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蓓家里是做卫星定位系统相关生意的,与多家国内知名的科研工作室有过合作,当下正是该行业发展的起步阶段。
他教过姜漾许多简单的追踪程序组装,姜漾原本想趁陈木潮不注意时给他的手机里也装一个,奈何没有什么机会。
“漾漾,好了吗?”邓蓁蓁真的很着急,站不住似的,一直在旁边来回走动。
姜漾输了代码,看着手机上的进度条读条,“还没有,百分之九十了。”
待读条结束后,姜漾的手机屏幕上先是显示出了路港的平面地图,程序将地图设置成黑色背景,上面有几条代表着公路的白色的线。
姜漾输入了方庭的手机号码,程序微微卡顿了一下,随后他手机的定位变成一个显眼的红点,跳了出来。
因为技术没有完全成熟,所以只能定位到一个范围区域,没有办法精准到一个小点上。
“对一下位置。”姜漾将手机递到邓蓁蓁手上拿的纸质一览图边。
手机屏幕上的地图放大再缩小了几次,变得和一览图上差不多比例,姜漾细细地看了,然后停了停,抬起头来看邓蓁蓁。
林昂指了指地图,低声说:“蓁蓁,这好像……”
显示方庭手机所在的红点很大一个,几乎覆盖了半个邓蓁蓁没有圈起来的红灯区,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姜漾将手机截图保存,发给刚加上不久的两人的社交账号中,”知道在哪了就去找吧,有新动向我第一时间发给你们,随时联系。”
“等一下,”邓蓁蓁拉住他,明显地犹豫了,过了一会儿,她才接着告诉姜漾:“红灯区很乱,没人管,也不是没出过人命。”
姜漾完全知道这些,不然也不会叫红灯区了,但他笑了笑,轻松地说:“蓁蓁姐,你刚才不是说叫你几个男性朋友去看看么,怎么,我不是你的男性朋友。”
姜漾笑起来很漂亮,皮肤很光滑,阳光斜着打在他脸上都不敢用力般,能看到一层像保护壳似的白色绒毛,世间全部美好的词汇全部被双手献上,争先恐后地想成为形容他的冠名词。
邓蓁蓁算是明白为什么陈木潮这么喜欢这个人。
但同时又在心里暗暗叹一口气,为看不到的未来,以及细水长流的微弱可能性。
邓蓁蓁到底不想真的让姜漾一个人勇闯红灯区,原本想叫林昂作陪,但姜漾拒绝了,他认为邓蓁蓁才是不能一个人进红灯区的人。
林昂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这么受欢迎,心中暗喜,将白衬衫的袖子往上提了提,露出半截小臂,背也挺直了。
红灯区由一片十分低矮但密集的建筑物构成,房子与房子之间距离很近,只能同时容下两个成年人通过。
白天时,红灯区内的霓虹灯牌全部熄灭了,陷入寂静和沉睡,他们便在第一块黯淡的灯牌下道别,邓蓁蓁看了姜漾好几眼,说:“千万注意安全。”
姜漾点头应下,便转身从另一条路钻了进去。
红灯区其实不叫红灯区,路港人将这片区域用贯穿其中的路的名字命名,叫做柳里路。
而路港每天都在发生女人为男人去柳里路洗脚按摩生气,男人为女人在柳里路给他们洗脚按摩时轻柔的手法而忘返的事情。
更多人则是避之不及,那里黑道混迹,流氓地痞数不胜数。
广东也有红灯区,姜漾其中听过不少故事,从前觉得遥远,如今却真要切身进入了。
时间太早,外头的商铺都没开几家,柳里路内只有几间24小时不歇业的娱乐厅仍在营业。姜漾从门外往里看,只看到三三两两围成几圈在打牌的客人。
姜漾手机里收到邓蓁蓁发来的方庭的照片,没敢贸然进入娱乐厅里问,将照片给周围几个小卖铺的老板看了,都说没有见过。
“找人怎么来这里找噢?”一个稍微面善的中年女人靠在店门口抽烟,目光不带掩饰地打量姜漾。
姜漾笑了笑,随便找了个理由:“弟弟不懂事,瞎跑。”
女人说不清信了没信,提醒他:“这带很乱的,你和你弟弟这样的长相,是会被拉去陪酒的。”
她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指尖燃烧的劣质烟的味道很呛,但姜漾出于礼貌,没有躲。
“别不信呢,有些男人就是有那种癖好的。”她说。
姜漾听着好玩,装没听懂,又假装懵懂地问:“哪种癖好?”
“哎呀,”女人仿佛难以开口,但又看姜漾诚心发问,斟酌了许久用词,才小声说:“就是那个嘛,男人和男人,同性恋呀。”
不要说路港这样小的地方了,姜漾在深圳时也不是没听过这种同性恋见不得人的言论。他只把自己的取向和姜知呈说了,向来开明的姜教授一个星期没和他说话。
姜漾觉得没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同性恋的正确态度,和女人道了谢,又在她的店里买了一顶鸭舌帽,揉乱头发后戴上,将帽檐压得很低。
阳光的温度渐渐高了,风变得粘稠,带着细微的热浪。
又和邓蓁蓁联系了几个来回,手机电量见底,两边都没找到人,程序上的红点也没再动过,卖鸭舌帽女人的话悬在姜漾耳边,天气越热越响,越热越想。
姜漾每经过一间开着门的屋子都会往里瞟一眼,待女人的话就快要彻底搅乱心神的时刻,他往一间跳舞娱乐厅里看,真的见到了一张与方庭很相似的脸。
一群人坐在卡座里,正对着门,方庭在他们中间。
更靠后一些的位置是一个很高的舞台,比邓蓁蓁酒吧里的要高出一半不止,上面钉着三根钢管,五个穿着暴露的女郎轮流在那些钢管上流连,扭动腰肢。
原本想给邓蓁蓁发一句“找到了”,但姜漾手机刚打开,社交软件的图标都还没戳进去,那百分之一的电量瞬间归零,手机发出一声尾调低落的音效,就躺在姜漾手上彻底成为了暂时的废品。
姜漾做无用功地按了两下开机键,也知道打不开,不看屏幕,就走进了娱乐厅里。
首先听到的是污言秽语——
“弟弟,来找妈妈呀,这么多好看的跳舞的姐姐,你选一个当妈妈呀。”
“这些跳舞姐姐不好吗,胸/这么大呢,不比你妈妈更有奶/吃嘛。”
姜漾人都没看清,但那些嘲哳的声音从混沌又油汪汪的喉咙里发出来,确实让人恶心。
由于空间狭小,方庭不得不挨着那些男人们坐,他东倒西歪,双臂却还是撑直了,双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
他被灌了酒,面色潮红,牙齿咬着发白的下唇。
不管怎么样,人还活着就好。
“方庭,”姜漾清清嗓子,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叫了他,毫不怯场地对他伸出手,“回去了。”
“哪位啊?”贴着方庭坐着的那个明显不高兴了,拖着声音问。
姜漾的视线被帽檐遮挡了大半,半就不就地看他一眼,说:“方庭的哥哥,我来接他回家。”
那个大老粗看了方庭一会儿,但手还握着他一侧的腰,没有放。
和这种人打交道不在姜漾的能力范围内,他们一看就不怎么讲道理。
姜漾怕倒不是很怕,最多觉得有点棘手,两三步走过去,伸手拉住方庭的手腕,将他带到身边。
方庭喝太多酒站不稳,几乎整个人都贴着姜漾站,下巴搁在姜漾肩膀上。
“多谢照顾,走了。”姜漾很快地说完,不欲停留,转身要走。
“等下——”
果然没那么顺利,姜漾转身,那人握着方庭腰的手空了,于是它攀上了姜漾的手臂,黏糊糊的,像是兴奋的汗液,很热,带着酒的臭味。
柳里路娱乐厅里一般没什么好酒,大多廉价,弄不好还有假酒混迹于市,一个不注意喝到灵魂吊销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姜漾看到卡座中间摆的那张桌上,有瓶开了盖的白酒,五粮液。
转头看看方庭的动静,大约是拜这好酒所赐了,姜漾无言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暂时没要酒钱,伸出手来想掀姜漾的帽子,调笑又暧昧地说:“室内戴帽子做什么。”
姜漾听出他想让自己当第二个方庭,又或许是压根就没打算放过他们俩,买一送一全都收入囊中,于是头一偏,避开了。
但那人高壮,姜漾身边还拖着个醉鬼,身手也不敏捷,男人反手往姜漾的头顶上一扣,帽子便掉了下来。
“唷!”身后有人叫道:“阿珧!今天运气好啊。”
阿珧没理后面乱叫的人,眯着眼睛看姜漾的脸,然后很没礼貌地一路往下,看腰看胯看腿看屁股。
姜漾自己带来的衣服就一套,天气热了也穿不了,因此身上常常套着陈木潮早年小了的衣服,只是对姜漾来说还是很大。
白T恤松松地拢住腰身,姜漾退开一步,或是再动一下,那宽出来的大半截衣摆就柔软地荡出褶皱,再回归平整。
“小帅哥,喝一杯再走?”抓住姜漾的那只手没有放开,问句都不带意见地咨询。
托林昂的福,姜漾对这玩意儿现在是一万个避之不及,但换种角度思考,这东西让他短暂地捕捉到了陈木潮难得的情绪碎裂。
“不喝了,回去打弟弟。”姜漾有鼻子有眼地胡乱掰扯,试图把胳膊抽出来,但毫无疑问地,又是失败。
姜漾不耐烦有点上脸了,他比方庭高大,右手手指动了动,突然被塞进手心个什么东西,手感十分熟悉。
方庭灼热的吐息喷洒在姜漾耳边,低着头,不愿让阿珧看到他一张一合与姜漾说小声话的嘴唇,轻声说:“是刀。”
“蝴蝶刀。”
姜漾舔了舔嘴角。
是刀,不久前握在他手上,穿过姜哲驰皮肤与血肉,感受到肋骨阻力的刀。
姜漾举起手臂,正好卡在回旋开刃的瞬间。
他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但这种将伤害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令他着迷。
他想到自己刚练刀的那段时间。
姜漾练这个不是小学男生为了耍帅而抛着随意地玩一玩,他找了视频教程,研究清楚构造后就开始学着视频里的动作真正上手。
被双面刀刃无数次划到皮开肉绽时,他想的是,能不能有一天用这把刀漂亮地切割开姜哲驰的肚子,再将肠子挑在刀尖拖出来,切成一段一段。
那样的话,代绮能不能不要每天偷偷地哭了,晚上哭完第二天阴沉着脸还要来督促他念书学习,真的很烦。
抱着这样的理想信念,姜漾在大学时搬了出去,住在J大周边的单人公寓里,只有周末回家。
但就算这样,就算每周只有一个或两个夜晚回归家庭,他们却并没有放过他,只要是代绮和姜哲驰一起出现的场合,争吵和打骂都不绝于耳。
因此,姜漾的公寓每周都有人上门,每次都会送来一只开了洞的牛皮纸箱。
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只有姜漾知道。
那是用来体验刀片切割肉体的实验用小白鼠。
重新握住刀,姜漾发现这段时间自己大约真的是在陈木潮面前装乖上瘾,他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是不是无意将水果刀捅进姜哲驰的小腹,他对陈木潮说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捅到了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杜撰。
刀片刺入肉体太快,姜漾没体验出什么感觉,便被无法忽视的快感冲地睁不开眼。
所以,每一次接触到有关姜哲驰时的颤抖,眼泪,战栗,都不是害怕,也完全不需要陈木潮安慰。
眼泪?眼泪也在叫嚣,说你看你看,姜哲驰这个愚蠢的烂人,送上门来任你砍杀,感动吗,激动吗,快点动手,他和你卫生间里那些被无辜刺死的小白鼠没有什么不同。
低落?低落当然也有,体内仅剩的一点点善心大发,由姜漾本人唾弃姜漾本人,说你是不是变态,疯子,我看需要去精神病院治疗的是你才对吧。
然后姜漾逃离那里,那间满是生灵冤魂的方寸之地,他没有带刀,到了路港,又遇到许许多多的人。
那些人都快让姜漾忘记他原来是个什么东西了。
是猎人无法停止的,对捕杀的渴望与天性。
骗人上瘾,暴戾成性。
陈木潮太好了,哪里都好,哪里都没法让人不喜欢。姜漾是这样想,都怪他太好,不然我需要装成善良的人来靠近吗,我宁愿他和我一样烂,这样便能毫无负担,染指他,拥有他,就不用再这么小心翼翼地向他讨亲吻了吧。
阿珧的鲜血飞溅在眼前。
“跑!”方庭在他耳边大喊。
可能是难得释放天性的冲动与将要回归正常的不舍,姜漾指尖刀片飞转,小巧的蝴蝶刀在空中掠过一阵圆形旋转的风,他找到飞转中的刀柄,又找准时机狠狠往下一划——
这次他将所有的感知分子全部聚集到连接刀柄的手掌上。
肉体被划开的钝感,阻力,鲜血飞溅在娱乐厅灯球下闪闪发的光,以及阿珧的闷哼,舞女的尖叫。
血溅在脸上,滚烫的,像吸血鬼遇见阳光带来皮肤的灼烧。
姜漾不熟路,方庭拽着他一路往前跑,七拐八拐地,带姜漾甩掉了身后追来的人,来到一处相对空旷的水沟旁,没忍住,蹲下往里吐。
姜漾稍稍冷静一些了,只是那冲击感还在脑海里转,他无法控制好自己的表情,所幸方庭看不见,他便走过去,轻轻拍他的背。
“他们灌了你多少。”姜漾看方庭半天吐不完,问。
方庭喘一口气,挥挥手说记不清了。
又过了一会儿,方庭缓过来一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向姜漾的眼里包含着十分浓重的倾诉欲。
姜漾完全能看出来,就从善如流地问:“怎么了?”他也缓过来一些,表情没那么不镇定了。
“哥……”方庭的声音弱弱的。
姜漾没想到方庭开口就是这种他胡说的叫法,急忙摆手,说:“没有没有,我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我乱说的。”
“不是,”方庭打断他,“我很感谢你,况且你本来就比我大,这样叫你是应该的。”
他又慢吞吞地说:“你来找我,是蓁蓁姐和你说了吧。”
姜漾点点头,说是。
“哦,”方庭又晃了晃,姜漾抓着他的肩膀让他站稳了,他才接着说:“我的确想要自杀,来这里不是我迷路。”
“我继母在这里工作,”方庭一字一句,吐字异常清晰,“我来找她,是想和她同归于尽,所以带了刀。我给蓁蓁姐发的短讯里让她不要把钱留给我妈,我后悔了,我觉得她也不该活着。”
这倒是个没想到的答案,姜漾面上惊愕,心里却有些复杂,就听方庭又说:“我妈就在那间娱乐厅跳舞,做那些恶心的皮肉生意,我拿着刀就看着她……”
姜漾几乎要用一种谋求同类的眼神看着他。
“下不去手,我不敢。”
果然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姜漾这样的心理变态。姜漾松一口气,又隐隐感到惋惜。
据方庭所说,他继母看到刀就跑了,他来不及想太多,因为这时阿珧一行人出现在了娱乐厅后台,原本是来找他的相好,没想到看到方庭后,就改变了注意。
他们喂方庭喝了酒,说些难以入耳的话,那个时候,方庭想的是如果这时候他以迅雷之势将蝴蝶刀扎入自己的心口,这群人会不会给他叫救护车,救护车能不能不要拉他。
思考了一会儿,方庭决心尝试。
手刚触碰到刀柄冰凉的边缘,姜漾逆着光走进来,叫了他的名字。
名字是最短的魔咒,且魔力强大,方庭一听那道温和的男声,不知怎么,手指还是离开了刀柄。
这样说有些矫情过头了,但方庭真的有种将要热泪盈眶的预感,同时见到姜漾第一面时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下子从自己都发现不了的地方全部涌了上来。
“哥,”方庭的眼泪也一起涌上来,把脸埋在手心里,哭着说:“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姜漾面对他站着,突然就明白了前一晚在南海湾时,陈木潮的感受。
他当时指责陈木潮不会安慰人,而事情发生在他面前,他发现自己也口拙舌笨,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就算他与方庭有相似经历,但比惨没什么意义。
说到底还是自尊心很强的年轻人,方庭哭得停不下来,手一直捂在脸上不愿意拿下来,不让姜漾看见。
姜漾别无他法,陪方庭一块站着,想了想,还是缓慢靠近了他。
原本只是想像他刚刚蹲在水沟边吐那样拍拍他的肩膀和背,姜漾安慰人的方法匮乏,只能想到这样没什么用的法子。
不过这法子怎么都比陈木潮说“难道你真的想和我谈恋爱”来得人性化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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