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蓝鲸不流泪)

“怎么了？”许琛问。
夏翊清低声说：“想抱你。”
许琛笑着抬起手臂，夏翊清顺势选了一个不会碰到针的位置，将自己窝在了许琛的怀里。
许琛猜得没错，今日一早即墨允将消息带给公府和天家，天家立刻让人叫长公主进宫。就在他们说话的同时，长公主正站在勤政殿里跟天家“对话”————用吼的。
“六哥！那是你的儿子！就算琛儿不是我亲生的，就算你不在意琛儿，可四郎总是你亲生的！他的郡王名号总是你封的！两天！两拨刺客！他们身边就那些人，你让俩孩子怎么办？！”长公主的喊声让站在勤政殿外的陈福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毕竟是驰骋沙场的女元帅，这气势果真不一般。
天家道：“你且先冷静些，即墨允说了并无大碍。我已让江宁府指挥使派人去协助保护了。”
“厢兵？他们就是在江宁府出的事，六哥你敢保证那些厢兵就没参与其中吗？”长公主不依不饶道，“而且琛儿的武功是随我和叔亭学的，他身边那两名护卫也是从小跟着他一起练大的。他们都受了伤，让那些厢军随行？是要上赶着去当尸体吗？！”
“我知道你担心，可你也看了即墨允收到的信，并没有很严重，你先冷静听我说好不好？”天家耐着性子劝道。
长公主一甩衣袖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天家说：“我原想着三十名骁骑卫足够了，但没想到真有人敢对他们行刺。即墨允接到的信你已看过，第一晚是试探，赤霄院都未出手就被骁骑卫解决了，按道理来说不该再有事，我想孩子们也是觉得试探已过才放心出门的。”
“六哥是说琛儿受伤是他自己不小心？”长公主依旧生气。
“三姐！”天家急着解释，“我是说孩子们毕竟年纪小，没有经验，所以才会遇到危险。你自己十七八岁的时候不也是没现在这么小心谨慎吗？孩子总得经历事情才能长大，你也太着急了些。”
“这些年有了瑲儿和珩儿，我对琛儿其实是有些忽略的。”长公主语气中多了一些哀求，“可是琛儿从未抱怨，还对瑲儿和珩儿都很好，我真的不想琛儿出事，他若出了事，我死后无颜去见脱斡和他可敦！”
天家起身走到长公主身边：“好了，这事是我的错，我确实没有考虑周全。不如这样，你再派一队骁骑卫去，我让江淮元帅府派一队精兵配合他们，好不好？”
“五十人！”长公主说。
“好，你说五十就五十。”天家安抚道，“别气了吧我的好妹妹，午点有你爱吃的鱼蓉粟米羹，可否要陪我一起用过？”
“骁骑卫立刻出发！”长公主似乎还在赌气。
“好！你让人现在就出宫去传令，命骁骑卫再派五十人，立刻出发。”天家道。
长公主这才点了头。
天家笑着拍说道：“都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跟我赌气撒娇。”
“六哥！”
“好，我不说了，你先去安排，然后到福宁殿等我。”
长公主起身走出勤政殿，待到四下无人处，已收起了那副小女儿神态，她面色清冷地低声跟凝冰说：“立刻出宫去传信，亲卫营再选五十人即刻出发。”
凝冰领命离开，长公主则带着素缨往福宁殿去了。
勤政殿内。
皇帝捏着手里的信，正暗自生气。他虽对公府提防，对夏翊清不甚在意，但他不会容许这两个孩子在替他办事的时候出事。且不说如今还需要公府，就是对夏翊清的伤害也是他不能允许的，无论是谁想伤这俩孩子，都是对他的蔑视。
念及此，天家说道：“出来。”
即墨允直接出现在了殿内。
“你给四郎身边派了几个人？”
即墨允答：“两人。”
天家拍案：“才两个？你就是这么执行朕的命令的吗？！”
“主上说派两名武功高强的暗卫跟随。”即墨允不卑不亢地说，“我以为主上不在意的。”
天家气得青筋暴起：“即墨允！你要反是不是？！”
即墨允稍稍欠身道：“不敢。”
“再派人去！他们俩要是再有分毫的损伤，你就别回来了！”
“主上是让我一起去吗？”即墨允问。
“朕让你派人去！你给朕留在赤霄院待着！”天家又气又无奈，“朕早晚被你气死。”
“臣惶恐。”
天家瞪着即墨允：“你惶恐个……！”天家最终还是没说出来那个字，他用力地挥了下手：“出去！看见你就头疼！”
即墨允不慌不忙，躬身一拜：“臣告退。”
即墨允走出勤政殿的大门，陈福立刻走上前小声说道：“院首怎的又惹天家生气了？”
即墨允一脸无辜：“我真没有。是他自己跟自己生气。你一会儿去劝劝他，岁数大了这么生气对身体不好。”
“陈福！进来！”天家的声音从勤政殿内传来，陈福立刻应声跑了进去。
即墨允回头看着勤政殿的大门，低头轻笑，纵身一跃离开了皇宫。

第71章 七十一 关键
陈福走进勤政殿内，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天家坐在案前，犹不解气道：“即墨允倒真是愈发会气人了！”
“主上息怒。”
“刚才他同你说什么了？”天家问道。
“院首没说什么。”
“说实话！”
陈福恭敬地说：“回主上，院首让臣劝主上不要生气。”
“算他有良心，”天家笑了一下，然后问道，“还有呢？”
“院首还说……主上岁数大了这么生气对身体不好。”陈福立刻又补了一句，“主上息怒。”
天家听言倒没生气，只是有些发愣，半晌后无奈地摇头道：“说话做事越来越像他了。”
陈福：“主上又想起故人了。”
“他……是朕不懂他。”天家一时有些怅然，“说起来，朕还不如即墨允懂他。”
“故人早已离去，主上不要感伤了。”陈福劝道，“活着的人才最重要。”
天家合上奏折，长叹了一声，才说道：“是，活着的人才最重要，他也跟朕这么说过。罢了，不要让三姐等了。”
陈福立刻向门外的内侍挥手，示意传膳。
此时袁徵在外调查，归平奉许琛的命令出去办事尚未回来，平留右臂受伤，许琛也没让他伺候，屋内便只剩下了夏翊清和许琛二人。夏翊清不让许琛挪动，只取了些茶点来，二人就着榻桌，说些各自的想法。
未几，夏翊清叫来平留，让他在屋内假扮自己，自己则戴上面具去往裕亨金银铺。
“平留，你别在意。”许琛看向平留道，“我没让你去办事是因为你受伤了。”
平留摇头：“郎君这是哪里话，我和归平都是伺候郎君的，自然要听郎君的差遣。”
“你虽晚到我身边两年，但我心底里待你们俩是一样的，并没有亲疏之别。”许琛说。“而且你现在也是在帮我做事，你顶着这张脸在屋里，就是在替我和四大王行事。”
平留直了直身子：“那我是不是该装得像一些？”
“已经很像了。”许琛说。
这时归平敲门，平留立刻坐到许琛对面的榻上，许琛笑笑，默许了他的行为，便让归平进了屋来。
因着担心身上凉气扑到许琛，归平站得远了些，回话道：“郎君让我查的事情我查到了。”
“过来说话，正好也暖和暖和。”待归平走近了些，许琛问，“你怎的不向四大王行礼？”
归平搬了凳子坐到许琛身边，撇了下嘴，说：“平留要占我便宜，郎君竟也帮着他？”
平留原是一直装模作样地端着架子，听得这话立时泄了气：“你如何看出来的？”
“咱俩几乎日日都在一起，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
许琛笑道：“所以啊，你就别想着逗他了，你们俩这么熟悉，骗不过的，这面具只是骗骗外人罢了。”
平留顿时觉得失了兴趣，许琛也不管他，只看向归平，让他说正事。
归平将扳指交还给许琛，便将从缀锦坊得来的消息如数转告，从这布料之中确实能得到些线索。
那六人穿着的衣服所用布料较贵，但因为颜色的原因，购买之人大多为大户人家，用来给家丁护卫制衣，耐磨有韧性，且可以撑场面，衬得住主人家的身份地位。且掌柜还提到一点细节，若这布料是以成衣形式售出，可以在成衣内里再仔细翻找，如今稍大些的绸缎庄和成衣坊都会有自己的印鉴标识。至于另外一种，便是最普通的粗布，并无甚特别。
这些信息就已经足够了，如今便是可以确认，那刺客之中又有浑水摸鱼的，且背后主家地位不低。
许琛看归平欲言又止，就问他：“还有什么？”
归平犹豫着说：“这布……我没告诉掌柜的是尸体上剪下来的，他就用手直接拿着研究了许久。”
平留听到这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若是掌柜的知道，怕是得做上几晚噩梦。”
许琛也笑了：“不过还好，这是从衣服下摆剪下来的，不是贴身的。”
“我在店里时还遇到了疏雨楼的白掌柜，他一直盯着我看，我当时以为他认出我来了。”归平有些不确定地问，“这面具应该没问题罢？”
许琛：“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归平摇头：“没有，我后来同掌柜的说了几句话，也没注意他什么时候走的。”
白歆是见过这张脸的，好在许琛和归平虽然身形相近但声音不同，想必白歆是通过声音判断那人不是自己，所以才离开了。念及此，许琛便放下心来，总之白歆此人行事稳妥，不会随意惹出乱子。
“还有，”归平补充道，“我临走时那掌柜让我替他在东家面前美言几句，说是今年盈利不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胡乱应了下来。”
许琛笑着说：“谁管他盈不盈利，又不是我的店。”
另外一边，夏翊清在金银铺里间同刘让说话。
“刘让，还得麻烦你几件事。”夏翊清道，“你在江宁府两位通判家有没有钉子？”
“都有详细资料。”刘让说着就起身翻找，片刻之后将两本册子递给夏翊清。
夏翊清把册子收好，接着问：“你与别的地方的暗桩可有联系？”
刘让摇头：“没有，我们都是单独跟上面一级汇报的。”
“那你能不能帮我传消息给院首？我想查一些旁的消息。”夏翊清。
刘让：“大王请说。”
“查安淳槐的详细资料，包括他的祖籍、家中亲眷，最好有入仕前的。”夏翊清想了想继续说，“然后再查一下秦淮樟，也是越详尽越好，尤其是他和甘、马二人的关系。”
“好，我会告知主人。”刘让点头。
夏翊清又问：“你手上可有审讯的高手？”
刘让：“有，不过都没有冷家兄弟手段高。”
夏翊清觉得意外，问道：“他俩还会审讯？”
刘让解释道：“冷家兄弟是主人亲自培养的，审讯、追踪、探查和刺杀都是院中数一数二的。”
夏翊清这才意识到即墨允是把最优秀的人给了他。
“院首没跟我细说。”夏翊清说，“不过无妨，你手中若有人，就去审一下后院那些刺客，还有冷念放在你这里的那个人，我需要些口供。”
刘让：“好，一有结果我就立刻传信。”
“辛苦了。”夏翊清说道。
“大王客气。”刘让说，“大王出来时间不短了，虽有替身，但也要小心才是。”
夏翊清点头：“我这就回去了。之后若有事，我让冷思冷念直接告诉你可行？”
刘让点头：“可以，主人说了，一切全听大王的安排。”
夏翊清知道即墨允给了他非常大的权限和便利，他不再多说，辞了刘让回官驿去了。
回到院子里时归平正站在门口，夏翊清问：“你怎的没进去？”
归平低声说：“我看郎君有些坚持不住，就同平留伺候着郎君休息了，平留不方便出来，我在外面守门。”
“我离开时还好，可是刚才又乱动了？”夏翊清微微皱眉。
归平叹了口气，道：“纪统领那方法太生猛了。我小时候受伤，被纪统领的父亲用同样的方法救治过，那时我躺了十日才勉强能下床。虽然郎君现在比我那时年长且身体健壮，但也不会立时就能痊愈，纪统领说总也要五六日才能不疼。”
夏翊清：“是我太着急了。我知道会很疼，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归平低声道：“那毕竟是要用外力打通全身经脉才能将血淤逼出。我们练功之时自己调息不好都会疼得难以忍受，更别说从外强行催动了。郎君一直忍着没喊疼，但不代表他真的不疼。”
夏翊清点点头：“知道你心疼他，不必担心，我一会儿拿些止疼药给他。”
“多谢大王。”
“我进去看看他。”夏翊清说完推门进屋。
平留看到夏翊清进来，立刻摘下了面具上前行礼。夏翊清将他叫到房间另一侧，拿出从济世堂带回来的药，从中挑了几味包起来交给他，低声说：“这些拿去煎了，这是今晚和明早的药，你家郎君平常起得早，早上来不及，现在去煎好，明早拿滚水温过再给他喝。”
平留：“明白了，我这就去煎药。”
等平留出去之后，夏翊清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卧房，许琛此时正在榻上闭目休息。
夏翊清小心翼翼地坐到榻上，轻轻握住了许琛的手，安静凝视。夏翊清因为身体原因不能习武，所以不能体会归平口中那种疼痛，但他听得归平的描述就知道那疼痛远比自己拔毒之痛要更甚许多。
确实，不喊疼不是不疼，而是许琛一直在忍耐。若不是他真的忍不住了，大概是不会让自己这样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众人面前。夏翊清此刻突然有种冲动，他想放下手中的一切带许琛回临安去，什么孩子丢失，什么官员失踪，他都不想去管了。
可很快理智就又战胜了感情，案子还得查，事情还要解决，他心疼许琛，但许琛同时也在心疼他。许琛的这些隐忍，正是为了让自己放心去查案。他们俩都有太多的不得已，都只能在这不得已中挣扎着坚持走下去。
许琛此时缓缓睁开眼睛，夏翊清见状立刻说：“醒了？”
许琛看着夏翊清，轻声问：“怎么了？谁招惹你了？”
夏翊清别过头去，深呼吸了几次才又转过来：“没事。”
许琛：“我好些了，不想躺着了。”
夏翊清轻轻扶起许琛，在他身后放了几个软垫。
许琛问：“怎的不叫醒我？”
“左右无事，不如让你多休息。”夏翊清问，“是不是很疼？”
许琛摇头。
“你莫要诓我了。”夏翊清说，“归平说他当年躺了十日才下床。”
许琛安慰道：“我刚才休息过，已经好多了。”
夏翊清：“我让平留去煎药了，能稍微帮你缓解一下疼痛。你若承受得住，我再给你施次针好不好？”
许琛颔首，夏翊清立刻取出银针来。在等着起针的空档，夏翊清说：“趁行正还没回来，我同你说说刚才拿到的情况，你听着就好。”
夏翊清取出从刘让那里拿回来的资料。一目十行地看过，挑出重点来给读给许琛听。赤霄院在江宁府两名通判家中的钉子传回来的信息十分有用————通判甘崇一直对安淳槐颇有不满，甚至与家中所有人都有交代，若是见到安淳槐必得绕开走。而通判马骞则对蔡永无甚好感，甚至有想取而代之的意思。安淳槐经常到马骞家中拜会，二人走得十分近，而马骞也常去晚屏山。
“看来这个关键人物是马骞了。”许琛道。
夏翊清：“我已经让人去查秦淮樟和马骞之间的联系了，只是需要时间。”
许琛颔首，旋即又问：“那个甘通判，是不是个子比较高，身材偏瘦，面容清秀，左眼下有一颗痣？”
夏翊清回想片刻，点头道：“是，你对他有怀疑？”
“刚到这里时，我在官驿门口让所有官员回去，他是第一个头也不回转身离开的，所以对他有些印象。”
“这么说来还有些个性。”夏翊清说，“当时我以为江宁府上下同心，没想到这其中竟还有蔡永和甘崇这样的人，着实不容易。”
“大王，郎君，袁昭修来了。”归平在门外说道。
“让他稍等一下。”夏翊清边说边将许琛身上的银针都取下来。
“你行吗？”夏翊清关切道。
许琛顿了顿，道：“不如你将他叫进来说话，既然已传信回家，也不必瞒他，他若不知我如今情况，回京后同天家回话反倒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