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陪珈珈睡觉,珈珈该说什么?”
“谢谢夫君陪珈珈睡觉。”
君浥尘亲了亲他的脸颊:“睡吧。”
魔宫里面的人都在传,魔尊将小殿下教导地太好了,小殿下自从化形后却不像以前那般娇惯顽皮,倒像是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对宫人总是和颜悦色,又不懂立威,整个魔族对他都喜爱至极。
小殿下还学会了自己用筷子,自己穿衣服,将自己照顾得很好。每当他弯着眸问侍女:“姐姐,是这样系腰带的吗?”
魔宫侍女都觉得心融化了:“小殿下真聪明。”
可就是这样一个被夸一句话都会羞红脸的小殿下,从某一日开始再也不会露出绚烂的笑容。
小殿下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样,活泼可爱都消失不见,转而代之的是阴郁低沉,时常坐在寝殿里沉思半日,抑或是偷偷红了眼眶。
就连他最喜爱的尊上,都无法让他开怀半分,甚至有一日侍女竟听见了从寝殿传来两个人的争吵声——
“我不要你!君浥尘你走开!”
“我说了讨厌你,你听不懂吗?”
“我讨厌你!你滚开!”
而后传来尊上勃然大怒的声音,接着什么声音“啪”地碎掉,侍女们屏住呼吸看着尊上怒容满面地从宫殿中出来,手中还提着弑仙剑。
“紫苏,你真的好得很!”说完,便提着弑仙剑要去青丘杀人。
“君浥尘!你要干嘛!?”小殿下急匆匆追了出来,“你若敢去青丘毁了紫苏,我便死在你面前!”
下人们惊恐地看着云珞珈手中破碎的镜片,一时纷纷跪下。
君浥尘浑身僵住,立刻将威震九重天的弑仙剑丢在地上:“珈珈,我不去青丘,你把手里的东西丢了,好不好?”
云珞珈手中那尖锐的镜片抵着他幼嫩的脖颈,青色的血管一触即破。
“珈珈,是我的错,我不去青丘了,不要激动好不好?”
下人哪里见过魔尊如此低声下气的语气,都倒吸了一口气连忙跪着出了寝宫,可他们的小殿下却还不买账。
只见他带着哭腔的声音道:“君浥尘,若不是紫苏给我看了溯洄镜中我们曾经那些过往,你还想瞒我多久?”
君浥尘猛地不说话了,脸上一片痛色。
溯洄镜中过往,皆为真相,他甚至没有任何辩解的机会,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过去种种如同镜花水月,在云珞珈恢复记忆时全都变成了刺伤两人的利刃。
他想——如果珈珈能够忘记从前就好了,如果一辈子都像现在这般就好了,他所求所愿不过是渴求一个重头开始。
四海八荒第一魔头君浥尘,一方魔尊,斩杀过无数人,却在这一刻落着泪跪下,恳求道:“原谅我吧,珈珈,从前是我的错,原谅我好不好?”
云珞珈红着眼摇着头,过去种种他都记起来了,更不可能心安理得待在君浥尘身边。
“若是我原谅了你,那我又如何对得起我自己?对得起那片湖底下面我的尸体?又如何对得起我断掉的那几条尾巴?”云珞珈哽咽道,“你凭什么又将我养在身边?往事都过去了,放我离开吧,从今往后我们各不相欠。”
“不,我不会放你离开。”君浥尘陡然提高声音,沙哑道,“云珞珈,若你对我没有爱,那你为何要用身躯换我一条烂命?你用九命换我一命,我以为你对我有…..”
“没有!”云珞珈打断,“我只是不希望对你有所亏欠,我根本不爱你,你的所求我也给不了你,只是愧疚!只是愧疚你懂了吗?”
一句话将魔尊几百年来苦苦等待都捻为碎渣,期待与渴望都消失地一干二净,经年妄想在这一刻都如梦初醒。
原来是愧疚,原来不是喜欢,原来一切等待都是他自作多情。
过了好久,君浥尘干涩地问:“即使我曾为你吞噬血海,即使我苦苦寻你,即使我养你几百年,你也不肯给我一个机会重来是吗?”
“对。”云珞珈红着眼说道,“永远不会原谅你。”
“为什么?”
“因为不爱你了,不爱了,你懂吗?”
“…..”
如今魔尊比谁都懂爱,也深深刻刻懂什么叫不爱。
君浥尘眼边两行清泪,高大的魔尊终究被这句话压弯了腰,喃喃道:“不爱我….不爱我..可你已经重生了..”
他还在想着用什么理由留下云珞珈,一袭月牙白的衣服走过他身边,轻不可闻的声音:“重生了,也不会爱你。”
多卑微的魔尊啊,跪在云珞珈的脚边,一颗真心被狠狠践踏在脚下,对方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丢掉手中溯洄镜的镜片,冷漠地走掉。
“不要走,珈珈,不要走。”君浥尘发出哽咽的声音,双鬓的发竟然在这一刻开始泛白。
“不要走,求你了。”
曾经的高傲者,终于被打碎了脊梁,跪在地上变成了最卑微的那个。
别走,真的别走。
君浥尘不知道再以什么身份能留住云珞珈了,曾经以爱人的身份不能留住云珞珈,那么现在以养育之人的身份呢?云珞珈依旧头也不回离开。
占据了他如今生命中全部的小狐狸离开了,就如同过去那些日子被生生剥落开一大半,血肉都被撕烂。
不爱的人,什么身份都不能留下他,就算做他的父亲,做他的兄长,做他的情人,最终的结局都摆明了消失的爱意。
如今,君浥尘真正相信了,云珞珈真的不爱他了。
他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后来,魔族少了一位小殿下,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那孤冷寂寞的魔宫变得更加空荡。
在某一日,头发全白的魔尊坐在王座上,忽而问道:“多少天了?”
扶风答:“一百八十天了。”
魔尊默了默,对扶风做了一个过去的手势。
扶风一愣,走到了浑浑噩噩的魔尊省钱,这才看到魔尊心口不知何时竟破了一个窟窿!!
“尊上!!您!”
“没事,我没事。”君浥尘苍白着脸,将混沌珠从心脏中取出来,唯有眼眶是红色的。
“扶风,魔族以后交给你了。”那颗沾了血的混沌珠就这么被推进了扶风体内,君浥尘勾起一抹惨白的、如释重负的笑。
原来他那时那么痛?从心脏中取出混沌珠竟有这么痛?
“尊上!您要去哪?”
扶风不可置信地看着君浥尘拖着长长的血迹一步步走出大殿,向着外面的走去。
没有了混沌珠,他不再是不坏之身,心脏那处无法痊愈。
可那又什么关系呢?
“我要去找他。”
“尊上,您现在这般还没找到人就会死的…..”
“……”
君浥尘站在在魔宫之巅望着滚滚红尘,离经叛道的魔尊第一次开始相信天道命运——若是有缘人,定会在某一天相逢。
第32章 湖中枯骨
再说此间云珞珈入了凡尘,他虽忆起前世今生,可也只是一法术微薄的小狐妖,天下之大,头一回见到实实在在的人,不免心生惶恐。
还好在第二日,紫苏便寻到了他。
“他果真愿意放你离开?”紫苏诧异问道。
云珞珈不想谈起那个男人,只见紫苏毫发无伤便放下心来,淡淡嗯了一声。
小狐狸脸上竟有一丝伤春悲秋之色,紫苏不敢多说,便问:“如今你就住在尘世了?”
云珞珈点了点头,乖巧道:“我初入世,许多事情还不懂,忘姐姐多加照料。”
一声姐姐将紫苏叫的心里甜丝丝的,二话不说在人界给云珞珈购置了一桩大宅子,又安排好许多人手小厮,这些尽是从青丘找来掩人耳目的狐狸罢了。
“这偌大的云府这些下人们以后都听你使唤,他们原本都是会些法术,遇上要事倒也帮上你。”紫苏安排着,将什么好东西都往云府中塞。
云珞珈心中感恩不已,连连道谢。
不过三日,江城便多了一家大户,牌匾上写着云府二字,装横修筑通身阔气,引来不少百姓在其门口驻足。
紫苏留给他一位管事家丁,名为秋白。
秋白同为青丘九尾狐一族,面对云珞珈时恭敬顺心,心思细腻,将府内打理地井井有条,云珞珈便放心地给了他更多权限,他便以云府的名头开始做一些布料与酒水生意,还真的让云府每月进了一大笔钱财。
如今的日子多是自由,独有每每晚上躺在床上时,云珞珈才生起几分孤寂——从那以往,他便要学会一个人睡觉,一个人修炼,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离开君浥尘的成长?
小狐狸离开了君浥尘也能生活自如,二月江城闹饥荒,云府由秋白牵头出来施膳布粥,江城人都感恩流泪,言到这云老爷真是天大的好人。
可“云老爷”一出现,所有人都睁大了眼,震惊地看着这位俊美轩逸的公子,哪里能称得上老?
云珞珈眉间带笑,问:“秋白,咱们还有多少米?”
“回公子的话,云府的米能再施粥七日没有问题。”
云珞珈颔首思虑一会便吩咐:“将后院那些桃花酿拿出来一并给他们了罢。”
江城饥荒,人心惶惶,多有抑郁沉闷者,如今能得一佳酿,心中郁结定会消散不少。
秋白叹服,照做不言。
云珞珈趁他离去,待他施粥,卷起精致的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臂来,一双美目更如乐善好施的观世音。
不少人都不敢多看这位云公子一眼,就连男子们心脏都砰砰直跳,领了粥便快速离去。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斗笠,蒙着半张脸的人走到桌前,拿出碗想要粥,云珞珈却停住了手,抬目看了看那身形颀长的男子。
周身衣物虽落魄不堪,可却气宇轩昂,不像是江城寻常百姓,更令他畏惧的是那人胸口处隐隐露出血迹,定是受了重伤。
这种人怎会连口饭都吃不起?
小狐狸疑虑地看了那男子一眼,不知他是好人是坏人。
那男子就这么端着一个碗,停在云珞珈面前也不说话。
气氛尴尬起来,虽左右不过是一碗粥,可云珞珈想若是此人是坏人,这碗粥岂不是救了他的命,终于试探问道:“公子身上有伤,不妨留在云府中,我替你找个郎中看看?”
那人顿住,摇了摇头。
云珞珈疑心已起,可终究日头当热后面还有许多人要喝粥,于是就少给他了半勺,那人身形一僵像是发觉了待遇不同,云珞珈面上羞红,想快快打发了他走于是催促下一个人上前。
那黑衣男子终于肯捧着自己半碗粥,宝贝似的走到一旁闻了闻,忍不住落下两滴泪来。
有青菜香,还有糯米香,君浥尘细数道。
早已辟谷不知多少年的魔尊在这一刻对着半碗粥却舍不得下咽。
他甚至不敢在云珞珈面前多留,待云珞珈施完粥回头一看,早已没了那奇怪人的踪迹。
却不知君浥尘在他看不见的那处,喝下半碗热腾腾的粥时,缺失的心脏在这一刻才像是活过来了。他看着自己养大的小狐狸,如今变成了悲悯众生的云少爷,靠自己的能力受无数人敬仰,生起了几分骄傲。
可终究不敢再在他面前露面。君浥尘实则已经忍痛许久,自从几个月前挖出混沌珠,胸口的伤便再也抑制不住开始溃烂流脓。
龙都有逆鳞,此处更是魔尊致命之处,君浥尘却甘之如饴。
这些也不过只是珞珈受过的而已,如今要他再来受一遍罢了…..
他又忆起活泼生动的小狐狸,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那头的云珞珈却始终没有放下心来,施粥一毕,他便想要寻着那人留下的味道找人,狐族都是嗅觉精明的妖族,一般人类的气味在一时三刻里都能找到,云珞珈无法跟踪此人的踪迹。
果真是不是一般人!
云珞珈眼眸大睁,若不是人,难道是妖?此人总之心怀不轨,不会专门到他这里就为骗一碗粥?
云珞珈担忧此事,便安排秋白找人去查。
日子一晃而过,云珞珈原本已经快要忘记此事,更许久没有记起君浥尘,可在某日夜晚,他竟梦到了君浥尘。
梦中的君浥尘头发尽白,笑着对他缓缓走来:“珈珈,该回家了。”
云珞珈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拼命摇头:“不,我不和你回去。”
出乎意料地,君浥尘竟然就此止住了脚步,他摇了摇头苦笑一番,随后转身离去。他去的地方太过熟悉,正是蓬莱山那片湖泊——他死去的地方。
湖水慢慢淹没了君浥尘的腰侧,可他依旧毫无所感似的往湖心走去,云珞珈这才慌了:“君浥尘!你去哪?你别过去!”
因为他知道湖底有多冷,有多黑,即使再恨君浥尘,他也不想看见那人一步步走向深渊。
“君浥尘!你回来!”小狐狸连忙跑去拉住君浥尘白色的衣服,可那衣服像是空气一般,云珞珈什么也抓不住。
“我要去找他….”君浥尘疯了一般,脸上却挂着满足的笑容,一步步走向湖中。
那湖中有什么,云珞珈清清楚楚,他汲着湖水任下摆全湿,拼命追逐仿佛要一头走到黑的君浥尘,大声道:“回来….你回来…”
直至最后一刻,他发现无论如何他也追不上君浥尘,那人猛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而后猛地一头栽进湖中,再也没有冒出头来。
云珞珈周身冰凉:“不!”
云珞珈猛地睁开眼,眼角早已湿透了,心脏还留在梦魇之中剧烈跳动,时至今日,云珞珈才真切懂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畏惧。
他害怕那片湖泊,那湖泊里有他的骨头。即使变成了青丘始祖时,他也从不敢回去那片湖泊。
可就在这一刻,他忽然生起想回去看看的想法。
想与过去一刀两断,便要直面恐惧。
云珞珈告诉了秋白他要离府几日。
秋白:“小少爷,您去哪呢?”
“去蓬莱。”
秋白一愣,江城离蓬莱近,若是以云珞珈的法力不过几日便能到达。
果不其然,未带一家丁的云珞珈三日后便到了蓬莱,蓬莱此处周山宁静,荒无人烟,烟雾缭绕,曾经这里却是一大修道仙宗的府阁。
再来此处时,云珞珈心中除了些深沉思绪以外,无其他所感,只觉时过变迁一片唏嘘。
待他爬到山顶时,一片绿水湖泊在他目前显现出来,依旧如同几百年前那般深不见渊,如同要吃人骨肉的怪兽。
云珞珈心中一梗——这湖下正埋着他的尸骨,心中像是憋了一口气,眼睛发酸。
没有人能够面对自己的尸骨,何况是以这样一种尸骨未寒的情景?就像一堆没人要的废铜烂铁随意丢在湖底,可这曾经是一条生命啊。
云珞珈不忍再看,转头之时,却被一幕吓得屏住呼吸。
不知何时,那湖边已经修筑了一间小屋,小屋周边有花有树,还种了菜园,栅栏之间小鸡小鸭在游戏,一片良辰美景之间,只见一个身穿素布麻衣的人,言笑晏晏地坐在树下,与另一人打闹玩乐,颇为亲昵地搂着那人的腰对他开怀极了,熟悉的桃花酿被打翻浸入草坪之中。
“不可能…..不可能…”云珞珈摇着头,泪水迸发而出——那人分明与他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在这一瞬间,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冒出,相传世间有一种禁术名为相思骨。将已逝之人的尸骨融入佛前莲花骨之中,以花瓣为肉,以自己心头血为引,再练九九八十一天便有较小概率能使那人重新“活”过来,不过那活过来的人形同木偶,会不断重复自己的行为,行尸走肉只能满足怀念者的一方思念罢了。
千百年来,做成此法的人少之又少,更鲜少有这样的痴男怨女原动用此法满足心中遗憾。
可直到如今,另一个他出现在面前,明晃晃地告诉自己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人从这湖里捞出了他的骨头,做出了另外一个他,在这里满足自己的私欲。
眼前的“云珞珈”笑得无比开怀,在那黑衣人怀中一次又一次做着重复的动作,那黑衣人虚虚搂着“云珞珈”,不厌其烦地回答怀中的人一次又一次。
“桃花酿好喝吗?”
“好喝。”
“云珞珈”又问:“喜欢珈珈吗?”
“喜欢。很喜欢珈珈。”
“桃花酿好喝吗?”
“…好喝。”
“.......”
云珞珈泪水落了下来,被束缚已久的感情轰然流出,瞬间崩溃到极致。
一把剑刺穿了那黑衣人的右肩,那人脸上的黑纱终于落下,露出一张熟悉至极的脸。
“君浥尘,你到底要如何!!!”
第33章 他魇在一场不愿醒来的梦里
云珞珈曾想,上辈子死了就死了吧,尸骨没了就没了吧,反正自己都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