭一呆就是一个下午。
他试图从付浩然的脸上看出一点隐忍,假想着他可能遭人欺负了但又被恐吓不敢说出来。
可看了半天,付浩然的脸上都只写了“乖巧”、“纯良”,和“特别能吃”。
“反正要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必须跟我和熙哥说,我会替你讨回去的。”
这些年,作为一家公司的主要负责人,周温文总是把自己端得像个一丝不苟的精英,一个对外冷酷无情的总裁。鲜少会像现在这样,他身上的二流子气息掩都掩盖不住。
这二流子气息一下触动到了付浩然。
从前只要是剑阁的弟子,就该同气连枝,但凡阁中弟子无辜被外人欺负,为了师门颜面,肯定会出动好些个人去讨回公道。
几乎不会特地有人对他这么说,只是为了他这个人,而不是某个颜面。
“爹爹对我真好!”付浩然仰起脑袋,开朗道。
听到这话,周温文莫名一阵心虚。
最早的时候,他只把付浩然当成家里一个热闹家庭气氛的玩具。
可是相处了这么些时候,面对活生生的人,那样明朗活泼,很难不让他生出责任感,让他下意识也想与付熙一起,好好地照顾这个小崽子,直到他长大成人。
形成一道无需外在条件加持的亲缘,只凭情感,在他们三人之间勾连。
可惜,他是个不会说人话的:“我只是觉得你要是受伤了,会让熙哥难过。”
“哦哦!原来是这样呀……”付浩然像变得恹恹的。
周温文:……你就不能挣扎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无可奈何道:“我也会担心。”
付浩然瞬间又有了精神,哼哧哼哧地帮周温文抱起公文包,就要也他一道回家:“我不会让爸比和爹爹担心的!”
就这么短短的对话间,付浩然恢复了原本的元气,并将刚刚的苦恼给抛开。
毕竟,时代如何,别人如何想,他无力左右,他能做的就是保持他心不变。
第二天送付浩然去武术馆,周温文特地留在了场馆里,还是想多了解一下情况。然而阮建义却先一步挡在了他的跟前。
阮建义推出一份资料,周温文瞄了一眼,大体是关于他们山海武术馆的介绍。
基本都是周温文所熟知的。
他不会马虎付熙让他做的所有事,之前会选择这家武术馆,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的武术分类足够齐全,无论付浩然想学的到底是什么,在这里基本都可学到。
同时师资算是G城里最好的,同时设施齐全,有过不少杰出学员参赛拿奖。
周温文有些不明白阮建义的来意:“您这是?”
“请周先生看这。”
阮建义单独抽出了三张介绍,履历上分门别类地叙述了山海武术馆过往赢得的荣誉,还介绍了他们几套系统的训练方案,比周温文之前查到的要更加详尽,尤其突出了他们馆长八段银龙的成绩。
这是在做什么?想要增收学费?
周温文见过许多以没必要的设备升级为借口,拿了一堆数据资料来要求追加投入的合作方。
生意讲求有出才会有进,一般来说周温文都不会吝啬于追加投入,可这不代表他是个可以被随便糊弄过去的蠢货,他真要是,也不能白手起家做到这个份上。
周温文直了直身,周旋的话术已经落在了嘴边,而后就见阮建义搓了搓手,笑得憨厚又友善:“我跟馆长商量过了,想要退回付浩然学员先前缴的学费。”
周温文原本还在叩椅子扶手的指节停了下来。
像这些少儿兴趣班,向来都是有进不出的,能有什么原因让武术馆连缴了费的学员都能退货?难不成付浩然昨天在他们那当真发生了什么?
“甚至说我们还可以支付一点鼓励金之类的,”阮建义看得出周温文这家子并不缺钱,所以说这话时,难免有些局促,“就是希望付浩然学员能够……能够代表我馆参加武术套路赛。”
阮建义昨天看见付浩然对练,就立即联系了他的顶头上司。
阮建义小时候看过很多武侠小说,为此不惜去学习武术,一学就是十多年。
只是天赋不高,努力到现在,也只有银虎的水平。
这些年负责武术馆少儿分部,见到的学员大都只是抱着玩闹的心态。
尤其是套路武术,有不少是家长觉得没那么容易受伤,并且赛道更为宽松,所以才送孩子来学,好参加比赛,填充一下孩子履历上的获奖栏。
阮建义越说越激动:“我从来没见过武打动作这么漂亮的!我都想喊他一声教练了。”
“你说,他现在年纪还这么小,就能这样了,好好练的话,再过几年肯定是武术界的新星。”
对自家崽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只会乱蹬腿、摔大跤的周温文,第一次在与人博弈中愣住了。
周温文当时没有明确回复,而是把这事转告给了付熙。
付熙兴奋地一合掌,别的什么都没听进去,只顾着四处夸耀说:“看吧!我早就说我们家浩然就是天才!”
而被夸的付浩然对参赛这事没有异议的,或者说,他很乐意。
以前在剑阁里头听前辈他们下山闯荡江湖的故事,其中少不了上台打擂,争得大侠名声的事迹。听得他一直心存向往,只是一直未能有机会尝试。
纵使时与境迁,武学观念上有所多不同,但起码,打擂这件事,大家的热情还是亘古不变的,只是名头变了。
如此,付浩然开始一门心思地投身到武术馆当中。
自从那次一同回老家游玩之后,纪寒已经两周没见过付浩然了。
智能表里的通讯记录,停在他们两家结束上下楼的邻居关系的那一天。原本没事就喜欢跟他“咕噜”几句的小朋友,就此断了音讯。
分明他搬家的时候,还一副凄凄惨惨的样子。
想起这一茬时,纪寒刚把一本《星图历元》看完。
他把一旁的梯子搬到合适的位置,爬上去,将书放到合适的位置。
纪丹扬在设计新屋的时候,很贴心地询问过一次纪寒的意见。当时纪寒只说给他弄个大点的书柜就行。
于是,他就得到了一个绕墙的嵌入式书柜,最矮的那一层,距离地板足足有有一米高那种。
大确实够大,只是对于纪寒现在身高来说实在是有些太为难人。
而纪丹扬没觉得这是设计事故,甚至说:“这不是挺好的吗?像那种古典图书馆一样,还能让你顺便多锻炼身体。”
“你也是该活动活动,像浩然一样多好,多点跑跳身体才会健康。”
纪寒咳了几声,旋过几个念头,喃喃道:“是该多活动。”
他走出房间,步子有意无意地往右偏了点,快要到厅门时,准确被一物件给绊了下,人不自然地往前扑,吓得从公司回来的纪丹扬连忙上前扶住他。
纪寒回头看了眼绊他的物件:“这包裹放了好几天了吧。”
纪丹扬懊恼地捂了捂头,说道:“是你们拍的那组写真,我让人做了几套相框,本来想给浩然他们家送过去的,这几天忙忘了。”
“那要送吗?”
“送,现在就去吧,我怕我回头又忘了。”纪丹扬拍着这相框,感叹道,“我都有点想浩然这孩子了。哦对,你要跟我一块去,浩然每次见了你都高兴。”
他们去到付浩然家小区楼下。
纪丹扬还在登记完访客,纪寒往里头走了两步,停在了一棵茉莉花树下等她。目光稍偏,一道正拿着柄木剑挥舞的熟悉人影闯入他的余光。
对方也看见了他,眼眸一亮,就是一声清脆的:“小纪!”
随着话音落下,一阵夏风忽过,伴随着“沙沙”,原本还挂在枝头的茉莉越过纪寒游向了付浩然的方向。
付浩然见此,心下一动,手中木剑随心而转,剑刃带风,一瞬切过茉莉的花梗,带着它重新上旋。
最后正正落在了他的剑尖,送给了他跟前的美人。
此时天光已消,在白日艳阳的滚烫余温下,四溢着沁人的茉莉香气,酿出一盏“热茶”。
纪寒下意识抬手,收下这花,指尖摩挲着那茉莉花花瓣,又一次觉得,面前的人似是书中描绘的古人。
这种感觉已经出现过不止一次了。
“好久不见!”付浩然收了剑,开心地凑到纪寒跟前,让人感觉他身后要是有尾巴,肯定就摇起来了。
“我以为付哥把我忘了。”话还没过脑就说了出来。
纪寒抬头,就见付浩然一下就从潇洒少侠,变成了慌张无错的小狗。这样子,每次都让他觉得很有趣,每次都会忍不住想多看。
付浩然听到这话,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纪寒自然而然地半合上眼睛,羽翼般的睫毛覆下一片阴影,遮挡住了眸光,乍一眼有些落寞。
付浩然其实有很多话想跟纪寒说来着。但去武术馆的话,戴着手表并不方便,一个不留神就会碰刮到。
再加上他本来也不是个多擅长使用电子设备的人,所以付熙给他替换了一个毛绒挂扣,里面包裹着便捷报警器和定位系统,除了不能通电话,完全可以替掉智能表。
之后的每天,付浩然都拿着个木剑不知天地是何物。
他所熟悉的长风剑法并不完全与套路剑术比赛的要求适配,他要学习很多起约束的规矩,也要更加注重视觉上的表现,比起比剑,更像是比剑舞。
剑舞并非是他所擅长的,且赛程在他们开学后一个月,用于熟练规则的时间说不上有多充裕。
所以回家以后,他常常会像现在这样,到小区的花园空旷处,继续练习。
经常练得久了,哪怕想起要跟纪寒说说话、发发消息,把儿童手表从箱子里翻出来后,就会开始犹豫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犹豫着犹豫着,这具少儿身躯“电量”供应不足,就困得睡过去了。
他完全忽略了,小孩子都是需要关心的!
尤其是纪寒这种体弱多病,平时又孤高自闭的小朋友,在付浩然的认识里,简直敏感又脆弱,像金贵且易碎的瓷器,最是需要身为好友的关心与照顾。
明明是他先说要和纪寒做好友的,怎么可以就这样把人给抛之脑后呢,实在太不应该了!
付浩然开始进行一场深刻的自我反省。
他脸色从开朗明媚,到惊慌失措,再到自责难过,全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变得比京剧变脸都快。
虽然根本不知道自己被狠狠同情了,但两年相处下来,纪寒大致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当然,也不需要他猜。
都说致歉当诚。很快,付浩然低下头,话音堪比山盟海誓的郑重:“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一定经常记得小纪你的!”
还是真的是忘了啊。纪寒一时无奈。
付浩然又想了想,并拢竖起三根手指,郑重地开口:“如果不记得我就……”
逗人也该有个度。
纪寒总觉得付浩然接下来就会像书中古人一样起毒誓,连忙打断:“我相信付哥你的。”
他心念微动,将握在手中的茉莉抵到眼前,净白的花色衬在瓷白的肌肤上,典雅而柔美:“不要再道歉了,你不是给我送花了吗?就当……抵过了?”
用剑送花只是一时意动。
付浩然松了一口气,只有一根筋的付浩然听此上前两步,黑亮的眼眸中此刻只装下了纪寒一人:“小纪你真的好好!”
性格特别好,这么简单就会被哄好。
他兀自笑了起来,填完访客登记的纪丹扬转头过来,一见着付浩然,声音和语气都变得夸张起来了,带上了些故意哄人的意味:“小浩然,你怎么下来了,你爸比呢?”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就见付熙拿着个水壶才不远处走来。
他将温好水的水壶递给付浩然,才慢慢转向纪丹扬点头致意道:“纪总怎么回这来了?”
纪丹扬:“先前不是给浩然拍了照片吗?才想起要送过……”
虽说作为上下邻居有很长时间了,也去过付浩然家几趟,但纪寒还是头一回进到付浩然的房间。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周温文那黑白灰的审美风格被摧残久了,付熙在布置付浩然的房间时,可以说是弄得要多梦幻有多梦幻。
而其中最招人眼的,莫过于他床位对着的积木城堡,足有半人高,中心处摆着的三个动物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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