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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载不害真意(鹤望兰)


世界分黑白,白哥哥最大,黑叔叔最大,而是他搅得两位至亲双方互有攻防,有来有回。哪怕不谈及乱伦二字,仅仅如此糟糕的局面都无法对得起双亲。他查到过母亲在精神病院最后的生前照片,那枯萎的皮肤如同一张薄纸贴在身上。
与哥哥颠颠又倒倒,何意羡仍无法接受。白轩逸信奉因果,何意羡也在焚香顶礼的伊始了:是啊,老天爷一直都在看着我们,早早晚晚都会找回去的……!
好在除了他的身体状况外,目前也不是把所有生路都堵死的死局。在亲人一触即发的战争之间,何意羡不只知道何峙的牌,他也有自己的牌。
所以,即便可能本来没想送他进教室,迈上二楼最后一级台阶的脚又收了回来,何意羡还是站住了,笑说:“我觉得今晚很愉快,还有得聊,那么何教授,我等你下课。我们就聊点——你最感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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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母校有些老大难问题尚未解决,教育资源分配依旧失衡。隔壁的民法课堂门可罗雀,这里人满为患。
在何意羡的想象里,何峙的课堂理当座无空席。然而现实中不但如此,去得晚了,连门口都没得站,走廊席地而坐,人员组分还很复杂。本科研究生博士都有,且不仅刑法,法理法史、宪法与行政法、民商法、经济法的教研室教师也在。不知道的还以为发扬辩论文化,在搞双师、多师同堂。
何意羡一进去,有点懵,还回头停下来看了下何峙,差点给来往的人潮绊着。
何峙像个沙龙主人,对热络欢迎的人简单点头致意,只过来对他温柔低声道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好像他叔叔正经的职业就是教书,当了一辈子的清贫教书匠一般,是统编教材封面上的人物。
彩色众生当中,何意羡一眼盯准了右后边靠窗的位子,那白轩逸以前常坐的。炎热的午后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白轩逸自习累了,便在那坐席上弓身昏睡。何意羡有时跟踪到这了,悄悄在他身边坐一会,正襟危坐。同学窗外路过见羡神秋水为神玉为骨呐,实际上何意羡胆战心惊着,前排女孩子甩了一下马尾辫的动静和香气,都会让他怕白轩逸突然醒来。作案太多成了熟手,何意羡有回也睡着了,睡了好久起来白轩逸还没醒。他迷糊着没把自己当外人,把哥哥散在桌上的一块橘子糖吃了。咽下肚惊觉哪里不对,站起淡定地转身再疯狂加速,奔袭小卖部购买同款跑回来补上,回来白轩逸还没醒,猪啊!
何律师脱了稀有骆马绒的西装外套,只穿一件浅色衬衫,像是学生会的干事或者刚从模拟法庭上下来的,成功戴着口罩混进人群。同学见他年轻甚为貌美,可那美是让人很不舒心的那种美,没有表情也是不加掩饰的威胁。于是何意羡不费吹灰,获得宝座。
来听课的,居然不少心思不正,大晚上的课,细把眉眼描摹,对着教授无实物表演绞手绢似得。何意羡问旁边一个这般羞涩的姑娘,这什么课啊?
他还以为何峙上的是刑法,听他这种犯了无数惊天大案的人,讲讲包括什么是刑事犯罪以及如何惩罚犯罪,案例研究一下他自个。毕竟不想做编剧的老师不是好刑法学教授,快说点电视台不让播的,首先请谈一谈亲属相奸何以为罪。
没想到是法理。何意羡顿感无趣,上课铃响,他坐在他的宝贝位置上放空,无思无虑,追忆似水年华。人生重新再来一次,不要有后来那些“美好”而“充实”的转变,他只喜欢作为学生的自己小有所成的感觉。那时他还不欠这个世界和正义什么。
想到白轩逸,真是可以写本书了。他无论寒暑大清早跑出去到哥哥宿舍楼下的湖边读英语,与他同流的花枝招展的女同学,一个个被杨柏领走了,最后圆满地只剩他一个。优秀的人,往往对于该干什么已经做好了详尽的安排,同理到操场跑圈(偶遇),美名其曰锻炼肺活量方便日后吵架。每学期开学,第一轮抢课的幸运度比拼比赛中,何意羡同时借用寝室兄弟四人账号,随机性很大但数量胜优地,最后总能和白轩逸至少同一个选修课。于是杨柏被迫去上那些秒杀剩下的,周易概论,被害人学,女性主义法学导论……杨柏多年后喝醉了才敢说,何Pa,你是无爱一身轻,有爱变神经,世上哪有你这样的痴人?
何峙讲课功力深厚,他博学又幽默,让大家重视这门课,说倘若武林功夫作比较,法理学是你们成为大师前抛过血泪的梅花桩一样的存在。
但是何意羡哪有心思听。且不说法律这种东西修改一个字,半个图书馆成废纸,何大律师与时俱进不需要了吧?多大的人了还学习,学个屁,反人性。而且这种很有连贯性的课程,稍微出个神就跟不上老师思路了,感觉在听望天书。
大半堂课过去,何意羡是一个字都没入耳,并且思想渐渐往成人世界去了,在脑海里与哥哥尽兴儿弄粉抟酥,一脸的丹山念夜鸾求凤。
好心好行有好报,这时,只听一句:“那边穿天蓝色衬衫的同学,这个问题,你回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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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客聘何教授好几年了,大家从没见过他指名道姓点谁起来啊,花名册他都没翻开过,况且举手的那么踊跃还叫不过来。
大型阶梯教室,浩浩几百号师生,何峙就只含笑看着一个人。何意羡扬了扬眉,虽然站了,但一股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之感。
题干很长,足足读了有将近一分钟,但是就像做英语长难句阅读,哪怕单词不认识,细心看答案就在题目里,几个字的事,标准答案都喂到他嘴边了。如果还有对于深刻的法理学问题的探讨研究,属于锦上添花的部分,有当然很好,没有也不必强求。
所以叫他起来,无关专业技术考验,仿佛起到一个罚站醒醒神的作用更大。
而何意羡游园惊梦被他闭了春院,也不知道是怒沉百宝的心气儿上来了,还是觉得何峙看不起他羡神五院四系最强大脑特意放水,给了个活见鬼的回答。
打个比方,就好比何峙问,根据语言哲学视角下的哈特法哲学思想研究范式,小白兔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爱吃萝卜爱吃菜,蹦蹦跳跳真可爱。请听题:请问这是什么动物?
何意羡答,以实务精神去检验法学理论,利用司法能动主义进行反思与重构,是驴。
距离挺远,可是何意羡能看到对方眼睛微微睁圆了,搁了手里一节课没放下的细长白粉笔,一只手撑着讲台,望着他就这么失了笑。肉眼可见,前排学子面部体表温度升高。
何峙实乃又轻轻笑了笑他才抬手,示意坐下吧。他的笑估计一半是被逗笑的,一半是向观众感到抱歉——我这劣徒。各大名流教授齐崭崭回头看,哪个通身是胆的不法之徒啊?安敢在我法大刑事司法学院造次。但不用瞧见何意羡那双花俏的杏核眼,他的身材足够有辨识度了,尖的雪山嵯峨银白。原来是小何律师,哦,那没事了,把目光向何峙投回来——你那麟儿。
下课铃响,何意羡这番没叛逆,坐在座位上羊一样老实,在等何峙身边的人都散了,才咩着过去。有听众专门从周边城市赶过来,很珍惜这次学习的机会,还有人举着《刑法学》求签名……
新月宛如小天鹅的羽毛,月下并肩漫步,何意羡还买了一杯热巧克力。柳影花阴,本来不错的气氛,谁知大学城在办科创云廊主题光影秀。五根大柱子,火红大字滚动着“我爱?申城”、“永远跟党走”,播放印象深刻的反腐倡廉警示教育短片。
行至一片小树林前。何意羡对校园内最隐秘的窝点很清楚,很快找到了一处无人的长椅。
他有空位不坐,屈膝搭在何峙一侧的扶手上,松松垮垮、摇摇欲坠地挂靠着,这样大概给他高人一等的舒适感:“你待会怎么回去,开得了车?我送你?”
何峙说有司机。周围如涛的湿沥沥的树海声音里,何意羡笑了声:“不好意思,我都忘了你还能养得起司机。那几万个马仔还养得起吗?都和你伸手要讨饭吃,张罗得过来吗?哪天吹鸡晒马有人跟你吗?”
何意羡这是在说,白轩逸戳破了何峙钱袋子的事。何峙在申多年,给自己找了很多条安全通道,找保护伞,搞团团伙伙,一己私利影响组织上对领导班子配备的决定。拉帮结派,收买人心,没有物质手段能做到吗?做不到,那就要去搞歪门邪道找钱。
白轩逸盯准了这条利益输送链,抓了几个骗购外汇、非法套汇、逃汇的“大老虎”。
又比如,白轩逸近期协助台湾警方破获一宗特大洗钱案,牵出二十多号疑犯,其中便包括一位香港退休警长,与何峙私交甚密。
虽然这些案件侦查工作正在进行中,可是大批公务人员被揭发集体贪污,罪行更互相牵连,对黑白组织的上下都构成了沉重压力。矛盾激化之下,双方都想致对方于死地。
白轩逸曾形容,现在内陆的整个官场都“扑满”化了。这是古代的存钱罐,在陶罐顶端开出一条能放进铜钱的狭口,有入窍而无出窍,只在钱装满后,将其敲碎而取之——“满则扑之”,故名“扑满”。如今的贪腐官员就如这扑满,只有等到“粉身碎骨”了,那些“进去”的钱才会“吐”出来……
佛法万千,施一粥,补一刀,都是渡人。何意羡不介意更直白地有感而发:“我可听说叔叔你前阵子老是跑香港,买高级珠宝、空壳公司虚假交易、竞价文物拍卖、炒高股票,把几十亿人民币三天洗白。您这是御驾亲征亡羊补牢啊,看来我哥一刀下去,问题到骨到肉了?”
也没他说得那么吓人。八十年代年香港股灾,地产贬值,何家大肆“抄底”,赚足了本钱,占尽了便宜,诸此恶行比比皆是,都是真刀真枪地打下的江山。现在在香港还有不少支丰厚的基金。
富人通常选择通过基金会控制他们的商业王国,这首先是因为,基金会这类机构具有长期存在性,比个体更有生命力。借此作为疏通关系的平台也更具正当性。除此之外,通过基金会分割财产也不失为逃避重税的一种行之有效的手段。
集中的财富不仅给个人带来巨大的收益,而且使这些富豪及其代理人在经济、政治和文化上有异常重大的发言权。可是,这几年本港风声愈来愈紧,港商大佬们才纷纷将目光投向外埠,到内地考察、将投资触角伸向内地。
但何峙默认了他的说法。口舌上赢得轻轻松松,还再嘲讽就是江边上卖水多此一举了。
何意羡直入主题:“我知道你有一支基金……它叫Lambda,对吧?要上市了,香港政府打算注资十位数以上,正好救你燃眉之急啊。证监会通过,很多市民提前超额认购,法院这时候却颁布了临时禁制令,怪都怪廉政公署那帮孙子啊。叔叔,你要知道,不能按时上市你会被股东砍死。但是呢,不巧,我好像,可以试试救救它。”
何峙笑了笑:“说来听听,小羡。”
何意羡就着二人这姿势,凑在他的耳边。几句重逾千钧的话语,轻轻让它流淌过舌尖。春夜里他出了一点汗,脸颈如同涂了薄薄一层的香膏。
香港的黑社会越来越不好混,这是真的。
公开制造动乱,四处袭击工商机构的情况早不复存在,先前港英政府早早便紧急成立了“反黑调查科”,黑帮的高层遭到了港英当局的驱逐,大量成员隐匿于地下。
这些年,香港竟还逐步蜕变为亚洲最廉洁的地方之一,廉洁程度据言仅次于新加坡,廉政公署功不可没。自1974年成立以来,“三管齐下”的策略打击贪污,效果立竿见影。
而何意羡却说,并非每个雇员都是不惧不偏,大公无私执行职务,他就有“关系”……麻烦事简单得很,要想结束只是须臾的事情。
何意羡有点含含怨怨的看着他:“有什么可惊讶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师搞不定的关系,学生搞定了,不很正常吗?否则你带我历练了这么多年,还不如回家奶孩子了。”
两指撑开何峙的西装胸袋,何意羡将那颗德累斯顿绿钻石,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隔着衣袋,拍了拍它。空气这时候什么都没有,只剩下心跳,也许只是一刹那,这个心也再没有什么别的了。
何意羡笑了说:“用了一咪咪,雅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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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波光粼粼的湖边坐了一会,从小树林出来时,遇到了刚刚结束学生思政、维稳综治工作会议的学校党委书记及一票领导。
众人骇异,非常时期,他何意羡怎么敢闯狼窝虎穴,不怕路上被激进分子泼硫酸吗?忙纠集护驾。有体育老师在操场锻炼,穿个跨栏背心就来了。
且因何峙最近是某项重要基金报项审批的专家委员会成员,个别资历较浅的同志,难能见金主一面,忙抓住机会孔雀开屏,梦想和百万的支票手牵手。为官一任,发展大计什么时候都不能忘,有这个人攥着他们的经济大动脉,他到哪,哪不是半封建半殖民地一游。
奈何教员们同行竞争激烈,很快演化成一路勾心斗角,互相拆台。只是没人敢擅自关切何峙的伤势,只要盖子不揭开都是阳光明媚,形势一片大好。
何意羡肚子疼又忍着吵闹,跑着走还嫌慢,好不容易到了停车场,众领导傻眼,一副野猪踩地雷的表情。何意羡还说送何峙一程呢,自己的车早被砸了个稀巴烂!
何意羡顶多有点哭笑不得,他现在学聪明了,出行带保镖,看样子也要给车子同等配置了。
底蕴这东西的确存在,何峙这时怎么会说一句话。但名利场上的事便是这样,沉默就是暧昧,暧昧就是偏袒。不用眼神,重点只用让人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剩下的人家自己会脑补的。
于是校领导紧急调取监控,不到十分钟,数名案犯已押解至何意羡脚边,还有花岗岩做的脑袋,当面啐道,何意羡,你就是鱼肉百姓的吸血鬼,你在全中国最下流的上流社会里烂透了!有带着檄文来的,文中把何意羡大量散乱的庭审原始素材化为有序的艺术整体,已付梓完毕,广而告之了。
党委书记见此种种,痛心十分怜爱,也看不下去其余同僚何以奴视自己门生,逢迎外人,他这把年纪到也无意于仕进了,自问只想干点问心无愧的事。故仅仅意存惩劝,这可都是品学兼优的苗子啊,还是勤工俭学好榜样。误会嘛,法治进步中的遗憾嘛……争取宽大处理,好叫他捞回两个。
但或有求于何峙之人,或尘世之中巨眼英雄明察秋毫之末,竟大言此子断不可留,重大违纪开除学籍!
何意羡因腹痛,欢从何处来,端然有忧色。众人因此误叹他的大度,悲情和神性。何意羡根本没听清叭叭什么,没站稳,一个趔趄扶到车前盖,扎了一点点碎玻璃,血就像珊瑚珠。
何峙一关心,书记彻悟。忙道正本清源,开除、立刻开除!连坐,必须连坐!格杀勿论!
坐上车,还有后知后觉的人,哈腰对何意羡拜拜,何律师,我是有眼不识荆山玉,无珠岂认和氏璧,此事一出我噩梦那是一宿一宿的做啊,但是请你心明眼亮学生领袖肯定不在法大啊……何意羡因身体状况,车没开走,他先和和美美地躺下了。大众此时眼里,轻佻接近优伶。
车行驶着。何意羡像被安静夜色包围的小岛,闭目一会,不太疼了,发了一会抱怨。语气像违反宵禁被抓回家的青少年,内容大约是我的工作太烦人了,整天让人生气之类的。总括言之,一副诚然无话不谈的样子。
接着,他眼睛不对焦地感叹,还是我亲叔叔能给我出气啊,方才那权力经济的神奇魔力,真好极了。似乎很无聊,领带解了绕在手里把玩,搓成细细的线一样要把人缠死。
谈到他是怎么搞定廉政公署首席调查主任的,渐渐发起一个话题:“我记得你以前教过我,你自己还记得么?人情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是一切经营必不可少的元素。你说,在香港这样千帆竞发的地方,会不会更重要?遗产可以继承、公司可以接班,有价值的人情倒很难传承。很多名门的衰落是由于人情关系中断,丧失了话语权。所以啊,家族接班的关键在于避免人情关系的削弱。你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把我当接你班的了,对吧?我说你怎么那么不厌其烦呢,果然,免费的礼物千斤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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