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添眉头轻蹙,他感觉到身边的小护士明显打了个寒战,结巴道:“干嘛呀这是……我们待会儿还要去交班呢!”
“可能是针对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问问情况吧。”姜添低声安慰道:“应该不会耽搁太久,他们肯定也跟你们护理部打过招呼了。”
“讲道理我现在宁愿去交班挨护士长骂。”小护士哭丧着脸道。
话音未落,前方的投影仪猝然开启,白亮的光几乎要刺瞎人的双眼,座下几乎没有谁不再用手臂遮目,直到一个小护士缓缓的放下手臂,在看清投影仪上画面的一瞬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姜添悚然一怔。
他的视线还很模糊,但惨叫声此起彼伏,身后传来“咚”的跌倒声,他记得那个叫老王的护工就坐在那个方位。
姜添汗毛林立,他艰难的撑开眼皮,望向前方的画面,瞳孔紧跟着骤缩。
入目是一张张触目惊心的尸体照片。
如果说前一晚他只是从某几个角度目睹到被微笑虫寄生的活尸,那么此时此刻的巨幕投影仪正在全方位的展示人类被微笑虫寄生后的各阶段的状态。
那些细细的簇状触手从不同的人的孔窍中长出,那些人有的刚死不久,有的浑身腐败,有的化为白骨,有的则还有一线生机……令姜添最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那是一张动图,被寄生的活人正在努力的朝着摄像头的方向走近,两个眼珠一个朝上一个朝下,随后被触手顶的掉落出来,被他一脚踩碎,他似乎很痛苦,艰难的张开五指,胡乱的挥舞着手臂,像是在求救。
姜添不懂摄像的人当时为什么有空拍下这一切却没有去救对方,身为烧伤整形科的医生,他胳膊腿乱飞的大场面见过不少,昨晚更是亲临现场,但即便有如此多重的心理建设,此刻在看到这些画面时仍旧出了一身的白毛汗,心脏跳如擂鼓,他都尚且如此,更毋庸提周围的那些普普通通的打工人。
“你们放这些图是……什么意思!”姜添一把扶住身旁哭泣不已的小护士,昂首怒道:“至少打个码吧!把人吓出问题来算谁的!”
“我以为在座诸位都是专业人士,血腥场面都见得多了,内心会毫无波澜。”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背头男人,他站在投影仪旁边,手里拿着红外线笔,似笑非笑。
“那你现在知道了!”姜添咬牙道:“大家都是普通人,麻烦你把投影关掉!”
“关掉?NONONO。”对方耸肩道:“即便再血腥丑陋,这都是真实,是你们在座各位都必须要认识到并且全盘接受的真实。”
“什么?”姜添皱眉。
“异变生物是吃人的,他们为了在人类的社会生存下去会不择手段。”对方的话语抑扬顿挫,表情生动,像是在做一场传教,“所以人类只要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污染物的容器。”他说着,款款从讲台上走下来,皮鞋落在实木的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叠响,傲慢又不近人情,“它们会吸食你们的血肉,榨干你们的脑髓,将繁衍的孢子黏附在骨骼的缝隙当中,从你们的毛囊里长出长长的菌丝……”他走过姜添身边,手轻轻拂过那个缩成一团的小护士的头顶,惹得对方尖叫连连,“所以你们的生存环境其实是相当危险的。”
“那又怎么样!”姜添气急败坏的拍开他的手。
“我们无限集团的存在,就是为了消除这些异变生物,还人类社会一个安定。”对方倏地转身,皮鞋跟碰撞,“其中的必要性,姜医生,你能理解吗?”
“行了知道你们很重要了。”姜添不耐道:“现在能放我们走了吧?我们每个人都还有工作要做!”
“不急。”对方慢条斯理道:“我现在需要你们每个人回忆一下昨天晚上,遇到了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异变生物出现和消失的全过程,一个细节都不可以遗漏。”他微微一笑,字字冷锐,“事关社会公共安全,麻烦各位配合。”
“我们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加班到那么晚,回值班房就睡了,根本没遇到过什么怪物啊!”
“放我走!!放我走!!”
座下一片哀鸣,背头男子却无动于衷,只冷笑了一声,举起了手中的红外线笔。
“看来诸位还没有了解到事态的严重性,既然都不记得,那只能借助一些动态的音画素材来帮助各位回忆了——”
“不要再放那些东西了!!”姜添吼出声来:“这些东西不仅在伤害生者也冒犯了逝者!!你们还有没有人道主义精神啊!!没有人有义务必须看这些!”
“姜医生,这里你说了不算。”背头男冷冷道,用力按下了按钮。
姜添一口气屏住。
光是那些无声的图片已经足够让他感受死者的悲惨可怖,若是换做有声录像,他无法确定自己能否受住那些感官冲击,会精神出问题的吧。
——遑论其他人。
画面频闪。
短暂的雪花片过后,屏幕上跃然而出两个衣不蔽体的大胸□□,一个举着蜡烛,一个拿着皮鞭,搔首弄姿又叫又喘,屏幕中央赫然一团好大的马赛克。
会议室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背头男的嘴角剧烈抽搐起来,而后他猛地将红外线笔扔在地上,推门而出,对着空荡荡的走廊咆哮:“谁干的!!”
会议中心总控室
窗户大开,盛欢正在盘膝坐在一排黑压压的服务器后方,带着手套将U盘从插孔里拔出来。
“你往人家主机里导什么了?”阿提密斯问。
“我存的风景图,做护眼屏保用的,管他呢,只要不是他们自己的东西就行。”盛欢拍拍屁股起身,“我就不信他们不开门出来,这样鹬和蚌就能碰上了,他们打起来我就能乘虚而入啦!”
“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阿提密斯幽幽道:“鹬万一不来呢?”
盛欢“啊”了一声。
这时,他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一声玻璃破碎的动静。
“这里是二十楼,是非公开的办公区域。”阿提密斯还在碎碎念:“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能伪装成本院职工混进来的,君子联盟之所以叫君子是因为他们办事会严格遵守规章制度——”
盛欢欠身贴墙,眼睁睁看着从二十楼的高空破窗而入,一面掸着身上的玻璃屑一面疾步前行如同怪物一样的顾沨止,讷讷道:“你确定……?”
“我为什么不能确定?”阿提密斯疑惑道。
“因为我刚刚看见我的前男友……我是说你口中牛掰哄哄的王牌执行官,从二十楼的窗户外面直接创进来了!好家伙,百米高空哎!像一只鹰!现在他浑身的玻璃碴,走路带风带杀气,实在是不太君子。”盛欢震撼道:“跟他的行为一比,我刚才的蜘蛛侠行为简直是洒洒水啦!”
“我猜那是因为医院的门禁实在太多了,一次性破坏那么多门禁系统,光书面报告就得著作等身,还不如赔一扇玻璃来的痛快呢!”阿提密斯说:“你看,他们对内部人员都这么严于律己,还不够君子啊?”
“总觉得你对他们那边儿的人有些奇怪的滤镜呢。”盛欢嘀咕道:“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可以开总控室的门禁了。”
“嗯?”阿提密斯道:“你不怕打草惊蛇?”
“待会儿鹬和蚌都要打起来了,响个区区警报算什么?”盛欢说:“接着奏乐接着舞!”
“好歹是前男友,这么损的吗?”阿提密斯微有诧异,而后笑道:“我喜欢。”
警报声大作。顾沨止面色骤变,低声道:“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已静音警报器,10秒后开启天水墙封锁现场。”
顾沨止揉了一下被吵得耳鸣的耳朵道:“刚才怎么回事?”
“有人强开行政区门禁系统。”苏格拉底道:“初步判定,与7月28日入侵天水墙为同一算法程序。”
盛欢正蹑手蹑脚的从总控室里溜出来,一路走,前方的顾沨止猝不及防的回头,他忙溜进旁侧的洗手间内。
“让我猜猜你现在藏在哪儿?该不会是公共洗手间的隔间里吧?”阿提密斯有点儿幸灾乐祸。
“是又怎么样?”盛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你至于吗?好歹是前男友。”阿提密斯戏谑道:“就算你这么坑他,见面三分情,他不一定会对你赶尽杀绝哦!”
“快别开玩笑了你——”盛欢龇牙,他骤然间收了声,屏住呼吸。
顾沨止不知何时竟闪现至洗手间门外,两人之间就隔了一堵墙。
盛欢无声的咽了一口唾沫。
……是被发现了吗?还是自己心虚造成的错觉?
他的余光扫过自己身上的白大褂。
昨天装护工今天装医生,两米开外就是他的作案现场,U盘还在衣兜里装着,这时候被揪住他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顾沨止忽然抬起头。
走廊的另一端,忽然疾步奔将来一群黑衣人。
盛欢听见顾沨止哼笑了一声。
这一声低沉磁性,宛如流沙过耳,酥了他半边的听觉系统,盛欢蒙了两秒,下意识的抬手去触,发现耳垂滚烫。
那厢,顾沨止终于还是调了个头,顺带礼貌招呼了一声:
“金正浩西。”
他只迈了两步,就已经与黑压压的无限集团两军对阵,对方人头攒动,顾沨止孤身一人,男人两手抄兜,近一米九的身高意外的比对方的绝大部分人都要高上许多,此刻正以一个俯瞰的视角扫视对面,半点不输气势。
背头男站在阵列的最前方,他是人群当中唯一一个从身高方面来说没有输太多的人,此刻依旧不得已微微踮起了足跟。
比起顾沨止松弛的态度,他明显疏离得多。
“你是……顾沨止?我听过你的名字。”他冷冷的说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阁下在这里有何贵干?”
从黑衣军团出现的那一刻起,压迫感就转移了,盛欢立马得以通畅呼吸,他放纵的放空了两秒钟大脑,听阿提密斯在通讯器里道:“开心,你前男友好像要替你背锅了耶?你快去帮帮他呀!没准儿能缓和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哟。”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盛欢哼哼:“你之前都教我明哲保身——”
“你之前也不是这个态度啊。”阿提密斯反唇相讥,“你之前是对前男友的嗓音毫无抵抗力的小绵羊——”
盛欢:“……”
男孩子条件反射的揉了一下自己的耳朵,飘在心底丝丝缕缕的流连忘返悉数消散,变得恼羞成怒起来:“不去!”他从门缝里暗中窥探,男人的身形倒映在他的瞳孔深处,俊美昳丽如太阳神阿波罗。
“他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啊……”盛欢磨着后槽牙。
顾沨止轻轻挑唇:“刚到,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
金正浩冷笑了一声。
他看样子就没往信的方向想过,使了个眼色,一个黑衣人从他身后闪出,一路小跑着绕过顾沨止,去往总控室的方向。
顾沨止岿然不动,双手随意的抄兜,足尖轻轻点地,白板鞋和牛仔长裤令他浑身的青春气息焕发,帅气逼人,被拉去演偶像剧都毫无违和感,他听见金正浩冷冷道:“是你在总控室里做了手脚?”
“听不懂你说什么。”顾沨止说。
他身形一闪,凭空出现在了长廊的另一端,会议厅的门前,黑衣军团像是被收割机推过的稻田,被迫朝两边分开,一个个东倒西歪之余,脸上都布满了错愕的神情。
“拦住他!”金正浩怒声道。
顾沨止充耳不闻,他拉开门,入目是座下一群凄惶若惊弓之鸟般的医护。
这是无限集团的惯用手段,往往经历过类似逼供的目击者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精神紊乱,严重者伴随终身,是为了杀鸡儆猴……
顾沨止二话不说,率先将室内所有的灯都打开,而后疾步上前关切道:“诸位——”
几个面色苍白的护士挨个儿从桌肚里爬了出来,顺了顺气,开始七嘴八舌:
“救命,我爱光!”
“人生真的是大起大落啊……”
“就是说我做梦也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看那种片子……”
“本来我挺害怕的,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很冷静,非常冷静,甚至有点儿想笑……我是不是出毛病了?”
“不,是你成长了,下次可以单独值抢救室的班了。”
“呸呸呸我才不要嘞!”
“老王!老王!”那厢,姜添正在给晕倒的护工做CPR,没按两下,对方抽气儿似的弹坐起来,惊慌失措道:“小姜!我做噩梦了!!吓死我了!!”
姜添脱力的跌坐在地,长舒一口气道:“还好你没事。”
顾沨止:“……”
怎么看这群人的精神状态好像还可以似的……
他退了两步到讲台上,去点触控屏,大约操作的人当时赶急忙慌,所以虽然显示屏是黑的,主机却仍然在运行,音箱里隐约传出点儿声效,音量很低,哼哼吟吟,不知道在做什么,顾沨止的神色愈发凝重,他按了一下显示屏的开关,屏幕一晃,大团不可描述的内容冲入眼帘。
“……”
那一瞬间顾沨止甚至有点晕奶,他呆了两秒,顶着通红的耳朵,“啪”的把电源线扯断了。
就这会儿的功夫,无限集团的人再次涌入门内,将他团团包围起来。金正浩的脸色铁青,他道:“顾沨止,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顾沨止抬手捏住了挺直的山根。
“比起放浪形骸的欧美大熊女我其实更喜欢东亚人。”他似是有些困扰,又由衷的感慨,“似有若无的矜持,欲拒还迎的推拉,更能勾起我的……兴趣。”
金正浩:“?”
金正浩:“我踏马问你这个了??”
第15章
大概是顾沨止的表情太过正经,正经到外人还以为他真的在认真的点评什么,金正浩的表情呆滞了足足有五六秒,再次暴跳如雷。
“我踏马是在问你这个吗!!”
“那你想问什么?”顾沨止终于正眼看他了,突兀的上前一步,凌厉的下颌低颔,在喉结的地方落下小片深色的阴影。
“问盘索拉虫草的事?”顾沨止倾身凑近金正浩的耳畔,轻言细语:“已经解决的事有什么好问的?就算是把这群人的脑子都挖出来通直流电成像,无限集团也不可能重临现场。”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早上买咖啡附送的餐巾纸,在上面“刷刷刷”龙飞凤舞的写了一通,以两指夹着递给金正浩,漫不经心道:“真想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找我啊,我给你划重点,放心,全是干货,十分钟带你走进盘索拉虫草的内心世界。”
金正浩:“……”
他的脸色难看至极,瞳孔深处隐约跳动着黑色的火焰。
顾沨止指尖夹着的餐巾纸陡然间燃烧为灰烬。
这诡异的变故似乎都来自于狂怒的金正浩的情绪,顾沨止头顶的天花板上“咔咔”裂开了一条漆黑的缝,蜿蜒曲折直向末端延伸,所过之处灯管震颤,摇摇欲坠。
仿若陷身于天塌地陷之中。
盛欢听到一些动静,从洗手间里探出头来。
他的眼中浮现出几分担忧,终于还是出去了,小心翼翼的贴着墙行走,手指攥于掌心。
忽然,他看见无限集团的一汪汪人忽然跟开了倒放一般挨个儿退出了会议厅的前门,一个个动作板正如僵尸,而在队伍的最末端,金正浩微微趔趄着退了出来。
光看金正浩的反应,不知道还以为他在被枪管子抵着脑门呢,但事实上与他面对面的只有顾沨止。
顾沨止手上也没有拿枪,只一手抄兜,一手触着金正浩的脖子,他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并拢,点在金正浩胸锁乳突肌内侧中下1/3,颈动脉搏动最强烈的位置。
“金正浩西。”顾沨止幽幽发笑说:“你的大动脉走形,很标准。”
你有病吧!放着美女的身材曲线不看关注人家的大动脉走形做什么!!
金正浩的表情很紧张,他在竭力压制着抽动的唇角。
斯宾塞对于内部人员的信息保密工作做的相当好,因此顾沨止的名号,他虽然在无限集团内部有所耳闻,却对这个人不甚了解。
斯宾塞有诸多卓越的专员,顾沨止在其中以年轻闻名,在看到顾沨止照片的时候,金正浩的第一反应是:这小子绝逼他妈的垫过肩了吧!不然年纪轻轻的哪儿来的这么宽阔有型的肩背线条!
作为做梦都想变成双开门冰箱成精的H国男人,金正浩牙都快酸掉了。
金正浩自诩拥有兼具烈火与山崩地裂的凶悍异能,到哪儿都能横着走,然就在顾沨止伸手的一瞬间,他发现自己不敢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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