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舱不旦水位极高,其坚厚的钢板好像成了个气球,一下子给炸开过。有毒的金属、致命的碎片溅落在一大片水域内。一片无尽的永夜,只有几盏红色紧急信号灯如同血色之瞳,亮一下,暗很久。如同一个水泥盒子,照明弹只发出一点微青的白光便彻底熄灭。
如何会有人能下得去?那是踏入一个怎样的地狱?
气流前锋逼近,风力正在快速加大。几乎形成漩涡,冰冷刺骨的海水漫过头顶,他随时会无声无息地一命归天,或者轻而易举被突如其来的坠物,凿沉在二万五千英尺的水底!不仅是水,船上油料的流量与衡重是由场压力泵站控制的。现在管线上几十处一齐崩裂,而瘫痪的中央电脑又让泵大开。爆炸令底舱的上部蔓延着一场火祭大屠杀,氧气稀缺,无处不是幽蓝色的高危可燃气体。
白轩逸却毫无犹豫,笃定地去应验这样的命运。
而且他做到了。海水涨到颈下的时候,他在酒馆的冷库门上,发现了鲜血写成的“SOS”。
哪里的冷库虽然都没有逃生门,但正门普遍双锁设计。原来内部按压一个长按钮形状的把手就可以把门打开。如果不行,还有小扳手可以转动,随着转动,外边锁具自动开启,或者身体一撞就能开。
所以,也许是楚茗服下氰基毒冰之前,那句诅咒奏了效。他说,何意羡,你和我都在一个世界,幸与不幸是平衡的。今天你赌到了终局,却再也找不回你的本分和人性,难道你觉得你能永远鸿运当头?
何意羡第一次推开冷库门时,只见白湛卿穿了防护衣,那一刀不仅没有送他下黄泉,而且催发他的人格转换。白湛卿盯住弟弟,眼球疯狂得发烫,猫玩老鼠一样慢慢折磨地狞笑,残忍得像会在他还没有死之前就开始解剖他的身体。白湛卿低声地、凶狠挖苦:白轩逸,白轩逸果然马上要来了!他们军方要是动真格的,我们全都得见阎王去!但是,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我满盘皆输的地步,你现在回去乖乖原地等一会他,怎么样?
罗刹娑剑戟森严,何意羡除了退回冷库,别无选择。
白轩逸拍门、呼喊:“何意羡!何意羡!”
外面上了金刚石的锁,一时半会不可能破坏。冷库门的材质是多面厚彩钢板,水流汹涌冲击之下,也只能洞穿一个臂粗的口子。
爱人终于相见——好在冷库水位不高,坏在何意羡倒在地上,人如一片薄而高的冻云。不像尚存生命体征。
“何意羡!”再大的声响唤不回,白轩逸忽然见到冰库里一堆面目全非烧焦了的纸钞。像是何意羡危急当中,用来取火生热的。
白轩逸当即装载一颗燃烧弹,向门内打去。
外面海水已到了白轩逸的下巴,里头的世界却如焚如烧。很快那里太阳又出来了一般,一切东西都亮闪闪的。牙龈虽然仍冻得没有肉色,可何意羡脸庞的冰砾化了,犹如镶有光边春日的绒毛。
巨大的喜悦却维持不到一息。何意羡醒转的同时,白轩逸也破开了锁拉动大门,但那门的缝隙有好几根细线——细线的下方连接着什么?
只要拉开大门就会牵动细线,进而触发炸弹的倒计时!
白湛卿要利用白轩逸的手,炸死何意羡!
白轩逸只要不来救他,就不会亲手杀死他!
气氛在这一刻紧张到了极点,海水已经盖住了白轩逸的鼻子,真要窒息了一般。
而且炸弹的真面目还没有完全暴露,它后面居然还有一枚指南针。这枚炸弹并不像它外表的那么粗糙,事实上手段非常高超!指南针始终都会指向一个安全区,一但目标移动,指针就会跟随着转动,进而触发炸弹,瞬间引爆。
移动目标会死!一分钟内无法拆除定时装置一样会爆炸!
双重炸弹!
“小羡你不要动!”白轩逸当机立断,在猛地吸气沉到水底之前他道,“我在你不要怕……”
白轩逸在水中把身体降到操作炸弹的位置,那有一大堆五彩缤纷的电线和电路板,它们连接的式样他从未看见过。白轩逸伸出手,拨开一半电线,希望能找到一只用电线把一些炸药块联上的正在走动的闹钟,但是没有。
游轮已经完全颠覆,一个急浪打过来,门的位置在下,何意羡被冲到了上面。透过那个小孔,白轩逸惊悚地看见何意羡露出一丝疲惫的微笑,如冷冷地照射着沉船的惨白月光。
机敏如何意羡,怎么会猜不到白湛卿那样做,不仅为了向背叛他的亲人、未婚妻宣布:他才是所有规则的制订者,还要一箭双雕让白轩逸共同甘心赴死。所以那火堆生了又灭,何意羡已是求死之道了。被锁在门里的是自己,而白轩逸随时都应该走。云愿化为一只鸟,何意羡想放手。
白轩逸却用手臂堵住了进水的洞口的同时,牢牢把何意羡的两只手腕抓在一起。白轩逸的手套滑脱了,露出扭曲丑到极处的烧伤皮肤。何意羡挣扎,只剩下一只手与他交握。乱石穿空的激流之中,他们是彼此的锚。
这样白轩逸只剩下一只手,他用牙齿咬住工作灯的橡皮把,单手伸进炸弹装置。他抓住两把电线,猛地拉了出来。只有几根电线散开了。他放开了一团,集中检查另一团。一束塑料和铜做的绝缘套管散开了。他被电打了一下,肺里余气更加不够,这争分夺秒的时刻也不敢片刻浮到水面上去。
还有许多电线要拉出来,大约四十五秒钟的时候,他把同六块小线路板连在一起的每一根电线都扯断。微型的军用槌摧毁它们,直到炸弹装置看上去像玩具箱,全是一些毫无用处的碎片。
但那指南针要完全拆除,不可能。有一张簧片能承受压力重得多,由两把弹簧拉锁拉着。白轩逸关了三次,前两次都弹了回来,第三次才堪堪关上。白轩逸开始试着拉开大门拽出何意羡。
时间却已来到第六十秒。
定时器三股点火的备用电路,在一毫秒之内,三股电路先后点着,向引爆电线发出信号。油气炸弹的爆炸力大致等于普通化学炸药的五倍,每枚炸弹都有一对瓦斯释放阀门,四枚串联炸弹的八个阀门中却还有一个没有被捣毁失灵。当它瞬间炸开时,弹壳里的压缩丙烷疯狂向外膨胀。游轮每一个部位都充满了引爆的油气混合气体,气压增加了十倍。相当于五十吨的烈性炸药,均衡地分布在整个船体。无数的碎片就如辐射尘上升至大气层遮住阳光,世界呈一片酷寒的冬季。白轩逸掷出指南针再慢一瞬,电爆管跟着一发即燃,后果更会何其灾难。
白轩逸最后一个刹那,将何意羡拥在怀中。用尽全力,将他推向赶来增援的潜水艇。反作用力加之于身,自己则如树上掉下一个苹果那样自然而自足的动作,向着淤沙积重的深海之底,永久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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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纬15度21分,东经102度47分,这是一个让后世无数人刻骨铭心的坐标。
第二艘康沃尔公主号长眠于此。
海里面的声音没办法形容,事发两三个小时以后,就没有一丝声音了。
柔软的南风下无垠宁静,那迷离的大海停止了咆哮,那碧波浩渺的银孔雀一般的海水,倘若把手浸入,却一霎时一色鲜红。
天与海贴得很近,分不出上与下。天上的星星在海里,只要轻轻一瞥,尽收眼底的上万朵。
海里的漂浮着的心香一瓣般的信纸,漶漫了的字迹,也云团扯断了似的浮在空中——
小羡,见字安。
明天就要去北京手术了。医生一直叮嘱我心无旁骛,我不甘心睡,越想你越是无梦。
我在想,要不要向你尽情倾吐一次。
心理的矛盾我找不到出路,一方面我不能给你辽远的期望,将来后来如何,非我所愿计及;另一方面,即使也许真会有那么海阔天空的一天,我到底是一个弱者。你心里的我,我不愿意去打破。写到这里,打碎我一只茶杯。
小羡,你这个人特别爱唯心史观,你高中情窦初开那一会,经常偷偷去看瓦格纳的歌剧《罗恩格林》。我总买在你后面两排靠过道的位置,你从家不吃饭跑出来,我就在开幕前到你的座位上丢巧克力。圣杯骑士出现在天鹅拉着的小船时候,你每每跳起来,我真想过去高高抛你到天上驮走。
你认为什么人都讨厌,不仅是不干紧要的程度,连自己的影子也讨厌,很乐意一个朋友也不要,只除了那些比罗安格林还要伟大的英雄主义。英雄大都无瑕可击,没有必要一直解释自己。以及他们会畏惧心爱的人你厌不厌烦,笑不笑我吗?
故信不知怎样写法。
也是你不在这里,如果你在,我想抱住你不放,让你倚在我肩上。你一旦开始咭咭呱呱、半蕴半露地说不完让人嘴唇酸的话,你是多情多绪的小冤家,气气哭哭,你八成要说昨夜梦见一头狼把我吃了,把你哭死。你气得可爱而异常悦耳,无理取闹。你像一个小学生上课时举起手来,问你,你站起来,手背揩了揩眼睛说,老师,我要睡觉去!
老师不答应,你冷冷伸伸舌头,表示不屑。被我捉住。
我心里从来不曾这样甜法,我就不能够想太多。那样为了让你悠暇地多靠一会,我会抵抗不住你所有的问题。
小羡,不清楚你查到我的病史多少,这是基因病,一生下来就是完全的无望。狂躁之外,我的症状是心境低落,整天想着精神逃避和没用的肉体自杀。
有一年家里远行,我下定了决心到山林里结束,那时我不满十岁。
那一天,我人像在烟霭里给什么东西推着动,只有迷惘的感应,听凭内心呼声的引导。其实你说,这个世界的一切事物是否都只不过是偶然?实则全是毫无自性的,在宇宙大空中偶然的生灭。我偶然初见你时的惊心,捧着一堆东西都会稀里哗啦地落地。
你坐在系缆的桥桩上,低眉深望河水。我手里拿着水果匕首,你冲我说哥哥,我找不到了家。
我们两个看起来都是太多余的。但是你对我笑起来,明亮的珍珠排成两行。我被你的能量有点弄晕了,甚至沉默都找到了语言。一头憧憧歧路的迷羊,是你抓住了他。摸了摸他的角:你多好哇,我抱抱你。然后你自己在鲜花中了然无事地走了,把我像果皮一样抛弃。
乌云漫天,雨下不停。我们找了山穴度过一夜。深秋的火枫大事挥霍地红,它的温度却不能传给你我,只能紧紧依偎。那是我第一次被人需要,滑稽的是一个天使需要一个傻小子。但这一来就把事情搞糟了,你把我的计划统统打乱了。
你已忘记这件事,而且是因为那次见面,你才被带到了新家。因为有了你,我过着正常的、健全的、和谐的生活。你成为了我的弟弟,五年前的人间还不曾有这个弟弟,没有你,也可以说,还不曾有我。
我被我对你的感情重塑了。你是我的一个冥想点。
所以你是我僭窃来的,小羡,我永远愧对于你。
没过多久,我就带着你走了。你一年四季都在生病,我想你分我一点生,你哭的时候我也一样。
我给你求了星月菩提。我说善功攒满了,掰一颗就能抵你的灾祸。你不乖乖戴,发起脾气来总是摔它打它。很长一段时间,我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沙发底下去找你弄崩的佛珠,按照顺序串起来,每次都很难找得齐。
不如我去做你手上的菩提,不会找不到,但愿夜里你也不将我摘下,要是你受了委屈,就向我出出气好了。如果灾祸我为你舍身,我一生也就这样完成了。
上帝从来没写过一出好戏,所以后面回家,发生的我忘记了。我只记得要训练自己离开你,但我看到你就如此发愣又怎有可能?
我开始接受严酷的治疗方案,试着找回丢了的记忆,想透一口气与你相视而笑。但那时你已经被我撇走了,我又好不起来。我真不知道,世界上存不存在比我们更没有办法的人?
对了,现在这封信的信封你会眼熟吗?是你大学送给我的其中之一。你常常在信里夹着一片秋海棠,相思木。你字迹恶劣,故意让我认不出。你写得太慢,我看一行半就折起来,得精打细算每天才都有的看。我收到你的情书是一种心灵的硬性需要,就像吃饭睡觉。不可须臾或缺的安慰,否则我会嫉妒发狂,引用你写的“你和她说话我吃醋变成大皮球满地滚”。
真想抓你起来,余生给你最少限度的自由。
安心,没有那么可怕。我只是总是吻吻那些字。就像你教室里弹过的钢琴,我的手指也去停在每一根琴键。
嫉妒说来也还好,因为你不会善气迎人,对所有人你时时搪饰到无可搪饰,敷衍到无可敷衍。你的性格估计令爱慕者敬而远之。但是以貌取人大有人在,尽管其为最浅薄的认知。可又如果容貌真就那般浅薄,何以众多的人无法透视于它?你不要来问我也是否肤浅,我不会在别的脸上看到美丽,我所见的任何眼睛也不及此。
上大学我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他们让你攻读法学的初衷,是为了犯罪保驾护航,始末曲直令人悚然,等着你一毕业便跳进圈套。我把许多侮辱堆在你身上,把你要逼走了。到了天将明,你未醒之时,我在你窗下的蔷薇丛站了很久。
你走了。
我无处安放,我的狂躁症越来越严重,我不夸大其词,完完全全左右了我。几乎是无颜见你,无法不伤害你。并且记忆成片消失,总是在医院不知昏晓寒暑。酒店的那一晚上,我发着病,我看到你,我怀疑自己在爱一个幻象了。我想令我忘记所有所有,只牢记世上有一个你吧!但矛盾的是,我又宁愿你忘却我而微笑,却非铭记我而悲伤。
小羡,如果我的病这次痊愈了,我会告诉你:无论何时何地,我对你自深深处感爱思慕。我总是在想,要是世上只有我们两个是多么地好?夏娃亚当最幸福,第二代也别有,该隐就要杀亚伯了。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只有两个人,正正好不多也不少。那样,你也不要考虑除了我爱你之外的事情。
好比,你为什么要深恐于我们骨肉相连,谁在乎?你要知道,亚当便对夏娃说,你是我的骨中骨,我的肉中肉。
谁要把骨从肉上剜下来,多厉害的手、多锋利的刀也办不彻。
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了,我们是一个手相邻的两根手指,一个荚里的两颗豆,总要在一起。我爱你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可能觉得我有点疯狂,有时我也觉得人不能太贪心肠:爱自足而无所求亦无所欲;爱不占有亦不受人占有。因爱而得,一切尽丰盈充足焉。但我一见到你恐怕又要神经。
说不尽心里的一切。我做了最为人不齿的行为,弃下你很久,已成定谳,你用恨把我封死了。写坏了好几张纸了,再为自己辩护也没有用了。
我在这个雨天,想起过去的时光,我们还像孩子在一起静坐半天多好。那邂逅的秋夜,你说哥,睡不着要听故事,我困极了,说以后。以后二十多年我都欠着你一个童话,今天讲给你听。小羡,先吻你,晚安。
从前有一只小兔子,上床睡觉前,揪着大兔子问:“猜猜我有多爱你?”
大兔子笑笑:“我猜不出来。”
“我爱你这么多!”小兔子把手臂张到最大。
大兔子也张开他更长的手臂,说:“可是,我爱你这么多。”
小兔子伸长双臂用力往上举,说:“我爱你,这么高,高得不能再高!”
大兔子也举起手臂说:“我爱你,像我举的这么高,高得不能再高。”
小兔子想了想,把脚顶在树干上倒立着,说:“我爱你到我的脚趾头这么多!”
大兔子抓起小兔子,一把将它抛起来,飞得比它的头还高,说:“我爱你到你的脚趾头这么多。”
小兔子跳来跳去地说着:“我爱你像我跳得那么高,高得不能再高啦。”
大兔子往上一跳,耳朵碰到了树枝。他笑着说:“可是,我爱你,像我跳得这么高,高得不能再高。”
小兔子没办法了,就大叫:“我爱你,一直过了小路,到远远的河那边。”
大兔子说:“我爱你,一直过了小河,到山的那一边。”
小兔子想,那真的好远。
它抬头看着树丛后面那一大片的黑夜,觉得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比天空更远的了。
小兔子开始困了,在进入梦乡前,坚定地喃喃说:“我爱你,从这里一直到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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