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琛也附和道:“是,永嘉尚且还好,荻黎公主如今虽未嫁,但已许了亲,他作为外臣确实不好与你同桌共食。这倒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了。”
荻黎之中带了些许讽刺:“怎的在战场上英勇无比的平宁侯,到了这临越城里变得这般谨小慎微了?”
永嘉公主拉了拉荻黎,道:“你慢慢就会知道的,知白哥哥很不容易。”
许琛看向荻黎,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嫁到仲渊来是你的命数,在临越小心谨慎是我的命数,入朝听政替天家办事是寭王的命数,被困在后宫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是永嘉的命数。我们谁都逃不过。”
荻黎沉默片刻,说:“所以,战死沙场是戎宿哥哥的命数,他也逃不过。”
夏翊清道:“公主要想清楚,是困在自己的哀怨里郁郁寡欢,还是在这注定的命数之中放开手脚去让自己过得开怀一些。”
“我还能开怀吗?”荻黎喃喃问道。
“只要你想,便定能做到。”
荻黎长叹一声,道:“原本我以为到了这里就是孤身一人了,没有人会在乎我在想什么,也没有人会关心我。可永嘉一直陪着我,平宁侯没有怪我差点伤了你妹妹,寭王你也会开解我……”
永嘉道:“因为我们拿你当朋友啊!”
“朋友?”荻黎自嘲一笑,“我一个外族人,有什么资格与你们做朋友。”
夏翊清却道:“我有一半外族血统,知白生母是草原人,你来自耶兰,这屋里如今只有大姐才是真正的仲渊血统。可我们谁都不在意这些,朋友是不论出身血统的,唯心而已。”
“唯心而已……”荻黎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
许琛:“公主是聪明人,能想明白的。”
荻黎低着头,半晌才说了一句:“谢谢你们。”
永嘉公主笑道:“好啦!难得出来,就再去别的地方逛逛,你们俩得作陪!”
“遵旨!”许琛和夏翊清齐声说道。
四人从清风楼出来后又在街上逛了许久,直到傍晚时分先送永嘉公主回了宫,后又送荻黎回到暂居的别院。最后只剩下许琛与夏翊清,二人并肩往府邸方向走去,行至半路,夏翊清在一条小巷旁停住了脚,转身问许琛道:“还记得这里吗?”
许琛颔首:“终生难忘。”
“你那晚第一次叫我四郎。”
许琛摇头:“不是第一次,在心中早已叫过无数次了,不然也不会脱口而出。”
“如今你倒是也很少这样叫我,又是为何?”
许琛说:“宫宴之上虽有我等外臣在,天家亦会叫皇子乳名以示亲厚,却唯独唤你四郎。那时你设计中毒,被挪去暖阁中诊治,天家才第一次叫你乳名,当时安成入内回话,他听得那声‘翊儿’惊得险些落泪,我便猜想你对这称呼定是介意的,便干脆不再叫了,怕你心中难过。”
夏翊清:“安成总是替我觉得委屈,我自己倒是不觉得。”
“你若不在意,怎的到现在都不叫他一声‘爹爹’?”
夏翊清沉默半晌,道:“我叫过,在告诉他我不能行事之时,叫过他一声爹爹。”
“你终究还是心中有怨,否则怎会用这称呼去刺激他?”
夏翊清笑笑:“是了,我倒确实有些睚眦必报。他不叫我乳名,却让我叫他爹爹,我才不要。”
“说起这个,”许琛侧头看向夏翊清,“我听母亲说,天家已决定将皇长孙记在你名下,以后会有个孩子叫你爹爹了。”
“莫要说了,我一想到这事便觉恐慌。平白得了个皇长孙,我这身后又要有多少双眼睛?”夏翊清轻叹一声,“我自己的身世便足够坎坷了,如今又加上一个他……”
“他就算是废太子之子,却也是天家的皇长孙,算不得坎坷。”
“也对。最起码他父亲没杀了他母亲。”
许琛心中一凛,轻声问道:“和光,你究竟是如何把这件事看开的?”
夏翊清语气平静地说:“因为在我那般狼狈之时,有一个人愿意给我一个拥抱,不嫌弃我哭湿了他的衣衫,还给了我一个吻。”
许琛愣道:“所以是……因为我?”
夏翊清颔首:“如果没有你,如果你那时没有陪我,或是胡乱敷衍了我,我可能就真的想不开了。我在你眼中看到的都是担心,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那时我便知道,无论我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无论我有多难过或是多不堪,无论别人如何对我,都还有一个你在我身边。在我最卑微无助时,是你填补了我心中的缺口。只要有你在,谁都伤害不了我分毫。”
许琛:“……”
夏翊清侧头看向许琛,笑着说:“我猜你现在特别想抱住我。”
“你忍着罢!”夏翊清的笑得眉眼弯弯,然后径直向前走去。
“走错了!你王府在右手边!”许琛说道。
夏翊清:“谁说我要回王府了?”
许琛跟上夏翊清,问:“你这是要去哪?”
夏翊清并未答话,一直走到一座宅院门口才停了下来。许琛抬头看去,正门上方挂着“栩园”二字。
“这是?”许琛问。
夏翊清拉着许琛走进院子:“这是我们的家。”
院子里没有旁人,夏翊清将大门关好,环住许琛的腰,低声说道:“现在可以抱我了。”
许琛紧紧将夏翊清抱在怀里,徐徐说道:“我知道之前的那些年你没有人疼爱,我也知道你心里的那些不安不可能一朝散去。但是没关系,我有的是耐心,我们也有的是时间。”
夏翊清没有说话,只是贪婪地享受着这样一个拥抱。
待分开时,许琛问:“这院子什么情况?”
“我买的。”夏翊清拉着许琛往院子里走,“三进院落,没有下人,安静私密,只有咱们两人知道。”
“我有一种要金屋藏娇的感觉。”许琛打趣道。
“如果可以,我倒真想一直住在这里。”夏翊清道,“王府侯府都不自由,说话都要防着、藏着,我早就想寻个只属于咱们俩的地方了。之前一直忙着,这次回来之后才得空,前几日刚刚找人修缮好,今儿是来带你认个门。”
许琛搂着夏翊清说道:“栩园,竟还藏了咱们的名字。”
夏翊清点点头:“我不想弄个太随便的名,咱们的名字又太显眼,想了很久,便用你的桑字和我的翊字各取一部分,反正这城里知道你族名的人不超过十个人,而且这个栩字含义也好。”
“我的翊哥儿真聪明!”
“我的将军也很聪明!”
开宇二十二年五月丁巳,宏王卓清纳耶兰公主,封卫国夫人。
次日,宏王携卫国夫人进宫拜谒,于慈元殿领过赏,皇后单独留下卫国夫人。
“荻黎,我求了嬢嬢把你留下,是有东西要给你。”永嘉从架子上取过一个小木盒递到荻黎面前,“这是知白哥哥给你的。”
“平宁侯?”荻黎不明所以,“侯府昨日已送过贺礼了。”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荻黎依言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方染血手帕,一块甲片及一封信。荻黎初见手帕之时就已红了眼圈,她飞快打开那封信,读罢之后失声痛哭。
永嘉让荻黎哭了个痛快,而后才轻声说:“知白哥哥让我同你说声抱歉,这是他能找到的所有东西了。”
荻黎追问:“平宁侯是如何找到的?”
“知白哥哥说当时战场混乱,他受伤昏睡,是到第二日醒来后才知道自己杀了戎宿。他知道你们耶兰将领都会在自己帐中提前藏好遗书,幸好当时因为他昏睡,许公无心处理后续事宜,戎宿的军帐还留在原地。他让自己的护卫去戎宿帐中找了许久,终于在缝隙中找到了这封信。”
荻黎:“他看过了?”
永嘉颔首:这些东西在被收缴之后都必须要打开查看,知白哥哥看后决定把这封信收起来。后来他又亲自去看过戎宿尸身,从戎宿身上找到这方手帕,这甲片是包在手帕之中贴身放着的,他便一并收了起来。知白哥哥说他原本想托人把这些送到耶兰去,但当时战后急着回朝,回来后他又一直在养伤养病,这事就耽搁下来。等他再想找人送信时,就听到了你要嫁过来的消息。”
荻黎将那块甲片紧紧攥在手中,半晌才开口说:“替我谢谢平宁侯。”
永嘉道:“知白哥哥让我告诉你,上了战场各为其主生死不论,于公来说,他并没有做错。可是于私来说,是他亲手杀了戎宿,让你们二人从此生死两隔,他确实心中十分不忍。军有军规,这是他能做到的所有事情了,希望这些东西能消减一些你心中的恨意。”
“我明白。”荻黎轻轻颔首,“戎宿哥哥在信中说不让我怨恨,我会听他的话。”
永嘉微笑着说:“这东西自然不能跟着贺礼送给你,所以知白哥哥就把东西给了我,让我劝劝你。”
“婉儿,也谢谢你。”
“看来不用我劝你什么了。”永嘉将茶盏推到荻黎一侧,“喝口茶歇一歇,你得在我这里多待一会儿,不然你红着眼睛从慈元殿出去,宫里人该以为嬢嬢欺负你了。”
荻黎道:“皇后娘娘是很好的人,你们都是很好的人,这些日子你们都很照顾我。”
永嘉低声说道:“这东西你收好,不要让二哥看到。知白哥哥是偷偷留下的这些,一旦被二哥发现,很有可能会害了知白哥哥。”
“什么意思?”荻黎问。
永嘉轻戳荻黎的额头,道:“你好歹也是个公主,怎么你国中就没有皇子争权?”
荻黎愣了一下,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
“这东西其实知白哥哥不该给你,但他还是不忍心。我问他若是被二哥发现了该如何,他说他既然做了就已准备好承担后果。”永嘉指着那封信说道,“你手里这个东西,往小了说是私藏敌将遗书,往大了说就是通敌,二哥正愁找不到知白哥哥和四哥的错处。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荻黎想了想,将信放回到盒中,推回到永嘉面前:“婉儿,信你帮我毁了,手帕和甲片我拿走。”
“毁了?!”
荻黎郑重点头:“对,毁了。手帕原本就是我的,甲片可以是我从耶兰带来的,但你说得对,戎宿哥哥的遗书不该在我手里。这封信已经在我心中,就不用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好。我知道了。”
然而这封信永嘉公主终究没有毁掉,只命女使采芷送出宫去交还许琛,许琛斟酌良久,最后将那信放在了栩园之中,后来被夏翊清无意间发现,许琛才道出原委,天家知晓这封信的存在,所以许琛才敢将这信交予荻黎,天家不愿收荻黎入后宫,一是因着她年纪太小,二也是因着后宫女子终生不得自由。将他嫁于皇子,若日后确实无法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总还有和离的可能。
夏翊清听得此言喟叹一番,却又隐隐感受到了天家的心思,天家大抵从未想过让宏王继位。不过此事总归与自己无关,最后便也搁下了。
几日后,慈元殿内。
皇后满脸慈爱地逗弄着摇篮里的小孩,永嘉在一旁说:“嬢嬢,这孩子以后就养在慈元殿了吗?”
皇后:“是啊,咱们慈元殿又要热闹了。”
永嘉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孩子的脸,生怕碰疼了他似的,皇后笑道:“你不用这么小心,他是个孩子,又不是纸糊的。”
永嘉道:“二姐小的时候我也还小,都不记得小孩子是什么样子了。”
说话间夏翊清已进入殿内,皇后连忙拉过他:“快来看看小皇孙。”
夏翊清走到摇篮旁,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心底冒出了一丝柔软。
皇后笑着说:“你同这孩子还真有缘,他一看见你就笑了。”
夏翊清:“嬢嬢这是哪里的话。”
皇后拉着夏翊清到旁边的次间落座,避开了永嘉,问道:“天家的旨意你可知道了?”
夏翊清颔首。
“你还没有成亲,本不该如此的。只是怀儿尚未出阁,卓儿的王妃又刚刚产子,而且卓儿……”皇后停顿片刻,道,“总之你比卓儿更适合当这个孩子的父亲。”
夏翊清道:“嬢嬢放心,我会好好待他的。只是还要劳烦嬢嬢替儿先照顾他几年,我府中没有女眷,确实不太方便。”
皇后看向远处专心逗弄孩子的永嘉,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问道:“你身体怎么了?”
夏翊清答:“儿身体无碍。”
“你为什么非要走这一步?”皇后心疼地说道,“以身犯险,值得吗?”
夏翊清抬头看向皇后,平静说道:“嬢嬢,这些年来我忍够了,不想再忍了。”
“可你……”
“我也不想这样,可有些事情我躲不掉。”夏翊清说,“我在临月轩躲了九年,一出来就有人要毒害我。我在宫中躲了十五年,刚出阁开府就有人要杀我。我还能躲到哪里去?干脆就不躲了。”
皇后叹了口气:“可你为什么要……?若那毒真的要了你性命呢?你就不怕吗?”
夏翊清苦笑道:“当时那种情况我又该如何?我确实可以不去碰,可之后呢?魏氏当时已是孤注一掷,若下毒不成,怕是要用暗箭了。”
皇后:“可还是太危险了。你的身体……泽兰说那毒终究对你有了影响。”
夏翊清没有否认:“毒必伤身,此事无解。但事到如今……我也想同嬢嬢交个底。我已知道了一切,我的身体,我的生母,那些年嬢嬢瞒下的事情,我已全数知晓。魏氏那毒确实对我有影响,但具体有多大的影响,我……”
皇后略顿了顿,犹疑着问:“你不想娶妻?”
夏翊清点了头。
皇后反倒松了口气,她拍了拍夏翊清的肩膀,道:“以后莫要再以身犯险了,有我在,你想做到的事情总能做到。”
夏翊清笑笑,同皇后说了些旁的,便又往小皇孙那里去了。
说来也是神奇,刚刚还哭闹不止的孩子甫一进入夏翊清的怀抱便止住了哭声,小手还抓着夏翊清的衣领不放。永嘉笑着说:“四哥现在竟还真有了些当父亲的样子。”
夏翊清手足无措,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只说道:“大姐莫要拿我打趣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不过片刻墨竹便持剑进入殿内:“娘娘,慈元殿外有刺客,已处理干净了。”
“刺客?”永嘉与夏翊清对视一眼,道,“如今这刺客倒是愈发不长眼了,青天白日的就敢在慈元殿行刺,此事定要让爹爹知晓才是。”
皇后和夏翊清都看向永嘉,永嘉道:“嬢嬢和四哥这般看我作甚?我可有说错?”
“就你机灵!”皇后轻戳了一下永嘉的额头,“再这般说话我可要罚了。”
永嘉笑笑,对夏翊清道:“先教你儿子在宫中待些日子,将嬢嬢困住,这样便没有时间罚我了。”
夏翊清应声,道:“自然是要将皇孙留在嬢嬢身边的,我怎敢夺爱?”
“你们两个如今年岁大了,胆子竟也大了起来,真当我不敢罚你们?”
永嘉立刻将小皇孙自夏翊清怀中抱走,转身送到皇后手边:“嬢嬢看顾好皇孙才是!”
三人说笑玩乐一番,待小皇孙睡了,夏翊清方才出宫。
当天下午,禁中传出消息,拱卫十二营都统制王禹巡防不严,罚五十军棍。
许箐自木鹞中取出纸条递给夏翊清,夏翊清看完之后无奈感叹:“天家啊,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绝情。”
许箐却道:“也不算无情,王禹确实有错,春猎时王禹做得太明显了些。”
夏翊清:“可他为何这般?他自天家登极后便领十二营,从未有过错漏,如今已二十余年,得天家信赖至此,究竟是何事能让他转换了立场?”
“左不过一个情字。”许箐轻叹一声,“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是谁?”许琛追问。
许箐只简单说了两个字:“魏氏。”
这个答案就连夏翊清都未曾想到。
“不过王禹是一厢情愿,所以魏氏败落之后他并未立时受到牵连。夏祌在宫宴之前便知道了消息,但并未发作,待魏氏一案尘埃落定之后也未曾提及,终究还是念着这二十余年的君臣情谊。夏祌原本并没有打算杀他,只是想寻个由头将他放出去,但他在春猎时故意做出那番事情,便是自己寻死了。当时在宫外,若是即刻落了他的官,军心难安,才忍到今日发作。倒是不知道夏祌这次又找了个什么借口。”
“刺客行刺慈元殿。”夏翊清顿了顿,道,“今儿嬢嬢召我进慈元殿去看望小皇孙,我和大姐还有嬢嬢在正殿内时,殿外出了乱子。我离宫时看了一眼,哪里是什么刺客,身上一点功夫都没有。而且谁家刺客也不会蠢到青天白日的在皇后殿中行刺。史内人也真是不会撒谎,剑都未曾出鞘,衣服也依旧平整,根本就不是刚刚打斗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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