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允在夏翊清耳边低语一句,夏翊清尴尬四顾,终是点了头。
即墨允抬起手,在夏翊清头顶轻拍几下,大笑道:“这事我可想了好些年了,今儿总算如愿了!”
夏翊清:“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明之合该是我长辈。”
“别,”即墨允连忙摆手,“我还年轻,我可不想做你长辈。”
许箐颇为嫌弃:“你要些脸吧!这桌上最年轻的就是四郎了,你比他大过近两轮,还年轻?”
即墨允将手搭在许箐肩上:“你在外面顶着成羽那张脸跟你侄子称兄道弟,又该如何算?你好意思说我?”
晟王拍了一下即墨允的手:“把手拿开!”
“小气!”即墨允笑着收回手。
大长公主道:“你们几个闹罢,我同叔亭先回去了,别累着琛儿就行。”
“母亲稍等。”许琛喊住大长公主,“我有事情要同父亲母亲说。”言毕,许琛抓住夏翊清的手,自桌下抬起,置于众人面前。
“知白!”夏翊清试图挣脱,同时去瞄大长公主和远国公神色,“你放开我,别闹!”
许琛神色郑重地说:“我没闹。”
大长公主看着二人十指相扣的手,倏然一笑:“只这些?然后呢?还想说什么?”
“啊?”夏翊清愣愣地看着大长公主。
“琛儿房间里多个人我能不知道?”大长公主笑着说,“年轻人啊,还是嫩了些!”
远国公喝干杯中酒,才站起身来对着许琛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身体彻底好之前别胡闹。”
等二人的身影都消失在众人眼前之后,许箐终于发出了惊天爆笑,若不是晟王在一旁拉着,他恐怕真要笑到桌子下面去了。
许箐顺了好几口气才开口说道:“你们俩……哈哈哈哈哈!你们俩真的!笑死我了!”
许琛有些尴尬,抓着夏翊清的手也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许箐插着腰一边喘气一边说道:“你……你们俩真以为三哥三嫂不知道啊?”
即墨允也憋笑道:“公府和侯府的暗卫就连我都要小心躲避,难道四郎就没觉得这侯府越来越容易进了吗?”
夏翊清和许琛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晟王说道:“他们早就知道了,就是想看你们什么时候承认罢了。”
许箐笑够了之后才走到许琛身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乖,我扶你回去歇着。”
许琛其实憋了一肚子话想说,他想过无数种结果,却独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那一肚子的坚定、决心和勇气就那么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堵得他不知所措。
夏翊清站起身来,和许箐一起把许琛扶回到了床上。许箐半蹲在床边平视着许琛,眼带笑意地说:“别想太多,好好养病,天大的事情也有我们给你扛着呢。”
许琛点头:“谢谢小叔。”
许箐又对夏翊清说:“四郎也不用着急,朝中事稳着些来。即墨允压根就没生气,他就是想借机逗逗你罢了。跟我们面前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更没什么可丢人的,家人就是来给你兜底的。你心里那点事不发泄出来难道要把自己憋死吗?而且你见过谁家长辈真的跟孩子置气的?又到冬天了,四郎你也注意身体,我先走了。”
等许箐关好房门之后,许琛才开口说道:“我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夏翊清一边帮许琛脱衣一边说:“我压根就没想到你会说。”
许琛一把搂过夏翊清,低声说:“我……我既活着回来了,就不会再放开你。”
夏翊清在许琛的耳边扫过一个吻:“山河为聘……”
许琛沉默许久,才颤抖着声音接话道:“共度余生……”
“知白?”夏翊清从许琛的怀里起来,“你怎么了?”
许琛别过头去不做声。夏翊清探究地看过去,发现许琛竟是红了眼眶,他浅笑一下:“我的大将军,别忍着了,又没别人,不累吗?”
许琛抬手擦了一下眼眶,可眼泪却不听话地又涌了上来。夏翊清从许琛的嘴唇一路亲到眼角,然后半跪在床上将许琛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胸口。许琛缓缓抬起手环住夏翊清的腰,在他的怀里哭了个痛快。许琛在这条伤与痛的路上走了十年,这一次他是真的累了,也是真的怕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许琛才渐渐平静了下来,这期间夏翊清一直抚摸着许琛的后背给他顺气。许琛松开了夏翊清,捂着胸口慢慢地喘气。
夏翊清心疼地说:“慢一些,别着急。”
许琛精神不济,原本就在勉强支撑,哭过一场之后就更累了,此时他正靠在夏翊清的肩窝里休息。夏翊清抬起许琛有些冰凉的手亲吻了一下,许琛轻声道:“又来?怎么总爱在我身体不好的时候干这种事?”
夏翊清揉着许琛的手说:“我什么都没想干,我就想你赶紧好起来。”
“我好多了,”许琛安慰道,“这一个月我觉得明显有好转了。”
夏翊清:“那也不能掉以轻心,昨儿半夜你又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且刚才也是直冒冷汗,你肺腑的伤还得慢慢养着才行。”
“刚才……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许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夏翊清笑道:“那年我哭湿了你的衣服,今儿你还给我了,咱俩又扯平了。”
许琛摇头:“不。我这辈子都不要跟你扯平,我要一直欠着你的。”
夏翊清:“那我就一辈子赖着你,不死不休。”
许琛从一旁的枕头下拿出匕首,割断了自己的一缕头发递给夏翊清,说道:“算起来,我们还没做过这一步。”
夏翊清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缕头发,笑了笑:“该是在合卺酒之前结发的,那年合卺酒喝得慌张,倒确实是忘了。”
许琛轻声道:“如今也不算晚。”
“只要我们在一起,怎样都不算晚。哥……”夏翊清侧首看去,许琛竟已闭上了眼。
“……”夏翊清有些无奈地将匕首从许琛手里拿出,然后轻轻让他躺平————这一晚上他太累了。
“一说点正经的就睡着,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夏翊清看着许琛的睡颜,心里想,“真想像以前一样好好地说说话。”
夏翊清拿起那把匕首,也割断了自己的一缕头发,然后将两人的头发系在一起,放在了床边的桌子上,最后又用匕首压住那两缕头发,才掐灭了灯躺到了许琛身边。
一片安静之中,许琛的呼吸声轻浅且短促————因为受伤,许琛的呼吸依旧盘桓在胸口,并不似从前那样绵长安稳。
夏翊清探过头去,小心翼翼地亲吻了一下许琛的耳垂,许琛并未被这蜻蜓点水的亲吻惊动,依旧沉睡着。夏翊清心满意足地躺了回去,在黑夜中凝视着许琛的侧颜。就这样盯了许久,夏翊清突然感觉许琛动了动,他回过神来,发现许琛像以前一样把手臂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夏翊清悄悄唤了一声:“知白?”
许琛并没有醒来,只是含糊地呢喃道:“翊哥儿……别怕……”
夏翊清浅笑一下,轻轻把许琛递过来的那只手臂环在怀里,安稳入睡。
第二日一早,许琛醒来时见夏翊清并未离开,便问:“你怎么没去宣政处?”
夏翊清:“我今天陪你。”
许琛瞟了一眼桌上的刻钟说道:“还来得及,快去罢。”
夏翊清趴在许琛耳朵旁边说:“你不想我陪你吗?”
许琛躲了一下:“莫要闹了。”
夏翊清从许琛身边起来,笑着说:“我没闹,我刚才让安成去传了话,除非天塌下来,否则别找我了。有两府在,我少去一日不会怎样的。”
许琛从床上撑起来,问:“真不去了?”
夏翊清扶着许琛:“你回来一个月了,我都没好好陪过你。”
许琛抬起手摸了摸夏翊清的头发:“我身体这样,也不能陪你做什么,还得让你天天跑来陪我。”
夏翊清:“我心甘情愿。”
此时许琛的房门被人敲响,大长公主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进来了。”
夏翊清连忙下了床。
大长公主进屋说:“四郎换衣服罢,随我进宫去。”
“怎么了?”许琛问,“可要我去?”
大长公主看了一眼许琛:“你起得来吗?就瞎操心。”
许琛撇了撇嘴,只好靠回到床上。
夏翊清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发生什么了?”
大长公主低声在夏翊清耳边耳语了几句,夏翊清神色无变,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不过一会儿就跟着大长公主走出了房间,只留下许琛一个人茫然地在床上靠着————刚才大长公主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当天中午,许琛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时,大长公主到了侯府。许琛准备起身,大长公主道:“坐着罢,四郎说先去宣政处一趟,一会儿过来,我先来看看你。”
许琛:“宫里出什么事了?”
“天家昨晚又病了,”大长公主道,“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只是表征凶猛,闹得有些吓人。”
许琛微微皱眉:“天家这身体……也真是教人担心。”
大长公主坐在许琛身边,心疼地说:“先关心自己才是,你身体这个样子还有闲心管别人?”
许琛笑道:“我就是闲着没事才会瞎想啊。”
大长公主将许琛身上的氅衣拉了拉,调侃着问道:“你还想什么了?想怎么向我和你父亲坦白?”
许琛红了脸,问道:“母亲是何时发现的?”
大长公主回想片刻,说道:“挺早的了,大概是你第一次从西域回来之后。那时你在家里养伤,他就经常偷偷来看你,我也是无意间发现的。”
许琛有些意外,又有些了然:“所以后来母亲才暗示我同先帝说身体尚未康复,让我陪他一起去别院休养?”
“对啊。”大长公主说,“不然你们在城里偷偷摸摸的,多累啊。”
许琛低着头说:“我还觉得瞒得挺好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了。”
大长公主拍了拍许琛:“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瞒的,而且我们知道了才能更好地给你们打掩护。”
“多谢母亲。”
大长公主:“当初跟先帝要了旁边这个院子给你当府邸,没想到现在还成了麻烦了。你要是觉得不方便的话我去跟太后说,再给你个院子。”
许琛连忙说:“母亲千万别去!我不需要别的府邸,我就想在这里住着,有父亲母亲和弟弟妹妹的地方才是家。”
“好,那就听你的。”大长公主又补充道,“年底事情多,四郎也辛苦,你好好养病别让他太担心。你在外打了九个月的仗,他就提心吊胆了九个月,还有他那个心口痛的毛病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从小就把事情都藏在心里,我们劝都没有用,他只听你的,也只跟你说心里话,所以你得多劝着他点。”
许琛笑道:“我怎么觉得母亲更疼他呢?”
大长公主:“对啊,我就是更疼他。有的是人疼你,不差我这一份!你既然决定好了,就好好待他,你若是以后敢伤害他,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许琛感叹道:“是啊,他是母亲有血亲的侄儿啊!我————”
“你什么你?”大长公主飞来一个眼刀,“小时候没打过你,长大了竟开始讨打了?”
许琛笑着看向大长公主:“母亲愿意打,儿子就受着。”
“等你好了真得打你一顿才解气!”大长公主轻叹一声,终究还是心疼起来,道,“就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亏成这个样子还硬撑着,用得着你玩命吗?你病了就没人能打仗了?你母亲我还没老到提不动刀呢!”
许琛低声说:“这次是我太逞强了。”
大长公主叹道:“难得你能服软,真不容易。”
“母亲别拿我打趣了。”许琛低着头。
大长公主站起身来:“行了,我走了,不打扰你们俩了。”
许琛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夏翊清从远处走来,他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自己的伤大概还需要好久才能好。早上的时候听不到母亲和夏翊清的耳语,现在夏翊清就在院中自己也察觉不到。
夏翊清给大长公主见过礼后就走到了许琛身边坐下,他笑着说:“天没塌,我就是顺路去看看。还有,你伤成这样就不要想着能察觉到周围的动静了。就算你身体没问题的时候也很难察觉到我,别忘了我是谁教出来的。”
许琛低声问:“如果……如果我好不了了呢?”
“真的找打。”夏翊清抬手就拍了一下许琛的头,“有我在,你死不了。”
许琛还要说什么,却被夏翊清打断:“你就算是瘫了残了,我也不会离开你,我又不是养不起你。更何况你现在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莫要再丧气了。”
许琛摇了摇头:“我是怕……”
“怕什么?怕你受伤后就短寿了?”夏翊清边说边将自己的手炉塞到许琛的氅衣之里,“怕短寿你就更要好好将养。我说过了,你在一日,我便活一日。你若是不在了,我就一碗毒药跟你走,我不怕死,这世间除了你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和光!”许琛皱眉道,“你别胡说!”
夏翊清瞪着许琛:“讲不讲理?明明是你!刚过完生辰就说这些胡话!”
许琛将手臂伸到夏翊清面前,夏翊清愣了半晌,又轻轻地把许琛的手臂放回去,低声道:“不咬,你太瘦了,我怕硌牙。”
许琛知道夏翊清心里难过,便温柔地抚过他的脸,说:“别哭,是我说错话了。”
夏翊清擦了一下眼眶,抬起头来看着许琛,道:“还有两个月,两个月后你必须站起来自己走路。”
许琛不明所以:“什么两个月?”
“要过年了,”夏翊清说,“年底要给你进封,有册礼,你得亲自去才行。”
许琛轻轻摇头:“我不要进封,我如今这样已经足够了。”
夏翊清却道:“这次不是我和嬢嬢提出的,是两府提出的,台谏都没有意见。翰林学士院甚至连文书都已经拟好了,你的册封文书由你二伯撰写,昭文阁学士谢承汶润色。特进平宁开国侯为平宁侯,去‘开国’二字。位在姑父的远国公之下,但在所有开国公之上。知白,太祖皇帝心心念念的燕山诸州,被你收回来了。”
沉默良久,许琛抬手抹去夏翊清眼角的泪,轻声道:“翊哥儿,你想做到的事情,我替你做到了。”
夏翊清颔首:“我们在一起,想做到的事情,都一定能做到。”
许琛笑笑,将手落到夏翊清胸前,说:“你莫要哭了,我怕你又心口痛。”
“自你回来,我就再没痛过了。”夏翊清微微一笑,“小叔说咱们俩心有灵犀,现在你回来了,我这病也就好了。”
“歪理!”许琛说道,“你别拿小叔的话糊弄我————”
“孩子大了,觉得我说的话是歪理了。”许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太伤心了!我可真的太伤心了!”
第142章 一百四十二 终局(中)
许琛吓得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许箐:“小叔……”
许箐在许琛的额头上弹了一下,说道:“小屁孩儿是不打算再听我的了是吧?”
“我错了!”许琛伸手勾住了许箐的袖子,“小叔莫要同我生气。”
“手拿开!”许箐故作生气道,“你二十四了,不是四岁,瑲儿都不这么跟我撒娇了!”
“小叔,我不是说你。”许琛指着夏翊清,“我是说他,他糊弄人。”
夏翊清站在一旁笑道:“那话真是小叔说的。”
“耍赖也没用!”许箐说,“我都听见了,你不止今年的礼物没有了,以后的礼物也都没有了!”
许琛眼巴巴地看着许箐,许箐并不理他,拉着夏翊清走到一旁,低语几句,而后拍轻拍夏翊清肩膀,回头看了一眼许琛,就往公府的方向去了,边走还边说:“没良心啊!儿大不由叔啊!”
夏翊清回到许琛身边坐下,说:“背后不说人,可是长了记性?”
许琛撇嘴,嗔道:“你既看见了竟不提醒我!”
夏翊清笑而不答,唤来归平,扶着许琛回房间去休息了,而后他自己也回了王府。
到了傍晚时分,许琛刚一醒来,便听到许箐满是调侃的声音响起:“哟,没良心的小孩儿醒了?”
许琛无奈,却听许箐收了戏谑的语气,说:“我让你家四郎回去休息了,别你还没好他先倒下了。”
“他怎么了?”许琛问。
许箐:“去年冬天他累病了的事你忘了?他今年可比去年累得多,你知道你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那他是怎么撑到今天的你不明白吗?你这一口气算是喘过来了,他呢?你一天不好利落他就一天不能彻底放松。五月二十三,七月初六,七月二十二,九月初四,这几个日子都发生什么了你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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