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出事的人是郗安.......
林倾白不敢深思,以往他虚弱的连走路都要人搀扶,如今却似感觉不到累,一口未歇的跑到了江边。
今日是上元节,得了皇上的命令,秦提督带领着巡防营加强了对京城的巡防,可是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
此时秦提督早已带着巡防营赶到了江边,将案发之地围的严严实实。
秦提督一看见林倾白来了,愣了一下,立刻走上前行礼:“云王爷,您怎么来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林倾白一把推开。
林倾白乌发被风吹的纷乱,洁白的衣服上溅上了江滩的泥巴,再也没有往时的淡然,他不管不顾的拨开了挡在前面的营兵,走到了最前面。
直到他看清死的人是谁时,浑身的血液都如同凝固一般,瞬间脸色煞白。
林倾白呆呆的站在原地, 只觉得手脚冰凉,像是泡在冰水之中。
一刻钟之前袁尚书还在与他谈笑风生,还拉着自己的妻儿笑的温和。
三个人一起走向了远处灯火璀璨, 天灯冉冉的江边。
如今袁尚书被人一刀划破了喉咙,躺在脏兮兮的泥地上,脸上身上被慌忙逃窜的路人踩的满是脚印,甚至辨不出原本的面容。
那一刀划得很深将袁尚书的脖颈几乎完全割裂, 脑袋与身子形成了一个怪异的折角, 血顺着脖颈喷射而出, 喷到了几米之外的大树树叶上,染红了一片的江滩。
而袁尚书的妻子则是被人一刀捅进了腹部,她死的时候还瞪大着眼睛,眼珠爆出, 死不瞑目。
他们俩的孩子,此时正被一个侍卫抱在怀里,挣扎着要下地,哭的撕心裂肺,小手指着他爹娘的尸体,不断的喊着:“阿爹.......阿娘.......”
他还太小了,除了这两个字一时间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一旁的秦提督正在询问一个摊贩。
那个男人长得又高又壮, 目睹了全程, 却被吓得抖抖索索, 需要一旁的侍卫扶着才能将将站稳。
他颤抖着声音说:“我就是一个卖灯的.......方才这位老爷带着夫人和孩子来我这里买灯, 买完忘记拿找零, 我便上前寻了两步, 周围太挤了, 我还没有走上前, 就看见远处有一个人迎面撞到了那位老爷,那人抬手在空中划了一道,然后......然后那个老爷就捂住了脖子,倒了下去.......他身旁的夫人尖叫着拽住了那人的胳膊,那个人就用刀狠狠的捅着夫人的肚子,一连捅了好几下夫人才松开了手.......”
“现在他人呢?”
“我不知道.......他走到很快,眨眼就不见了.......”
“你看见他的容貌了吗?”
“......他带着一个斗笠,那个斗笠很大很大,他的武功很高,大人......我看见他杀人了.......我会不会死啊.......”
说道后来摊贩满目惊恐,死死的拽着秦提督的手臂。
瞧着也问不出什么,秦提督满脸疲惫,挥了挥手便命人将摊贩给带了下去。
随后秦提督叹了口气,走到了林倾白身前。
林倾白先开口问:“看见郗安了吗?”
秦提督一顿道:“禀王爷,没有看见郗将军,郗将军也来了吗?”
林倾白手指紧捏成拳,他顾不上回答秦提督的问题,只是道:“你命一队人跟着我,去寻郗将军。”
方才那个摊贩说的话另林倾白后背发冷。
杀人者一刀封喉,武功奇高,基本可以断定是苍门之人。
而这次与之前不同的是,此人明显是直奔袁尚书而来,杀了袁尚书没有为钱财,也不是在偏僻的山间,只是为了杀人引乱。
基本可以断定苍门是另有所图,愈发的猖狂,如今已经无所顾忌。
郗安作为朝中重臣,在这场混乱中却不知所踪,这让林倾白如何不担心。
以往郗安与他在一起时,从未离开他半步。
林倾白急的心脏乱跳,他领了一队人马,什么也顾不上了,转过身就要带着人去寻郗安。
这时却忽然听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师父。”
林倾白的身子一顿,猛地回过身。
他看见郗安身影高大,站在不远处,周围人影来来回回的穿梭,热闹的花灯依旧亮的刺眼,而那些光点皆不及他的小徒弟望向他时双眸的明亮。
郗安手里提着两个黄纸包
的糕点,朝着林倾白走来,一边四处张望说:“师父,这里是出什么事情了?我方才听人说,这里.......”
剩下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林倾白未等他说完,就大步走上了前,一把抱住了他。
忽然风吹起,林倾白一缕乌发轻抚过郗安的脸颊,清淡的香气无可抑制的漫近郗安的鼻腔。
林倾白与郗安不同,他一向感情内敛,从未主动亲近任何人。
郗安身子一僵,定住了脚步,一动不动在原地,甚至连身后的侍卫们都看傻了眼。
如今郗安比林倾白高了许多,林倾白抱着他的时候甚至需要踮起脚尖。
过了半响,郗安才回过神,轻声问道:“........怎么了,师父?”
林倾白将他抱得很紧,哑着声音说:“现在外面很危险,不要一个人乱跑。”
郗安双眸里的光闪了闪,他将下巴轻轻的抵在了林倾白的肩头,笑着说:“师父,我已经十八岁,是将军了。”
“.......”
“是我该保护师父了。”
林倾白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郗安真的已经是将军了。
他可以在赤熯的刀光剑影中领兵四年,若是他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那这偌大个京城怕是也无人能护得住他。
林倾白觉得自己有些失态。
他吸了吸鼻子,松开了抱着郗安的双手,轻斥着他:“方才跑到什么地方了?为何如此的久?”
郗安也松开了手,他扬了扬手中的糕点,有些委屈的说道:“我方才问师父要不要吃果子饼,师父答应了我才去买的,是师父看书看的太认真都忘记了。”
林倾白自知理亏,沉默着不说话。
郗安却还不识趣的问:“师父,你是不是担心我了?”
林倾白甩袖,转身就要走,却被郗安一把拽住了手腕。
他的手探进衣襟中摸了半响,掏出了一块乳白色的玉佩,捧着那块玉佩让林倾白看。
“师父你看,你还记得它吗?”
林倾白垂眼头望着那块玉佩,只见上面雕刻精致的佛像。
这块玉佩林倾白曾经捧在他在佛寺里日日诵经,又怎么会不记得。
“当日我出征潜州,师父让莲姨将这块玉佩交给了我,我便日日戴在身上,即便是在战场上刀剑加身我也平安无恙,所以有了它,师父也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的陪在师父身边。”
林倾白望着那个玉佩看了半响,心里又是被郗安给哄发软发麻,他推开了郗安的手,说:“就会胡言乱语。”
吏部尚书在上元节的京城街口被杀,这件事情闹得是家喻户晓,也引发了阜朝上下的轩然大波。
皇上在朝堂上震怒,立刻判了秦提督守卫不利指责,革了秦提督的职。
一夕之间,吏部和巡防营,两个权利机构的主事人官位空悬了下来,朝中又开始暗中议论究竟是何人能拿下这两块大肉包子。
皇上却并未急着定下这两位人选,而是先命人查探当日之事,为了安抚百姓暂且对外宣称是仇杀,杀人者只针对袁尚书,这才勉强压下了悠悠众口。
而皇上做这一切,只是因为西域的使臣要进京了。
西域多年以来和阜朝相处和睦,之前西域偏远,兵力不强。
最近几年风调雨顺,西域的牧草丰富,兵马也愈发的强大,渐渐有了赶超阜朝之势。
终究是外邦之人,即便是再和睦也不过是表象。
两国之间有的也不过是利益共赢,还有弱肉强食......
阜朝才平复了赤熯之乱,如今兵力储备不足,更要谨防西域这边的异动,正因为此皇上
才对此次的接见尤为重视,生怕让西域之人见了京城的短处,猛地咬上一口。
到了元月十九日,西域使臣进京。
在朝堂之上,双方互相赠送了珍贵的宝物特产。
西域使臣也当众表示西域在日后也会以阜朝马首是瞻,绝无异心。
正在大家皆大欢喜之时,那使臣站在朝堂之上,又忽而跪地拱手道:“陛下,我们的西楚王对于和阜朝的友谊很是重视,前朝有琳月公主做我们的王妃,我们深感荣幸,如今我们少王已经到了娶妻的年岁,他骁勇善战,文采容貌俱佳,不知能否与阜朝最为尊贵的公主结之良缘,你我两国的缘分也可续缔百年。”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皆是鸦雀无声,无人敢出一语。
皇上面色瞬间不好看了。
他在朝堂之上坐了半响,继而笑着说:“使臣这个提议确实不错,只是我朝中的公主多半是娇生惯养,且都年少骄纵,不及当年前朝琳月公主的半分风貌,只怕配不上少王,更会另西楚王和少王失望。”
使臣却继续道:“陛下,听闻您有一位晴公主,这位公主文采容貌具是上等,且年岁也与我们少王相当,不知陛下可舍得?”
又是一阵沉默,皇上哈哈一笑应道:“舍得自然是舍得,只是晴公主已经长大,我作为父亲也摸不透她的心思,只怕若她心中已有如意之人,到时负了少王。”
这时朝中的大臣都不由的看向了越辉,而越辉却目光依旧,仿佛未有所感一般。
那使臣却并无半分退意:“若是晴公主有情投意合之人,我们少王也定不会阻了其姻缘,只是我们是怀揣着十二分的诚意来与陛下联姻,还望陛下能坦诚相待。”
皇上笑着说:“那是自然。”
双方这番商讨面上瞧着是云淡风气,实则却是绵里藏针,退了朝之后大臣之间更是议论纷纷。
而后在朝堂上使臣又不经意的提了几次和亲之事,皇上皆是没有明确的应答,一拖再拖。
这日林倾白下了朝,出来晚了些,听见前面两个大臣小声的议论着。
“我觉得如今啊......怕是越将军的势头马上就要高过郗将军了。”
“李尚书,此言怎讲?”
“你知道皇上为何到如今都不松口和亲之事吗?”
“许是因为陛下舍不得晴公主远嫁西域。”
“唉,也而并非全部如此啊,林统领。朝中谁不知道晴公主心仪的人是谁,如今越将军在朝中乃是大势,若是将公主嫁给他,正好可以拉拢他的势力,陛下应是想着这件事情。”
林统领想了想说:“这倒也是,到时若是越将军娶了晴公主,那可是驸马了,这势力可远不是郗将军可以比拟的........唉,看来这朝廷的风向又要变了啊。”
李尚书也叹了口气说:“那可不,你可别忘了现在还空悬着的吏部和巡防营,若是越辉成了驸马,这两个之中至少有一个能被他收入囊中。”
林倾白听见了这番说辞,转过身看向了郗安,郗安正走在阶梯的另一边,与林倾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这里的议论声,只是望向了林倾白,然后对林倾白笑了笑。
果然没过几日,在早朝之时皇上正式的提到了和亲的事情。
“想必大家都知道西域使臣对我朝提出和亲的事宜,在朕的女儿之中只有晴公主年岁与身份最为合适,乃是此次最适合去和亲的公主,公主和亲虽只是嫁娶之事,但事关我朝与西域之间的两国邦交,我想知道大家对此可有意见?”
皇上的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望向了越辉。
正如皇上所言,和亲之事事关两国之间的邦交,又有何人敢发表意见,而皇上今日
说的这番话不过是试一试越辉对晴公主可有这番嫁娶的心意。
而越辉却是立于朝臣的队首,穿着一身玄色衣袍。
与周围大臣或是议论或是打量的目光不同,他还是以往那副冷冷冰冰的模样,目视着前方,仿佛没有听见方才皇上说的话一般。
皇上倾着身子,手撑在案几之上,目光望着越辉,又问了一次:“不知可有人反对啊?”
越辉还是一动不动。
这时候一个大臣讨好皇上,趁机站了出来说道:“皇上,臣有一提议不知可取不可取?”
“何提议?”
“臣认为晴公主身份高贵,若是嫁到了西域怕是皇上与皇后会万分不舍,那日西域使臣也说了,若是公主有心仪之人,他们定然也不会拆了公主的好姻缘,臣以为,我们朝中很多好男儿,比如越将军!”
“越将军于晴公主自小一起长大,如今也是国之栋梁之才,与晴公主正是竹马配青梅。”
这一番话正是说道了皇上的心坎里,皇上点了点头,喊道:“越辉。”
越辉立刻走到了大殿中间,单膝跪在了地上,拱手行礼:“陛下,臣在。”
“方才韩侍郎的话你也听见了,西域使臣确实同朕说过,只要公主有婚配,此次的和亲事宜便可再商议,不知越将军对此次的和亲可有意见?”
皇上都已经问的如此的明白,甚至连站在殿门口的小宦人都明白皇上倒是为何意了。
越辉却是在殿中跪的挺直,一板一眼的说道:“和亲乃是一国大事,牵涉两国,越某不敢有异议。”
一瞬间四周的大臣再也压制不住了,议论声惊讶声嘈杂而起。
而皇上的脸色也冷了一下,目光沉沉的望着越辉。
越辉这番话说的更是明白。
即便是皇上已经将自己千娇万宠的嫡长公主送到了越辉的面前,他也不要。
这番话是打了公主的脸,更是打了皇上乃至整个皇家的脸。
皇上闭上了眼睛,手按在了案几之上狠狠的捏成了拳头,面上却是笑着说:“越将军果然是身怀大义,两国之交自然是以和为贵,和亲之事今日便议到此,退朝。”
说罢皇上就站起身,在宦官的高呼声中走下了殿台。
皇上这一走,周围的讨论声更大了,甚至丝毫不避讳着越辉在场,就大声的说了起来。
“皇上这是生气了啊........”
“那是自然,今日之事若是我也会生气,那可是晴公主啊!皇上从小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嫡公主,论容貌,论家室,哪一点比不上他越辉?”
“唉,整个阜朝谁人不想娶晴公主,晴公主还对越将军情谊深重,一往情深,真是不知越将军是如何想的。”
“如此这般驳了陛下的面子,怕是以后没有好果子吃啊......”
“人家越将军有本事,就算是陛下心有不满,也不敢对他怎么着,东大营不还在人家手里握的紧紧的,只是可怜了晴公主,这下八成是要去西域和亲了。”
“也许是人家越将军是已有了心上人也说不定。”
“那便一并纳入越府给越辉做个妾也不可以啊!陛下又未说娶了晴公主后不允纳妾。”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只有越辉像是局外人一般,对周围的声音置若罔闻,转过身一步步走出了大殿。
又是过了几日下朝,皇上叫越辉和郗安留下,商议潜州布防的问题。
议完事后,郗安与越辉二人随后一同走出了御书房。
两排宦人在前面引路,郗安和越辉走在路的两边。
两个人距离很远,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如同两个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般。
正要穿过御书房前的花园时,忽然有个身影从花园中冲了过来。
“越辉!”
只见晴公主穿着一身粉白的衣裙,裙摆在身尾铺散,衬的她的小脸比院中花儿还要娇嫩。
她似乎是很激动,不管身后丫鬟的阻拦就不管不顾的跑到了越辉的身前,一双眼睛急的泛着红。
丫鬟连忙拽着她的手臂,低声的说:“公主!公主!这里人多,有什么话可以以后再说。”
“以后?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晴公主一把推开了丫鬟的手臂,她仰着头,双颊紧绷,一双泪眼固执的望着越辉。
越辉向后退了两步,毕恭毕敬的对晴公主行礼:“公主。”
晴公主的胸口剧烈的起伏,可是当她的目光对上越辉波澜不惊的目光时,方才激动愤怒的情绪就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她望着越辉居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喉咙滑动着,眼睛也越来越红,最后只是声音颤抖的问越辉:“越辉,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越辉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垂眸道:“臣不知公主何意。”
晴公主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声音颤抖的说:“那日在大殿中,越将军所言何意?为何让我去和亲?是否是与旁人所言一样,越将军心中已经有了心上人?”
越辉没有说话。
晴公主委屈极了,她紧咬着下唇,想要克制眼眶中汹涌的眼泪,却还是在眨眼间眼泪流了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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