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焰语结,说不出话来。
是啊,这样的案子,根本找不到证据。
而这样的案子何其多,他,温遇河,不都刚从这样毫无证据的案子里抗争出来吗。
秋焰的心情又糟糕起来。
温遇河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诊所里时不时有病人过来,甚至有点大爷大妈没什么病,也会过来跟温遇河唠嗑,秋焰第一次体会小地方的人情社会,连带着他这个“闲人”,也被大妈们逮着问家底问了个底朝天。
再待下去就该给他介绍媳妇了,过了会秋焰起身跟温遇河说:“我出去走走吧,镇上有派出所吗?我想去了解点情况。”
温遇河告诉他沿着街往瀑布的反方向走能看到,但是他说:“虽然不知道你想去了解什么,但是,不用抱太大希望。”
他没陪秋焰过去,秋焰也没打算要他一起,他借了温遇河的摩托车骑过去,心里有股直觉,温遇河似乎对他现在正在做的事,表现得并不太积极。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温遇河当然不是个自私的人,他是秋焰见过的,最不把自己当回事的家伙,他为了利宁的案子那么倾尽所有,秋焰不认为这仅仅是因为他爱利宁的缘故,其中当然还有对正义和真相的坚信。
但是现在,秋焰这趟过来再见到他,觉得他身上似乎少了一些东西,那些近乎偏执的执拗,似乎都随着利宁案子的结束,而一并了结了。
秋焰想,也许现在的温遇河只想过普普通通的日子,不想大义,也不想他人与未来。
这没什么不好的,秋焰愿意他这样,至于秋焰自己研究的课题,林江涯的NGO理想主义,这些其实跟温遇河无关,秋焰不必要一定要将他牵扯其中。
想完这些,心里那点仅有的异样感很快消失了。
春雾镇派出所到了,秋焰进去找到个警察自报家门,说是大学里做法律社会学研究的,想了解本地的一些案件情况。
这边的警察似乎不太能理解什么叫“课题研究员”,秋焰只得找个通俗易懂的说法来解释,说就跟记者差不多性质。
警察看起来有些戒备,问说你要调查什么?
秋焰说想了解下本地这几年性侵案的情况,有多少人报案之类。
警察立马反驳,我们这儿哪有什么强|奸案,没有的事你别张口瞎说。
秋焰直接问:“碧水村的情况你们了解吗?”
警察瞪着他:“碧水村?碧水村什么情况?一村全女的能有什么情况?”
从进来开始,秋焰没听到一句正常的交流和对话,他有些理解温遇河说的“别抱太大希望”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谈不上多失望,这半年他吃的闭门羹多了,比这更恶劣的都见过。
于是笑了笑,跟警察道了声谢就转身出了门。
骑车回到诊所,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香味,秋焰车都顾不得锁,三两步奔到厨房,果然见到温遇河正在炖鱼,还扎了条彩色的围裙。
又是夏季,又是日头火热的厨房,白日里的春雾镇还是很热的,秋焰见到温遇河额角细密的汗珠,掂住锅柄的手臂肌肉绷得紧紧的,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盛夏。
温遇河眼睛盯着锅里,淡淡瞥过来一眼,平平常常地问道:“这么快回来了?”
秋焰“嗯”了一声,突然顽皮心起:“知道你在家做饭,香得半条街都能闻到,迫不及待就赶回来了。”
温遇河也忍不住笑了:“这么夸张,又不是没吃过。”
秋焰看着汩汩冒泡的鱼汤,说:“吃过,吃过也想吃,一直都想吃。”
第85章 丧葬店买xing用品
来春雾镇的第二顿饭终于不寒酸,温遇河新做的鱼是秋焰没吃过的口味,酸汤泉水鱼,配清炒南瓜叶,和凉拌米豆腐,清爽、开胃,秋焰忍不住又把自己吃得过撑。
温遇河照旧吃得不多,秋焰发现,其实温遇河是个很会过生活的人,只要他愿意,但他又似乎对这一切都没什么兴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做什么都只如春水向东流一般,是一种自然的生存行为而已。
下午两点左右,林江涯开车过来了,他原本问秋焰住哪个宾馆他好去接,结果秋焰给他的地址还是诊所,林江涯进来时摸了摸头,眼神在秋焰和温遇河身上转了个圈,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的疑问,似乎这两个昨天才刚刚认识的人,关系进展得太快了?
秋焰有些抱歉让林江涯这么开车来回折腾,但又的确不可能跟他回梨川大学去住,想着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跟他坦白,告诉他理由,但现下显然还不是时候。
去福利机构的路上,秋焰说以后要是去哪儿,他自己搭车过去就行了,不用来接,太麻烦了。
林江涯不以为然,他性情直接,讲话也直接:“秋老师,您别跟我客气,您都大老远从澄江专门飞过来,我跑这几趟又算什么,再说也没几公里,一脚油门的事儿。”
秋焰很喜欢他直爽的性格,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不用绕弯子,他点头说声”谢谢“,又讲了通过他的学院去跟省委宣传部申请文化交流公函的事,说应该没问题,又说上午去了趟镇上的派出所,什么都问不出来。
林江涯毫不意外:“就会是这样,这种性质的案子难侦破,没几个人愿意揽这活,当然是直接不承认更省事,不过呢——”他想了想又说:“也不一定是派出所不承认,也许真没什么人报案,毕竟光报案立案就挺难的,越是小地方越难,被侵犯了也都打碎牙齿和血吞。”
而秋焰想到,他们马上要去探望的那个姑娘,性子刚烈到不愿意打碎牙齿和血吞,结局又如何?
似乎更糟糕。
想到此,心情又开始沉重。
福利机构在梨川市郊区,是政府和国家公益基金联合办的一个机构,里头收留的人员都经过申报和层层审批才有资格住进来,有先天性智力低下,而家人无法照料的,也有重症残疾无法靠自己在社会生存的,但大部分人员都留有基本的行动力和劳动力,可以参与机构的一些简单劳作,为机构的运营和自己的生活赢取一部分费用。
但那个叫叶玲的女孩是个例外,生活无法自理,无法劳作,还这么年轻,无论身体和精神,过这样的日子对她都是巨大的折磨。
林江涯带着秋焰在机构前台办了手续,然后被工作人员带着去见叶玲。
秋焰是知道叶玲的真实年龄的,才不过23岁,但见到坐在轮椅上那个女孩的时候,他一眼看到了一个中年妇人,因为极度瘦弱和极度病态,而产生的年龄错觉。
叶玲见到来人,神情有些呆滞,工作人员低声解释:“她平时大部分时候都是这个样子,但她头脑是清晰的,讲话和表达也没问题,有一只手勉强能动,你们跟她聊天讲话是可以的。”
秋焰和林江涯谢过工作人员,跟女孩一起待在一个空房间里。
短暂沉默了会,林江涯先开了口:“叶玲你好,我的梨川大学社会学系的一个老师,林江涯。”
秋焰随即也说:“你好,我叫秋焰,是澄江过来的。”
叶玲没什么表情,眼神定定地在两人脸上划过,突然开口道:“你们可以让我死吗?”
秋焰楞了下,林江涯也怔愕地跟他互视一眼,再看向叶玲:“你怎么了?这里有人欺负你吗?”
叶玲看着他们,那眼神令秋焰不寒而栗,满是愤恨与绝望,还有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样的祈求,她反反复复地只有一句话:“你们让我死吧,让我死……”渐渐声音变得尖锐而凄厉。
女工作人员很快闯了进来,匆匆对林江涯和秋焰说了句“抱歉”,然后按住激动的叶玲,蹲下来跟她说:“你又在干什么?有人过来关心你,你干嘛逮着个人就跟人家说死啊活的?你这个样子又不是别人造成的,现在还能怎么样呢?……”
她语气不耐,秋焰没法再听下去,打断道:“我们没关系,但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工作人员看起来很疲惫,对他们的语气也变得不耐烦起来:“这里谁不是有毛病的?就她搞特殊?她现在知道活不下去,那当初别跳啊,非要当烈女保贞洁,现在怎么样?现在随便来个男的都能吃了她,你说当初她那么做有什么意义?”
“你……”秋焰被这番话气得说不出话来。
叶玲在背后发出尖利的叫喊,工作人员一起崩溃,出去叫其他人:“她又失禁了,你们谁去给她换条裤子。”
秋焰和林江涯赶紧出了房间。
情况比来时预料的更加糟糕,一个那么刚烈地反抗过性侵的人,不应该落到今天的地步。
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刚刚那个跟秋焰怼过的工作人员过来,跟他们道歉,说:“不好意思,刚刚一时激动,说话没注意语气。”
秋焰没说话,林江涯点头表示理解,工作人员又说:“她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你知道最先放弃她的是谁吗?是她父母,她妈妈直接骂她,逞什么强,被人上一下能怎么样,你跳下来,以为自己很勇敢吗?既然敢跳,怎么不干脆去死啊……”
说出这样的话,那工作人员也于心不忍,半截突兀地中断,然后叹了口气:“她好不了了,现在这里的义工还愿意帮她,但也没把她当人看,只是给口饭吃,有时候她失禁了,在饭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能给她脱了换裤子,你说,她当初拼死挣来的贞洁,现在又有什么用呢?”
回去的路上秋焰一路没吭声,这里的好山好水在他眼里已经完全变了样子,恶无处不在,随意滋生,扑不灭,打不死。
而被伤害的人根本拿它毫无办法。
他想,如果换做自己是叶玲,除了寻死,也真的没有别的念头了。
而又想,遇到这样的情况,即便有林江涯倡导的那个NGO组织,又能对叶玲这样的姑娘起到多大的帮助作用呢?
或许,这才是温遇河对他们所做的事情毫无积极的原因吧,秋焰突然想到。
回到春雾诊所,温遇河正在从门口的一辆快递车上往屋子里搬东西,秋焰和林江涯帮他一起把货物抬进诊疗室,温遇河说是新进的一些医疗器械和药品,东西都码好后,他看了看秋焰,问道:“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人这么颓?”
秋焰不知道从何说起,林江涯替他解释:“下午我们去看的那个姑娘,情况很不好。”
“哦,”温遇河没什么意外的神情,甚至没接这话茬,直接留林江涯就在这吃饭:“快到饭点了,林老师就别走了,一起吃个饭。”
正好林江涯也有意,从昨天上午接到秋焰,还没三个人一起聚过,他执意请客,温遇河便带着去了家本地口碑不错的家常菜馆。
秋焰一顿饭都没什么胃口,有些强撑着精神,他从进研究院以来,接触的恶性事件很多,但叶玲的案子是最让人郁结的,她可能永远也寻求不到公正,甚至公正对她已经失去了意义,她的人生彻底失去尊严,而一切的起源是因为她要维护自己的尊严。
这顿饭很快结束了,林江涯有些自责,最后说:“唉今天不应该去的,弄得秋老师心情这么差。”
秋焰摇头说:“不,其实要谢谢你带我去,我只是觉得,在这样的事情面前,所有的同情都是廉价的,甚至是可耻的,然而除了这些,我们又有什么呢。”
林江涯拍着桌子说:“所以就更需要有个专门的、专业的机构来针对这样的受害者,从精神心理到身体康复,这是个系统工程,今天的福利院,她们已经做得很好,但还不够。”
秋焰从来不是个理想主义者,相比起来,林江涯比他要更有热情,更有斗志,虽然也许会更鲁莽,NGO机构应该在这样的人手中诞生,秋焰想,如果林江涯手中有那样的一个机构,他是不会只看结果和有无用处,而会不计后果地去把所有能做到的先做到再说。
是应该这样的。
于是他点头:“对,你说得对。”
吃完饭林江涯回梨川,又准备先送秋焰回宾馆,秋焰一下没想到说辞,温遇河又替他开了口,说:“昨天找的那家宾馆不太好,今天准备换一家,你先走吧,一会我带秋老师去。”
等车开走后,秋焰站在夜风里,淡淡笑着对温遇河说:“昨天的宾馆很好,今天我也没准备换。”
温遇河也笑了,没说话。
两人顺着春雾河往回走,照旧路过凉糕摊又一人买了一只捧着吃,前面就是诊所,秋焰嗦着凉糕四处张望,温遇河问:“看什么呢?”
秋焰回看他一眼,努力状似平常:“买东西啊,找便利店。”
“这儿哪有便利店啊。”温遇河说。
秋焰一愣:“那去哪买?”
温遇河吃完了凉糕,把盒子丢进垃圾桶,说了句“你就在这儿等我”,然后转头小跑进了一家丧葬用品店,秋焰看得手里的凉糕都忘了吃,等温遇河出来,他惊问:“买到了?”
温遇河点头,秋焰又回头看,那是丧葬品店,没错吧?
温遇河看他吃惊的样儿,笑说:“本地习俗,丧葬和性用品一起卖,一个生,一个死,都在一处。”
秋焰简直呆了……
第86章 全球最浪漫的地方
如果要秋焰评选全球最浪漫的地方,排名第一的一定是春雾诊所的阁楼。
作为男人,他对温柔、浪漫这些字眼的体会,全都来自于另一个人给他的开悟,第二晚的同床共枕,秋焰突然记起,有个电影大师说过,两人都心知肚明会发生什么,那即将开始,却又还未开始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时光。
他想他正在经历。
他不知道这场即将到来的性与爱到底有没有关联,有多少关联,但决定不管这么多,浪漫就是浪漫,温柔就是温柔,有没有爱,都不妨碍他沉浸其中。
只是,温遇河亲他的时候,秋焰在心跳加速中又感受到一缕悲伤,他到底不是个可以将所有事情切割干净的狠角色,白天目睹的情形还是影响了他的情绪,有人享受性爱,而有人因为罪恶的性而丧失尊严,他因此对自己此刻感受到的欢愉产生了负疚感。
两个人贴得那么近,在秋焰突然低落的那一刻,温遇河几乎同时就感受到了,他停下,低沉地问道:“怎么了?”
秋焰觉得自己简直太糟糕了,这明明是他期盼已久的时刻,竟然被自己搞砸了。
他说:“我好像……觉得现在做爱……有罪恶感。”
这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温遇河竟然听懂了,他沉默了会,躺下来说:“是这样。”
秋焰陷入四面八方都糟透了的情绪中,而温遇河伸出胳膊揽过他:“喂,才刚开始就这么容易被情绪牵着走,这怎么行。”
秋焰头枕在他胳膊上,抬头问:“什么?”
温遇河看着月光洒在秋焰裸露的肩背上,如玉如霜,他的指尖划过雪一样的背脊沟,说:“你们的事业啊,才刚刚开始,遇到遭遇过不平事的,无法施以援手的,就被弄得心绪不宁,以后要怎么办?”
秋焰似乎明白他在说什么。
温遇河说:“一定会有更多的恶,更麻烦的人和事需要你们面对和处理,如果每一件事情都代入强烈的共情,只会令你陷入情绪的漩涡,无法再做出任何有时效性的行动。”
秋焰沉默少许,他知道温遇河说得对,但还是为自己辩解了句:“可是很难不去共情,如果没有共情,也就没有去做这些事的念头和动力。”
温遇河淡淡笑了:“当然,这是源头。”他当然知道,甚至想说,这是你之所以是你的地方,是你最美好和可爱的地方。
如果没有共情,秋焰当初又何必去趟温遇河这趟浑水,温遇河就因为知道,才想要保护这珍贵又脆弱的善良。
秋焰又问:“你认为应该如何?”
温遇河犹豫要不要说接下来这些话,道理上的应该和人心里的应该往往是两回事,置身事外总能客观理性,但一旦身涉其中,往往浑然不顾。
但他还是说了:“要炼一副铜墙铁壁之心,不管见到什么,经历什么,都能正常吃饭、睡觉,”他停顿了一下:“还有做爱。”
“降低对情绪的敏感度,感情是珍贵的东西,偶尔流露,是让自己体验还活着的感受,但做许多事情,情绪是你的阻碍。”
“这其实是个悖论,”温遇河说:“但只能在悖论中努力地去寻求平衡,让自己一边做事,一边又还记得自己是个人。”
秋焰想他听懂了这番话,问道:“你说的是你自己,是吗?”温遇河坐牢、假释,在漫长的三年里像个正常人一样吃饭睡觉甚至还去找了份工作,如果不是狠心到戒掉情绪,怎么能一步步去完成他想做的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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