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之间(木小吉)

“闭嘴，吃你的吧”
程远打开背包，选了个能看到公路，但是又很安全的地方，默默开始搭起帐篷。至少在雨下下来的时候，能有个避雨的地方。
帐篷刚搭完，雨就来了。程远和高翔钻进帐篷里避雨。
但似乎这雨越下越大，这个强度如果不能另寻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的话，大概他俩今夜要注定无眠了。这帐篷的防水系数搞不定这么大的雨，而且地面排水不及时，说不定还能给他俩泡个泥水澡。
一束车灯扫了过来，远处开过了一辆车。程远戴好冲锋衣的帽子，拉好拉链，跑到路边准备拦车。这个活儿，在高翔这些天的带领下，他已经可以做的面不改色，习以为常了。
车从程远的面前开了过去，是辆丰田越野，一闪而过的车门上好像还看到了雪山的标志。
车没有停下，程远也已经习以为常了，这才是常态。并不是你伸手对方就会停下载你，人家也不是公交车。
程远准备转身跑回帐篷里接着躲雨时，余光扫见，刚开过去的车又倒了回来，他又转回去向车的方向跑去。
司机和副驾驶上坐着两个人。副驾上的那个看起来更年轻一些。
“嘿，哥们儿，不好意思啊，刚天太黑，一眼没瞅见就过了。”
程远还没开口，对方先道了歉，这让程远有点儿意外。
“上车吧，前面再有20公里有一个村子，村口有个喇嘛庙，我们可以到里面避避雨。你…你装备呢？”
程远有点儿懵，他还真是没想到能这么顺利。下着雨，天完全黑了下去。他这么个大男人站在路边拦车，司机多少都会有些顾忌的。所以他们一般不会在晚上拦车。一般到不了当天的目的地就找营地搭帐篷。今天是雨下的是在是太大了，野外根本搭不了帐篷，暂时避避雨可以，睡一宿就太勉强了。
“哦，那个…我朋友和装备在那边帐篷里。”
“走，我跟你去收帐篷，咱们速度～”
“哦哦，好的，好～”
副驾上的人下车，和程远一起跑过去，三两下收完了帐篷，不仅速度而且专业。带着程远和高翔回到了车上。
程远坐到车上才回过神来跟他们道谢。
“欸…不用～我一眼看到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的雨，睡在野外不太现实了。前面不远就有能避雨的地方，捎你们一段不费什么事儿。”
“还是要多谢你们的。”程远坚持。
“客气～”
道完谢，程远才来得及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两人。驾驶位上这位还反戴了顶棒球帽，和高翔那顶一样，有那个雪山标志。看来车门外的标志是那座雪山没跑了。
“哥们儿，你们是无人之境俱乐部的？”显然高翔也注意到了这顶帽子。
“是啊，我是光子，这个是大熊，我们都是公司的领队。兄弟怕是看到了熊哥的帽子了吧…哈哈…”
“我也有一顶，去年冬天你们俱乐部有推广活动。”
“我知道，那次活动是深哥带人做的。”
“这次上去还想着能不能约深哥去喝个茶什么的。”
“深哥最近忙啊～”
“那约不到深哥，就约你们呗～”
“这敢情好啊，老光明走起～”
高翔和光子车上唠到尽兴，约饭都约到过年了，车终于到了光子说的寺庙。给他俩放下后，开走了。光子刚说他们还得到鲁朗接个人。
寺庙很小，庙里的师傅给他们安排在了厨房。等他们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睡了四个男人三个女人，三波人…
厨房还挺大，一点儿不拥挤。炉子上还有一壶甜茶，程远第一次尝到了甜茶的滋味。

第4章 我们还是乖孩子
都是被一场暴雨逼进寺庙里的旅行者，有两位还是骑行。师傅早上还煮了素面分给大家吃。吃完饭之后，大家一一辞别师傅继续前行。
大家一起出发，程远知道等着他的又会是一场负重拉练。车的密度就这么多，有载人意愿的更是少。
这一路上，他们搭过各种各样的车，从陆地巡洋舰到拖拉机，有军用卡车，甚至有一次还搭了一段儿油罐车…
他们遇到各式各样的人，有退休后徒步丈量边境线的大叔，有举家朝拜的藏民，有挖虫草的男孩儿……
这一趟旅程，就像高翔说的，他还没有走到终点，就已经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体会到了人生有无限种可能。他爱这种感觉，完全不同于钢筋水泥林立的世界的感觉。
这天的最后，他们搭上了辆卡车。车上已经载了三个人，一辆自行车外加一条狗。
车上有个骑行者和他的爱车。骑行者还在兀自遗憾，他再坚持一下就可以到达拉萨了，车坏在了半路，备用的轮胎已经用完了，修不了。就差一点儿，只能来年再战了。
这辆车载着他们一直往前一直往前，抵达拉萨的时候是夜半。隔着拉萨河，程远看到了灯火通明的布达拉宫。后来他才知道，站在拉萨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到这座神奇宫殿，它就像一座人们随时都能瞻仰到的神像。
历时二十多天，他终于到达了这座城市。
拉萨的日子是惬意的。就住在高翔第一次来住的那间客栈。
客栈公共区域的留言墙上每天都有很多约伴儿租车的信息。大家拼车去羊湖，去纳木错，去山南、阿里……
程远和高翔也跟人拼过一次车去羊湖，只不过运气不怎么好，拼到的哥们儿方向感不太行。计划去羊湖，开到一半儿发现是去纳木错的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索性大家也都随他去了，去哪儿不是去呢，目的地什么的不重要。
大家一起拼车出行，转山转水转佛塔，看天高云阔，感四野无声。
“八角街晒个太阳去啊？”高翔肩膀撞了程远一下问道。
八角街是围绕大昭寺的一个环形街道，每天都有很多很多朝拜的人，在八角街上围着大昭寺磕长头，伴着袅袅桑烟和酥油糌粑的味道。
八角街边的黄房子里还流传着仓央嘉措和他心爱姑娘的浪漫传说。
他们就坐在黄房子旁边的椅子上，晒着太阳，看着流动的人群，有虔诚的藏民，也有拍照的游客。
“远哥，你什么想法？”高翔突然问道。
“什么想法，想赶紧挣点儿钱的想法，哥那点儿实习时攒下的小钱，能撑到这个时候也是仁至义尽了。”程远确实没什么想法，眼下能想的就是，能找个工作什么的，手里有点儿钱才能去留随意。
他是很喜欢这个地方，这座不大的小城。人和人之间很容易就能建立起社交关系，没有大城市里人们之间的冷漠与冰冷，这里让他觉得舒服和放松。
晚上在宇拓路上和摆地摊赚旅费的小哥随意聊天，能从两个人唠到一堆人。唠尽兴了，大家相互报住宿地点，选一个合适的场地，约在第二天举行一场天台自助烧烤。
在这么个大环境下，程远觉得自己还是很乐意也很容易和陌生人接触的。但可能也仅仅是在这里，换个地方，他依然是那个别人眼里高冷的一批，但其实只是不太知道该怎么和陌生人相处，得等着对方来破冰的程远。
“那我们计划一下吧，反正小爷现在还不想离开这里。既然你暂时走不了，那我们这几天看看能做点什么…”高翔眯着的眼，忽然睁开看着程远：“对了，远哥，前两天我在客栈认识一哥们儿，在帮别人排布达拉宫的门票欸，我们也去试试？”
“……”
布达拉宫每天限制参观人数，需要携身份证领取购票凭证，购票凭证上写有参观时间，凭购票凭证，第二天参观时间前购票参观。旺季名额基本供不应求，排队要趁早，否则很有可能会被领完。很多游客前一天晚上就排在那里。
程远握着手里的四张身份证，陪着高翔拿着睡袋排在晚上10点的队伍里。
一边排队，一边趁机眯一会儿。程远心想，黄牛这活也是挺辛苦的。
排到程远，售票窗口的工作人员接过身份证：“名字？”
“……什么？”程远一脸懵，别人也都被问了这个问题吗？
“说一下这四张身份证的名字。”
“这个…”
工作人员默默的把身份证还了回来…
程远站在一棵柳树下等着高翔。大概工作人员也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完败了一个黄牛。程远也确实没有对这件事情太上心。
程远看着垂头丧气向他走来的高翔笑着问：“让你背名字了？”
“他让我背身份证号……”
“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无情的嘲笑着对方，又自嘲着自己。最后相视一笑，内心忽然觉得无比的安宁。是那种坏事儿没做成后的安心和平静。
“走吧，回去睡觉。”程远搂过高翔的肩膀往回走去。
说到底他们也都还是乖孩子。
“我找了个咖啡厅的兼职，先有事儿做着，边做边找别的吧。”程远说。
“嗯，我今天也去面个试。”
“加油。”
“嗯，回头我找个长租的房子我们搬过去吧，这里快他妈住不起了。”高翔环视了一下房间。
“行啊，你找到了我们就搬。”
程远看到无人之境户外俱乐部官博上的招聘信息的时候，刚刚结束咖啡厅的工作。
“#没有完美的个人，只有完美的团队#无人之境户外诚招市场部专员1名，具有一定的图文编辑能力；服务部招聘领队3名，要求有一定带队经验，薪资面议。有意者请发简历至邮箱。”
程远顺手回复了句：“可以报个名吗？没有经验，但是可以学。”
关了手机，回客栈。他今天要和高翔搬到新租的房子里。房东是个藏族阿姐，人很好。说可以先让他们住进去。没有要押金，房租也可以晚一些时间。

官博回复他：“私信留个联系方式吧。”
他原本也就是顺手评论，没有对此抱有期待。他并没有往对方邮箱里投简历，也确实没有想到官博这么的…不高冷。
无人之境户外俱乐部虽然是这两年刚刚成立的俱乐部，但在户外圈很有名气。专注于高原深度探险旅行，也曾协作知名媒体机构拍摄高原纪录片；为知名人士发起的励志徒步活动保驾护航；和野生动物保护机构合作过公益项目。
俱乐部每年有很多线路，像徒步墨脱、阿里无人区越野环线、冈仁波齐转山、珠峰东坡嘎玛沟徒步线路，除此之外还有朗当徒步、安纳布尔纳线、丹巴牛背山色达环线、甘南线……
专注徒步、摄影、越野，线路涉及川滇藏，青海以及尼泊尔等地区和国家。
俱乐部拥有众多中国登山协会认证的资深户外运动领队，野外生存技能强大，对涉及地区的气候路况有精准预测，并且具有超强的风险把控能力。
总之，无人之境是业界标杆，在户外圈影响深远。
当然，这些都是程远在那个雨夜遇到光子之后慢慢了解到的。程远关注了俱乐部官博，微信之后，更是觉得俱乐部里都是户外圈大神。
其实他觉得这些都离自己挺遥远的。他刚刚接触到这个新圈子，对一切还充满好奇。要说没有一点儿向往，那也是不可能的。但自己一个三流大专生，不是专业的，并且不太了解这个圈子。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打动了官博，难道是那句“可以学？”
但是既然官博都回复了他，那他也不能怂。
他私信官博了自己的手机号，简单的讲了一下自己的工作经历。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实习刚结束，毕业典礼也没参加，就跟着高翔跑来了这里。除了个实习经历外，一片空白。
第二天他看到官博回复，凌晨1点钟，官博回复：“我三天后结束带队，见面详聊，方便吗？”
程远回了句：“好的，谢谢。”
程远把这事儿告诉了高翔。高翔也挺激动的，毕竟是无人之境户外俱乐部。“把握好机会啊远哥。”高翔拍着他的肩膀说，“实在不行，能见到大神们也是很好的。”
三天后的晚上，八点钟，还有半个小时咖啡厅的工作就能结束了。外面在下雨，程远在想待会儿下班，冒雨跑回去有多大的可实施性。
手机铃响了，是个拉萨的陌生号码。
程远还以为今天等不到这个电话了呢。
“你好，我是程远。”程远接起电话，语气自然，措辞标准。得益于他实习时做过一段时间电话接线员，接到陌生电话不自觉就是这种状态。
“你好，我是林深。”听筒里传来一个低沉好听的嗓音，像一道惊雷炸在程远的耳边，稳重又温柔。
“我们之前有沟通过，无人之境户外官博。有时间吗？我们见面详聊。”
“现在？”程远看着外面的雨。
“方便吗？”
“……方便。”程远想起高翔说的那句“好好把握住机会。”
“我在是岸酒吧，措美林巷子里。外面下着雨，打个车过来吧”
酒吧啊…这大晚上的……
程远又想起高翔的话，那句“见见大神们也是很好的。”
“……好。”
“那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
下了班之后，雨还在下，只是雨势小了一点儿。程远打了个车，跟师傅报了地点。五分钟后，司机师傅告诉他，到了。
车就停在巷子口，师傅告诉他是岸就在巷子里，走进去就能看到。程远下了车，站在巷子口的街灯下给林深打电话。
“我到了，就在巷子口。”
“我去接你。”林深说。
雨还在下，雨滴落在灯光里，拉出一根根细长的银线，落在程远的的肩膀上，湿了他的肩头。
程远往巷子里慢慢走去，留意着巷边的招牌。偶尔有男男女女从巷子里穿过，大概是赶着赴约，或者是别的什么事情，程远想，但应该都不可能像自己一样，等一场…嗯…面试？
巷子里走出来一个男人。
他从暗处来，手上明明灭灭，带着烟草的味道，走近程远。不羁中带着沉稳。
程远看到他的瞬间就确定是他，他就是林深，林深就应该是这样的，也只能是这样的。
程远走过去，刚准备开口告诉他自己就是程远。他听到了电话里那个嗓音，沉稳又温柔：“怎么没撑把伞？”
没有相互介绍，也没有任何寒暄。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就好像他们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一样，带着淡淡的关心。
“他认出了我？他怎么知道我就是我？”程远心惊。
“哦哦，忘记了…”
鬼知道他是忘记了带伞，还是忘记了为什么没撑把伞。
“抱歉这么晚约你出来，刚带队回来，趁着领队们大都都在，公司在这小聚，可以顺便都见见。”
“好。”
“都是一群很随性的人，打个招呼就好。”
“嗯。”
程远跟着林深走了进去。是个清吧，有驻场歌手在唱一首简单的民谣。
“咦～我以为深哥出去会带个美女回来呢，原来是个小帅哥，帅哥也不错，帅哥来一杯？”
有个声音从角落里传来。程远看过去，一桌人也看着他们。
“别闹，吓着小朋友。”林深对着那桌人笑道。
“这是我朋友，小远。”
程远看了一眼林深，他没有想到林深会这样介绍自己。
他们是…朋友么？
“小远好…”
“小远好……”
“小远坐这边儿…”
“小远喝点儿什么？”
“你们好，你们好～”程远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回应着这七嘴八舌的热情。
“我们谈点儿事儿，你们先喝着。”
林深带着程远走到角落边的沙发上坐下。伸手倒了杯柠檬水放在程远面前。程远看到了他残缺的左手和手腕上的红色金刚结。
“公司大概就是这么个氛围，你也看到了，我们不像平常公司那么的严肃，是个年轻的团队。”程远看着林深。“目前我们想找人专门负责官博和，发布线路，做好推广。”
“我…我没有什么工作经验…刚毕业。”
这确实是程远没有接触过的工作内容。
“嗯，这个你私信里有提到过。公司这边打算单独成立一个推广部，其实工作内容并不复杂，目前的话这部分其实也是我在负责，如果你来公司，可以直接和我对接。”
“如果你觉得我可以的话，我愿意试一下。”程远看着林深，坚定的说。他喜欢林深和他说话的语气和态度，让他觉得自己变的很重要。
林深看了程远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说：“我觉得你能行。”

第6章 还能再走回来吗？
程远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神游，他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太不真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