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官们小声议论:“是鲲吗?”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听上去不像是鲲,应当只是鲸鱼。”吏部左侍郎林怀瑾小声道。他老家在福州,小时候跟着父亲出海捕过鱼,听老人们提起过此鱼。
秦凤图点头:“背上生泉,应当是鲸没错。”
武将们对这些不感兴趣,郑大安道:“你小子别说那些没用的,说说你们在夷国怎么卖了那么多金子?”
那一箱箱金子看得人眼珠子都直了,听说此行的所有士兵都分了五十两金子。给留在上京的士兵们眼馋坏了,早知道能赚这么多钱,他们豁出去这张老脸也要跟着上船。
文官停下议论,各个眼巴巴的看着葛中顺,因为他们也好奇的要命。
说这个葛中顺可打开了话匣子,他清了清嗓子道:“提起这件事,就不得不夸咱们赵将军好手段!”
“哪位大人知道丝绸和瓷器的价格?”
户部侍郎道:“丝绸的品质不同价格也不同,普通的丝绸在大启一匹最多卖十两银子左右,瓷器好点的三五两,差的几十文都能买来。”
“你猜赵将军在那边卖多少钱?”
郑大安啐骂道:“小王八蛋别卖关子,赶紧说!”
文臣们第一次觉得,武将粗鲁的语言也挺中听的。
葛中顺笑着伸两根手指。
“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金子!”
官员们同时发出一声惊叹。
郑大安道:“这么贵卖的出去吗?夷人全是傻子?”
葛中顺一拍手:“这个价格咱们都知晓,但是夷人不知道啊!他们连丝绸和瓷器都没见过!”
徐冰疑惑道:“他们没见过,那穿什么衣服,用什么吃饭喝水?”
“船上的羊大人们都看见了吧,它们身上的毛可以剪下来纺线,再织成布做衣服。”
“哦,原来如此。”徐冰捋着胡子点点头。
葛中顺继续道:“吃饭更简单了,穷人用木碗,贵族用银碗铜碗,反正是没人用瓷器。”
“而且那边照比咱们大启,实在是没法比,街上到处都是屎尿汤子,走路得时刻注意自己的脚下,因为不注意就会踩到屎。”
文官们面色各异,被他描述的画面恶心的够呛。
陈靖悄悄捅了他一下,让他在大人面前说话注分寸。
郑大安却不管那些:“继续说,老子就爱听这些!”
有将军给撑腰葛中顺更加放飞自我:“那些西方人一辈子只沐浴两次,出生洗一次,死的时候洗一次。”
“俺娘诶,那得多味啊!”
“特别臭!不过他们发明了一种带香味的水,洒在身上用来遮盖臭味。”
“对了,他们吃饭也特别简单,根本没有咱们大启这么多好吃的菜,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概只有葡萄酒了……”
葛中顺喋喋不休的讲着,其他人静静的听着,时不时传来一两声笑声。
相邻的另一节车厢上,查尔斯面色怪异。
坐在旁边的宋玉堂憋笑憋的难受,只能不停的喝水掩饰。
“宋大人,你想笑就笑吧。”
“没……我……哈哈哈哈……”
查尔斯不解道:“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呢?”葛中顺并没有夸张,他们那里就是他口中描述的模样。
宋玉堂意味深长的说:“等你到了上京就明白了。”
赵骁这一觉睡了三个时辰,醒来时刚好火车即将入站。
他坐起身向外看去,不远处一个巨大的建筑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什么?”
宋玉竹道:“上京火车站,我记得之前跟你提起过。”
两年前是说过,不过嘴上说的和真正建起来的完全是两码事!
随着一声汽笛声响起,火车稳稳的停靠在站台。
下了火车,无论是赵骁还是希望号的其他人都被火车站的恢宏的建筑震惊了。
查尔斯仰着头道:“这……这里是宫殿吗?看起比教皇国的圣母大教堂还要宏伟。”
宋玉堂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我们离开时这里还没建好呢。”
穿过后门走到大厅,墙上贴着五个硕大的鎏金字,写着上京火车站。宋玉堂这才反应过来,这里只不过是用来等候火车的地方。
出了火车站,大门口接驾的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李得海露出笑脸走上前:“赵将军,您可算回来了,奴才们盼您盼的望眼欲穿啊!”
赵骁一看到他这张老脸也止不住笑意:“德行,赶紧叫车过来,送皇上回宫了。”
“哎!”
内侍们牵着马车过来,赵骁扶着宋玉竹上了车,自己则朝下属要了一匹马,跟在马车身边行走。
等他们离开后,其他官员家的马车和轿子才敢过来接着自家的大人回家。
宋玉堂的父母妻儿都来了,一见面秦氏便抱着他呜咽的哭了出来。
“儿啊,娘可想死了你!”
宋玉堂看着母亲头发里都长出了白丝,忍不住鼻子发酸,拍拍娘亲的后背道:“莫要哭了,儿子这不是回来了吗。”
宋桥道:“行了,堂儿舟车劳顿的这么久,快让他回家休息休息吧。”
秦氏松开儿子擦了擦眼泪,从上到下不停的打量,眼底尽是慈爱。
后面的张氏轻唤了一声:“玉堂。”
宋玉堂看见娘子,赶紧走了过来握住她的手。
两个儿子正怯怯的看着他,大儿子已经五岁了,小儿子才两岁半,都不记得爹爹了。
宋玉堂蹲下身一把抱起二人道:“星儿,辰儿把爹忘了?”
老二挣扎着要娘亲抱,老大涨红着脸半晌才喊出:“爹……”
“哎!”宋玉堂激动的在两个儿子脸上各亲了一口。
宋桥道:“这么冷的天,赶紧回家吧。”
宋玉堂放下儿子道:“你们先回去,我还有公事要办,一会就回去了。”
他得先去市舶司述职,跟工部的官员一起安顿从西方带来的种子和猪羊。
天气寒冷,猪和绵羊不能在外面待太长时间,尽快找地方安置进去。千里迢迢从西方运送回来,死一只大家都得担责任。
种子虽然不怕冷,但要交给司农司,由他们妥善保管,等天气暖和下来再进行培育。
还有查尔斯公爵的他的女儿。
这两人本应该由鸿胪寺负责,不过查尔斯只认识宋玉堂,不想跟其他人交流。没办法宋玉堂只得能者多劳,把他们去京都会馆安置妥当。
查尔斯还有十多箱子的行礼,直接派人先送到京都公馆。
这里是专供外国宾客临时休息的地方,如果查尔斯打算长期留在大启,当然还是另买房子比较方便。
送走家人,宋玉堂带着查尔斯父女二人坐上马车朝市舶司走去。
这一路上三人都在看窗外,两年不见,正阳大街变化非常大,多新建的楼房。
街道两边还种着花草树木,这会虽是冬季,但不难想象,到了春夏之际,这条街应当会很漂亮。
大启的繁华让他们目不暇接,穿过正阳街,马车拐进胡同里。
查尔斯终于明白他们在火车上笑什么了,这里照比安顿特普实在太干净了!
无论是大街还是小巷,地上铺着整齐的石砖,连块污泥都没有,更别说屎尿。
“宋,你们的百姓都在哪里方便?”
宋玉堂道:“城内家家户户都有如厕,城中也有公用如厕,地下有污水道,粪便都会排到城外。”
“难道就没人往城中倒粪便吗?”
宋玉堂摇头:“没有,这种行为太恶劣,会被人耻笑的。”
查尔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马车停在市舶司门口停下,宋玉堂的顶头上司和工部的官员都迎了出来。
看见车里走出来两个夷人纷纷一愣。
宋玉堂解释道:“这是查尔斯公爵,上面吩咐让我帮忙安排住处,我便一起带来了。”
“哦,欢迎欢迎。玉堂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一趟辛苦了吧!”顶头上司拉着宋玉堂的手不停的寒暄。
年后宋玉堂大概率会调走,加上他的身份自然是没人敢找麻烦。
述职很简单,回去报个到宋玉堂将整理好的一大包种子交给司农司,告诉工部官员绵羊和白猪的习性,他们自会安顿。
从市舶司出来,宋玉堂送查尔斯和小妮娜去京都公馆。
半路上还给二人买了上京的栗子糕,红豆酥和牛乳糖。
软糯香甜的栗子糕入口即化,小妮娜开心的叫了起来。
“哇,真是太美味了!”
她捏起一块递给父亲,查尔斯尝了尝,顿时眼睛一亮,被这美妙的味道所震惊。
“这是什么东西?”
宋玉堂笑着介绍:“这是板栗做的糕点,如果喜欢可以让公馆里的小厮帮忙买。”
查尔斯没忍住又吃了一块,“这东西贵吗?”
“三十文钱一盒,每盒里有十块,换算成你们的货币,差不多三十铜币。”
查尔斯再次震惊:“这么便宜!”
宋玉堂道:“上京像这样好吃的美食有许多种,有时间带你们一一尝尝。”
“多谢!”查尔斯又捡起一块栗子糕吃进去,他因为生病的原因很少贪食,不得不说这大启的糕点非常合他的胃口。
很快马车便抵达了京都会馆,门口有小厮接引他们来的提前安排好的房间。
公馆居然给查尔斯安排了一个小别院,估计是赵骁提前派人过来交代的。
宋玉堂把二人送到这里便准备回家了。
“有什么事可以差院子里的小厮去叫我,他们都知道我家住在哪里。你的病也不用担心,我父亲和叔叔都是郎中,有时间他们会帮你治病。”
查尔斯伸手拥抱了他一下:“谢谢你,玉堂。”
宋玉堂还不习惯他们夷人的礼节,尴尬的拍拍他道:“好好休息,过几日再来看你们。”
宋玉堂离开后,查尔斯牵着女儿进了屋。
房间里提前点了火炉和熏香,温暖极了,还有下人准备了茶水和饭菜,询问他们是否用饭。
两人路上已经吃了不少糕点,这会吃不下别的东西,查尔斯摆摆手让他们出去。
妮娜乖乖的坐在床上说:“父亲,这里真好。”
查尔斯道:“喜欢这里?”
“嗯!”小妮娜重重的点了点头。
查尔斯也一样喜欢这里,他幼年曾生活在繁华的法兰西,那里有辉煌宏伟的宫殿,可跟大启一比,简直就像是像村落一般,不值一提。
更别说他们路上乘坐的希望号和火车,大启远比他想象中更伟大。
查尔斯摸摸女儿的头发说:“那咱们就在这多待一些时间。”
皇宫中,赵骁刚洗完了澡,换了一身舒服的常服,宋玉竹拿来干毛巾帮他擦头发。
这两年因为在船上用淡水不方便,大家都用海水洗澡。海水洗久了,身上都能搓下来盐粒子。
宋玉竹也换了身便衣,两人准备去一趟宋府。
宋柏得知赵骁今天回来,早早就派宋全进宫送信,让二人回家吃顿饭。
因为赵骁孤身一人,身边没有亲人,宋柏和江蓉总是多惦记着些。
头发擦干,宋玉竹从怀里拿出一个雕着龙纹的墨玉冠帮他束在发间。
赵骁对着镜子摸了摸玉冠说:“上面有龙纹,万一让人看见,以为要谋反怎么办?”
“管他呢,反正阿骁带着好看就成了。”
“你莫要被美色迷了眼。”
“朕要当昏君。”宋玉竹趴在他背上,像小猫似的蹭着他的脖子。
赵骁一用力将他背起来,托着屁|股颠了颠:“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哎,美人不在,朕茶不思饭不想…哎?哈哈哈哈,不闹了不闹了……”赵骁反身把他抱在身前,挠他的痒痒。
门外李得海听见里面的笑声,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还得是赵将军,换了别人谁都不成。
两人闹了一会便乘车回了宋府。
宋全早就候着了,看见马车急忙迎了上去。
“赵将军您回来啦!”
赵骁跳下马车笑道:“回来了。”
宋玉竹踩着马凳也下了车,一行人朝府里走去。
“老爷夫人,少爷和赵将军回来了!”
院里宋柏和江蓉听到呼声连忙迎了出来,宋玉潼也很在后面跑过来。
“赵大哥,赵大哥!”小丫头大喊着。
“哎!”赵骁一把抱起宋玉潼,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还记得我呢?”
六岁的宋玉潼一笑漏出两个空洞洞的门牙:“记得,你带我骑过大马呢!”
宋柏接过女儿道:“外面冷,快进屋吧。”
进了屋下人开始摆桌子准备开饭,宋柏拿出自己珍藏的好酒道:“平日也没人跟我喝酒,今个阿骁陪伯父和两杯。”
“好。”
禾香端来一大碗面放在他面前道:“这是夫人亲自给您擀的面,咱们老家有句话叫上车饺子下车面,吃了面就算回家了。”
一股暖流涌入心间,赵骁感激的看着江蓉。他从小在杂耍班子长大,后来又流浪在街头,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这种画面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
江蓉道:“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哎!”赵骁拿起筷子,几口就吃干净了。
一盘盘的美味佳肴端上桌,宋玉竹难得胃口大开吃撑了。
赵骁的胃口更好,吃完那碗面又吃了许多菜,还跟宋柏喝了好几杯酒,直接把宋柏喝高了。
宋玉竹扶起父亲回房间,宋柏打着酒嗝道:“赵老弟好酒量,下……下次再喝。”
江蓉哭笑不得:“这俩人都喝差辈了!”
赵骁笑得见牙不见眼。
等人离开后,江蓉突然脸色一变道:“赵骁,你实话告诉我,你跟玉竹到底是什么关系?”
赵骁宛如被人用一瓢冷水从头浇下,瞬间酒醒了一半。
“伯母…我……我们……”他支支吾吾舌头都快打架了,心里一个声音不停的说,完了她知道了。
其实赵骁不怕被人知道两人的关系,他更怕宋玉竹为难。
他一个人无亲无故,即便被人厌恶,被人唾骂都无所谓,但宋玉竹不行,他是大启的皇帝,是明君,更是他心尖上的至宝,容不得别人诋毁。
赵骁沉默片刻道:“伯母,这件事跟玉竹没关系,是我主动招惹的他。”
说完这句话,赵骁便低下头等待江蓉的责骂。
然而等了半晌也不见她开口,赵骁疑惑的抬起头。
江蓉脸上并没有多少愤怒,反而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怪不得竹儿骗我们说自己身体有毛病,一直不册封后宫,原来是这么回事。”
江蓉早就察觉到两人关系不同寻常,虽说的挚友,但哪有朋友一起不娶妻不纳妾,还经常凑在一起的?
玉竹找借口说自己身体不行,赵骁难道也不行?这小子生龙活虎的,怎么看都不像身体有毛病的模样。
加上前些日子她参加茶会时,听到京城中几个夫人聊起后宅的事,谁家养了娈童,哪个男子找了男戏子做相好,她便留了心。
今日从二人进门开始江蓉就在暗中观察,她发现这两人的眼神时不时就黏在一起,哪是朋友之间的目光,分明就是小情人阔别已久的模样!
也就是宋柏那一根筋察觉不出来,还拉着赵骁称兄道弟。
“对不起……”赵骁惭愧的道歉。
江蓉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件事我阻止不了,玉竹那孩子别看他平日里性子温和,可骨子里却倔的很,他认定的事从来不会更改。”
赵骁点了点头,当初要不是他要造反,自己可没这么大的胆子和想法。
“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说的。”
赵骁支棱起耳朵,俯首聆听。
江蓉打量着他的身体道:“竹儿跟你在一起……肯定是要受委屈的那个,他本来底子就薄,你要照顾好他。”
赵骁听出她说的什么意思,脸腾的烧了起来。
“伯,伯母您放心,我我我肯定会把他照顾好!玉竹若是有半点差池,我提头来见!”
江蓉不开心的嘟囔:“谁要你那脑袋,孙子我是抱不成了,你们俩的身体要好好保重,别让我们担忧。”
“哎!”赵骁激动的眼眶都红了,本来他都做好被棒打鸳鸯的准备,没想到江蓉居然这么轻易就原谅了他。
准备了一天的饭菜,江蓉也有些累了,她起身道:“你也别光顾着傻笑,这件事只我自己知道就得了,玉竹父亲那可千万别说漏嘴,他性格耿直一时间恐怕难以接受你们的关系。”
“嗯!”送走江蓉,赵骁激动又独酌了两杯酒。
不一会宋玉竹回来了,拉起他道:“走吧,咱们回宫。”
出了宋府,外面天色已经晚了,赵骁一把将他抱上了车。
“喂!”宋玉竹吓了一跳,拍了他后背一下,生怕被人看见。
赵骁随即也上了马车,他抱着宋玉竹道:“玉竹,今天我特别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