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的双眸骤然沉了下来,良久才说了一声:“........无事,不过随口一问。”
事情到此闹剧结束,大家也便继续开始上课了。
酉时,日落。
学生上完一日的课程纷纷离开,学堂之中只余下林倾白和秦安两人。
林倾白在收拾案几的书籍,秦安就跟在了林倾白的身旁。
他收拾什么,秦安也收拾什么。
林倾白弯腰将一本书籍捡了起来,抬眼看向了秦安。
秦安也正拿起一本书,放在书摞上。
阳光落在秦安的脸上,将他侧颜的棱角勾勒的生硬凌冽,又泛着些寒意将融的温和。
林倾白记得,昨日大雨秦安只说让他收留他一日,而现在秦安也不提要回家的事情。
而如今,林倾白望着秦安现在坏了一只手还帮他收拾的模样,心中不忍,最终还是没有提这件事情。
晚上两个人一起用膳之时,秦安吃饭的速度要比林倾白快上了许多。
他先放下了碗筷,便目不转睛的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抬眼看了他一眼,也缓缓的放下了碗筷,问道:“你想要说什么?”
林倾白不是傻子,这一天自从苏博远出现之后,秦安那双黑沉的眼睛便一直望着他,明显是有话想要对他说
一提到这些,秦安眼中闪了闪,他问林倾白:“.........你为什么叫苏博远的小名,却不肯叫我的小名。”
林倾白一愣,一时间之间竟然没有想出来秦安的小名叫什么。
于是他皱眉想了一会,才想起来他和秦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秦安就和他说过,他的名字叫做秦安,林倾白也可以叫他安儿。
安儿.......
安儿........
不知道是为何,林倾白一想到这个名字,便觉得心中阵阵的紧缩,就像是有人在搓揉着他的心脏
那一阵酸痛感再次席卷而来,他的脸色一下就白了下来。
林倾白这番的变化很明显,秦安一眼就看了出来,他心中一惊,立刻抬手握住了林倾白细瘦冰凉的手腕,低声说:“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师父不愿也无妨。”
林倾白半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单手撑着案几,又从座位上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对秦安说:“房间里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
秦安的手悬在半空中,转过身望着林倾白走出房间的背影。
已经是夜了,林倾白站在院中,身影映在月光之下,苍白就如镜中月水中花,一碰即碎。
秦安站在殿室中,就这样遥遥的望着林倾白的背影,手紧握成拳。
再一次遇见林倾白,他几乎是拼尽了所有的心血。
如今林倾白就在他的眼前,让他总是克制不住的想要冲上前紧紧的抓住他。
虽然在慕善学堂的日子看似过的轻松,他可以跟在林倾白的身后,可以随时随地的看见林倾白,甚至还可以睡在他的身侧。
但是秦安很清楚,这和当年在凡间完全不一样。
在凡间的林倾白,是真心的待他,信任他,依赖他,身边只有他一个人,他们之间交心交肺,密不可分。
而现在他能够留在林倾白的身边,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用尽了手段,强留在林倾白的身边。
他走就他走,他留就他留,林倾白不会有半点挂心。
他恨不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回到凡间的那个时候,让他的师父只对他的笑,只会守在他一个人的身边。
他快要没有耐心了。
仅仅是遇见林倾白的第三日,他就已经要没有耐心了,以至于他乱了方寸,而方才林倾白的脸色忽然一变。
这才让他意识到,什么叫操之过急。
若是林倾白当真因为他的这一个名字,而想起了曾经以往发生的种种,想起了曾经的爱恨。
那他莫说是像如今一样跟在林倾白的身旁了,只怕到时候他连看都看不见林倾白一面。
秦安想到这里手掌之中燃起了黑色的戾气,那股戾气由他的手心而发,萦绕在他的身体上,就像是厉鬼一样,将秦安包裹在其中。
——将他绑回去吧,阎秋司。
——你是魔皇,在这世上还有会谁能违背你的意愿?还有谁能逃得出的你手掌心?!
——你还在犹豫什么?当年你杀他的时候都没有犹豫,现在好不容易遇见了他了,却又犹豫了?你可笑不可笑!
——只要你将他带回去,就像我当初告诉你的那样做,他这辈子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快啊!
——快啊!
阎秋司浑身的戾气尽显,院中的飞鸟都灵敏的感受到了空气的异动,纷纷叫声尖利的飞向了上空。
只有林倾白感受不到这些凌人的法力,依旧是望着空中的月色出神。
夜晚的风有些冷,林倾白耐不住凉,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一听见这个声音,秦安身上
戾气一下就散了。
他的双眸之中血红色瞬间蜕下,将挂在墙上的大氅取了下来,大步的走到了林倾白的身后,将大氅披在了林倾白的身上。
就像是当年那般。
秦安身上的气息猛的灌入了林倾白的鼻腔中,林倾白一愣,双手拢了拢大氅,向后退了半步,对秦安说:“........谢谢。”
秦安望着林倾白客气疏离的动作,心中一沉,半响才应声道:“无事。”
那一天两个人就像是昨日那般,睡在了同一张床铺之上,只是林倾白似乎睡得并不舒服。
他应是不习惯和一个不相熟的人同睡,身子紧紧的贴在冰凉的墙壁之上,蜷缩成一团。
半夜的时候,秦安听着林倾白睡着的呼吸声渐渐的沉稳,从床上坐起了身子。
他的双眸在黑暗的夜色中又黑又亮,就像是夜鹰注视着猎物那般,一动不动的望着林倾白,双眸来回的扫视着林倾白脸上的轮廓,就先是画笔一样,将林倾白脸上的每一寸都勾勒在心中,每一眼都看的无比的仔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飞鸟鸣声。
那一道声音不大,秦安却是立刻皱起了眉头。
他将林倾白肩头的被子向上拉了拉,随后身上闪过一道黑光,眨眼之间他便已经从床上闪现在床下,抬手一挥落在了一道黑色的结界,将林倾白笼罩在其中,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随后秦安推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今日是月圆之日,空中飞过一只苍鹰,随后那个苍鹰便落在了秦安身前的石头上。
而后一道黑光闪过,那个苍鹰便逐渐变大,化成了一个人型。
是一个身着深褐色衣衫的男子,圆眸大眼,鼻梁挺巧,看着原本是一个细嫩的模样,只是皮肤被晒得黝黑,身板坚硬。
是小白。
“王上。”小白一见到秦安便半跪在了地上,单手按在胸口处向秦安行礼。
秦安淡淡的恩了一声,说:“何事寻我?”
小白垂下头来说:“王上,臣有两件事要禀。”
“说。”
“王上,仙族又打了过来,这一次玄彻、牧妍还有莫御罗召唤了仙族猛兽绮罗,直接跨过了吞日江,冲破了魔谬山,直达魔族境地,坊护法命我前来询问王上何时可以回到魔族坐镇?”
秦安的身子倚在院中的大树之上,双手抱胸,眸色沉的能够滴出水来。
他冷笑了一声说:“这三个人还真是难缠,跟一个赖皮狗一样死缠着我不放。”
小白跪在地上仰头望着秦安没有说话。
虽然魔皇阎秋司的法力在仙界之中可谓是一手遮天,无人能够出其右,但是在这三百年以来魔族并不太平。
当年阎秋司杀了林倾白,伤了仙族众人,并且将林倾白的尸首带回了魔族,一守就是三百年,仙族众人自然是不愿意,尤其是林倾白的那三个小徒弟。
于是在这三百年之间,他们几人带领着仙族众人精修法力,就是为了打入魔族,杀了阎秋司,夺回清元仙尊的尸首好生安葬。
或许是因为有了恨意,这三百年中,他们三人早已经不是当年三个被仙族好生保护的青瓜蛋子。
现在一个个单拎出来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
加之这三百年,阎秋司将所有的心血都耗在了林倾白的身上,所以他们三个人是屡次带兵进犯魔族。
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这次居然都可以召唤出绮罗了。
小白看着秦安,言辞恳切的说道:“王上,这一次仙族的进攻来势汹汹,虽然枫护法已经和赤龙联手将他们击退,但是枫护法说,既然这一次他们能够召唤出绮罗,便是抱着十分的决心
来剿灭魔族,下一次只会更加厉害,还望王上可以尽快回去,坐镇魔族!”
秦安眯起了眼睛,沉默了一会:“知道了,下一件事是什么?”
提到第二件事情,小白声音顿了一下,咬住了嘴唇,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即将说出一件比方才仙魔战争更大的事情。
只见他嗓音艰难的说:“王上......最近两日清元仙尊的尸体出现了异动......”
果然听见了这句话秦安瞬间直起了身子,手臂崩紧紧的,双眸似刀一般望着小白,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小白闭上了眼睛,身子低的更狠了,说:“王上,最近两日清元仙尊尸体会在每晚子时发出银光,一开始时间很短,后来时间渐渐变长了,坊护法说是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仙族众人在用法力召唤清远仙尊的尸体,只等时间一到,清元仙尊尸体消失,要么.......”
说道这里,小白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秦安却是双眉紧皱,声音沉厉的问道:“要么什么?!”
“要么是.......清元仙尊胸口发出的银光是在修复心脏,只等时间一到,清元仙尊便会直接醒过来。”
秦安的双眸猛的紧缩。
正在这时秦安身后咯吱一声,随后林倾白寝室的木门被缓缓的推开了,清冷的声音从殿内传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
林倾白听见了门外的动静, 走了出来,将门推开了以后, 却看见秦安站在门外, 还有一只狗。
秦安正蹲在门口,手掌一下下的抚摸那只小白狗,回过头来望向了林倾白, 却在看见林倾白衣衫单薄的时候皱了皱眉头,两步走上前对林倾白说:“今晚的风大, 怎么不穿一件外衫再出来。”
那种口气就像是对着林倾白已经说过千百遍那样的自然。
说着秦安便将自己肩头披着的外衫解开,盖在了林倾白的肩头。
林倾白才睡醒,双眸之中还有些朦胧。
他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任由秦安走到他身前。
与他之前每一次披在自己的大氅却总也暖不热时不一样,秦安的衣服带着一股温暖的温度,将他包裹在其中。
直到秦安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抽离之时, 林倾白眨了眨眼, 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愣了一下,在外衫之下的手指轻轻的动了动, 手背触碰到了秦安外衫的内侧。
夜间的风是真的有些凉,林倾白手脚冰凉, 被披上了衣服之后也不愿再将衣服脱下了。
这一次他便没有抗拒, 而是垂着眼眸望着那只小狗。
是一只小白狗。
林倾白的双眸的顿了顿, 便看见秦安蹲下了身子,手上一下一下的摸着小狗的头。
那个小狗也很乖,在秦安抚摸他的时候轻轻的仰起头, 额头一下下的蹭着秦安的掌心。
林倾白就这样站在殿外, 侧着头望着秦安。
月色如暮, 秦安的一张眉眼凌厉的脸却在抚摸那只狗的时候, 难得的温和。
林倾白就这样望了他一会,心中一片平静,他转过身坐在廊下的长椅上,问道:“你夜里起来就是因为这只小狗?”
听见了林倾白的声音,秦安还没开口说话,小白狗却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样,仰头看向了他,随后那一双黑黝黝的小狗眼猛地一顿。
它走到了林倾白的身前,嗷呜嗷呜的叫了两声,在林倾白身前来回的转圈圈,就像是认识林倾白一样。
林倾白望着它如此热情的模样,也俯下身摸了摸小狗的脑袋,扬起脸时面容带着淡笑对秦安说:“它还挺亲人的。”
秦安却是站在他的身侧,目光定定的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穿着一身白色的内衫,身披着秦安的黑色外衫,抬手之间露出了纤细的手腕,如玉一般的指尖一下下的抚摸着小白的脑袋。
月色落在他的身上,犹如一汪清水一般,泛着淡淡的波光,清润又柔和,让人挪不开眼睛。
秦安不由的又想起方才小白说的话。
林倾白的尸体有异动,而其中的原因要么是仙界之人不死心,在用某种法力召唤林倾白的尸体。
要么就是林倾白体内的心脏在自行修复。
而现在秦安望着眼前之人,十分确定他就是他的师父,没有错。
所以在山洞的林倾白的尸体多半是第一种情况。
秦安这样想着,心中却是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能够再见到林倾白,是他这三百年以来做梦都在想的事情,他日日守着那个尸体,日日盼着这一天的能够到来。
而现在他已经接受了林倾白就在他眼前,即便是忘记了他也没有关系。
忘记他,也就忘记了曾经的爱恨。
秦安心知,在他与林倾白相识的那么多年中,他带给他的痛要比爱多的太多了,以至于秦安每每回忆起来的时候,都是觉得满心的疼痛。
更何况是林倾白。
所以还是忘了好。
忘了就他就可以重新开始,就像是在凡间的那时,他可以重新接近他
,重新的照顾他。
他们还是可以一步步的走到头。
秦安从几日前见到林倾白的第一面,就已经将前路都谋划的明了干净,他不能接受此时再忽然有变故产生。
秦安就这样望着林倾白,他的双眸似墨,忽然开口问道:“师父,如此深夜,你怎么也醒了?”
林倾白正在抚摸小白头的手轻轻的停住了,他目光闪了一下,如实说道:“我也不知道。”
林倾白说的是实话,他是真的不知道他为何就忽然醒了。
其实本来他就觉少浅眠,平日里晚上他总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在梦中他总是能梦见苍茫一片的白雪,有时候雪中还会流出刺眼的血迹,而后在出现的画面,他便记不清了。
只是每每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他浑身都仿佛真正的置身于雪中,手脚冰凉,哪怕是蜷缩成一团也暖不热。
而后便是一夜无眠。
但是自从秦安来到慕善学堂的这两日,他们晚上睡在同一张床上。
林倾白虽然是不习惯,总是贴着墙休息,但奇怪是他再也没有做过那些梦,手脚也都像是被人暖住了一般,很是舒适。
之前林倾白以为只不过是偶然,然而方才他原本睡得好好的,秦安一起身下了床,他便又悠悠转醒,像是有什么感应一般。
但是这些林倾白也不会多说。
这么年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疼能自己忍,苦也能自己担。
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着林倾白回答的敷衍,秦安也便没有多问。
林倾白对人一向冷淡,但或许是眼前这只小狗看着与他有缘,十分的招人喜欢,林倾白便目光柔和的对着小白狗说了两句。
他轻声的问道:“你有没有家?”
小狗的小脑袋蹭着他的手,嗷了一声,算做是回答。
“没有吗?”
“嗷——”
“你想不想留在这里?”
林倾白这话一出来,像正好戳中了小白的心思,小白立刻蹦了两下,激动的又嗷了一声,还张开爪子想要往林倾白的身上扑。
一看就是想要留在这里。
然而这时秦安却是一步冲上前,挡在了小白和林倾白之间,将小白要扑到林倾白身上的动作给拦截了下来。
“他有主人。”秦安直接了当的说道,说话之间他转过头那一双厉眸望向了小白。
小白看见王上这般的目光,吓得浑身一抖,自知做错了事情,耷拉着狗耳朵,坐在远处不吭声了。
林倾白顿了顿,抬起眼睛望着秦安问:“它有主人了吗?”
“对,他有主人了。”秦安随口说道:“他的主人是隔壁街道买粮食那家店铺老板的,因为贪吃总是喜欢跑出来玩。”
“是这样啊........”林倾白有些遗憾,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是一只流浪狗,正好可以收留他,给我做个伴。”
秦安双眸一顿,立刻走上前,蹲在林倾白的身前,仰着头对林倾白说:“师父,以后我可以给你作伴。”
.......
秦安的声音一向低沉,就像是一阵清风吹过了静谧的夜。
林倾白坐在长椅之上,肩头的散发垂了下来,被风吹得轻抚面颊,飘来了一阵阵好闻的发香,而他垂眸望着秦安,看见秦安的双眸无比的专注,望着他的时候,眼中只有他一人,再无其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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