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黄金往往会打着生鲜的名号配送,这是阿提密斯的基操,盛欢早就习以为常,他签了字,接过派送员搬来的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箱,颇有分量。
这分量让他心下稍安。
他搬着箱子进了门可罗雀的破网咖,门也懒得锁,径直去了地下室。
地下室里堆放着一些报废的主机和显示器,还有几张坏掉的电竞椅,盛欢绕开杂物去到墙角,用足尖踢开了一块弹簧板。
“咔哒”
下方露出暗格,暗格内存放有另一个黑色的金属箱子。
盛欢将纸箱的外包装拆卸,露出里面同色系的黑色箱壳,这是一个双层罩底的设计,他伸手到箱子底部按开锁扣,谨慎的掀开了箱身。
里面是两块沉甸甸的金条。
这金条的外观与市面上的黄金略有不同,色泽偏暗,表面是亚光的质感。
放眼全球都十分稀有的合成金属——璃黄金。
盛欢呼出一口气,此时此刻,他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暗格里的箱子被同路数打开,里面竟然已经整整齐齐的存放了一排并指宽的璃黄金条,看起来足有四五斤,盛欢小心翼翼的将新入手的璃黄金转移进暗格,又将铅盒的外包装拆分展平,严严实实的覆盖在表面,确认安置妥当,才将弹簧板重新关上。
他支身坐在暗格边,一手撑地,一边用力的喘息,仿佛刚刚不是在归置金条,而是搬了一场旷日持久的砖。
喘着喘着,盛欢忽的觉得鼻头一热,他下意识的抬手去摸,在人中的位置摸了一手的血。
第18章
这会儿他才感觉到歇了这好一阵子功夫并没有什么卵用,他非但没有感觉到力气回还,头反而晕的厉害。
阿提密斯说的没错,璃黄金的辐射虽然微弱,但近距离的长时间的接触,还是伤身的。
盛欢撑着地面爬起来,胡乱抹了两下脸,扶着把手离开地下室,他步履蹒跚,径直上了二楼,借着这阵头晕的劲一头栽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睡意张牙舞爪的吞噬了他的意识。
时间在昏睡的时候就宛若插了翅膀般走的飞快,天眨眼睛就黑了。
古怪的吵闹声不绝于耳,盛欢烦躁的在床上翻了个身,试图用枕头堵住耳朵,但用处不大,他听见有人在敲他的房门。
“咚咚咚”
“咚咚咚”
盛欢豁然睁大了双眼。
房间的基调是压抑的灰色,墙上时钟走针沉重,每一下“滴答”声都如巨人的脚印般狠狠踩在盛欢的耳膜上,他不得已坐起身,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咚咚咚”
“谁啊!”盛欢哑声喊道:“谁!”
“盛欢!”门外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嘶哑混沌,带了点神经质,“盛欢!!开门啊!!!”
是爸爸?!
盛欢一个机灵清醒过来,慌忙起身下床。
他连鞋也顾不上穿,赤足奔去开门,门开,那个穷困潦倒的男人立在那儿,头发打结,眼中布满了血丝,与这通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过分惨白的脸和干裂起皮的嘴唇,下巴上灰白交杂的胡须随着嘴唇的颤抖而战栗不已。
“盛欢,他们追过来了!他们追过来了!!”盛长泽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整个脸颊都在剧烈的抽动纠结,似是惊恐到了极点,“盛欢!!!他们就要来了!!!”
这一声失控的嘶吼惊雷般炸响在盛欢的头顶,让他浑身僵硬厥冷,鸡皮疙瘩传染病一样在身上疯狂蔓延,他顿生出末日将来的恐怖,然而下一秒,更大的恐怖如火山灰般将他包裹。
盛长泽的头掉了下来。
他双手稍拢,恰好接住了那颗头,喷涌的鲜血将他浇的半身黏腻,呼吸困难,血珠从浓黑的睫毛上一滴一滴的坠落,他透过猩红模糊的眼帘,望见盛长泽凝固却安详到有些诡异的表情。
“好孩子。”那颗断头的嘴巴干瘪的翕动,末了居然笑了起来。
那笑容让盛欢如坠冰窖。
“不——”他猛地蹲身下去,疯了一样的嘶吼,气力被耗竭,仿若被死死的扼住喉咙!盛欢从窒息感中猝然惊醒过来。
他直挺挺的从床上弹坐而起,浑身连带着指尖都在虚颤不已,冷汗沿着脊柱往下淌,像是黏腻的蛇,浸湿了衣服,他双目空洞,瞳孔收缩如针尖,耳边一时间除了宏钟般的呼吸和心跳,什么也听不见。
两秒后,盛欢仓皇将床头柜上的东西拂落,抖着手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了艾司唑仑的瓶子。
“哗啦啦”
颠倒瓶底,盛欢倒出一把药片,也没数其中究竟有几片药量为几何,就这么一仰脖子生吞了下去,他慌不择路的摔回枕头上,用力闭上眼,湿淋淋的睫毛兀自颤抖不止。少顷,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搁在小腹上的手臂则顺着身畔不受控制的滑落下去。
这次,盛欢没有再做梦。
他像是某种退化了呼吸系统的鱼类,被按进了深海黑色的腹地里,无知无觉,失去了与世界的所有联系。
过了不知多久,他依稀听见有人在他的耳边大声的喊着些什么。
那声音似是离得很远,又有那么几刻似是靠的很近,声线时高时低,陌生中夹杂着一些熟悉的感觉。
意识未回感觉先走,这种状态教人如烹油锅般的煎熬,盛欢努力想要睁开双眼,但是眼皮异常沉重,像是灌了胶,事实不仅是眼皮,还有身体的其他部位,他都失去了掌控权。
有那么几个瞬间,盛欢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死了。
直到一点刺痛落在他的脖颈处。
而后,像是被大力拽出水面,盛欢猛地寻获了呼吸,他感觉有人正紧紧的攀着他的肩膀,边摇晃边迫切的喊着他的名字。
他说不出话。
“开心哥哥!!!开心哥哥你不要死啊!!!”平儿见状“汪”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在床单上。
盛欢复又用力睁眼,视线里尽是重影。
重影的尽头又汇聚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如同教堂中高悬着的巍峨圣像,轮廓都散发着柔和的微光,盛欢不由自主的抬起手,反握住对方紧绷的坚硬臂膀,喃声道:“顾……”
“我在。”仿佛不舍他多说一个字,顾沨止急切的抢白,“开心你觉得怎么样!!”
他的目光扫过床头打翻的空药瓶,散落在外的药片所剩无几,世界上不乏大量吞噬艾司唑仑的求死之人,若非方才平儿熟门熟路的推门进盛世网咖找盛欢,半天没有寻到盛欢的影子,呼喊也得不到回应,他们不得已上楼破门而入,也许此刻盛欢早已在无人发现的境地中深度昏迷直至断气,这个事实足教他的心如同被绑了重石般坠下去千百次。
“我还好……你放手先。”盛欢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被顾沨止捏的有点儿疼,遂挣扎了一下。
顾沨止却半点要撒手的意思也无,宛若稍稍撤一分力道,盛欢就会连人带魂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盛欢抵着他的动作若隔靴搔痒,岿然不动,反教对方一向气定神闲的俊容隐隐发青。
“开心哥哥你为什么要自杀呀!”平儿在一旁扯着个嗓子乱叫。
“谁自杀了?”盛欢扭头看他,满面茫然:“我才没有——”
“你有你有!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平儿气呼呼的嚷嚷道:“吃很多很多的药片,然后就像睡美人一样死过去啦!”
盛欢:“……”
他下意识的要抬手扶额。
颈部肌肉一阵抽痛,盛欢骤然间倒吸了一口凉气,哑声痛苦道:“我怎么搞的……”
“长腿哥哥给你打针啦!”平儿。
“打针?”盛欢错愕。
“阻断剂,能阻断大部分药物的吸收。”顾沨止低声说:“我恰好身上带了一支。”
盛欢呆了呆。
他这才发现顾沨止的脸色真的很难看。
这个他口中的“不省油的灯”在医院面对那么多荷枪实弹的盗匪都没有皱一下眉头,此刻却连呼吸音都是粗粝而紊乱的。
竟然……那么害怕吗?
第19章
盛欢的心像是被攥住又狠狠揉捏了一下,酸慰难当,他扶在顾沨止小臂上的手指微屈,而后松弛了下去。
“我没有想要……那个。”他的声音软软的,没什么攻击性,像是有些愧疚,有些心虚,“我就是想要……睡一个好觉。”
顾沨止的眸光微垂。
少年的手指细长白皙,指端圆润干净,甲盖是健康淡粉色,底端有一个窄窄的小月亮,看着十分可爱。这会儿来回小幅度的摩挲着他小臂上的肌肤,若藏了心机的猫儿在用毛茸茸的尾巴讨好着主人。
顾沨止的心口被这毛茸茸的尾巴撩的痒痒的,先前焦灼急惧的疮疤被抚平了大半,他轻挑唇瓣,松开了盛欢的肩膀。
盛欢呼出一口气,艰难的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一个姿势睡眠而僵硬的肩膀,一面低着头偷偷用余光观察顾沨止的表情。
他的脑子在人醒了之后就开始高速的运转起来,第一时间盘算起当前的情形究竟为何?
他大概是一个不小心嗑药磕多了,被经常跑网咖的平儿发现,平儿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又对顾沨止有着莫名的好感,所以才会喊路过的顾沨止来帮忙。
只是顾沨止真的是“路过”吗?
盛欢不信。
“顾学长找我有事吗? ”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翻身下床。
他身上的那件旧T恤汗湿了又干,被睡的皱巴巴的,衬的他的身形分外单薄纤细,顾沨止的目光凝在他白皙的肩颈处一瞬不瞬,口气则恢复了往昔的戏谑轻松。
“有事。”他说:“想邀请你一起去校友会。”
“校友会?!”盛欢猛地回头,脸上的诧异之色掩不住,“你也参加校友会?!”
“我为什么不能参加校友会?我难道不是虞城中学毕业的么?”顾沨止歪了歪头,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我们之间难道不是直系学长和学弟这样的关系吗?”
盛欢的眼眸显而易见的睁大了些。
顾沨止的一派说辞无懈可击。
若非阿提密斯提前告知了他顾沨止真实的身份背景,他此刻也许就信了。
盛欢的手心渗出些汗液,他总有一种自己在渐渐步入一张顾沨止亲手编织的看不见的巨型罗网之中。
——会是陷阱吗?
“可校友会是明天。”盛欢努力的给自己找补拒绝的理由,“你今天来干嘛呢?太早了吧——”
顾沨止:“放心,我明天还会来的。”
盛欢:“?”
盛欢:“???”
盛欢:“不是,我不是那意思——”
不等他陈述自己正儿八经的意思,顾沨止已经一把抓过他的手腕,提溜着他大步流星的下楼。
“喂——”
盛欢满头问号,平儿则乐颠颠的紧随其后。
“吃什么?”顾沨止道。
平儿抢答:“披萨!牛排!炸鸡!”
盛欢:“我方便面就——”
顾沨止:“你忍心让六岁的小孩儿顿顿防腐剂?”
盛欢:“……?”
被道德绑架的不要不要的盛欢沉默了。
路边停着一辆闪闪发亮的小跑,顾沨止拉开车门将盛欢塞进副驾驶座,平儿则非常自觉的爬上车后座。
盛欢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不容他细想,顾沨止也上了车,锁上车门倾身过去替盛欢系安全带。
男人的发梢于盛欢鼻尖跟前方寸之处拂过,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弥散开来,像看不见的藤蔓丝萝向他张开了怀抱,盛欢这才发现顾沨止今日来不仅开了车,连衣着也是别有心机,米色的休闲裤与浅绿色系的衬衣饱和度极低,柔和的像是春日最生机的嫩草,衬的男人的下颌线棱角清新分明,是异常精致的俊美。
“你好像很喜欢绿色,不然为什么看到绿色的东西都要停下脚步来望一望?”
“因为绿色很清新,没有攻击性,所以喜欢呀。”
“那我以后多跟绿色沾沾边,你会不会爱屋及乌,更喜欢我一点?”
盛欢一个机灵,心跳声暴涨到了咽喉的位置。
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动作幅度大一些他的心跳声就会溢出来,只能任凭属于顾沨止的一切在他的跟前来去,紧紧攥住他的视觉和嗅觉。
“咔哒”
安全带被压进了槽里。
这应当是一个句号,盛欢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期待顾沨止尽快回到驾驶座的位置上,好让他们之间回归到一个较为安全的社交距离。
但顾沨止的动作忽然间变得迟缓。
他开阔精悍的肩背横在盛欢眼前,让盛欢完全无法挪开眼,大脑是特别的器官,光是看,通感的力量就能令那些温度和肌肤质感浮上心头。
就在盛欢紧张到只能以指尖去搔刮真皮的座椅时,男人毫无预兆的偏过头来,狭长的眼尾上挑,勾起一点儿璀璨又慵懒的笑意,定定的看着他。
“喜欢吗?”
喜欢……什么?
香水的味道?衣服的颜色?还是……人?
盛欢的语言系统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数次猝不及防的侵略般的试探令他变得不知所措,唯耳根烧得厉害,快要融化了一样。
好在顾沨止适可而止的坐回了原处。
盛欢如释重负的呼出半口气,又听顾沨止道:“我是说车。”
“……”
这四个字将场上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尴尬氛围推到了顶峰。
盛欢木了两秒,默默地坐正了平视前方。
他感觉浑身的热度都如潮水般褪去,只剩拳头硬了。
第20章
“我不认得车。”盛欢炸毛了,语气裹挟了几分气急败坏:“也不知道顾学长现在混得这么好。”
“学长混得不好。”顾沨止轻车熟路的发动引擎,车身微震,起步平稳:“学长都快三年没回家了。”
“啊?”盛欢微微一怔,疑惑的看向,“为什么?”
“都说了因为混得不好呗。”顾沨止说。
“可是你不是在那个很有名的国际名校深造——”盛欢疑惑道。
“什么学校?”顾沨止明知故问。
“就那个斯——”盛欢努力的回想了一下,答道:“斯宾塞!”
“哦。”顾沨止似有所感道:“斯宾塞人也分三六九等的,并不是踏进去就一劳永逸了呢。”
“是吗?”盛欢瞪圆的眼睛透着些懵懂和茫然。
“嗯啊。”顾沨止说:“学海无涯,不进则退,我不巧正好是混的最差的那一批。”
“所以你现在在做什么?”盛欢果真被绕进去了,继续追问道。
顾沨止忽而侧目看他,眼底含着戏谑调侃。
盛欢被他看的扑闪了两下眼睛,“问你话呢!”
“我饿了,先吃饭。”顾沨止话峰骤转,一脚踩下刹车。
盛欢:“???”
“吃饭喽!!”平儿在后面跟着振臂欢呼。他屁颠儿屁颠儿的推门下车,小尾巴似的跟上顾沨止的步伐,留盛欢一个人在副驾驶座上目瞪口呆。
“你们两个怎么——”他不得不下车追赶,高声道:“顾沨止你别带着平儿乱跑啊喂!!他好歹是邻居家的小孩儿——!”
顾沨止隔着一段距离按键锁车,步子迈得气定神闲,像个目的达成的钓手,他单手掂着车钥匙,不忘垂目冲平儿挤眼睛。
“我干得不错吧!”平儿骄傲的一梗脖子,“开心哥哥的一举一动我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哦!”
“嘘,小声点儿,别让你开心哥哥知道了。”顾沨止伸了一根手指抵唇,神秘兮兮的笑,“特别棒,待会儿想吃什么随便点,顾哥请客。”
“好耶!!”平儿欢呼雀跃。
顾沨止笑的愈发厉害,他按住平儿的发顶,驻足回头等盛欢,远远的就看见盛欢歪着脖子,一边儿跑一边儿半身不遂似的“斯哈斯哈”。
“这么疼?”顾沨止有些意外。
盛欢捂着颈侧“嗯”了声。
他清隽的眉头蹙着,小脸皱巴巴透着股委屈感,顾沨止顿觉心疼,伸手想触他的颈子,却被盛欢闪电般避过。
这回盛欢学聪明了,身体微微后仰,隔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瞪着顾沨止悬在半空中的手道:“你别套路我。”
顾沨止愣了愣,随即乐了。
“我冤枉啊。”他也不觉得尴尬,收回手臂改环抱胸前,好整以暇道,“这不是怕你被扎坏了么?”
“我没那么容易坏。”盛欢很认真的反驳。
“顾哥顾哥!开心哥哥的脖子那么细,为什么不打屁股针呀!”平儿又有问题了:“我去医院,爸爸都是给我打屁股针的!”
“我打什么屁股针啊……”盛欢对平儿就差把“我的母语是无语”几个字挂在脑门上了。顾沨止却在一旁闷笑两声,嗓音低醇道:“那不行,你开心哥哥跟我还没熟到那个份儿上。”他顿了顿,瞅着十脸懵逼的盛欢,意味深长的补了句,“什么都给我看,他会害羞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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