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蓝鲸不流泪)

“是。”骁骑卫喊道。
然而院子里的实际情况是，纪寒靠在廊下，一众骁骑卫站在院子里盯着平留看。
纪寒说：“平留兄弟，戏差不多了，别哭了。”
平留抽泣道：“纪统领，你让我缓缓，我是真的难过。”
纪寒给平留递上一块帕子：“擦擦眼泪，不然脸该疼了。”
平留接过帕子胡乱擦过，又喘了几口气，才抽噎着说：“好了，我先进去。”
平留闪身进入厢房，戴好面具，躺在了许琛床上。纪寒示意院中的骁骑卫起身，此时他们都卸了甲，只穿轻便衣服方便隐匿。
“都小心，按我刚才的布置去做。”纪寒说完之后，骁骑卫立刻分批进入许琛的卧房。归平则拿着夏翊清给的木牌到济世堂去请了大夫。
一切具备，只等人来。
正房卧室之中，二人一卧一坐，十指紧握。
夏翊清伏在许琛身边，低低说道：“你别再吓我了。”
许琛道：“好，我以后一定好好的。”
“也别再硬撑了好不好？”夏翊清捧起许琛的手，在他冰凉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手背上的温度蔓延向上，直将许琛的心头都烘得暖洋洋的，嘴角眉梢也不自主地弯了起来，他道：“这是趁我身体不适，想占我便宜呢？”
夏翊清却叹息道：“都疼成这样了还开玩笑，你省些力气罢。”
许琛：“你笑一笑罢，见你笑我就不疼了。”
夏翊清和衣躺在许琛身边，轻轻抚摸过他的胸口，道：“你这样我如何能笑得出来？我真恨不得将害你那人千刀万剐！”
许琛攥住夏翊清的手：“我挨这一掌，能知晓了你的心意，也是值得了。”
“你早知我心意。”夏翊清说，“你明明看见了木鹞尾巴里那字条。”
许琛沉默片刻，说：“那时宥王的事已有发作前兆，我家也牵涉其中，我不敢做什么。而且我怕你只是简单表达一下对朋友的思念，我若是自作多情说了些逾矩的话，岂不难堪？”
“你太小心了。”夏翊清说。
许琛摸着夏翊清的手，道：“你也太小心了。若你那夜给我个反应，我们不是早就……”
“我当时确实有些恍惚。”夏翊清说，“我那天哭了太久，累到睁不开眼，很快就睡着了。后来早起问过安成，他说你离开时看起来有些慌张，我才确定那不是梦。”
“原来竟是诈我的。”许琛侧身面对夏翊清，将手搭在了他的腰间。
夏翊清说：“你不是也没睡着吗？”
“我睡着了，只是后来醒了。”许琛坦白道，“你给我盖被时我就醒了，原本想睁眼的，听到你自言自语，我就没动。”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睁眼了？”夏翊清语气中带了几分暧昧。
“因为……你凑过来的时候压着我手了。”许琛嘴角挂上一丝笑意。
“好好说话！”夏翊清嗔道。
许琛含笑，轻抚过夏翊清的脸庞，说：“我在晕过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我若死了你该怎么办。我还有许多话没同你说，还有许多事想与你一起做，我想长长久久地和你在一起。其实我醒来就做了决定，不管你怎么想，我都要告诉你我的心意，没想到你先忍不住了。”
夏翊清一直觉得是自己当时的言行逼迫了许琛，如今听到这番话，才终于放下心来，一时又有些感动。
许琛：“不过你当时确实压了我的手。”
“你！”夏翊清赌气地拍了一下许琛的胸口。
“嘶……”
夏翊清连忙收手：“抱歉，我拍疼你了？！”
许琛却趁机亲上夏翊清的唇。
夏翊清登时双颊绯红：“你这又是作甚！”
许琛笑着说：“我叫错了你四次，算来欠你四个惩罚，先还你一个，可还满意？”
夏翊清的脸更红了，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此时许琛本就身上不适，他根本不敢对许琛做什么，只能红着脸将头埋在许琛怀中。
半晌，夏翊清问：“你是从何时开始的？”
许琛想了想：“我也不清楚，不过……”
“不过什么？”夏翊清追问。
许琛低声说：“不过我那年去草原时第一次梦到你，然后……”
“然后什么？”夏翊清愣过许久，方才明白许琛的话，竟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许琛：“那你呢？是什么时候？”
夏翊清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那年上元节，或许是那年我被人下毒时你的关心，又或许更早一些，大哥在书房为难我时你的仗义执言，也或许是第一次见就被你迷住了。”
“第一次见面你才多大？定是胡说的！”许琛笑道。
夏翊清说：“那可不一定，大姐不就是见你第一眼就被迷住了吗？她那么聪明，一个纸船竟学了一年都没学会。”
“你醋了？”许琛打趣道，“我当年不是也给你叠过吗？”
夏翊清故作生气道：“又不是独一无二的，谁稀罕？”
许琛抬起手捏了一下夏翊清的脸：“这些年给你的哪样不是独一无二的？偏偏拿个纸船来说事，怎的这般小气了？”
夏翊清：“我一向小气，只是之前都藏在心里罢了。”
“以后不必藏了。”许琛此刻虽身上难受，心中却满是甜蜜欣喜。
夏翊清与许琛共卧许久，实在不忍打破此时温馨。最后还是许琛见他面露忧虑，才道：“不必犹豫，说就是了。”
夏翊清想了想，问：“你可否给我解释一二？”
许琛缓缓地说道：“那兄弟二人姓陈。”
“姓陈？又如何？”夏翊清有些疑惑。
许琛拍了拍夏翊清，轻声说：“陈扬陈力二人，五年前家中遭逢变故，逃入山中。”
“你是说……？”夏翊清愣愣，终于明白。
许琛颔首，对夏翊清道：“刚才换衣时我让归平把今早骁骑卫带来的父亲的信放在了凳子上，你看看。”
夏翊清起身，果然见床旁的圆凳上有一封信，他拿过信问道：“这不是暗信？”
许琛摇头：“父亲要说的话都在字句之间，你打开看便好。”
“许公提醒你做事要忠，行事要勇……这是在说忠勇伯。”夏翊清又仔细看了看，恍然大悟道，“我懂了，是跳字信。”
所谓跳字信，便是每句话中藏一到三个关键字，剔除无用的字后才是真正要说的话。类似于藏头诗，但比藏头诗更复杂。
许琛笑了笑：“你真聪明。”
夏翊清：“我是知道了陈扬和陈力姓名才能反推出大概内容，若我不知，还真看不出来。”
许琛：“我起先也没看明白，后来想想，父亲从来不是啰嗦之人，表面上这些叮嘱的话在我接旨之后就都说过了，没必要再说一次，又仔细看过几次才明白。”
夏翊清轻叹一声：“你同我说不就好了，何必还自己跑去？”
许琛：“我并不敢肯定，跟你说又怕说不清楚，而且总怕你再有危险，还是跟着你比较安心。”
“我早上不该逼你喝药的。”夏翊清自责道。
“谁也没想到是药的问题。”许琛安慰说，“毕竟那药是你亲自从济世堂拿回来的，又是平留亲自煎的，怎么都不该有问题。现在天寒地冻，体内气血循环本就慢些，所以我也没在意。”
“还是我大意了，应该再多叮嘱平留。”夏翊清说。
许琛：“好了，别想了。一副药要煎两个多时辰，他总不可能寸步不离。这只是个意外，平留也知道错了，你看他刚才哭的那样子，他跟了我这些年从没出过错，这次是真的吓坏了。”
“我当然知道，我没有怪他，只是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着急而已。”夏翊清说，“一会儿我过去同他说说。”
许琛点头。
夏翊清见许琛说话声音愈发轻了，且双目低垂，知他已经累极，便道：“说了这么些话，你快歇歇罢。汤药不能再吃了，我给你的药丸是从京里带来的，不会有问题，若是疼得厉害就吃一粒。我这几天再给你施针止痛，虽比汤药慢些但胜在安全。”
“好，都听你的。”许琛眼含笑意看着夏翊清。
“睡罢，我去你房间看看。”夏翊清起身，给许琛掖好被子，“你放心，都安排好了，我留一个暗卫在你这里。”
许琛没再说话，目送着夏翊清转身出了房间。
夏翊清走进许琛的卧房，归平和平留立刻起身。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夏翊清看着俩人问道。
归平连忙说：“大王误会了，刚才平留说眼睛疼，我是在帮他敷眼睛。”
夏翊清笑笑：“你们俩别紧张，我就是来看看你们。”
平留立刻跪下说：“请大王责罚。”
“你快起来！”夏翊清说，“刚才你家郎君说我吓着你了，我赶紧过来安慰一下你。”
平留：“……”
“起来，我们都没有怪你的意思。”夏翊清转头对归平说，“归平把他拉起来，别跪了，再跪下去我怕是也要折寿了。”
见归平拉着平留起身，夏翊清才接着说：“你们都是他的贴心人，你们护着他，他也疼你们，这些我都看在眼里。这件事我不会同姑母说的，我知道姑母治下严厉，他受伤你们都会受责罚，更不要说这种事情了。”
归平和平留二人听着夏翊清的话心中满是感动。
“这次的事有更大的牵扯，具体的我们也还不太清楚，如今这个局也只是个预测，别看他安排起来头头是道，但我们并没有把握真的会有人来。”夏翊清看向平留，“不过若真有人来，平留你可能会有危险。”
“我的命都是郎君的！”平留连忙说道。
夏翊清皱了皱眉：“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好好活着，才能好好保护他，明白吗？”
平留愣了一下，然后用力点头。
夏翊清说：“本不该让你来的，你手臂的伤还未好全。但你要明白他让你来做这件事的目的，他是怕你心中太过自责。”
平留：“我知道。郎君想让我知道他依旧相信我，让我不要想太多。”
夏翊清道：“你既明白就不用我多说了，一会儿行正就回来了，你们俩别露马脚，知白那儿不用担心，我有安排。”
归平和平留齐声道谢。
“从刚才在院门口演那场戏到现在过去多久了？”夏翊清问。
归平想了想说：“差不多一个时辰了。”
夏翊清点头：“够他们去通风报信了，我们等着便好。”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袁徵走进了院子，归平恰好去安排饭食回来，他调整了一下心神，稍稍提高了音量：“袁昭修回来了。”
袁徵看着归平脸色沉重，连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归平走到袁徵身边低声说：“我家郎君自回来之后就一直昏睡不醒。”
袁徵立刻问：“怎么回事？！我晨起还同平宁伯说过话，这是怎么了？”
归平叹了口气：“昭修之前也看到我家郎君的情况了，总归是要吃药才能好的，可郎君的药却让人动了手脚，今儿郎君晕倒后四大王看了药渣才发现问题，生了好大的气。四大王试了好多办法都没让郎君醒来，也请了大夫，只说不大好。”
“怎么会这样？！平宁伯身体那般健壮，怎么会……？”袁徵直接就要进屋，“我去看看！”
归平：“昭修小心些，四大王脸色很不好，动了大怒。”
“我知道。”袁徵说完就往许琛的卧房走去。
袁徵进到房间中，看“许琛”双目紧闭躺在床上，夏翊清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床前的大夫连连摇头，心中更加小心。夏翊清看到袁徵进来后，稍稍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心绪，示意袁徵到外间说话。
夏翊清：“行正，现在他这么个样子我实在没心情想别的，还要辛苦你了。”
袁徵连忙道：“下官不辛苦。只是平宁伯这……是不是要告知一下京中？”
夏翊清说：“他昏过去之前说不要让家里知道，我也不好替他做主，而且定远公和姑母不能擅自出城，告诉他们也是让他们着急担心，暂且先瞒下罢。麻烦你拿着我的腰牌，去将江宁府和常溧县的官员全部请来，知白在官驿出了这么大的事，必须彻查到底。”
袁徵听得夏翊清的话知道他定是十分生气，立刻应声。
“还有。”夏翊清说，“许久未见秦淮樟了。”
“明白，下官这就去办！”袁徵接过夏翊清递来的腰牌，立刻跑了出去。
确认袁徵离开之后，夏翊清又对归平叮嘱一番，便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你怎的又回来了？”许琛听见他进门的声音问。
“这就不想看见我了？”夏翊清走到许琛身边。
许琛：“当然不是，只是我们还有事情要做，你这般往屋里跑容易让人生疑。”
“是我还有事情要做。”夏翊清说，“你的事情就是休息。”
许琛笑道：“好，听你的。你又有什么想法？”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好。”夏翊清看着许琛。
许琛：“酸死了，我刚好些又要被你酸倒了，快说罢。”
夏翊清说：“真没事，就想看看你，一会儿我就得去前面议事厅应付那些官员了，还是先看些赏心悦目的才好。”
许琛未料夏翊清这般说话，愣了好久才道：“你都哪学的这些话？”
“情之所起，心之所至。”夏翊清将手覆在许琛眼上，“快休息，我不闹你了。”

议事厅内。
夏翊清坐在正位，下面一众官员神色各异，他们此时都已知道平宁伯伤重昏迷的消息，一时没有人敢说话。夏翊清看了一眼袁徵，袁徵会意，开口说道：“常溧县令安淳槐因与刑部章侍郎失踪一案有关，现已经被羁押看管。”
由于安淳槐是骁骑卫秘密抓捕的，只有很少人知道，对于在座的官员来说都算是“猝不及防”。袁徵说完这话后看了看众人的神色，心中有了些判断。
夏翊清此时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吾一行人初六下午到达常溧县，当晚便有人当街行刺。初七去往晚屏山，又遇刺客，平宁伯也因此受伤。昨日上午刚抓了关键人物，下午就有人在平宁伯的药中下毒。吾想问问常溧县和江宁府的诸位，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夏翊清声音清冷，听起来让人不寒而栗，众官员立刻起身道：“大王息怒。”
夏翊清并没有让他们坐，只是继续说道：“如今平宁伯伤重昏迷，就算吾暂时不将消息传回京城，可跟着的这些骁骑卫呢？”
官员们都低头不语。
夏翊清停了片刻才继续说：“吾第一日就提醒过各位，平宁伯自小跟着他义父义母习武长大，大抵是吾的话说得不太清楚，所以有些人没有听明白。今日吾便把话再说得明白些，十五年底，天家特令，平宁伯为定远开国县公承嗣子，名牒入宗正寺外戚谱。如今平宁伯的父亲是军功十一转的定远开国县公，而他的母亲是同样有十一转军功的镇安昴长公主。这般功勋是何人才可得的，各位心里都清楚得很！”
————国朝军功承袭旧制，共分十二转，最高一级勋功为“上柱国”，而定远公与长公主的勋功都已至“十一转”，称“柱国”。一个国字勋已然可以荫封三代，无限荣耀了，许家不仅一门双爵位，还不止一个“国”字军功，足以证明许氏在天家心中的地位，更能证明许家之于仲渊的分量。
夏翊清转身坐回到椅子上说：“安淳槐已被收押，招供是早晚的事，可安淳槐一人做不了这么多事。各位官人请想想清楚，是等着安淳槐招供，还是先来认罪。现在已不止是孩童走失，也不止是官员失踪了。平宁伯受伤已成事实，他既是伯爵，亦是长主之子、皇家外戚。不管你们有谁罩着，都最好掂量清楚，你们那些所谓的关系和背景，能不能兜得住这种行刺郡王、伤害外戚的罪过！”
堂下有些胆小的官员已经瑟瑟发抖了，袁徵在此时接过话来：“诸位同僚也不要有所顾忌，这官驿之中房间众多，稍后自会有人带各位到房间中去，若是有话要说，我会亲自前去。”
袁徵一招手，立刻有骁骑卫上前。
此时有人拱手说道：“下官甘崇有话要说。”
夏翊清：“甘通判请讲。”
“下官认为大王此举大有不妥。”
夏翊清并没有生气，反而笑着看他：“那甘通判以为该如何？”
甘崇：“下官等都是仲渊朝臣，就算尊贵如四大王，也不可随意囚禁朝臣。更何况骁骑卫属长羽军编制，我朝历来军政分治，此事并非军事，万没有以军干政之理。此事有违礼法，恕下官难以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