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静秋做事比他正派,想到的是打官司恢复名誉,然后通过免费教书慢慢积攒回来声望,这确实也是个方法,快速止住流言,杀鸡儆猴,但这样做容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柳静秋也会背上不孝的罪名,而且不明情况的人,或者事不关己的那些人反而还会同情何家人。
那些人只看到,作为长辈的何家人不过说了宁景夫夫两个小辈的一些“坏话”,而且还不知这些话的真假,就被他们告上衙门吃了板子,甚至蹲牢。
以后确实不会再传他们的谣言,但背地里肯定闲话不断。
宁景既然要出手,那就不会吃这个亏。
他既要何家那会人得到惩罚,还要让他们落得个臭名远扬。
而这里面,他被逐出学院这件事就很好利用——因为被亲舅舅舅母造谣,落得被赶出学院,断了仕途的下场。
这不就是那些人造谣时想要达成的目的么?
那宁景就让他们“达成”。
被造谣污蔑没什么,但要是因被造谣的事断了前程,这仇就结大发了,宁景再把他们告上衙门,没人能指摘他什么,还得狠狠同情他,而何家人就得背上坑害后辈的罪名,遭人唾骂。
宁景也确实是因为流言被逐出学院的,虽然时间不对,也不是何家人那些流言造成的,但谁能真的去青山学院求证?
就算去求证了,可宁景就是因流言被逐出的啊,他也没有撒谎。
所以,这个锅,只要宁景想扣给何家人那他们就得背着。
正好,宁景也可以借机坦白这件事。
其次,这里面还有一个目的,那才是宁景真正想做的事。
马车进了平遥城,宁景让冉书同去租借一个院子,自己则去了柳和宜的店铺,询问后者那乔娇娘的事。
柳和宜道:“我已经令暗卫时刻盯紧着乔娇娘,但凡有任何不妥,就直接把她带走。”
宁景想了想,道:“有无办法把她带离下河村,或者让他们提前成婚的时日。”
柳和宜一愣,迟疑的道:“你的意思是?”
“既然要改变,那就改变的彻底,时间地点都打乱,最好让她和她未婚夫婿离开下河村,换一处地方生活。”宁景沉声道。
“毕竟,谁能保证命运会怎样圆回去,若是成婚后,乔娇娘依旧遭遇不测,被侮辱,然后被夫家休弃,再被那户人家强娶过去呢?”
柳和宜被宁景说的后背一凉,这种情况,不是没可能,若最终依旧如此,那一切都将如上辈子那样,不曾改变。
“我会去安排的。”他低声道。
宁景点点头,和他分析了一下从哪里入手,乔娇娘这处不好下手,那就从她未婚夫婿身上,那人是乡下郎中,听闻医术还可以,不若就介绍他来城里医馆坐堂,到时再劝他把乔娇娘带过来,在城里安定下来,远离下河村,尽可能摆脱命运。
商量好乔娇娘的事,宁景便就准备离开,走前又顺嘴提了一下刘屠户的事,让柳和宜有时间就关注刘屠户一下。
年前宁景曾给刘屠户指了另一条路,若刘屠户真的用心去做了,也许能改变未来那些惨剧。
离开了柳和宜的铺子,宁景又绕到了听风楼,照例进去,找苏先生。
刚刚他在外面逛了一圈,发现听风楼附近确实开了两家奶茶店,人流量不错,门口有许多人排队,隐约可见里面是爆满的,而且一路走来,路上还时常能看到有人拿着特制的竹筒杯子,里面装着奶茶。
被侍从引到一处雅间,宁景还没有坐下,就又被苏先生拉着,从一道暗门去了另一个房间。
这让宁景有些莫名其妙,结果苏先生直接叹道:“宁先生,你不应该来听风楼的,你被人盯上了。”
宁景有些错愕,道:“怎么回事?”
苏先生请他坐下,道:“自正月后,我听风楼就察觉附近有人蹲守,似乎在找什么人,起初我们也不以为意,后来巧合之下,得知他们找的人是——华夏先生!”
华夏先生,不就是宁景去年临时说书顶的马甲么!
“得知他们在寻华夏先生后,楼主特意派人去查这些人的底细,结果发现他们大不简单,和上面的大人物有牵连,楼主也不敢过多查下去,此事这两天也才确定下来,我本来想去书给宁先生,这段时间先别来听风楼了,但这段时候那些人盯我也盯得紧,这信一直没有送出去,然后宁先生你就来了。”
宁景听后,也是神色微凝,被有钱有势的大人物盯上,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他可不觉得这些大人物目光盯在他身上是为了把他请去说书,绝对是他做的事情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将他找出来要么是利用,要么就是除去他。
自上次卷入婧院之事,经历了那些事,宁景就清楚的认知到姜朝目前对待女子哥儿的斗争如何激烈,那可不是站队之后被人口舌上骂两句,而是稍有不慎就得沦为牺牲的棋子。
如南燕州第一说书先生谢云叔,好大的名头,眨眼睛就死在敦夙大长公主一句话里,半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宁景不知道,若自己落到那个地步,他能不能活。
“那他们可是怀疑到在下身上了吗?”
苏先生沉重的点头,道:“应是有几分怀疑,宁先生尽可放心,你卖话本给我们的事,以及奶茶蛋糕方子的来处,我听风楼上下口风都闭紧了,不会传出去,对外我也只言称你是我知交好友,偶尔会来寻我叙旧。”
宁景微微点点头,既然还没有确切查到他身上,那这件事就有回转的余地。
而且这些人虽然来头大,但只在暗地里蹲守,没有直接闯进听风楼逼问他们那华夏先生到底是何人,说明这些人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或者是有什么顾虑。
那只要他小心一些,并无大碍。
只是这安全只是暂时,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迟早有一天,他的身份还是会被曝光出来。
若到那时,他还是没有自保的余地,或者没有足够分量让革新派一定要保住他,那他终是会步上谢云叔的后尘。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也过于身不由己,两人没有多聊,苏先生就向宁景提了提奶茶店的事。
现在城里一共开了五家,包括品佳楼里面的一家,生意十分好,倒不是他们不想多开几家,而是原材料不够。
他们的牛奶都是从官家的牛场里订,平遥城牛场里就那么些牛,产量差不多固定,他们听风楼好说歹说加上送礼,占了七层产量,多了官家也不给了。
不过,五家奶茶店盈利已经非常客观了,目前听风楼主也不急着再开了。
而奶茶的价格也比宁景建议的要高,毕竟宁景对物价不是很了解,只是大概估了个价,而最终定价是,普通的一杯要十二文,然后小料都是一文一样,平均一杯奶茶十三文到二十文的样子,给宁景一杯的分成依旧是二文。
宁景也无异议。
接着苏先生就把过年期间的分成给了宁景,一共二千三百余两,都换成了银票。
苏先生让宁景清点好银票,却是突然一笑,想起了开心的事情,道:“宁先生,你是不知道,当初我们奶茶店刚刚开张的时候,那个点心铺子的老板还上门来闹过事,说我们故意压价让他们做不下去生意,他却是忘了,他做了初一,就别怪他人做十五,我楼主当场就让人把他们轰了出去,第二次直接报了官,让官差把人押走了,打了他十个板子,真是解气啊!”
宁景闻言,微微一笑,苏先生倒是个妙人,平时看着渊清玉絜,实际上还有点小记仇,倒是不让人反感,只是觉得像个顽童,有些好笑。
辞别了苏先生,宁景大摇大摆从听风楼出来,他当着人的面进去的,自然要在他们眼下再出来,不然反还会引人注意。
只是宁景瞥了眼那些悄悄跟在他身后的人影,心里突然多了个计策。
一连十日, 宁景都呆在平遥城中,深居简出。
他知道有人在附近盯梢着他,也不以为意, 每天该干嘛干嘛。
而在第五天,这群人就消失了,没有再出现,因为——
华夏先生在溪水城出现了,并且一路往沿海那边的城市而去。
第十日, 冉书同回来。
那天宁景出了听风楼后,就让人带信让冉书同离开, 别出现在他身边, 之后通过书信,指使冉书同回了溪水城,乔装打扮成华夏先生, 随便在街头说了一回书, 然后直接往沿海城市而去,后面又露了一次面, 最后再偷偷回来。
冉书同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依言照做了,得亏他记性好, 把宁景说书的样子学了几分, 加上不需要上茶楼这种正式场合, 在街头随意卖弄两下,讲两个小故事还是轻而易举。
宁景也没指望以假乱真, 主要是制造假的行踪把那些人注意吸引走, 顺便洗清自己身上嫌疑。
那伙人本来就只是有点怀疑他, 似乎侦查的本领也一般般, 宁景这一招出来,果然就不再关注他了。
宁景又等了两天,确定彻底安全,便打算回家了。
家里还有一场好戏,要唱呢。
这天,宁何氏才和她嫂子们从城里回来,正聊着刚刚在布庄看到的那匹好料子,说什么都好,就是价钱贵了点。
宁何氏直接得意道:“这样的料子,在我家多了去了,就算做成衣服都没人穿,你们看看我身上这料子才好!”
她伸出手,拉着袖子给其他人看,众人十分捧场的你一句我一言的称赞羡慕,而何三嫂明里暗里的哭穷,说自己孩子春衣还没有着落。
宁何氏闻言直接一挥手,示意等会儿让何三嫂跟着她回去,料子随便挑,多给她侄儿做两身好衣裳。
其他人一听,也纷纷要宁何氏给他们拿料子。
宁何氏被众星捧月奉承着,满面红光,感觉整个人飘飘然,尾巴都要翘上天。
就在这时,有人跑过来,大喊道:“春香姐儿!你快回家看看吧,你家被人抄了!”
“啊?!”宁何氏被吓了一跳,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人,道:“你说啥子?!”
那人喘着气,大声回道:“你家被抄家了,东西都被搬走了,房子都被人占了!”
这人说着,脸上没有一点同情,反而满是幸灾乐祸,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宁何氏眼睛瞪得老大,嘴唇抖了抖,微微回神过来,喝骂道:“二瘸子,你胡说八道!乌鸦嘴!等我回家看看,你敢戏弄我,我再过来撕烂你的嘴!”
宁何氏坐上牛车就往和安村赶,大阳村离着不远,半个时辰就可以回村。
而在宁何氏火急火燎走后,其他人纷纷围过来问那个人发生了什么事,那人就一五一十把自己听说的说出来了。
“听说啊,何春香那个秀才儿子被学院赶出来了,还欠了大笔的银子,被人要债上门了呢!家都没了!”
所有人一惊,这可是大事啊!
难道,前段时间,何家那些人说宁景在外面做不干净的生意是真的,现在被人逮到了?
顿时,闻讯的人都往和安村赶去,抢着吃第一手瓜。
而宁家宅院前,果真是有一群人守着,把大门一关,上了锁,上门还煞有其事贴了个条。
旁边的村民看着惊奇,都是交头接耳。
“这宁家,真的被抄家了?”
“还能有假啊?你看这大白封条都贴上了,那唱戏说书的都说,这就是被抄家了,啧啧,我当初就说这宁景在外面肯定没干好事,赚那么多银子,肯定是偷的,你看,现在被人找上门了吧!”
“哎呦,真是好好一个秀才,干什么不好,偏偏要去偷去抢,真是丢读书人的脸。”
“百无一用是书生,读书没有用,不如老老实实种地。”
柳静秋就站在门前,脸上适时的露出悲伤担忧之色,而宋如赋石大壮等人都不见踪影,连柳老太都不见了,只剩下他。
等宁何氏紧赶慢赶回家,就看到被锁上的大门,门前一群魁梧男人,以及孤零零守着的柳静秋。
她顿时大惊失色,驾着牛车冲过来,道:“这是干啥!这是干啥!光天化日强占老百姓房子吗?!”
结果,她刚刚停下,为首的一个高大汉子就走过来,直接把她拉下牛车,对旁人道:“还有个牛车,也拉走。”
宁何氏一呆,连忙要过去护住牛车,然而对方人多势众,又都是大男人,直接把她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牛车被拉走。
“静秋,这是咋回事啊?这伙人是强盗啊,快报官啊!”
柳静秋扶住她,低下头,道:“娘,他们不是强盗,夫君做生意赔了,他们是来收账的。”
“啊?”宁何氏嘴唇颤抖不已,不敢置信,仿佛以为自己在做噩梦。
为首那个男人似乎非常好说话的样子,凑过来道:“老太太,您儿子这次可真是倒了大霉啊,本来这笔生意马上就要做成了,资产至少翻个十倍,赚大钱,可惜啊,临到头被那些流言把生意搅黄了!”
旁边的人见那男人说这话,不由都凑过来,竖起耳朵听着。
“啥?”宁何氏结结巴巴的道:“啥子把景儿生意搅黄了?!”
男人一脸惋惜,道:“流言啊!这段时间我们在玉周城都听说了!”
“那大老爷本来想把这生意给宁郎君做,可是突然听闻了许多流言,觉得宁郎君不是可以信任的人,就临时把生意给了别人,宁郎君搞砸了生意,被东家责罪,要赔好大一笔银子,他身上银子不够,我们只能来收了这房子了。”
“哦,还听说,因为那些流言,宁郎君都被他们学院逐出来了,连仕途都断了,真是可怜啊!”
宁何氏险些一口气没有上来,眼睛一翻要软倒在地上,被柳静秋眼疾手快搀扶住。
而这个消息的村民如一个炸弹,落到旁边村民里,让他们也是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内情竟是如此。
好不容易,宁何氏撑了过来,哆哆嗦嗦的道:“这位大老爷,那些流言都是假的啊!都是假的!是景儿他舅舅跟他开开玩笑,他舅舅也去澄清了,怎么能凭这些流言,不信我儿子呢,还、还把他逐出学院!我的老天爷啊!”
她哭天抢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简直要喊断气。
那男人一脸惊讶,道:“那些流言是假的啊?”
宁何氏连忙点头,仿佛看到救星一样,对男人道:“是啊是啊!都是假的,是景儿他舅舅他们看他不听话吓唬吓唬他,才在外面传的,都是假的!劳烦大老爷帮景儿求求情,让大大大老爷相信景儿,不要让景儿赔银子啊,不要收走我们的房子!”
男人难以置信道:“老太太,您就由着宁郎君的舅舅传他的谣言啊?您不知道对做生意的人来说,名声就是银子,名声不好可没人敢和他做生意!”
“况且,宁郎君可是秀才,要考功名的,现在都被赶出学院了,这仕途也断了,落得这个下场,老太太您一句他舅舅开玩笑就能抹过去么?”
“我要是宁郎君,我都不想活了!”
宁何氏被他说的哑口无言,眼睛翻白又要晕过去,被柳静秋掐住人中,又悠悠醒过来。
“我的景儿啊,我的景儿呢,他在哪啊!我要见他,我不信你们说的!”
而像是被她呼唤出来,宁景急急忙忙从人群外挤着跑过来,看着她焦急的道:“娘,您怎么了,您撑住啊!”
宁何氏一见他,主心骨就回来了,撑起身看他,突然就发现宁景身上的华服没了,穿着泛白的青色布衫,料子还有些单薄,发髻以一条布带绑着,整个人透着一股寒酸质朴。
“景儿,景儿你?!”
宁景低下头,似乎无颜面对她,一脸灰白,低声道:“娘,儿子银子都没了,还被赶出学院了。”
这一下,宁何氏直接一口气上不来,倒头晕了过去,任怎么掐人中,呼唤都没有用。
等宁何氏再醒过来时,发现他们一家三人待在一个小破茅草屋里,屋子中间烧着一口小锅,里面稀米熬煮着,还有几根野菜随着这清汤寡水的粥翻腾。
宁景夫夫围坐在火堆旁边,背对着宁何氏,头贴着头不知在说什么。
“景儿……”宁何氏虚弱的喊了一声。
宁景直起身体,应了一声,道:“娘,您醒了。”
他捏了一下柳静秋,后者唔了一声,低着头腮帮子快快( ̄~ ̄)嚼了两下,把嘴里的点心咽下。
“这是在哪啊?”
宁景道:“村里猎户临时歇脚的草屋子里,咱们房子都被收走了,只能在这里先住着了。”
这话一出,宁何氏又想晕死过去。
不过,到底没有再晕倒,宁何氏颤颤巍巍起来,突然感觉不对劲,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脖子,耳朵,还有手腕,顿时大叫一声,道:“我的镯子钗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