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翊清咋舌:“那这茶岂不是更贵?”
“非也!”许琛解释道,“这里的茶与外间茶楼定价基本持平,且若是上来这二层厢房,头一盏茶不论贵贱,皆不必花钱。”
“可五百缗也太贵了。”夏翊清道,“都够买间略小些的普通民宅了。”
“可若我告诉你,赤霄院的耳目亦无法探听这里的对话,你还觉得贵吗?”
世人都知赤霄院的眼线钉子遍布各地,甚至在自己的宅邸之中都不敢随意说话,若是有个连赤霄院都伸不进去的地方,五百缗……似乎也不算天价。
夏翊清在心底略算了算,许琛如今的俸禄,遥郡防御使不过百五十缗,拱卫大夫每月二十七缗,加上实食封亦到不了五百缗。他轻轻摇头:“你现在正经月俸才多少?哪来的这么多钱请我在这里喝茶?”
许琛道:“我不用置办宅邸,日常吃穿用度大多都是宫中赐下的,这些年已有些积蓄。而且你刚才看到了,我与这里的掌柜相识,自然不用花这进门的费用了。”
夏翊清:“你竟有这样的门路,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不要调侃我了。”许琛笑笑,轻抿茶水,道,“现在在这里,有些话可以放心大胆的说了。”
夏翊清有些发愣,随后淡淡一笑,说道:“有了这样的环境,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许琛:“那我先问问你好了。你的轻功是不是那位院首教的?”
“是。”夏翊清点头,“那年上元节之后,院首就开始教我。我体质不适宜习武,所以他只教了我轻功。”
许琛:“难怪你要瞒着所有人了,那位是天家的人,向来只听天家吩咐,若是有旁人知道你同他的关系,自然非常危险。”
“所以我一直很小心。”
“多小心是应该的。”许琛又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安成?我看你还在让他贴身伺候。”
夏翊清仔细想了想,这事并没有什么不可说的,于是便将那日如何请即墨允帮忙,即墨允又是如何设计救出张培,以及后面和安成还有张培的对话都一一详细地讲给了许琛听。
许琛听完感慨道:“既然如此,安成应该不会再做错事了,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些。”
“我知道。”夏翊清说,“知白,你还记得之前在学堂时我问过你的话吗?我现在更觉得自己像是被提着的魁儡子,身边的人都满是秘密和算计,我就被玩弄在他们股掌之中。父亲明知道大哥冤枉,却依旧废了他。宏王心思设了这么大一个局,若非院首查到了后面的事情,我是怎么也想不到宏王会害大哥。”
许琛轻轻点头:“晟王和院首之间有秘密,我义母和晟王之间也有秘密。若非那晚我在晟王府,我便是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和那位院首的关系。”
夏翊清:“不知那天你看出来了没有,晟王、姑母,包括院首,对我父亲的态度都很微妙。”
许琛点头:“是,之前还好,又或许我当时还小。但我觉得自从那年上元节之后,我义母对天家的态度也有所转变,后来瑲姐和珩哥出生之后更是,我先前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可后来发觉并非如此。”
许琛知道,其实不止他们,还有父亲和小叔。当年天家对言清做的那些事不说恩将仇报,也算是兔死狗烹令人心寒了。父亲当年看着自己的亲弟被折磨囚禁,怎么可能不心疼不怨恨。小叔当年中的毒至今还在体内,他每每提及那人都是直呼其名,想来也是恨到了极致。
可夏翊清毕竟是那人的儿子,许琛便又补了一句:“他毕竟是你父亲。”
夏翊清却道:“你觉得我会在意?你看宫中哪一个皇子是到了九岁才有名字?你见过哪一个有了皇子的娘子九年没有得到晋升?我不仅自己不得宠,还连累了惠妃娘子。”
“和光……”
夏翊清摆手:“那年上元节你我都知道那刺客是冲我而来的,可你不知道的是,那日大哥二哥身边明卫暗卫数十人,大姐身边有武功极高的墨竹贴身陪护,我身边只有安成和四名侍卫。”
“怎么会?”
“我生母出身西楚,不知是何原因,西楚对她一直充满敌意,我作为她的儿子,自然也被西楚视为眼中钉。”夏翊清平静地将当年之事说出,“你也知道那年上元节有西楚的人混在其中,父亲只在我身边放了四个侍卫,不就是等着那些人出手杀我吗?”
许琛觉得难以置信:“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夏翊清:“当年先皇共有九位成年皇子,如今却只剩下了从未参与过朝堂之事的伯父一人,再看我大哥如今的下场,再想想这些年姑母的举步维艰,这些难道都是旁人所为吗?”
“和光,你对天家……心中可是有怨?”许琛问。
“不是怨,是认命。”夏翊清苦笑道,“我生来是皇子,注定无法拥有你们可以拥有的亲情。他可以用我去做诱饵,可以杀了威胁到他地位的兄弟,可以因为怀疑就让自己的妹妹过得小心翼翼举步维艰,可以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冤枉而无动于衷,这便是我的命。”
许琛看着夏翊清的神情,突然有些心疼:“你莫要这般悲观。”
夏翊清整理了一下心情,说:“倒也不是悲观,不怕你知道,我确实可以扮演一个很好的皇子,但我做不到从心里真正将他当做我的爹爹。他做任何事情我都可以理解,因为他是天家,这天下都是他的,他有那么多的皇子,用我一个不得宠的儿子去当个诱饵有何不可?”
“我……我从未见过你这样。”许琛轻轻地说。
“我也就跟你说说心里话。”夏翊清长叹一声,“知白,你可知为何他明明发现了疑点却依旧处置了大哥吗?”
许琛思索片刻,说:“是因为没有证据证明是栽赃?”
“是,也不是。”夏翊清条缕清晰地分析道,“当时确实没有证据证明是栽赃。但那晚他原本信心十足叫我们去东宫,却被大哥痛诉对他的怨怼,而且在场之人都看出了疑点,令他失了颜面,这是其一。其二,也是主要原因,因为仲渊不需要一个被设计陷害还茫然无知的太子。”
许琛倒吸了一口冷气,明明未到数九寒冬,却觉得周身被冻住一般难以动弹。
夏翊清喝了口茶,淡淡地说:“这就是天家啊。”
“你也不要太感伤了。”许琛劝道。
“知白,你说这世间,真的是拥有了权力地位,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吗?”夏翊清看着许琛。
“你怎的突然问起这个?”许琛觉得有些意外,“我小叔也经常感叹,说权力地位不应该等于为所欲为,但现实却往往相反。”
夏翊清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一夜与即墨允的对话。
「难道有权力地位就可以得到想要的吗?」
「四郎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他也曾经问过我一样的问题。」
「后来呢?他得到答案了吗?」
「后来他死了。」
许琛的这句话点通了夏翊清,即墨允口中的那位已经去世的故人,很有可能就是小叔。小叔当年大概是经历了什么,才不得不从宫中假死逃生,对外他已经死了,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此事。这样想来,自己的父亲定然也以为他死了,所以他这些年低调得仿佛不存在,而晟王也很少入宫。若当时东宫之中住着的是小叔,父亲又派人给他请脉,断不该没有发现他中毒,再加上晟王和即墨允对父亲的态度,唯一的可能只能是……
夏翊清觉得有些后怕,他们藏着的可是欺君大罪啊!难怪许琛要瞒着他了,这种事情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而即墨允因为担心小叔的身体,意外让自己得知此事,想来他们也已经想好了一套对应的方法。他突然庆幸他没有追问到底,这种事情的确不该让他一个皇子知道的。
许琛看夏翊清有些发愣,便问道:“和光?你在想什么?”
夏翊清连忙道:“没什么,只是听到你提起小叔,我便想起他的身体,他如今可还好?”
许琛:“小叔恢复得很快,说来还真是多谢你。”
夏翊清:“你那晚已经谢过了。”
许琛想到那晚的拥抱,一时有些尴尬:“快别说了。”
夏翊清知道许琛的意思,却笑着说道:“你又在想什么?你那晚不是同我说过谢谢了吗?”
“是,说过了。”许琛不欲教夏翊清继续那尴尬话题,便问道,“你最近还要去晟王府吗?”
夏翊清点头:“伯父让我明天再去给小叔看看。”
许琛:“希望这次没有人跟着了。”
“已经没有了,说来这事还是要多谢姑母。我听说姑母在闲聊之间问嬢嬢为何这般担心我,就连出了宫都还要派人跟随保护。”夏翊清轻轻一笑,“那之后我身边便没有人跟踪了。”
“义母她……总是有办法的。我身边也没有人跟着了。”许琛又问道,“和光,你怕吗?”
“怕什么?宏王?”夏翊清笑着说,“我倒真想同他玩一玩。”
“你莫要冒险。”许琛连忙阻止。
“他若不来招惹我,我自然不会怎样,可他若招惹了我,我便也该让他知道,我不是好拿捏的。”
许琛知道夏翊清其实是很倔强执拗的,而且还很护短。安成是他身边人,宏王动了安成,便相当于动了他。若此次之后彻底放下,那便还可当做无事发生,可若再有行动,按照夏翊清的心思,他恐怕真的会请即墨允做些什么。
这些年所有人都以为夏翊清是好拿捏的,但实际上只有很少人知道真正的他是怎么个模样。许琛不欲再说这些,又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拉绳叫来卢瑄,让他准备一些茶点。
不一会儿卢瑄就备好了一桌精致的素食,他亲自将饭菜送来,说道:“还望平宁伯见谅,小人这里是以茶为主,后厨十分简单,只稍稍做一些素食。”
夏翊清:“这样就很好了,多谢掌柜。”
卢瑄:“小人冒昧,请教郎君尊姓台甫?以便同下人交代下去,防止以后误认。”
夏翊清:“某姓元,抱元守一,草字和光。”
“多谢元郎君,小人不打扰二位了。”卢瑄离开之前看了一眼许琛。
等卢瑄离开房间,许琛说:“你这是要微服私访?”
夏翊清笑着说:“那是,不敢抢了平宁伯的风头啊。”
“又拿我打趣,你先吃着,我出去一下。”许琛说罢便起身离开。
许琛走出房间,看到卢瑄正等在走廊尽头。卢瑄带着许琛进入另外一间空房,关好门之后说道:“少东家,刚刚魏拓来了,现在正在品香居甲室中。”
“小叔不是说若他来便去听吗?你怎的没去?”许琛问道。
卢瑄:“和他同来的是位年轻郎君,看起来同少东家差不多大,我听魏拓喊了他一声大王,想来不是二大王便是四大王,我便没有去听。”
许琛笑了出来:“今儿可真热闹,京中三位大王来了两位,文礼,你这三品居真是要成为贵地了!”
“……那位元郎君?”卢瑄有些吃惊。
“是四大王。”许琛说,“他不愿让别人知道身份所以用了化名,你叫他元郎君便好。至于魏相那边,你自可以去听,我会跟小叔说的。”
卢瑄领命而去。
许琛进门落座,夏翊清问:“同掌柜说完话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许琛笑道,“放心,跟文礼说的是旁的事情。你既想隐瞒身份,我自不会出卖你的。”
“看你表情可是有事发生?”夏翊清问道。
许琛笑着说:“先吃饭,不要在吃饭的时候讨论正事,影响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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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甫是敬辞,询问别人的表字。
第59章 五十九 密谋
许琛和夏翊清二人吃过饭便叫人进来收拾。许琛见这次进来的不是卢瑄,就知魏拓还没走,于是便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个缝隙往外看。
“你在看什么?”夏翊清问。
许琛道:“你也过来看看。”
夏翊清听言走到窗前往外看去,外面那一队人虽然穿的是便衣,但一眼便能看出这是宫中侍卫的规制。
“这不是我的人。”夏翊清连忙解释道。
许琛笑道:“我自然知道,这些是宏王的人。”
“宏王?他来做什么?”夏翊清问,“难不成知道我们在这里说他?”
许琛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说:“那边,那些人是魏宅的。”
夏翊清顺着许琛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另外一队人在盯着三品居。夏翊清有些疑惑:“你怎么认识魏拓的人?”
许琛说:“他都想害死我义父义母了,我当然得认清楚他的人才行。”
夏翊清:“今儿是真热闹了,只是这里太过隔音,不然我还真想听听他们二人说什么。”
许琛:“你怎的有这种爱好?”
“我只是想知道他们这一次是不是要合谋害我了。”夏翊清的语气有些调侃的意味。
许琛:“你竟真不害怕?”
夏翊清笑了笑:“我确实不怕。”
“大王必定有所依仗。”
夏翊清轻轻拍了一下许琛的手:“别叫我大王了,在别人面前还没叫够吗?”
许琛道:“好,以后我便还是以字相称,若是再叫你大王,便是欠你一次。律法道德之下,你教我做什么都可,如何?”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因为外面有人盯梢,为避免撞见,他们二人便又多坐了近一个时辰。待看到魏拓和宏王相继离开之后,夏翊清却又看到了外面街角的一群西楚人。
许琛颇为不解,问道:“西楚到底想对你干什么?”
夏翊清摇头:“不太清楚,不过我猜和我生母有关。”
“要不要我去解决一下?”
“不用,你躲开窗边就好。”言毕,夏翊清稍稍提高音量,叫来了冷思和冷念前去查看。
许琛见冷思冷念离自己如此近的距离自己竟毫无察觉,便知道此二人轻功颇高,又想到即墨允那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轻笑一声,略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说道:“我道你怎敢一个人出门,原来是有高手随护,即墨院首对你可真好。
夏翊清说:“你可算是抓到一点可以打趣我的了?”
“确实难得。”许琛看着窗外,稍敛了笑意,问道,“和光,你就没想过查清楚原因吗?”
“想啊,但我之前在宫里,什么都查不到。其实我觉得明之……院首应该是知道些什么,他不说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我再等等罢。”
“他字明之吗?”许琛将目光落在品茗居墙壁上那副出自即墨允的画作之上,思绪已然飘远。
允,公也,平也;明,坦荡洁净。可如今坊间所传的赤霄院,既不公允,也与坦荡洁净相去甚远。
不一会儿,冷思从窗外扔进一个纸条。夏翊清打开看,上面只有一个“安”字,是即墨允的笔迹。
夏翊清收起纸条说:“这次真的可以走了。”
许琛便起身,与夏翊清一起下楼,卢瑄见二人下来,立刻迎了上来:“二位今日可还满意?”
夏翊清:“多谢掌柜,贵店茶品果真不凡。”
卢瑄:“元郎君客气,既是平宁伯的朋友,那便是小店的贵客,自当尽心招待。”
许琛朝卢瑄点头准备离开,卢瑄却道:“不知道平宁伯近日可有约成员外?他上次留在我这里的一斤云叶尚未拿走,已经很久了。”
“夕林最近比较忙,一直不得空,不过我过几日会见到他,可需我转交?”许琛说。
卢瑄从身后堂倌的手中接过一方盒子递给许琛:“麻烦平宁伯了。”
许琛接过锦盒,道:“不麻烦,等他得空了就会来关照你的生意了。”
“承借吉言。”卢瑄恭敬地说,“二位慢走。”
走出三品居,夏翊清问:“你怎的同这些行商之人走得如此近了?”
许琛:“前几年随手救了一人,没想到是个富豪。他一直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逢年过节总会给我府上备一份礼,我看他人挺实在的,就跟他来往过几次。”
夏翊清:“平宁伯武艺高强还心地善良,实在难得!”
“你又拿我打趣!”许琛笑道。
“好了,你明日可去看小叔?”夏翊清问。
“那是自然。”
夏翊清:“那就明日见罢。”
二人在三品居门口道别,各自回府。
许琛回府之后通过木鹞传信给小叔,小叔却说让他先看,第二天到府上再详谈。许琛这才将给成羽的茶叶盒打开,里面正是今日魏拓和宏王的对话。
次日,许琛和夏翊清先后到了晟王府。这些日子许箐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很好,完全没有了那日的样子,但许琛总是不太放心。四人算起来都是家人,所以晟王也就不拘什么俗礼,让他们直接进入了寝殿。许箐依旧是被晟王按在床上不让动,晟王则坐在他旁边,夏翊清在椅子上给许箐把脉,许琛则坐在夏翊清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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