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都低着头,只听得远空烟火不绝的声响,夜空中璀璨光彩照影于宫殿里光洁的白玉石板上。
外面如此喧闹,此处却犹如死寂。
若抬头一看,可见此处宫殿名讳——“摘星阁”。
国师所居。
第159章 大年初一
“国师大人, 各部赠礼,已送至殿外。”一名宫装少女恭敬行礼,对着珠帘后轻声道。
“抬进来。”一道清冷空灵, 仿佛自天外而来的声音从珠帘后传出,语调平直,没有丝毫波动,听起来悦耳而怪异。
宫女习以为常,转身对外一招手, 顿时一连串装满奇珍异宝的箱子被抬进宫殿内。
这些都是各部尚书敬奉给国师的新年贺礼,往日国师都是让宫人直接抬进库房, 今日也不知来了何兴趣, 让抬来殿中,但他们也不敢多问。
等所有箱子都堆放在宫殿中时,宫女一招手, 所有人皆是退下, 宫女也行了一礼,跟着退去。
此时, 宫殿中除了冉冉升起的紫烟,再无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堆积在一起的一个箱子动了动, 可上面压着的箱子太多了, 这个箱子只能无力的开合几次后, 没了动静,似乎放弃了。
珠帘后传来一声轻呵, 似有人笑了, 却又像听错了。
只听一声拂袖的声音, 像有人轻轻摆了一下袖子, 殿中忽然起了一阵风,珠帘摆动,地上的箱子竟然一个个漂浮了起来。
箱子里真金白银,珠宝珍石,美则美矣,分量也不是开玩笑,现在却都诡异的飘了起来。
若让普通人看到,十有八九要大喊一声,有鬼啊!
而底下的箱子得了这个空隙,猛的一顶,上面的锁应声断开,从里面蹿出一道黑影,落在地上,单膝跪地。
他抬起头,正是消失多日,被柳和宜牵肠挂肚的涂格。
“余沐参见国师大人!”涂格,或者说余沐将军低头,朗声道。
“起来吧,余将军。”那道声音响起,明明隔着珠帘,看不到人影,但余沐就是感觉有一道如同实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余沐站起身,身姿挺拔,姿态谦逊,他天不怕地不怕,龙椅上的天子不怕,唯独对这位从未蒙面的国师忌惮不已。
这一位的存在,在姜朝无人不知,却又无人见过他的面目,只知道这位,自姜朝建立,七百五十九年,他都在。
何其恐怖。
余沐不待国师提问,就先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倒豆子一样抖了个一干二净,不敢有丝毫隐瞒,其中包括宁景孤魂重生的身份,以及柳和宜重活一世的事。
他并不是不想袒护柳和宜,而是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国师眼里,不提国师鬼神莫测的手段,他的暗卫里就绝对有国师的棋子。
欤——袭——郑——隶——
他知道那人是谁也奈何不得对方,还得事事让那人看着。
说完,他便不说话,恭敬的站着。
许久,他听到国师的声音再次响起,道:“你找到了。”
“那位,异世之人。”
“本座在你身上,看到了一丝力量,它在剪断你前世命运的羁绊,让你不会再落得前世的下场。”
余沐目光闪烁了一下,自从知道他有前世,其实他也好奇他其实后面如何了,可是柳和宜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娶了乐娘子,连将军的身份都是宁景告诉柳和宜的。
而听国师这句话,似乎他前世并没有落得什么好。
“敢问国师大人,现在属下应该如何行动,要将那位请过来么?”
国师沉默了一下,声音再次缓缓响起,他道:“不,他现在不能来皇城。”
“你且去继续护着他,不可干涉他任何行动,待时机成熟,本座会告诉你如何做。”
余沐不敢多问,低声道是。
“退下吧。”
余沐再次跪下行礼,下一刻就感觉眼前一花,再起身,发现自己竟出现在京城一条寂静巷子里。
他心里不由再次震撼,上一次见识这样的手段,还是他从天牢里直接被挪移进摘星殿中,他险些以为自己是死后升天了。
国师,真的是人么?
可是,本领如此莫测的国师,依旧要他千辛万苦去寻找“宁景”,似乎要借用“宁景”身上某种力量。
剪断前世命运的羁绊……
余沐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一句话,他似是抓住了什么东西,但想细想的时候,却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在遗忘着什么——
他刚刚,在想什么来着!
余沐锤了锤额头,却死活再也想不起来。
他只记得,自己来见过国师,令了命令,要回去看好宁景。
是的,他要回去了。
大年初一。
和安村。
“今天初一,可不能懒床。”宁景提溜起床上的人,笑道。
柳静秋抱着被子不撒手,头上的头发都要炸毛了,埋在被子里不愿意出来,闷闷的声音道:“都怪你昨晚闹我,要我——要我——”
宁景笑道:“要你怎么了?”
柳静秋哑了火,埋着头不说话,这人怎么越来越流氓了。
他怎么说的出口!
昨晚两人一直守夜到子时,直到外面值守的人敲了锣,他才困的要栽倒,被宁景抱回了房间。
本以为能睡觉了,宁景却兴头非常好,一直不停逗他,挠他痒痒,还问他想不想要压岁钱。
困得要咬人的柳静秋真就咬人了,他感觉自己特别凶的抱着宁景就啃他的脖子,肩膀,黑暗里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咬出血了,还有点心虚的舔了舔 ,想着要不道个歉,让夫君饶了他,让他睡觉吧。
结果,他就被宁景拖进被窝,然后……然后,他的衣服没了。
他还让自己用手……
柳静秋捏着自己的右手,感觉自己头顶如果按了个烟囱,都能直接冒烟了。
宁景看着夫郎露在外面快要滴血的耳朵,笑了笑,若是柳静秋这时候抬头,就能看到那笑容里,带了多少坏坏的意味。
“好了,先起床,吃了早饭再睡觉,睡一天都可以,好不好?”
柳静秋沉默了一会,小小点点头,这才舍得放开被子,准备挪下床,却突然感觉人一个悬空,他居然被宁景直接抱起来了,还是那种抱孩子的姿势——这个姿势他见过,宁景抱柳玉霖,提拎着两只胳膊,举起来后,坐在他手肘上。
这让柳静秋脸更红了,有些气恼的道:“你干嘛,放开我!”
宁景没有真那样抱柳静秋,将让提出床后,直接打横抱起,来了个公主抱,开玩笑,他怎么可能抱小孩一样抱夫郎。
“抱夫郎去穿衣服啊,新衣服在那边,走过去还要穿鞋,但为夫抱着,就不用穿鞋了。”
宁景笑着,将人抱到暖榻上,这个榻子下面已经烧起火,暖乎乎的,他们的衣服也已经烘的暖洋洋的,带着淡淡熏香,穿起来很舒服。
宁景的新衣是柳静秋亲手做的,白底殷红暗色云纹宽袖大袍,穿在身上喜庆又带着股温雅贵气,莫名让人联系到那红袍探花郎,是不是也如他这般俊俏。
柳静秋的新衣,也是他自己裁的,用的料子和宁景是一款的,只是样式做的哥儿的款式,下摆是一条长裙,上面秀了祥云和荷花,看起来典雅文静。
两人换好新衣裳,梳好发髻,宁景带的是玉冠,中间镶嵌了一颗红宝石,耳边垂下两根长带,他觉得自己今天这样,去成亲都没有问题。
柳静秋罕见的带了个红色发带,还将宁景送他的金饰都带上了,整个人富贵难言。
他红色本就穿的极少,宁景看着一身红,穿戴金饰的他,不由想起记忆里他穿嫁衣的模样。
心里顿时不是滋味,他承认,有些嫉妒原主了,他和柳静秋还欠一场婚礼。
两人穿戴好,出了门,结果门一打开,窜出三个小不点,柳青锦,恬恬,柳玉霖依次排好,齐声道:“宁叔叔,小叔叔,新年好!”
他们齐齐作揖,然后跪下,磕头。
“新年好,新年好!”宁景笑道,目光看向柳静秋,后者会意,从袖中掏出三个红色钱袋子。
“来来来,排队领压岁钱咯。”
将压岁钱分完,两人才把小孩放过,到了厅堂,柳老太和宁何氏已经在了,他们一一上去跪地磕头,祝长辈新年快乐,然后,他们也得到了压岁钱。
宋如赋和石大壮把饭菜一一端上来,今天这顿比昨晚更加丰盛,足足做了二十四道菜,可谓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树上长的,都包括了。
宁愿二人又给宋如赋和石大壮发了新年钱袋,趁着还在端菜的间隙,两人把四只小狗抓过来,每只小狗脖子上也系了一个红色钱袋子,每个钱袋子上面还有它们的名字。
四只小狗好奇的甩甩脖子上的东西,有叮叮咚咚的声音传出来,是铜板碰撞的声音,估摸觉得有意思,一只只不停的跑动,甩着钱袋子,还去咬别的小狗脖颈上的钱袋子。
宁景夫夫笑看着,直到菜上齐,两人回了桌上,其他人也以此落座。
“新年快乐!”宁景举着酒杯,平时他挺多话的,今天却有点词穷,他看了一圈四周的人和物,道:“祝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愿,能一直如此。
柳静秋看着他,握住他的手,无声的表达心中所想,他也是。
正月初二, 开年饭,回娘
一大早吃完饭后,宁何氏就喜滋滋准备去娘家拜访, 宁景父亲这边没有什么亲戚,所以往年初二他们也不需要在家留人招待客人,都会去何家那边。
她将家中年货水果都挑挑拣拣,收拾出来一大堆,准备拿回娘家去。
宁景也由得她, 只是在宁何氏提出要他一同前去时直接拒绝了。
他又不是没脾气的人,上次那何孙氏痴心妄想欲把她和离的女儿说与他做平妻, 还一副高高在上便宜了宁景的模样, 当时宁景就想掀桌子赶人,结果没想到自己夫郎比他还激动,倒是少见夫郎这样动怒, 直接让石大壮把人丢出去。
既然已经撕破脸, 宁景就绝不会随宁何氏去这个姥姥家触霉头,说不得人家就等着他上门给个下马威, 把上次的场子找回来。
那宁景更不可能去了,就让他们把这口气憋着吧。
这让宁何氏拉着个脸,她今天特意穿红戴绿, 将宁景送她的金饰都戴上了, 又准备了这么多年货, 就等着风光回娘家,让所有人羡慕着她。
这自然要带着自己的秀才好儿子回去显摆的, 她儿子一表人才, 是位秀才不说, 现在还能赚大钱, 把家里经营的如此富贵,不带回去让那些曾经瞧不起他们家的人看看,多可惜!
往年他们家贫寒,每次回娘家都要坐冷板凳,还总有人在背后嘀咕她儿子,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考上秀才有什么用,还不是吃糠咽菜,饿得面黄肌瘦,快二十岁了,连个媳妇都讨不到。
那时候宁何氏只能硬憋着一口气,跳着脚和那些人叫骂,她做梦都想有一天能回去扬眉吐气,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快,她自然要好好带着儿子儿媳去显摆的。
可是,宁景想都不想,一口回绝和她回何家,这让宁何氏气闷不已,忍不住对宁景说教起来。
“那好歹是你外家,你还真能和他们断绝关系不成?上次你那样将你舅舅舅母丢出去,现在正好和娘去上门陪个罪,大过年的,他们也不会为难了你,大家和和气气的,都是一家人。”
宁景老神在在喝着果茶,慢条斯理道:“娘您是忘了以前他们如何对我们家了,当初他们不想认我们这门穷亲戚,过年拜访让我们站着看他们家吃肉喝酒的事做的少了么?年年我与您上门,连口茶水都没有,舅母家那边的亲戚来,他们就好酒好菜端上桌,儿子没那么大的气量,那是您的娘家,娘要带什么东西回去儿子都不会说一句话,但要我再去何家,绝无可能。”
宁何氏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宁景说的这些事她自然也记得,但那是她娘家,她除了一时生气,但想着的不是断绝来往,更想的是富裕起来后,也得到这种待遇。
所以,何家当初把她叫回去,处处“倚仗”她的感觉,让她格外着迷,似乎她终于在那个家有了不可忽视的地位。
宁何氏一张泼辣的嘴到了宁景这里就熄了火,她犹不死心,憋了憋,道:“你就和娘回去一趟,吃个饭,你不跟着回去,让别人如何看娘,再说,就回去一趟,你也不会掉块肉。”
“会掉。”宁景油盐不进,对旁边的石大壮道:“大壮,你跟着我娘去一趟,要是有人为难,就按我教你的做。”
石大壮万分认真的点头,道:“是!要是有人想对老夫人动手,大壮就把人打回去,要是他们不给老夫人开门,大壮就把他们门卸了,要是有人骂老夫人,大壮就把带去的东西都带回来,再把带老夫人回家!”
宁何氏顿时一惊,焦急道:“你不准乱来啊!”
宁景满意点头,挥挥手,道:“行了,你带老夫人去吧,路上驾车小心些。”
“是!”石大壮用力点头,这些天宋如赋已经教他如何驾车,至于路的话,可以让宁何氏指一下。
看着宁何氏被石大壮半架着上了马车,宁景回了房间,看向柳静秋,柳静秋按理今天也是要回娘家的。
但是现在柳家都没有人,柳老太都随他们过来了,回娘家吃午饭这倒是没有必要,不过,还是要去拜访一下柳家那边的亲族,如柳相平一家就得去。
两人准备了一番,穿戴好衣服,备上了礼,就一起出了门。
过年这些天,老天爷也十分体谅人,都是晴朗日子,路上的雪都化的差不多,只有山间河里还有些雪的痕迹。
和安村今天回来省亲的人不少,家家户户都十分热闹,宁景随着柳静秋拜访了几户人
大家对他们的态度都十分客气,一来宁景秀才的身份,读书人总是值得人高看一眼的,二来就是宁家现在的富裕全村有目共睹,虽然外面关于宁景究竟能赚多少银子这件事一直捕风捉影,没有个确切消息,但他家那么大个院子摆在村里,没人觉得宁景只能赚那三五个子儿。
这导致不少人都或明或暗向宁景打听他在做什么生意,能不能带带他们,纷纷跑来和宁景攀关系。
这就是现实,穷时无人问津,富时处处皆是“亲朋好友”。
宁景也只是笑笑,并不多言,一概以他做点小本买卖糊弄过去,至于他们信不信,与他何干。
见宁景这样,不少人热络的态度就冷了下来,甚至有人忍不住出言刺道:“不过就赚了几个银子,就觉得高人一等了,谁知道在外面做什么好生意,这么神神秘秘见不得人,怕不是出了事要去蹲大牢那种!”
“就是,我就没见过这么小气的男人,别人家都是一人赚钱,带着周围人都富起来,这才叫亲戚,再说一人做生意独木难支,大家一起做都好有个照应。”
“宁秀才莫不是怕我们到时候做的比他好,抢了他的生意,所以才不敢让我们知道这条赚钱的路子?你好歹是个秀才公,怎如此怕比不上我们这些泥腿子呢!”
宁景将酒杯一放,嘴角微勾,凉凉的道:“本秀才就是不告诉你们,你们能怎么着。”
这话顿时让那些人气结,指着宁景,道:“你!”
主人家这时候出来做老好人了,拉住宁景,道:“你这后生怎可如此说话,大家都是亲戚,本来是一家人,你这样说话把人都得罪死了,以后遇到事没人帮你,你可就得后悔了。”
宁景笑了笑,道:“伯父觉得,我无事时这些人尚且能向我扔几块石头,等我遇到事的时候,能指望他们帮我一把?”
主人家被他这句话堵住,讷讷说不出话。
宁景也不再多言,站起身,拂袖离开,坐在另一桌和妇人夫郎们闲聊的柳静秋见状,连忙和人告辞,跟了过来,道:“夫君,怎么了?他们为难人了吗?”
他刚刚也注意到那边似乎不太愉快,只是现场比较嘈杂,没有听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宁景等着柳静秋走到身边,握住后者的手,笑了笑,道:“没事,不过一群吃不到葡萄就跳脚的人,无需理会他们,下一个去哪家?”
柳静秋闻言,没有再多问,只把这事放在心上,道:“去相平伯父家吧。”
他们是一路拜访过来的,每家只稍微坐一会儿,现在正好快到柳相平家了。
宁景颔首,两人提着年货过去了。
等到了柳相平家,正遇到柳相平一家接待回娘家的女儿女婿,一行人互相拜了年,然后男人被拉过去喝酒,女子哥儿则去一旁烤火闲聊。
柳静秋和柳相平的女儿柳娇瑶关系挺好,对方大他三岁,早两年前嫁去了隔壁大阳村,正是宁何氏娘家的那个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