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色反应(霁成欢)

闻言，江朔顿时露出了心动的神情，陆邵坤按捺住内心的狂喜，克制地起身，悄悄将人往怀里拉过来，“你想去，我随时带你去。”
江朔挣开他的手，陆邵坤掌心一空，顿时失望不已，眸光黯淡地目送他上楼。
谁知片刻后，江朔换了身衣服，戴着帽子口罩，再次出现在客厅里。
看着怀里抱着剧本的江朔，正准备穿鞋出门的陆邵坤惊喜得一下子没控制好脸上的表情，“你，你——”
林姐扑哧一声，捂着嘴溜进了厨房。
“我要用电脑和投影。”江朔低头穿鞋。
陆邵坤立刻掏出手机，让他们准备会议室。
这段时间周悦正在度假，接电话的是她的助理，办事同样干练，“好的陆总，请问您需要哪些材料？另外与会人员——”
陆邵坤看着走在前面的江朔，“不是我，是你们大老板要用。”
助理打字的动作一顿，“……”
我们大老板，难道不是你吗？
一个小时后，陆邵坤亲自载着传说中的“大老板”抵达公司，下车后又亲自绕去副驾，当着车库前整个总裁办员工的面打开了车门。
一群迷茫中怀揣着恭敬、耐心等候在电梯前的员工，看着从副驾上下来的“大老板”江朔，顿时集体风中凌乱。

第80章
“咖啡豆帮你放这里了，你记着，到了之后晚上赶紧拿出来，放到柜子里，别又像上次一样忘在行李箱里，申港不比内陆，潮湿得很，这个季节很快都发霉了。”
客厅里，林姐手里拿着几包用牛皮纸包好的咖啡豆，碎碎念着塞到行李箱的夹层里。
江朔蹲在一旁，帮林姐拉上拉链。
“行了行了，别弄了，我自己来就行，你去旁边坐着，”林姐看了眼他的膝盖，叹口气，撑着茶几站起来，环顾四周后突然又想起什么，正准备上楼，余光瞥见江朔瘦出嶙峋骨感的背脊，忍不住心疼地摸了摸，“哎哟，又瘦了。”
江朔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将箱子里寥寥几件衣服理平整。
他在别墅里的衣服不多，左右拍戏的时候都是穿剧组提供的道具服，就这几件换洗着穿也够了。
正想着，头顶稀里哗啦落下一堆衣服。
鼻间掠过一阵熟悉的气味，那衣服上还沾染着些许体温，陆邵坤将自己的衣服一股脑倒进行李箱里，看着江朔温和含笑的眉眼，忍不住在心里冷哼一声。
几个月都不见给自己一个好脸，这要去剧组了，就这么开心？
江朔收拾的动作一顿，抬头看过去，转眼又成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陆邵坤额角一抽，顿时鼻子都气歪了，硬是逼自己转开脸，瞪着窗外，语气干巴巴地说，“乡下地方晚上冷，多拿几件衣服。”
他这其实完全是私心，就想让江朔穿自己的衣服，也想让他偶尔惦记着点，别跟以前一样，一拍戏，转头就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陆邵坤突然伤心地发现，自己以前怎么就那么坚信江朔喜欢自己，要是真的喜欢，怎么可能每次一去剧组，连电话都不打一个？
曾经只当他是拍戏时太专注，现在想想，估计是巴不得永远泡在剧组远离自己。
相比江朔的迫不及待，这段时间他却每天都算着日子在过，不仅失眠了整整一周，每晚抱着人都恨不得揉进身体里，陆邵坤内心一阵苦涩，一屁股在旁边沙发上坐下，假模假样地拿起本书看起来。
江朔看着他，半晌后垂下眼睛，把行李箱里那堆乱糟糟的衣服推到一边。
见他没把自己的衣服直接丢出去，陆邵坤一挑眉，心情顿时又好了不少，眼珠子不由自主偏过去，悄悄盯着江朔的侧影。
林姐下楼来，手里拿着几大包整理好的东西。
看到行李箱里陆总的衣服，她愣了一下，随即蹲下来一件件叠整齐，同时叮嘱江朔，“你上次不是说那个塑料的会漏水？这次帮你买了这种一体式的，到酒店后拼起来就行，就这么大，不占地方的。”
这两年她已经帮江朔整理行李整理出了心得，准备起来很是顺手。江朔把最大的那个黑色包裹拿过来，拆了外面的大包装，和另外十几个灰色的小袋子装在一起，放到行李箱里。
“这是什么？”
头顶传来一个困惑的声音。
陆邵坤看着行李箱里那堆不起眼的小玩意，眉心拧巴着。
林姐边叠衣服边跟他解释，“泡脚用的，江先生他——”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江朔，笑着说，“泡脚有助于睡眠，休息好拍戏状态才好，是不是？”
陆邵坤茫然地哦了一声，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放下手里的道具书起身，一抻裤腿，也蹲到了箱子边上。
“这又是什么？”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他抓起另一包鼓鼓囊囊的袋子，拿在手里端详着问。
林姐抬头看了眼，表情忽然变得欲言又止，而江朔已经伸手过去，将那包东西从他手里拿了回来，塞进手边的夹层，还顺手拉上了拉链。
“……”陆邵坤自讨了没趣，手臂搭着膝盖，像只委屈的大狗无所事事地看林姐叠衣服。
“我去拿牙膏牙刷。”整理得差不多了，江朔扫视一圈，站起来后说，结果蹲久了体内血液不流通，再加上这段时间节食减肥，顿时眼前一黑。
陆邵坤抬头看见，大惊失色地扑过去将人抱住。
“怎么了？”林姐也跟着紧张地站起来。
陆邵坤将人抱到沙发上，心疼地搂进怀里。
“蹲久了是不是？”林姐叹了口气。
江朔头晕得想吐，等视觉恢复，眼前渐渐浮现出陆邵坤担忧的面庞，四目相对一瞬，江朔与他错开视线，抬手轻轻将他推开。
“我没事。”
多久没在江朔清醒的时候拥抱过了？陆邵坤有片刻的失神，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手指在裤子上蹭了蹭，他仓促起身，“我去拿，你坐着休息。”
二楼的浴室只有江朔在用，弥漫着一股他身上特有的淡淡香味。
陆邵坤走进去，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这味道如今每晚充盈着他的怀抱，想到江朔马上就要离开，心里顿时又是一阵难受。
用冷水洗了把脸，却没有冲淡分毫想要将人强行留下的冲动，陆邵坤抹去脸上的水珠，盯着镜子里自己通红的双眼，苦涩一笑。
哪怕过去的自己有一丝一毫珍惜过拥有的一切，都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拿了东西下楼，沙发上却没了江朔的身影，陆邵坤脸色一变，惊慌地冲过去，林姐听到动静抬起头，赶忙小声解释，“我给他倒了碗汤，喝汤呢！”
陆邵坤旋即转身，看到餐桌边江朔的背影，这才松了口气。
人一蹲下，林姐立刻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凉意，抬头看见陆总通红的眼眶和脸上难掩落寞的神情，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其实仔细想想，这一切也不是毫无征兆，她都忘了从什么时候起，陆总开始变得舍不得江朔离开去拍戏，嘴上不说，却总是找尽各种理由刁难，能拖几天是几天，有好几次，她都觉得江先生快要被气哭了。
陆总这个性格啊，就是太强势，做什么都想占着上风，明明那些好好说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事，非要咄咄逼人，这些年说实话，江先生也是真的不好过。
“给我吧。”林姐伸手。
陆邵坤避开她的手，执拗地攥着江朔的牙刷，林姐会意，贴心地拿来袋子递过去。
陆邵坤什么时候干过这种琐碎事，将洗漱用品都装进去时一副笨手笨脚的模样，好不容易将袋子封上，然后放进林姐指着的夹层里。
那夹层里刚好放着刚才江朔拿走的那包东西，见陆总眼巴巴盯着看，林姐有些于心不忍，压低声音偷偷跟他说，“江先生膝盖不好，一到秋冬天就容易不舒服，围村那么偏僻的地方不一定有空调，那个是用来晚上睡觉的时候穿的，穿上能稍微暖和点儿。”
闻言，陆邵坤拧起眉，“他膝盖不好？”
“很早了，得有两、三年了吧，”知道平时陆邵坤都是怎么折腾人的，林姐其实或多或少在为江朔鸣不平，“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拍戏时从马上摔下来，当时剧组没及时送医，后头到医院一查，说是骨裂了，骨头缝没长好，里头有点增生。”
陆邵坤惊愕地愣在原地。
他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他总是喜欢从后面，地方也不总在床上，即便有地暖，三楼浴室的地砖依旧冰冷刺骨。
真的毫无端倪吗？有的，林姐一说，他便清楚地记起来，记起江朔额角淌下的冷汗，还有那咬牙隐忍的神情，以及挣扎间总是不断变换角度跪着的右腿。
“右边的膝盖？”望着江朔的背影，陆邵坤失神地问。
林姐轻轻欸了一声。
陆邵坤从未如此挫败过，究竟是对他有多不信任，才会连这种事都选择沉默？
说都说了，林姐索性将江朔这些年的辛苦和隐忍，一股脑全都吐露出来，“泡脚也是。江先生的腿平时看起来没什么，冻着了就疼得厉害，泡泡脚能睡得好点。江先生其实也不爱喝咖啡，就是拍戏的时候作息不规律，常常连着几个大夜，还容易水肿，所以没办法就只能把咖啡当水喝，喝多了晚上又睡不着，夏天还好，一到秋冬天，再加上那个腿，哎，想想就觉得挺折磨人的——”
这些是连林姐都知道的事。
这些年，他享受着江朔带给自己的快乐与满足，却唯独看不到他竭力忍耐的痛苦，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视而不见换来了江朔的沉默。
陆邵坤抹了把脸，很想去抱一抱江朔，却从未觉得他像此时此刻距离自己如此遥远。
喝完汤，江朔先给江榕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要进组的事，江榕很意外也很高兴，在电话里叮嘱了一堆，江朔耐心听着，嘴角始终挂着宠溺的微笑。
剧组从今天下午起安排了三天的围读，挂了电话，江朔去楼上换衣服，准备出发前往围村。
走出卧室，见陆邵坤等在走廊里，手里拿着一件厚实的外套。
看着一脸莫名的江朔，陆邵坤扯扯嘴角，笑着说，“今天外面有点冷，穿这件吧。”
前所未有的体贴语气让江朔都不禁愣了一下，盯着他看了好几秒，下意识绕开他走了。
陆邵坤保持着递衣服的姿势，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跟着他下楼。
别墅外并排等着三辆车，一辆是陆邵坤的跑车，还有两辆里全都是被他派去剧组盯梢的保镖。
与其说是保镖，不如说是看着他的狱警，但只要能离开这栋别墅，离开陆邵坤，就总是好的。江朔冷冷地扫了一眼，踏出门的瞬间，肩上多了一件轻柔的羽绒服。
陆邵坤不由分说将衣服披到他的肩上，也就几步路的事，江朔偏头看了一眼，懒得再起争执，转身从林姐手里接过行李箱。
而陆邵坤已经提起行李，快步朝车子走过去。
见状几位保镖登时露出惊讶的神情，赶忙迎上去，却被他侧身挡开，“开门。”
保镖打开后备厢车门，陆邵坤亲自将行李放了进去。
“照顾好自己。”门前，林姐亲切地捏了捏江朔的肩。
江朔收回目光，回头和她拥抱了一下，然后三步一回头，最后朝林姐摆摆手，坐进了跑车的副驾。
一上车，江朔立马将身上的羽绒服取下，随手放到了后排。
陆邵坤动作一顿，随后轻轻关上了车门。
山路上的秋景逐渐逼近的隆冬前，半边萧瑟半边绚烂，陆邵坤开着车，注意力却始终无法从江朔的腿上移开。
开到一半，他终于忍不住伸手过去，将温热的手掌轻轻贴上那个受过伤的膝盖。
江朔吓了一跳，将膝盖往旁边一收，紧张地看过去。
他总觉得陆邵坤变得有点古里古怪，他很怕这人最后一刻突然反悔将车掉头，把自己又拉回到那个不见天日的牢笼里。
陆邵坤的手难堪地在半空停留片刻，慢慢收了回去。
“膝盖，”寂静的车厢，陆邵坤眼眶泛红，声线里藏着令人难以察觉的颤意，“总是很痛吗？”
江朔定定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右手下意识地碰了下那处，上头那道疤，和他手腕上、后背上、胸前无数道疤一样，早已经淡了，淡得都快要看不见了，但即便再淡，他也知道它们就在那里，一辈子都无法彻底消除。
将头扭向窗外，最后江朔用沉默，回应了陆邵坤的内疚与自责。
作者有话说:
膝盖之前隐晦地提过几次，大概你们都没留意到。

第81章
这是一部小成本文艺片，所有故事都围绕在一个乡村少年身上，整部电影就只有一个取景地，就是如今剧组驻扎的围村，位于申港远郊一百二十公里处。
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又是在一个贫穷落后的闭塞村庄，可以说正是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时代，才造就了主人公李天充满悲剧色彩的一生，所以林殊当初选择这里，最大的理由，就是一个字——穷。
三辆车从高速开下去后，越来越糟糕的路况让陆邵坤不得不将跑车弃置路边，换到了后面保镖们乘坐的路虎上。
前几天刚下过雨，申港气候潮湿，接连几个阴天，没有铺设水泥的土路早已泥泞不堪，两辆路虎在颠簸中缓慢前进，陆邵坤带着江朔坐在后座，看着窗外乱糟糟的田埂，脸色隐隐发青。
“小心！”车轮突然陷进水坑里，猛地上下一震，陆邵坤一把搂住江朔的肩，两人在巨大的惯性下齐刷刷撞向前排座椅。
江朔下意识闭上眼睛，侧脸随即一热，被一只手掌用力托住。
陆邵坤的手背关节磕在坚硬的椅背上，当即红了一片，顾不上检查，他焦急地托起江朔的脸，“没撞疼吧？”
江朔挣开他的手，默默坐了回去。
这路简直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都颠出来，早知道就该弄辆越野车，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陆邵坤不敢再大意，拿起手边的羽绒服盖到江朔身上，仔细掖好边角。
余光里江朔皱眉看着他，他垂着眼睛小声解释，“万一我来不及，至少可以缓冲一下。”
说完赶紧靠回去，若无其事般将手臂横到他的身前。
好不容易，两个小时后，两辆车历尽千辛万苦摇摇晃晃驶入村口，原本锃亮的车身上满是泥点，看起来狼狈不堪。
进了村子，路总算变得平稳些，江朔撩开车帘，朝车外好奇地看出去。
临近中午，整个围村笼罩在阴沉沉的雾色中，倒是颇为符合整部电影阴沉灰暗的基调。
村内建筑风格十分古朴，看得出曾经也算是富庶之地，然而近年来疏于养护，又经历过战乱，如今大多已经破败不堪。
一只脏兮兮的野狗甩着尾巴在田埂上慢悠悠跑过，江朔看到每家每户门口都堆着柴火，几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坐在小木凳上，如老木般沟壑丛生的面容好奇地盯着从眼前驶过的路虎。
林殊听见外面有人在喊，兴冲冲地从屋里迎出来，看到两辆车上接二连三下来的保镖，着实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陆邵坤跳下车，看了眼脚下的泥巴地，不禁皱眉，转身想要扶江朔一把，却被他直接无视绕了过去。
这剧组人不多，为了省钱几乎每个人都身兼数职，就像林殊就身兼导演、制片以及统筹的重任，几十号人再加上那几个保镖，一大群人见状赶紧扭开脸装没看见。
林殊在心里笑喷，心想陆邵坤你也有今天。
陆邵坤倒是淡定得很，将手往裤子口袋里一插，摆出一副十足的大老板架势，脚下却一步不拉地紧跟在江朔身后。
“林导。”终于到了剧组，感受到熟悉的工作氛围，江朔的眉眼间一扫阴霾，笑着跟林殊打了个招呼。
林殊脚下踩着双红色塑料拖鞋，一身衣服也搭配随意，绿色棉裤配绿色军大衣，很有八十年代老干部的风范，见着男主角笑得见牙不见眼，欠兮兮地看了眼他身后的陆邵坤，手臂耀武扬威地一伸，亲热地勾住江朔的脖子，“过来的路上还好吧？嘿，那路可真够颠的。”
陆邵坤，“……”
拳头已经硬了。
“还行。”江朔笑笑。
“哎，年轻就是好，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都颠吐了。”林殊无奈一笑，“走，咱们先去试个妆，还有一个演员在路上，大概两个小时就到，等人齐了我们就开始。”
“行。”江朔配合地点点头。
要是换成别的演员，尤其是到了江朔这个咖位，要是敢让他等，多数是要不满的，但林殊知道江朔肯定不会，便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