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是今生唯一有可能报复倦收天替蒲公英讨回公道的机会。然而,临进行手术前,他还是忍不住唤住原无乡,问,值得吗?他不会看错,原无乡每次看向倦收天,每次为倦收天担心,每次要为倦收天担下一切时,那眼神,仿佛就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一直站在某人身后,默默看那人的背影,只期待那人的蓦然回首。只是原无乡比他义妹幸运,至起码,这人受伤遇险时,还能换得倦收天回顾。他的义妹,那般温暖可人的义妹,最后是孤独一人倒在了蒲公英花海的血泊中。可那又如何?倦收天的身边不缺乏追求者。他知道,这段时间,有个叫魄如霜的女人,连灭族之仇都可不计,光在为倦收天四处奔命了。像倦收天那样的人,注定就是天上的太阳,高高在上地发光发热,明明掩盖了地上之人本身具有的光芒和温暖,却受到无数人膜拜。太阳从来看不到、也不在乎普通人的光和热。
然后,他听原无乡坚定而缓慢道,值得,只要他不再挣扎于南北的恩怨纠缠中,一切都值得。
讽刺,真是太讽刺了。
他想为他人努力放下心中的嫉恨,可他人却皆在为倦收天。这世上,有谁能为他消除心中仇恨,给他温暖的光,让他的心恢复清明。他唯一的希望,那朵能乘着清风、给他送来温暖的蒲公英已经不在了啊。
此恨谁能解,此仇何时了?
悲愤交织中,他不再犹豫,一次性将心中所有怨愤灌注入银骠玄解。既然人不能解,那便听天由命吧。
那之后,他没有留在江湖等待倦收天与原无乡的决战结果,而是选择了离开。
手术之后,心中恨意被分离,他忽地觉得整个人松了下来,甚至豁然开朗。他仍旧遗憾义妹的死,却没那么恨了。
临离别时,对着盲虬,他坦承当年建言背后隐藏的争胜之心,终是承认自己输了。当年点睛,他自负技高一筹,以为争得胜局,却不料多年后才发现,输的是自己。
而他这辈子,所输的又何止于此。自一开始,心思不澄,败局已定。
他决定通过悬壶济世,通过救助他人,去洗净他内心的繁杂。
只是不想,远行前,他最后到蒲公英花海悼念义妹,却怀璧其罪,遭人截杀。他不敌,最后只能倒在义妹最爱的那片花海中。
那是个冰冷的夜晚,蒲公英没有开花,很冷很冷。在夜里,没了太阳,蒲公英开不出和煦的暖光。
从始至终,是他不够光亮,才不能让蒲公英开花。
年轻的时候,她一心只想着追求自我,未曾顾念过家族责任。
为了修仙,她离开天羌族远游,有幸成为娲皇仙统的外修弟子,练成娲皇靖灵功,之后便定居在湖海星波继续修行练剑,未曾想过归家。
她没经历过情爱之事,只欲与天地自然交流,共风云剑舞,听水贝轻弹。
一次意外,她自水贝鸣声中听到了来自水的呼唤,不自觉随着呼唤声来到一处覆满冰霜的洞穴,一不留神便冰封了起来。
她不曾想,待她破冰醒来,世事迁移,于她恍如隔世。
醒来时,她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金黄装扮的贵气男子,容颜俊美,如朝阳般耀眼。那人扶住因刚破冰封而摇摇欲坠的她,俯身揽住她的腰身,她与那人近距离四目相对,那一刻就此定格在她眼中。
后来她知道,那人名叫倦收天,帮她破除冰封是为了救一个重要的友人,名叫原无乡。再后来,她还知道,那人在她被冰封时,灭了她全族。甚至,他为了让她救原无乡,没有第一时间将这层因缘告知她。这不符合她对他的认知。
自从遇到倦收天,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爱到底是什么?
她觉得,若要给她的爱安一个名字,便叫“一见钟情”。因为打从第一眼见到倦收天,她便爱慕上他了。
她想,爱是无时无刻的思念。见不着时念着,见着了便不想分离;对方受伤了,想守着顾着;谈天说地时,三两句不离;愿为对方过得好,甘于付出一切。她还想,爱更是面对无可化解之仇时软弱的剑锋,以及摇摆不定的立场。
“爱”是她对倦收天的,却是倦收天对原无乡的。
她很早就察觉倦收天对原无乡的感情。在她解救原无乡后,看到倦收天对那人恋恋不舍的神情,就隐隐有感知。只是那时她尚不懂自己对倦收天的留恋,只想着若倦收天想见原无乡,她便找原无乡去见,让他安心。然后,怀着那般懵懂情怀,她得知了倦收天竟是自己的灭族仇人。
霎时间,她陷入亲情、灭族之仇与对倦收天情结的纠葛中。在那时,她唯一仅存的大哥以亲情责任为胁逼她报仇,她心中的伦理道德告诉她要为族人报仇。终于,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与倦收天约战,倦收天却是以双眼失明、五感紊乱的状态故意找她寻衅。在她的剑要刺入那人胸膛的那一刻,在她明白到那人以命抵命担下仇恨的决心后,她的剑锋偏离了他心脏的位置。她任由那人的热血洒喷她满身,只觉一个荒唐念头闪过,倏地领悟,原来爱不仅仅是放下,更是一种独占。她想要一个人独享倦收天的一切。
于是,她将倦收天藏了起来,在湖海星波为他设了假坟,为他祭奠,当着大哥的面,甚至对外宣布了他的死讯。她告诉自己,倦收天已死,那么这人与天羌族的仇就了了,他们之间便再不会横亘着不解仇恨。而如今的倦收天,受了重伤又双目失明五感不调,连行走都成问题,哪都去不了,只能倚赖她。这样的结果再好不过了。
隐居的日子里,他们就只有彼此,夜里一同赏月,白日里一同去看倦收天常流连的蒲公英花海,让她有种错觉,他们的余生将会在这般静好中携手渡过。她曾探问倦收天过往的恋情,得知这人过去在情感上有过伤痕和遗憾,但她绝口不提原无乡,仿佛不提,就能自欺欺人否定原无乡的存在。然而,她越是想了解倦收天,知悉他的过去,就越无法规避原无乡,因为倦收天一开口,必有原无乡的存在。而倦收天一说起原无乡,就好似变了个人,不再是她认知中的那个不擅言辞的人,仿佛这人的过往,这人能侃侃而谈的,就只有原无乡。然而,倦收天总会以黯然结束话题。他总会低声道,这样好,这样就好了,原无乡就不会为他所累了。
那段粉饰太平的时光中,她有无数次想问 “倦收天,你是不是心悦原无乡”。但她始终没问,而是揽着倦收天的肩背,坚定地宣言:“吾会一直留在你身边,寻求任何一丝共织美好未来的可能性。”
然美梦易醒,虚假的梦也一样。
倦收天假死没多久就被发现了。她藏不住也护不住,便不由得开始担心。那人如今伤未痊愈,目不能视,五感又紊乱,如何能避过江湖仇杀。她想为他寻方医治,却不无讽刺地发现,原来那人之所以落到如今境地,是因为他用他的眼睛和五感——背上的名剑金锋,去南修真换回了原无乡的银骠。说不出是哀凉还是不甘,她愤然想,倦收天能为原无乡牺牲的,她也能为倦收天牺牲。于是,她以一身残废,用身上的娲皇靖灵功去换回倦收天的名剑金锋。
然而,当一色秋剥离她身上承载了娲皇靖灵功的太玉心素时,她内心却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只剩一件事,那就是希望倦收天过得很好、很好。在黑暗道前,她将名剑交还给倦收天,见他一听到原无乡遇险就急急离去的焦急模样,不由得自嘲一笑。忽然的,她想起了那个以自己性命让倦收天负疚一生的女子。她不想成为那女子,不想倦收天对她好不过是出于内疚,更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她了解倦收天,知道那人一旦知悉她的牺牲,必然会视她为责任,可她有自己的坚持和骄傲,不需要任何人同情,即便那人是她的心头血。于是,她没等倦收天回来就离开躲藏了起来。
让她料想不到的是,她被藏在论剑海养伤,倦收天还是找到了她,还通过剑评和原无乡一同来探望。那人一贯高傲,对自己的剑法自信非常,并不屑于让人评头论足。相识到如今,头一回,她换来了倦收天的主动,赢得了倦收天的注意,甚至可能压过了原无乡。那一瞬,她甚至想,为此,抛下一些坚持和骄傲又如何,只要倦收天愿意一直看着她就好。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向原无乡示威,原无乡却是故作玩笑主动留出他们独处的空间,独自先离开了。
看着原无乡离开的那一瞬,她竟没有获得胜利的快感,只是感觉这人与倦收天之间有心结,莫名有些忧心。
很奇怪的,她一点都不讨厌原无乡。同是灭族仇人,同是来找她要求以己命担下仇恨,她对罪负英雄感到失望至极,冲冠一怒拔剑废去对方一身武功。而这人曾与她交情不错。然换了原无乡,她却是对他的觉悟和担当感到欣赏和敬服,甚至觉得为敌可惜。明明这人可以算是她的情敌,她对他甚至没有面对情敌该有的嫉妒。即便不知道倦收天和原无乡的过往,因着倦收天的缘故,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可以看得出原无乡对倦收天的默默付出和关怀,也为这人的温柔、机警和幽默所折服。为了救倦收天,他们联手过很多次,这人也出手相救数回。她的大哥曾认为她是因不想倦收天为难才没对原无乡动手,但实际上,她心里明白,就算没有倦收天,要得知了原无乡的为人,她也不可能对原无乡真正以杀止仇。倦收天和原无乡,这两个人真的好得光明磊落得让她都不免怀疑天羌族的覆灭会不会是咎由自取。
原无乡曾对她郑重行礼,感谢她对倦收天的真心。她可以感觉到原无乡的真心,也知道,自始至终,这人都没想过跟她争倦收天,并非源于倚仗这人与倦收天的熟稔而不视她为威胁。一想到原无乡是真心退让,要将倦收天交托给她,她就莫名觉得哀伤。她不明白,如果是今生认定,又怎能拱手他人,尤其倦收天明明心系这人。
后来,她转念一想,又忽地领悟,倦收天是个木头,原无乡则是个瞎子,看到了自己甚至所有人的心,就是看不到心上人的心意。她琢磨着,这样也好,没了原无乡,她有足够长久的时间去取代这人在倦收天心中的地位。经过这次受伤,她可以感觉到,倦收天对她并非完全无心。
然而,世事如棋,命运总爱开玩笑。
她遇见倦收天,倦收天却是她的灭族仇人,让她爱不能,杀也不能。而如今她终于可以放下仇恨,与倦收天携手余生,却不期然重遇另一个的亲人,她的长姐,繁雪逸冬清。这一回,真的是她唯一仅存的亲人了。然而,她的长姐,却是森狱黑后,和中原正道拉锯敌对,是倦收天的敌人。
她的长姐拉拢她,要她加入森狱与她一同巩固势力,说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回中原一雪灭族恨。
她的长姐说,她知道是她为倦收天错杀了大哥,了解情之难为。
她的长姐说,为了替族人复仇她自己也曾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
她的长姐还说,遗忘亲人血仇,只追求自己的幸福,是最可悲,最可耻的。
她的长姐语重心长地说,她仍记她外出寻仙问道时的天真浪漫,但事到如今,该变得成熟,懂得抉择。
长姐的话字字句句在情在理,在她心湖激起层层水花,翻搅着她心中不曾平静过的对天羌族的内疚。她欠天羌族的,不仅仅是血仇,更是她自出生便来没有履行过的责任。当年若非她为了追求修仙离家,便不会意外被冰封,随后也就不会在天羌族出事时一无所知。若是她在,或许能阻止族人的侵略行为,又或许如果一切是一场阴谋,她可以查清真相,进而阻止这场悲剧。
确实,是她的错。
破除冰封后的这一遭江湖际遇和情仇纠缠,她早非当年离家只求修仙的那个单纯天真的她了。她知道长姐拉拢她,并非完全因为她们是彼此仅存的血脉相连,更多是因为她希望得到她的人脉资源,包括倦收天和当年意外将她冰封的水精灵漂鸟少年。她内心挣扎,终是选择了妥协。天羌族没了,任她报了仇也改变不了。倦收天和原无乡皆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他们为苦境苍生抛头颅洒热血,不计牺牲,她不该为私仇枉顾苍生大义和做人原则。只是,仇可以不报,她不在乎被这份仇恨和内疚折磨至死,甚至,她可以放弃今生所爱和做人原则,但她不能再一次放弃是她的责任。她错手杀了大哥,如今上苍见怜,她还有一个长姐,让她能弥补她过往的过失。即便要万劫不复,她也要为长姐担下一切。
于是,在长姐的请求下,她出卖了漂鸟少年。临别时,漂鸟少年对她说:“你的选择,我早已清楚明了,却仍不由得为之感叹。”她闻言只觉欲哭无泪,唯有继续前行直到死亡。
为了长姐的安危和地位,她不惜性命与森狱的玄同太子对战,被玄同太子一针见血指出,太过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只是看不清自己立场的戏丑而已。
是,是的,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彻底舍弃倦收天。于是,素还真才三两句,她就动摇了。
哈,哈哈,她以为她已经可以为长姐放弃一切,却轻易被人一眼看穿。立场不定,左右摇摆,回不了此岸,又到不了彼岸,只能沉没深渊。
她可以不再见倦收天,但她不能以天羌血仇和自己给予的恩情去束缚那人,让他为难。她的剑可为长姐而出,她的人可以为长姐而死,但她的心却系在另一个人身上,只望他安好无忧。于是,她与倦收天一纸别离。在信上,她跟他保证,往后自己会独自好好过活,让他无需担心,只望他们战场不相见。然而,泪水滴落信纸的瞬间,她心里想的却是,至此与君相别离,黄泉碧落不相见。
那一刻,她想,她离真正的爱更近了。爱并不是让对方铭记,而是当双方不得已走向岔道时,道声各自安好,但愿江湖相忘不再见。
只是,她怎么也料不到,不仅仅是她,连原无乡也加入了森狱,甚至与她的长姐合作,背离正道,背离了倦收天。
很快她察觉,原无乡变了,变得激进、好胜而冷酷,变得汲汲营营,追求权势,和她的长姐一样。她不知道原无乡为何会如此转变,但她觉得,如今的原无乡,若不是长姐的合作对象,她大概会直接出剑,因为她已经没了当初不愿杀他的理由。她心知原无乡武功高强,与倦收天不相上下,她未必是对手,但即便如此,她也要拼命为倦收天讨回这份情,为天羌族一报血仇。而且更重要的是,最初若不是这人穿针引线,她不会重遇长姐,也不需要被迫放弃倦收天。好不容易他们之间才有了进展。
她想,她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恨原无乡,甚至任何一个人。在知道原无乡是天羌族仇人时,她没有这般恨;在明了这人占据着倦收天的心时,她没有这般恨。曾经,她还想过,如果他们之间没有天羌之恨,他们很有可能会成为很投缘的朋友。可如今,她却恨得连多一句话都不愿与他说,即便从某种意义而言,如今的他们是战友,关系该是比从前更亲密。
而她最最恨的是,在这种时候,连她都不在了,这人怎么可以背弃倦收天,那个天底下最孤独、最怕冷、最不会表达自己的太阳。
在森狱这段时间里,原无乡第一次主动与她攀谈,是在他们要陪同长姐去天疆赴约前夕。
她背过身去,无意交谈。是原无乡先开了口,那声调和他进入森狱后每一次说话时一样冷漠而强势。他命令道:“魄如霜,离开森狱,这里不需要弱者。”
可莫名的,她有种错觉,仿佛那一瞬,她认识的那个原无乡回来了。她记得倦收天曾说,原无乡最擅长就是将真心隐藏在各种话语中。她心头蓦然一动,猛地回头,脱口道:“那我们一起离开,回到倦收天身边。”
算是她自负自作多情也好,怎样都好,但她就是觉得倦收天心中真正在意的,就只剩他们两个了。为此,他们俩,一个都不能失。
回望的一刹那,她确实看到原无乡眼中的惊讶以及隐藏在眼底的那份真实。然而,那人怔了一下后只是撇开眼冷哼一声就离开了。她却暗暗作下约定,心想,嗯,就这么说好了。
可万般想不到,最后违约的,却是她自己。
她与长姐落入天疆牧神陷阱被擒,原无乡押着山龙隐秀前来交换人质,终是换得长姐平安回去。然始料未及的是,迎接她的却是牧神当头夺命一掌。她当即神识涣散,自知回天乏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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