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兰:“那也不可掉以轻心,今儿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可不要再在这里看书了。”
“……”夏翊清意识到之前几次在泽兰离开后的夜读原来不是秘密。
泽兰笑了笑:”我看着浔阳公回去再走。”
夏翊清今日也确实精神不济,于是便听话地回到寝室内。泽兰确认夏翊清已回到床榻后才离开密室返回慈元殿。
转眼已入腊月,阖宫上下都在为新年做准备。学堂里只有大皇子还能静下心来读书,就连平时看起来少言寡语的二皇子这几日也活跃了几分,就更不要说本就活泼的永嘉公主了。
穆飏见品墨斋三人着实无心读书,便干脆放开书本,给几个孩子讲起了坊间故事。许琛虽是每日出宫,但无非也是从皇宫到侯府的一段路,且侯府处在外皇城,周围全是高宅府邸,所以纵使他每日往返大内和家中,对坊间之事也不甚了解。永嘉公主和夏翊清更是从未知晓皇宫以外的世界,对穆飏口中的故事都感到十分新奇。
其实穆飏讲的都是一些民间家族中的琐事,无非是些平常人家的日常生活。但这些寻常生活对深宫中的皇子皇女们来说,是根本无法触及到的。穆飏此举,多少有些让他们知晓民间疾苦的意思。最起码如今品墨斋的三位是知道他们所用的文房四宝十分贵重,若任取一样拿到民间典当,所得银钱足够普通三口之家两年的吃穿用度。
腊月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便是小年夜。
资善堂已经在腊月二十放了假,大皇子尚未出阁开府,还是住在容贵妃的承庆宫,承庆宫每日嫔御来往好不热闹。
二皇子不爱多言,顺妃又是个低调的,所以莲绮阁相对安静些,只是如今顺妃位列八妃之中,一些应酬也是难免的。
而皇后的慈元殿则热闹非凡。
后宫唯有帝后起居之所可称为殿,殿并非只一个大殿,还包括其两侧朵殿及殿后数间拥舍。慈元殿主殿地阔七间,皇后会见命妇,宫中晨昏定省皆在主殿。主殿左侧的朵殿为寝殿,寝殿有五间之宽,日常皇后起居皆在此处。寝殿旁边的廊间则为内人内侍们的住处。顺着廊间再往后走是数座拥舍,永嘉公主便住在这里,虽是拥舍,但亦有明堂和左右次间,足够日常起居读书。
年底是皇后最忙的时候,往来妃嫔命妇及一应庆贺礼制都需皇后亲自照看,永嘉公主也不多去打扰,就在自己的院子里叠纸船,倒也自得其乐。
相较而言,临月轩实在是太安静了。
宫中人本以为柴昭媛会复起,可如今夏翊清入资善堂三个月,除了皇后生辰那日,天家再没有提及他,也从未临幸临月轩。众人都明白,之前不过是碍于皇后的面子,天家才开了金口。四皇子依旧不得宠,柴昭媛依旧复起无望,临月轩自然又被人抛到脑后。
不过这倒正合了临月轩两位主子的心意。
九年的时间已不算短,更何况对于柴昭媛来说,那是她风华正茂的几年。十五岁入宫得天家宠幸,一路走到嫔位也不过十七岁,可九年过去天家再未宠幸,起先她对未能有自己亲生孩子颇有些介怀,但自夏翊清来到临月轩,她亲身经历了这孩子的几次生死难关后,便彻底绝了想有子嗣的念头。生在皇宫之中的孩子都太难了,她护下夏翊清已是艰难,若再有一个,定是分不出精力的。
而且这几年的时间她已经想开,从古至今后宫女子能安然到老已是天大福气。认命,才能在这宫中好好活下去。
夏翊清更不必说,他本就“木讷”,不愿与人多说,临月轩越安静,他就越开心。每日早上请过安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或是练字,或是读书,好像宫中四处的张灯结彩皆与他无关。
小年的晚宴是皇后赐宴,夏翊清“照例”托病告假,柴昭媛便推说照顾他也告了假,因着往年小年晚宴他都告假,此次也并没有人多想,只是往年他是真病,今年却是因为不想见到大皇子。
那件事毕竟还是在心里留下了刺,之前在学堂还好,若留心在意总是可以错开。可家宴上皇子照例要坐在一起,他避无可避。皇后身边的泽兰对那一日事情的缘由三缄其口,那件事明眼人都知道是大皇子有意陷害,无论是冲着自己还是别人,总之大皇子并未如愿。
夏翊清心中很清楚,若是冲着自己,大皇子可能会再一次找机会,若是冲着别人连带到自己,那大皇子并未如愿后的气愤和郁结极有可能会算在自己头上。所以短期之内还是尽量避免和他相遇的好。
小年一过,除夕就不远了。除夕宫宴是躲不过去的,柴昭媛命人早早收拾妥当,带着夏翊清赴宴去了。除夕晚宴自申时初起到戌时末敲过一更才能结束。挨过了繁琐的规制,长公主看到在座的几个孩子早已生了倦意,便向皇后请命让他们去外间玩耍了。大皇子在席间不动,二皇子也端坐席间,永嘉公主畏寒躲在暖阁不出来,便只剩下夏翊清和许琛在玲珑池旁并肩走着。
玲珑苑内外步道早早被内侍清理干净,许琛让随从跟在身后,自己伸手接过了灯笼。
许琛:“浔阳公的风寒刚刚痊愈,还是不要在外走太长时间。”
“无妨。”夏翊清道,“我这是胎里带来的,每年冬日都会高烧一次。”
许琛:“既然如此更要好好保养才是。”
“真的没事。”夏翊清转着手中取暖用的手炉,半晌才又出声道,“知白,那日学堂的事,你是否已知详情?”
“我本不该妄议朝政,今日是你问起来,我才说的。”许琛沉默片刻,答话道,“义母告诉我,那段时日先生在前朝弹劾了容贵妃的兄长。”
“竟是因为这个。”夏翊清无声地笑了一下,“我以为低调行事便可以躲开宫中的这些事情,看来还是太天真了。”
许琛心下一动,偏头看了看身边的人。这个明明应该像其他皇子一样无忧无虑在皇城中长大的人,竟然也会和自己一样过得谨小慎微,一时心底泛起一种复杂的情绪,他慢慢地说:“浔阳公不必忧心,义母曾跟我说‘不要随意惹事,但也不要轻易怕事’,如今事由并非因你而起,就更不需要害怕了。”
夏翊清道:“姑母历经生死,是个通透之人,她说的话,必然是没错的。”
“浔阳公也并非愚笨,定能明白。”许琛道。
夏翊清笑了笑,却换了个话题,说道:“这些天我在临月轩读书,看了老子的《道德经》,便为自己起了个字,和光。”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许琛只略想了一下,便道出了这二字的来历,他觉得颇有些意思,夏翊清一个天家皇子,竟想要与世无争,这倒是新奇。不过转念间他便明白,这也确实是夏翊清的处世之道,不争不抢,不露锋芒。
“是个好字。”许琛说道。
夏翊清说:“知白,我视你为亲为友,你又比我年岁大些,我不愿你像旁人那般称呼我。如今我已有了字,你可愿和我以字相称?”
“我……”
“此时只有你我二人。”
许琛既没有同意,也并未拒绝,只是沉默着。
“也罢。”夏翊清并没有再强求,像是自我安慰般说道,“你身份尴尬,在这大内之中是该小心谨慎一些的。”
许琛默不作声,继续陪着夏翊清缓步前行。
没一会儿,远远传来了更漏声。除夕夜宫门一更二点落锁,如今已然一更,长公主该要离宫了。夏翊清停住脚步,说:“宫门要落锁了,知白,我们再见面时就是新的一年了,你可有什么愿望吗?”
许琛轻声回答道:“我只愿义父义母一切安好。还有……”
夏翊清见许琛停了先来,便追问道:“还有什么?”
“愿和光诸事顺遂。”
夏翊清一愣,盯着许琛看了片刻,而后展开笑颜,说道:“那我便祝知白也诸事顺遂。”
“我僭越了。”许琛刚抬起手,就被夏翊清按住,只听他道:“是我让你这么叫的,我很欢喜,知白,以后无人处你就这样叫我。我自小生在这宫中,自然懂你心内担忧与惶恐,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无法彻底纾解你心底烦忧,但我总想让你可以稍稍松快一些,在我面前,不必管什么规矩身份,你可偷得片刻自在,这样可好?”
许琛道:“那我要再加一条心愿,愿和光在我面前也可以偷得些许自由。”
夏翊清会心一笑,说:“好,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又并肩走了一会儿,见凝冰前来寻,知是宫宴散了,便各自归去。
天家留宿慈元殿,长公主带着许琛离宫回府,在热热闹闹的氛围中,开宇朝迈入了第十四个年头。
第11章 十一 换防
守岁那一日定远侯没有回家,只一封家书由落华带回,说边塞一切安稳,草原余部虽有几次小规模的偷袭但都不成气候,很快就被压制住了。落华又拿出一个精致的匕首交给许琛,说这是定远侯给他的新年礼物。
那匕首鞘上有精致的花纹,一看就是出自巧匠之手。许琛稍稍用力拔出匕首,这匕首长约六寸,双刃极薄,周身一层白光,看上去锋利无比。
长公主见此,微笑着说:“这匕首定出自草原玄部,玄部极善做兵器,他们的用料与工艺皆为上等,这是个好物件,你可要收好了。”
许琛用力点头,收下了他到仲渊之后的第一个新年礼物。
过完上元节,资善堂便正式复课了。许琛又恢复到之前的生活,每日晨起一个时辰练武,而后入大内听学,散学之后回到侯府,他又给自己加了一个时辰的习武,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
转眼便是春日,四月初八,吏部与兵部连上奏疏,请定远侯回朝述职。次日两府便传出旨意,令长公主尽快启程前往北疆与定远侯换防。
许琛:“义母这么快就要走吗?”
“是啊。”长公主一边擦拭着自己的剑一边说道,“等东西收拾妥当我便出发,从临越到边塞不过半月时间,若不出意外,下月初你义父便可回府了。你不要担心,我都安排好了,在你义父尚未回城之前,你可以住在皇后那里,我把凝冰也留给你,跟你一同进宫。”
“义母,我可以一起去吗?”许琛小心地问。
长公主放下剑,示意许琛上前:“琛儿,你还小,等过几年我一定带你去趟草原。”
许琛低声道:“可我不想离开义母。”
半年的光景,许琛终于放下心防,从心底里认了这个母亲。如今骤然离别,再懂事的孩子也还是会不舍的。
从前没有孩子时,长公主从无牵挂,可如今这个小小的人儿在她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这种子刚刚破土,还需要她的呵护。她确实心中满腔不舍,但她亦知天命难违。
长公主轻轻抚摸着许琛的头:“琛儿,听我说,皇后是极好的人,我不在京城的时候,她一定能护你周全。你要记住,就算我和你义父不在你身边,我们的心也是想着你的。”
许琛知道挽留没有意义,天家的命令谁也不敢违抗,只是剩下的几日,他练武更加刻苦,每日不到长公主喊停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的。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要快些长大,要快些长到可以自保、可以跟义父义母比肩的时候。
四月十四,长公主带着素缨和一队骁骑卫出城去了,同时,许琛带着凝冰搬入了皇后的慈元殿暂居。
许琛在皇后宫中一应吃穿用度都比照着皇子的标准,出入学堂还有皇城司守卫跟随,凝冰每日早晚陪着许琛套招,倒也没有让他的功夫荒废。
五月初二,札达兰趁夜偷袭,连屠边境三城,掳平民数千。恰逢长公主刚到边塞,亲自坐镇军中,定远侯亲率三千骁骑卫将札达兰的队伍逼退至距边境约百里处,并生擒札达兰世子木赫。札达兰首领扎鲁上书,请求用所俘百姓换回世子木赫。
五月初五深夜,乌云遮月,几只黑鹰在札达兰营地上空盘旋,不久后粮草库便烧起大火。另一边,关押战俘的牢笼全部被打开,负责看守战俘的札达兰士兵集体失踪,战俘们也不知去向。
扎鲁知道这一切是长羽军做的手脚,但札达兰士兵连长羽军的影子都没看到。如今粮草已空,战俘遍寻不见,失去和仲渊谈判条件的扎鲁含恨撤兵,眼睁睁看着长羽军将木赫带走。
五月初七,长羽军退回边境线内,重新调整了边境巡防路线。
五月初九,所有战俘全部回城,长羽军驻扎守卫负责协助处理后续事宜。
五月十三,远在京城的天家收到了前线传回的战报,七日之内收城、退敌、擒贼、安民,这一切做得干净利落,天家传旨命定远侯尽快押送木赫回城。
五月二十,接旨后的定远侯从边境出发,一路严密押解木赫,于六月初七顺利返回临越。
边塞的战事非常顺利,可宫中却风起云涌————浔阳公病了。
最先发现问题的是许琛。
夏翊清虽平时读书“不甚用功”,先生安排的功课也完成得一般,但他态度认真,纵使年前感染风寒之时,也从未在课堂上打盹。可现下,五月仅仅过了一周,夏翊清已经多次走神打盹,平日里还没有冬天时候那样活泛,就连被春困扰得几乎要睡一整日的永嘉公主都比他精神。
这一日午歇时,夏翊清照例窝在书桌旁,坐在他身后的许琛发现,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夏翊清的后背就已湿透。五月初的午间虽已有些热,但尚算不得燥,况且夏翊清只着单衣,不该如此出汗。许琛走上前,轻声把夏翊清叫醒,俩人一起出了品墨斋。
两个人在廊下落座,确认周围没有人之后,许琛低声问:“和光,你是不是生病了?我看你近日面色不好。”
夏翊清轻揉眼睛:“大概是春困罢。”
“之前春日里可曾如此倦怠过?”许琛从袖中取出一个帕子,递给夏翊清,示意他擦汗。
夏翊清摇头,接过许琛的帕子。两只手触碰到一起时,许琛感到了一阵凉意,他脸色一凛,心想:他的手怎会这般冰凉!
夏翊清并未注意到许琛的变化,用帕子拭掉额前的汗,说:“大概我于读书之事上缺少天分,看到书就犯困,我现在恨不得回去睡上三日……” 夏翊清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也意识到了问题。
回想起之前在暗室内读书的情形,暗室中光线并不算好,也并非开阔之地,他都未曾困得打盹。可如今品墨斋光线明亮,且窗门皆开,习习凉风入内,本不该如此萎靡不振才对。
夏翊清唤来安成,低声询问近日饮食可有异常。
安成思索了一会儿,回答说:“主子的饮食一直是臣派人亲自看着的,不会有问题。”
“那浔阳公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疲累困顿的情况的?”许琛在一旁问道。
“仔细想起来,大概是从五月初开始的,不过几日罢了。”安成似乎想起来什么,继续说道,“五月初太医来给主子请脉之后,说春日咳疾易复发,给主子换了新药。自那之后,主子便开始神思困顿了。难道是……?”
夏翊清心道不对,药方自己和泽兰都看过,并无不妥,第一日的药渣也检查过,和药方并无出入。
“目前还不知是不是药物的作用,不过谨慎起见还是先把药停了罢。”许琛又思索片刻,说,“还有,若宫内有相熟可靠的太医,可请来检查一下。”
夏翊清点了点头。
当晚,夏翊清命安成亲自去把药壶端来,主仆二人于无人处将药偷偷倒掉,只留下药渣,安成之前在御药院当过差,他一看这药渣便觉不对,但又说不上具体问题。夏翊清便同安成说这药渣先暂时放在屋里,次日请太医来看。待一切妥当,夏翊清拿着药渣和药方进入了暗室。
“这药渣中甘草的分量多了数倍。”泽兰仔细检查过药渣之后,得出了结论。
“甘草……”夏翊清若有所思,“年前冬日里的风寒虽好了,但孙太医为了防止春日咳嗽给我开了甘草。”
泽兰:“正是如此,甘草虽常用,但大量服用也是有毒的。如今浔阳公的症状正是甘草过量所致,这药绝对不能再用了。”
夏翊清无奈地摇头:“不知这次我又得罪了什么人。”
泽兰听到这话连忙安慰说:“浔阳公莫要担心,或许只是下人一时不察。这件事我会告知皇后娘娘,还请浔阳公稍安勿躁。”
夏翊清心中有些憋闷,药方和第一日的药渣没有任何问题,后来的药闻起来甘草气味重了些,他也并未太在意,他如今习了药理,知道甘草产地和时令不同味道会有差异,谁成想偏偏有人在这上面动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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