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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霄(蓝鲸不流泪)


夏翊清:“是啊,大姐天天‘知白哥哥’地叫着,二姐耳濡目染,自然对你生出了好感。”
许琛捏着夏翊清的脸道:“别酸啊,我早同永嘉说清楚了,而且如今明嘉公主还只是个小孩子。”
“我可不会酸了。”夏翊清拉住许琛的手,“如今我是实实在在地被你搂在了怀里,谁也夺不走的。找你拿这书是因为不想让小叔再费心。当年你这本书既借给过大姐,自然是小叔看过确定注释都没问题的,如今直接拿去给二姐,也就省了让小叔再看一遍的麻烦。”
许琛亲了一下夏翊清的头发,柔声说:“还是你想得周到。”
“郎君,”平留在门外通报,“主君往这边来了。”
“知道了。”许琛道。
“那我先走了。”夏翊清说完立刻翻窗离开,许琛快速把桌子上的茶杯收好,然后起身去迎。
“父亲。”许琛行礼,“父亲怎的还亲自来了?找人叫我过去就好了。”
定远公走进书房:“你有伤在身,还是少走动。”
“我没那么娇气的。”许琛说。
“坐,”定远公关切地问,“伤怎么样?”
许琛如实回答:“日常行动已经基本不疼了,只是呼吸间还有些费力,但也比前几日好些。”
定远公听言松了口气:“毕竟年轻,伤好得都快。这几日在家待着闷不闷?我听说你连四大王都没见?”
许琛道:“父亲既说了闭门谢客,那就该一视同仁,若我此时单独见了四大王,难免会惹人瞩目。现在朝中两位亲王分庭抗礼,我同他本就有些交情,若再走得近,怕是天家会怀疑我们参与党争,对父亲和四大王都不利。”
“不错,你想得周到。不过你也要跟四大王说清楚,别平白让你们之间生了嫌隙。”
许琛:“等事情结束后我会跟他解释清楚,四大王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他会理解的。”
定远公点点头:“那就好,下月望朝,我们可以上朝了。”
“是。”
————————
开府仪同三司和太师都是正一品,多赐给致仕朝官的。

九月初一,朔朝。
定远公和平宁侯终于出现在了待漏院[注1],众臣虽都有些好奇,但并不敢上前与他们攀谈。
紫宸殿内,行礼请安,众臣议事。
天家看向许琛,说:“平宁侯今日上朝来了,身子可好了?”
“请陛下降罪。”许琛出列,躬身道,“臣回朝后半月未上朝,是为不敬。按照律例,当减俸降职。”
天家道:“当日紫宸殿内朕既说了让你安心养伤,必得是养好了再说。你是奉命养伤,并无错处。”
许琛再度躬身,方才回到百官列中。
此时御史大夫方崎出列拜道:“陛下,平宁侯因伤告假情有可原,可定远公并未受伤,这些时日也并未上朝,不知是何缘由。”
定远公立于百官首排,他并未出列,只将笏板稍抬,躬身道:“陛下,臣今日已将辞呈递与两府。”
此言一出,朝堂一片哗然。
“你说什么?”天家看向定远公道,“战胜归朝不足月余,你就要辞官?”
定远侯道:“臣并未胡说。”
天家:“你没病没伤,为何要辞官?”
“臣确实没病也没伤,臣只是累了,不想干了。”
定远公竟是连理由和借口都不找了,惊得在殿官员纷纷侧目。夏翊清心中也微微有些惊讶,等待着后续的发作。
天家道:“永业三十年先帝将你点为武状元时,你曾于皇仪殿中说过,国朝四境一日不安,你便一日不会解甲。”
定远公说:“臣当年确实说过此话,可如今不是当年。这二十余年臣带兵在外,心中一腔热血从未褪去。因为臣知长羽军背靠家国,始终有人惦念。可如今,臣热血尚在,心却已寒,无力带兵了。”
天家皱眉道:“你好好说话!”
定远公跪地行了叩拜大礼:“陛下,臣请辞官!”
天家说道:“许箬,你今日必得把话说清楚!站起来回话!”
定远公并未起身,而是再度叩首,一字一句郑重说道:“臣辞官后,请陛下还长羽军将士公道!”
天家微微侧头看向陈福,陈福会意,自御座旁走至定远公身边,亲自将他扶起。
定远公这才站起,谢礼过后说道:“陛下可还记得,开宇二年草原七部联合攻打我仲渊之时,长羽军将士在北疆吃的是什么粮食?战马吃的是什么饲料?”
天家说:“当时朕以举国之力供应着长羽军的辎重,军中一切用度都是最好的,士兵日两升半精米,战马吃的是精饲草。你问这个是何意?”
“那为何如今我仲渊国力如此强盛之时,战士们吃的却是带壳的硬粟?战马吃的是干草杂饲?”
“你说什么?”天家显得十分吃惊,立刻问道,“冯卿,这是怎么回事?”
冯墨儒出列道:“回陛下,兵部只负责押送物资,这粮食可不是兵部出的啊!”
定远公道:“我前线收到的粮草,除最上面一层是精粟米和精细饲草以外,下面全都是劣质的粮草!”
魏拓躬身道:“回陛下,臣给兵部的都是上好的精粟米和饲草,并不知道劣质的粮草是哪里来的,请陛下明察。”
“魏相不知吗?”定远公看向魏拓。
魏拓神色如常:“确实不知。”
定远公转顾冯墨儒,道:“冯枢副,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定远公请。”冯墨儒恭敬地说。
定远公道:“敢问冯枢副,此战之前,武库中存放战车多少?弓多少?轻甲多少?重甲多少?帐篷多少?”
冯墨儒立刻答:“库中有重型战车十万辆,轻型战车四十万辆,弓数百万张,轻甲二百万,重甲百万,军帐亦有百余万顶。”
“这一战用去多少?”
冯墨儒:“这一战消耗重型战车两万余,轻型战车十七万余,其他损耗尚未统计完成。”
定远公继续追问:“战时可曾向户部请款用以赶制战车兵械来补充库存?”
冯墨儒摇头道:“不曾,武库库存充足,且军作院历来是先用应急款,待应急款花销过半时再向户部请款以备后续。如今应急款尚存十余万缗,所以未曾向户部请款。”
听到这里,天家转顾魏拓,道:“魏卿,你说兵部从你这里支了二百万缗,可那些劣质粮草和武器押送,如何用得了这些钱?”
魏拓拱手道:“回陛下,户部所有账目皆有明细,若陛下不信,可以派人查。更何况,若是长羽军真的用的是劣质的粮草,为何当时不说,为何在捷报传回时不说,为何回朝时不说?一直拖到今日,定远公用辞官来要挟陛下,直指我户部,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我为什么当时不说?”定远公直视魏拓,怒道,“魏相,战时最忌后方不稳,我这是在替你户部遮掩!在安抚军心!我同士兵说,今年大旱粮草不足,让他们忍一忍,硬壳粟也可以吃,行军之人不畏苦,重要的是护住国境。我在军中近三十年,这场仗用了多少军资,会花费多少银钱,魏相当真以为我算不出来吗?凯旋回朝后,陛下赏下来的恩赐,我不顾陛下怎么想,也不管世人如何看,全部送到军中分给士兵,为什么?我怕他们心中有怨!我想着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我想着魏相毕竟是户部尚书两府宰执,断不该如此不知深浅。可你那日说了什么?你说我军这一战不过是小功绩!”
定远公激愤难平,道:“魏相,你可知你口中这小功绩是多少人命换来的吗?是十六万五千七百二十三名士兵!他们这辈子吃的最后一顿饭,是带着壳的硬粟!他们中间有军龄二十年的老兵,也有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他们是父母的儿子,是孩子的父亲,是妻子的丈夫,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是他们用命堆出来的这场胜利!魏相你可曾见过马革裹尸?你知道十六万尸体堆成的尸山是什么样子吗?我前线将士拼死奋战之时,你拿着他们的口粮在京城一掷千金,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定远公继续说道:“诚然,在其位谋其政,士兵自入军营那一日就有所准备,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亦无怨无悔,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也是作为士兵的觉悟。但这不能成为亏待他们的理由!没有谁天生是士兵,也没有谁生来就注定要打仗。军中的士兵不畏死,是因为他们有信念,有对自己长羽军身份的认同,有对仲渊的归属!他们在守护着他们的家人和朋友!但你在做什么?!你贪墨的那些是军资吗?!那是人命!”
定远公内力深厚,愤慨之下音量自然不低,待他结束之时,尾音仍在殿内回响,震得一众官员瑟瑟发抖,垂首不言,最后还是天家开口道:“许卿,你且先冷静一下。”
定远公转向天家道:“陛下可以不给臣交代,也可以不管平宁侯受了多少委屈,但不能让将士们寒心。如今军中议论沸然,臣几番安抚皆不见平复,臣已无能为力,只好请辞。”
“这又与平宁侯有何关系?”天家看向许琛,“知白,你来说。”
“回陛下,”许琛二度上前行礼,“臣在阵前受了伤,回朝之后松了精神,不慎引发旧伤,才不得已将养半月,以致不能上朝,耽搁政事,引得台谏和魏相接连上疏参臣错处。”
“你哪里来的旧……”天家顿了顿,道,“可是去年你同寭王去江宁时所受的伤?”
“正是。”
魏拓侧身看向许琛,道:“你许家父子说我户部贪墨物资也便罢了,怎的现在把一年前的旧伤也归于我身上?难道是我让你受伤的吗?”
“难道不是吗?”定远公质问道,“晚屏山观音庙那些刺客从何而来,魏相当真不知?”
“我连平宁侯受伤都不曾知晓,又怎会知道刺客之事?”魏拓甩了一下衣袖,转对天家说,“陛下,定远公胡乱攀咬,想来是战场上受了刺激,有些神志不清了,不如陛下就放定远公辞官罢。”
天家怒道:“魏拓!定远公征战沙场二十余年从未有败绩,你现在是说守护我仲渊边境二十余年的大将军是个疯子吗?你太放肆了!”
魏拓听言神色一变,立刻说:“臣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天家呵斥道,“只是他戳到你痛处了!”
魏拓连忙道跪地:“臣不敢,陛下息怒。”
天家看向夏翊清,道:“寭王,去年你与平宁侯一起去的江宁府,你来说。”
夏翊清上前回话:“去年臣等一行人到江宁府次日便去往晚屏山查案。在观音庙中遇到百余名刺客,平宁侯因分心照看臣与袁学士,被刺客一掌击中前胸,待回到官驿便昏死过去,若非骁骑卫统领纪寒救治及时,平宁侯恐怕是要被抬回京城的,此事当年同行的骁骑卫与袁学士都可以作证。”
袁徵上前:“回陛下,寭王说的全部都是实情。”
天家转顾许琛,道:“当年你对受伤之事便吞吞吐吐,朕道你是怕长主担心,如今看来你义父义母早知你受伤,却是瞒着朕了?”
“陛下恕罪。”许琛跪地叩首,说道,“当时刺客全部被臣和骁骑卫斩杀,臣查看尸体时并非一无所获,只是回家后长主让臣瞒了下来。臣确有欺君之罪。”
“你瞒了什么?”天家问。
许琛回话:“臣在刺客尸身上找到了魏相的腰牌,且刺客所穿黑衣为京中丰瑞祥绸缎庄所售,而魏宅采买自开宇五年起便在丰瑞祥购买布料及成衣。”
“你胡说!”魏拓瞪着许琛道,“我何时派人去杀你了?我又为何要杀你?更何况,那丰瑞祥是京中巨贾成氏的产业,你与那成氏相交多年,又对他有救命之恩,怎知他不是与你串通一气?”
“成夕林已于五年前将丰瑞祥转手卖出,他如今并非丰瑞祥东家。”许琛顿了顿,反问道,“我与他相识于七年前,但实际交往不过是近两年的事情,且救命之事我与他都未曾对外宣扬,魏相你既能说出我与他相交多年,连缘由都这般清楚,莫不是关注我许久了?这般看来,倒非临时起意,更像是日日盯着,想要寻些我的错处来,我真是不知何时得罪了魏相。”
天家皱眉道:“不必扯什么市井商贾。许卿,去年回朝之时你为何不说?”
许琛拱手:“臣回府后与长主说了此事。长主说只凭一个腰牌和一个人人可去的绸缎庄并不能证明魏相行刺杀之事,当时年关将至,正是户部最为忙碌之时,不能因我一人引得朝堂不安,是以嘱咐臣不可声张,便将此事放下了。”
“腰牌在何处?”天家问。
许琛回话:“在长主手中。”
天家起身走到堂下,亲自扶起许琛,而后看向魏拓道:“魏拓,你想造反吗?上半年赈灾的物资你挪用多少,你当朕全然不知?如今前线军资你竟也敢染指?朕亲封的侯爵你都敢杀?同行的还有朕的皇子!朕问你,杀了平宁侯之后你还想杀谁?是定远公?还是镇安?还是要杀朕呐?!”
“臣不敢。这是……这是陷害!”
天家怒道:“放肆!谁陷害你?三十万长羽军陷害你?还是寭王和平宁侯陷害你?我看是你想杀了他们才对!朕当时看奏报便有怀疑,怎的那么巧,在当地略卖孩子的人就是陈丘的族亲呢?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想替你的亲家报仇啊!”
“臣不敢,臣冤枉啊!”魏拓跪地叩头。
“冤枉与否,查一查就知道了。”天家扬声道,“户部所有账目立刻封存,魏拓暂时关押在府中,命赤霄院看管。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明堂会审,由刑部盛弥主理,其他各部各司需全力配合。”
刑部右侍郎盛弥出列说道:“回陛下,此事涉及公府、侯府,若要查去年之事,或许还会牵涉到寭王,臣等……”
“也是,必得宗亲才行。年初赈灾是宏王去的,寭王又是去年事情的当事人……”天家停顿片刻,道,“陈福去请皇兄来,这些年他也太偷懒了些。”
“遵旨。”
天家继续说:“定远公这些时日送到军中的东西报个数上来,朕从私库之中再拨出同样的数目犒赏军中。”
定远公拱手道:“臣替军中将士谢陛下赏赐。”
天家转顾定远公说:“还有,你要是再说辞官,朕就真的要罚你了。”
“臣知罪。”
散朝后,宏王等在紫宸门旁,见夏翊清走来后说:“四大王好手段啊。”
夏翊清坦然直视宏王,说:“二大王这话说的,竟好似今日这一番全然是我操纵的一般。”
“不是吗?”
“今儿紫宸殿上怒发冲冠的是许公,受尽委屈的是长羽军将士,伤情反复的是许侯,下令彻查的是父亲,与我有何干系?”
宏王哼了一声:“你也别太得意,小心乐极生悲。”
夏翊清笑着说:“我既没得意,也没欢喜,是二大王你想得太多。魏相如果行事正派,或是懂得收敛,事情都不会闹到这般田地。是他自己触了天家的逆鳞,怨不得旁人。二大王见谅,我今日有些累,就不陪你说话了,告辞。”
公府书房。
许琛问:“父亲,这事就这样了吗?”
定远公点点头:“是,之后的事与我们无关了。”
“那腰牌真的有用?”许琛追问。
“没什么用。”长公主说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就算加上那绸缎庄的证词也没用,刺杀朝廷命官和皇子这个罪名,魏拓是绝对不会认下的。”
“可惜了,贪墨渎职最多也就是削官抄家,都不一定会赐死。江宁府那些孩子,还有灾民和死去的将士们……”许琛心中不忍。
定远公安慰道:“也不一定无用,若是有人证,他不认也得认。”
“可惜我下了死手,一个没留。”许琛懊恼地说道,“当时我看平留带了伤,太过着急了。”
定远公:“杀便杀了,你们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了你们,对这种刺客绝对不能留情。而且就算留了活口也没用,他们只是听命办事而已。”
许琛:“当时如果我早到一步,就能知道晚屏山那个屋子里到底藏着什么人了。”
长公主看向许琛:“要真看见幕后的人,你觉得你还能活着回来吗?”
“他们真敢杀人吗?我身边可还有寭王啊。”许琛依旧有些不敢相信。
长公主冷笑道:“他们当然敢。只是他们低估了骁骑卫的战力而已,后来我让天家加派骁骑卫,那些人也明白此事已无转圜余地,所以把马骞的尸体送给你们。”
许琛点头:“我们其实派人去保护马骞了,但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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