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儿那么多废话!”陈律一声怒吼,整个片场顿时鸦雀无声。
他早就攒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现在江朔自己往枪口上撞,索性全都发泄了出来,“你他妈就按照剧本给你的演,也不看看自己现在几斤几两,其他演员都没问题就你屁话多,爱演演,不演滚!”
制片在一旁也是满脸烦躁,狠狠盯了江朔一眼,扭头催促场工继续干活,“都干什么?!快点,把那个弄好——”
陈律还在那儿骂骂咧咧,“妈的争风吃醋跑老子这儿来了——”
整个剧组的人状似噤若寒蝉地忙碌着,其实一个个都竖着耳朵仔细听呢。所谓人人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又眼见他楼塌了,一声叹息里多少包含着点幸灾乐祸。
江朔独自站在片场中央,像是被一群扭曲的面目包裹住,热辣的阳光下突然觉得有些眩晕,他手里捏着剧本,慢慢走回到椅子那里坐下。
“江哥。”丁米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手指不安地搅着衣角。
“丁米,手机借我一下。”
江朔看向她。
江朔在剧组向来遵守导演立下的规矩,说不让看手机,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偷偷用着,只有江朔,是真的一个多月没碰过一下,丁米一愣,赶紧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递过去。
江朔看了眼时间,走到阴影里坐下,拨通了江榕的电话。
江榕马上就要高考了,江朔来剧组前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自信满满,说已经填好了志愿,一定能考来申港大学,叫他在申港等着自己。
江朔本来不想打扰她,但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听听妹妹的声音,因为这是现在这个世上唯一真正关心他的人了。
这个时间江榕应该在吃晚饭,高考最后的冲刺阶段,考生一天里只有吃饭的时间是自由的,江朔拨过去后,离奇的是江榕竟然没接,犹豫几秒,他又打了一个,这回江榕倒是接了,只是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
“累了?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江朔心疼地问。
“没有,”江榕声音发闷,“哥,你能看手机了?”
“想你了呗,哥找人借的手机,就给你打个电话,”江朔顿了顿,“你声音怎么了?生病了?”
“有一点点感冒。”江榕说。
“那你小心啊,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了,”江朔皱起眉,“吃药了吗?”
“吃了,”江榕吸了吸鼻子,过了一会儿小声说,“哥,我好想你啊。”
江朔听着她小心翼翼的语气,鼻尖猛地一阵发酸,“哥也想你,等你考完了,你先在叔家等我,别理你婶,我尽早找人去接你。”
“你还要拍多久啊?”江榕问。
江朔戳着地上的土,愧疚地叹口气,“还有几个月,到时候你都开学了。”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江朔等了等,迟疑地叫了声榕榕。
“哥,晚自习要开始了。”江榕突然说。
江朔赶紧道,“那你赶紧去吧,记得吃药啊,不行就去医院,考试重要,身体更重要,知道吗?”
那头江榕急匆匆地应了声,便挂断了电话。
江朔删掉通话记录,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神,回去把手机还给丁米。
“江哥,是谁啊?”丁米问。
“一个朋友。”无视周围投来的各色各异的目光,江朔回到椅子上,拿起新改的剧本认真看起来。
看了半片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江朔心烦意乱,猛地合上剧本,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出了口气。
第二天,剧组坐车到山区一处湖边取景拍摄。
这场戏本没有阮非饰演的书生风之钦,但是编剧为了给这个角色加戏,临时给他增加了一条支线,与牵引出整个案情的柳如烟拥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
这样的话,书生这个角色一瞬间从一个只有几句台词的配角,变成了戏份直逼男二号的主角团之一,卫凌风断案的大多数镜头中都有他的身影,最终甚至变成了破案的关键人物。
这一场,拍摄的是有人在湖边发现柳如烟的尸体,卫凌风带人前去现场的戏份,书生巧合出现在此处,看到尸体后惊愕不已,悲愤中带出一段长达五分钟的回忆。这在江朔看来安排得过于牵强刻意,但投资人强调了要加戏,编剧只能尽可能地把他往各种剧情里塞。
阮非的表演一如既往地无懈可击,江朔心情复杂地在旁边看着,内心更多的依然是欣慰。
无论如何,但愿阮非哥从此能被人看见。
丁米可没他这么淡定,站在湖边帮江朔打着伞,看到那些人殷勤地围着阮非,忍不住发出一声冷哼,最后被江朔提醒了几次,才乖乖闭上了嘴。
回去的路上,江朔看着歪倒在座椅上昏睡的丁米。
他知道丁米是顾临升的人,这几天发生这么多事,顾临升身为他的经纪人不可能毫不知情,之所以不闻不问的原因江朔也明白,无非就是想让他清醒地看看,一旦离开了陆邵坤,没有了靠山,根本无法再在娱乐圈里立足。
被陆邵坤包养过的标签如今已经牢牢贴在了他的身上,被主人弃养的狗和主动另觅新主的狗意义截然不同,顾临升这是要他自己选,是延续《神迹》的红利跟他去国外自立门户,还是就此背负满身耻辱,被陆邵坤弃之如履雪藏三年。
三年,娱乐圈更新换代,到时哪里还会有江朔这个名字。
想到这里,江朔不禁苦笑。
这人间冷暖他竟是都已经忘了,三年过去,他甚至过得不如刚出道那阵清醒。
然而做谁的狗,对狗来说又有什么区别?顾临升的目的已经达到,江朔终于下定决心要与陆邵坤决裂,但他可能万万没有想到,就是在经历了这件事后,他其实已经不愿再在这娱乐圈里停留,尤其是昨天同江榕打过电话后,他冒出了想要拍完这部电影后就带着妹妹远走他乡的念头。
江朔想,半年前还清那笔债后,他也攒了下一些存款,够他和江榕无忧无虑过完这一生了。
这里再拍半个月,剧组马上就要转去临城的影视基地,如果一切顺利,年底之前应该能够杀青。
回去的路上江朔一直在心里盘算着,计划到时候如何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无声息地和江榕离开申港。
回到村子里后,陈导宣布晚上在院子里请所有演员吃饭,江朔最后才知道这个消息,还是两个工作人员无意中说漏嘴被他听见了,江朔自然不会去,洗完澡换上自己的衣服,又去找丁米借了手机,给江榕打了个电话。
“喂?”江榕应该是保存了这个号码,“哥!”
“身体好点没有?”江朔关切地问,天气热,他去小杂货店买了根可爱可,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
“好了。”江榕笑道,就是声音听上去依然没什么精神,“你在干嘛啊?”
“我在吃冰激凌啊。”江朔咬了一口,惊奇地发现味道居然还行。
江榕笑他,“胖不死你!”
兄妹俩聊了几句,江朔吃完冰激凌用纸巾慢慢擦着手,思考片刻后突然问,“对了榕榕,我要说,带你去外边念书,你想吗?”
江榕在电话那头明显愣了愣,声音突然变得有点紧,“哥你怎么,怎么突然这么问?”
江朔笑了一下,“没事儿,我就随口问一句,这不这么多年都没好好陪过你,我都不知道咱们榕榕现在个子到我哪儿了,这些年哥马不停蹄地拍戏也有些累了,等这部电影拍完,我想休息一段时间,你要是想去国外念书,我就陪你一起去。”
“这样啊,”江榕放下心来,“哥,反正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江朔笑起来,用力点了下头,想到江榕看不见,于是摸摸鼻子,又笑嘻嘻地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丁米拎着晚餐找到江朔,开口就跟他抱怨,“都没一口荤的!”
今晚陈律请所有主要演员吃饭,那些做饭的村妇便随便做了些简单的炒菜应付其他工作人员,闻言江朔回头去小杂货店里买了几个卤蛋,是从来没见过的牌子,不过聊胜于无。
“吃这个吧。”他给丁米看。
丁米嫌弃地撇撇嘴,“咦,江哥,这什么牌子啊你也吃?”
“这有什么不能吃的?”他剥了一个放进嘴里,嚼了几口向她安利起来,“味道还可以欸!”
丁米,“……”
和江榕聊完后,江朔的心情变得十分不错,好像又看到了一个充满光明的未来,而且他还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半年完全足够了。
经过陈导热闹喧嚣的小院,两个人说着话往住的地方走,阮非现在已经住到了房车里,他那座破旧的小土屋空了,在夜里沉默地伫立,江朔看了几眼,内心一阵唏嘘,浑身上下有种局外人的轻松感。
进了屋,丁米把吃的放到桌上,走进浴室洗手,“江哥,你是先洗澡,还是先——”
丁米的声音戛然而止,江朔扭头看过去,看到她探出个脑袋,一脸惊讶地用手指指楼上。
江朔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二楼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上来。”
陆邵坤的声音。
与此同时,制片人急急忙忙跑进陈导的小院,拉着他到一边,跟他语速极快地说着什么。
陈律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最后抹了把脸,在心里把某人的祖宗十八代全都问候了一遍。
“一声不响就来了,到了直接就去江朔那儿了!”这回制片是真快哭了。
陆邵坤可是轻轻跺一跺脚,整个娱乐圈都要震几震的主,到时候江朔枕边风一吹,他们全都完蛋。
“听说陆邵坤又来了。”
消息不胫而走,饭局上有人小声嘀咕,原本在和阮非说笑的萱姿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去了别桌。
周遭热闹非凡,人们的窃窃私语声像是魑魅魍魉的碎语钻进耳朵,阮非像是一座孤岛,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说:
“江哥——”丁米像只受惊的兔子,手足无措地站在浴室门口。
她刚才进来后才察觉到浴室里升腾的水气,很明显刚刚有人在这里洗过澡,而这个人是谁,简直不言而喻。
陆邵坤来了。
丁米心跳如雷。
江朔看起来反而要淡定地多,悄悄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赶紧离开。
丁米点点头,经过他的时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开门快步离开。等她出去,江朔站在原地无力地闭了下眼睛,踩着台阶慢慢往楼上走。
陆邵坤一身清爽,穿着舒适的居家服,正姿态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手头还在处理文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于是头也不抬地朝这边伸出一只手。
“过来。”
江朔站在楼梯口,看向身边的床。
一个星期前,这个男人就是在这张床上,将阮非折磨得痛不欲生,整整一个星期,他都是偷偷在旁边睡的地铺,寂静无声的夜里,耳边充斥着那仿佛噩梦般的动静,担心被睡在楼下的丁米察觉,一次次将掌心攥出血。
而此刻,陆邵坤却像是无事发生过一般,如这些年来一样,指望自己一伸手,他便屁颠屁颠地过去,乖乖蹲在自己的脚边。
这真的太荒唐了。
他漠然地看着陆邵坤。
许久等不到江朔,陆邵坤眉心一拧,抬头看过去,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不禁失笑出声。
脾气还真是够大的。
将手头的文件丢到一边,陆邵坤起身走过去,抬手捏了捏他的脸。
“怎么还绷着个脸。”他好笑道。
说着,抬起江朔的脸,视线落在那天被他打过的地方,温热的掌心捂上去,用拇指轻柔地蹭了蹭。
那天打完,小东西嘴角都是红的,红得像是要流血,陆邵坤盯着那里,情不自禁低头,在已经愈合的伤口处轻轻吻了一下。
江朔偏开头,陆邵坤嘴唇蹭到他的脸颊,随即不满地啧一声,抬手勒住他的腰,将人用力搂进怀里,“好了,知道你委屈,行了吧?”
怀里的人拥有着让他熟悉的触感和温度,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分明心里开心得要命,偏偏还要板着脸跟他置气,陆邵坤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染上几分笑意,觉得这个样子还挺可爱,于是低头在他耳边轻笑着哄道,“想要什么,我补给你还不行?”
说完又突然想起什么,他偏头看向江朔的眼睛,“最近公司在南岛那边开发了一片新的别墅小区,改天我让周悦给你发几套,你自己挑一挑?”
江朔脸色古怪,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陆邵坤猜中了他的心思,仿佛就等这一刻,反手捏住他的鼻子晃了晃,一脸得意地笑道,“那里的别墅面积大,到时候我和你一起搬过去。”
江朔惊讶地抬头看过去。
陆邵坤趁机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偷到香,眼睛眯起来,用虎口掐住他的下巴,“这回满意了?”
说着,嘲弄似地,眼神像是在看被戏耍了的小丑,挑眉问,“这星期过得如何?”想起那天早上江朔朝自己大吼大叫的样子,陆邵坤又记恨地在他腰上用力拧了一把,语气也是恶狠狠的,咬牙切齿道,“给你长点记性,下不为例,听见没有!”
江朔无言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人的心到底是什么长的。
在他眼里,是不是除了他自己,别人的死活,别人的感受,通通都轻如尘埃?
见他目光哀切,陆邵坤不禁皱起眉,眼里隐隐冒出火气,“受欺负了?”
这个疯子。
江朔满心疲惫,伸手将他推开,陆邵坤不由分说把人抓回来,“真受欺负了?”
“陆总。”江朔偏头避开他的纠缠。
“听话。”陆邵坤不耐烦地命令,低头凝视他雪白的脖颈,忍不住低头轻嗅,“别闹。”
其他的事慢点再说,现在惦记了这么久的人终于又到了怀里,陆邵坤早就有些按耐不住,从光滑的脖子吻到颈窝,最后低头深深吸了一口江朔身上温暖熟悉的气息。
手摸下去,陆邵坤的声音透着哑,“去洗澡。”
江朔的身体微微发着抖,竭力压抑住内心的怒火和厌恶,“陆邵坤,你这么做,有没有想过阮非的下场?”
陆邵坤兴致正高,搂着他不停亲吻,甚至都等不及他去洗澡,随口漫不经心地问,“谁?”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一闹,阮非的演艺事业就算是彻底完了?
而你竟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果然,江朔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其实在看到陆邵坤再次出现在这里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明白,阮非不过是又一个他用来向自己展现那变态控制欲的牺牲品罢了。
那些这段时间给予阮非的恩宠,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甩在他脸上的巴掌,时刻提醒他不过是陆邵坤脚边一条狗的事实。
这一刻,江朔心如死灰,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尽管和阮非已经形同陌路,但就当是偿还他当年的恩情吧。
三年来,他一次又一次的身不由己,为过许多人、许多事,却没有一次像这次这般痛苦绝望。
强忍着内心的厌恶,江朔主动搂住陆邵坤的脖子,开始热烈回应他的亲吻,陆邵坤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一把火点燃,将他捞起来,低头深深吻住他的嘴唇。
江朔的脸埋在枕头里,陆邵坤把他挖出来,看到他通红的眼眶和枕头上的灰白痕迹,不禁一愣,下意识停了下来,“疼了?”
江朔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陆邵坤脑袋嗡的一声。
这一个多月他真的太想了,只有江朔,才能让他心潮澎湃,身体里面永远像是有团火在烧,怎么也烧不尽,让他恨不得就这样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陆邵坤猛地俯身,两只手用力抱住他的腰,低头在他后背上亲吻。
陆邵坤掰过他的脸,深深吻住他,勾出他的舌尖,尝那久违的滋味。
“宝贝——”
江朔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抓在床上的手慢慢收紧成拳,紧跟着被陆邵坤不满地含住舌尖,用力嘬了一下,发出轻响。
吻了一会儿,陆邵坤突然放开他,凝视着他的眼睛。
“宝贝——”
凝聚的汗水从下巴滴落,陆邵坤抬手抚摸他的脸,江朔猛地闭上眼睛,眼泪瀑布般从脸颊滑落。
陆邵坤最喜欢看江朔哭,不禁对着他的耳朵,再次清晰而又动情地叫了一声宝贝。
呼出的热气灌满耳蜗,陆邵坤一声又一声唤着他宝贝,江朔失神地望着面前雪白的墙壁,一只手撑着墙,将额头抵上去,冰冷刺骨的寒意顿时让他打了个哆嗦。
陆邵坤抱起江朔,故意撩拨着,吻着他,抱他下楼走进浴室。
进了浴缸,陆邵坤打开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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