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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装了(隰植)


平时被叫惯了,闲下来就不由自主想到秋余声用他独有的语气喊自己名字,这也是简平安控制不了的事。
“平安?”方雨忽然推推他的肩膀,简平安的视线从柏油路上移开,看见方雨冲他使眼色。
简平安一扭头,发现秋余声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正打着伞站在他站在下面。
方雨悄悄说:“他叫你两三声了,你怎么不理他?”
简平安傻掉了:“我没听见啊。”
方雨简直把“服了你了”的表情挂在脸上,眼神复杂地看看简平安,不想发表什么意见了,
简平安也要服了自己了,他刚才明明什么都没看见,怎么一下秋余声就出现了?
“我不是叫你今晚等我吗?”秋余声的头发被淋湿了一点,耷拉着,看起来有点委屈。
“什么时候?”
他们这两天都没在一起吃饭,简平安完全不记得秋余声什么时候找他说过这句话。
“中午我让钟信告诉你的。”
“啊?”
简平安想起来,中午他吃完饭在操场旁边的休息亭里的时候,数学课代表的确来跟他说过什么。
不过当时他有点不在状态,根本没听钟信说了什么。
“我忘记了……”
“你这几天都不理我,我做错什么了吗?”秋余声逼近简平安,本来他在站台底下的时候简平安还能勉强和他平视,他一上来简平安就需要抬头了。
“我到处找不到你,叫你放学等等我,你也不愿意。”
简平安捏着自己的书包带,组织不出语言一样低着头,秋余声又问他:“为什么这样呢平安?”
简平安瞥见方雨好像往后退了几步,和他隔开了一段距离,简平安顿时更加紧张,愈发想不出该说什么。
不想见所以就不见,这句话没那么难说吧?
奇怪,他就是说不出口。
“没、没有啊……”
“有的。”
“我走神了……”简平安如实说:“没听清钟信问我说什么,真的。”
“真的假的,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
“那你把你的电话给我,下次我直接给你打电话,你就不会听错了。”秋余声把手机递给他叫他输号码,简平安迟迟没接,说自己没手机。
“如果下次我找不到你,还叫人带话吗?你再没听见,又不理我?”
平安讷讷地说:“你可以过来找我……”
“那周末呢?”
“周末为什么找我?”
“为什么不能找你?”
简平安说不过他,这时候方雨突然拉拉他的衣服对他说:“简平安,车来了。”
简平安于是鼓起勇气对秋余声说:“车来了,我要走了,再见。”
秋余声反常地一把拉住他的手,却什么也不说,简平安顿了顿,看公交快进站台了,他赶紧掏出一包纸递给秋余声,想了几秒,还是告诉他:“你知道吗,就是,你给我的那个糖,真的已经买不到了。”
“今天天气很不好,下周,”简平安推开他的手,“你可以告诉我,你在哪里买到的吗?”
简平安没有和秋余声坦白,他仅仅因为想不明白那些糖究竟是在哪里买到的才不想见他,简平安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挺荒谬的。
他看到那些糖就想到他妈妈,心里就不舒服,一团乱麻。

没有等到周一,周末那天秋余声就找上了门。
敲门声持续了很久,秋余声在门外几乎要放弃,他以为简平安不在家,转身下了几级阶梯后又听到背后的开门声。
简平安只把门打开一个小缝,看清楚外面是秋余声才把门打开,惊奇地问:“怎么是你呀?”
秋余声听他的语气好像在等什么人一样,反问他:“还能是谁?”
“我爸爸啊。”
简平安平时不怎么提到他爸爸,他可能也不想继续说下去,靠在门上疑惑不已地观察着秋余声。秋余声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他本来皮肤就挺白的,但总觉得今天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在黑色衣服的衬托下比前天更加苍白了。
难道是那天淋了雨又感冒了吗?
秋余声好脆弱啊,为什么总是感冒呢。
“你怎么来了呀?”
“你不是说,可以来找你吗。”
“我说的?”简平安仔细回忆了一下,“我说的好像是在学校里。”
“哦,”秋余声无所谓道:“那我听错了。”
“下次不要听错了……”简平安没有一点怀疑的样子,敞开门侧身让秋余声进去,顺便又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住七楼的?”
“上次送你回家啊。”
“那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面而不是对面呢?”
“敲门,开了不对再敲另一边。”
“你好聪明啊,”简平安蹲下去在鞋架上找鞋,秋余声站在他身后静静的等,简平安晕乎乎地蹲下又站起来,说:“不对,没有新的鞋子,你直接进来吧。”
秋余声点点头,手插在兜里很随意地进去了,看见陈旧但整洁的客厅里没摆什么东西,茶几和几个柜子上都是空荡荡的,不仔细看就会觉得这里好像没有生活的痕迹。
“你等一等,我换一下衣服,”简平安这会儿才回过神自己穿着睡衣,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但似乎怕秋余声无聊,先给了他一个遥控器说:“你要看电视吗?但是有一个遥控器被弄坏了,调不了频道,你爱看新闻吗?”
秋余声摇头说不,简平安没办法的样子,衣服都没换又手忙脚乱地给秋余声洗杯子倒水,听见他那双不合脚的大拖鞋发出哒哒哒的声音,秋余声觉得好玩,一直盯着他看。
“干什么?你看我干什么”
简平安站在他面前,一头软发翘得比平时还要夸张,还一副完全不自知的样子。
秋余声笑:“你是不是才起床啊?”
“没有啊,我早就起床了。”
“那你不会冷?”屋子里好像没开暖气,凉嗖嗖的,秋余声把外套脱了套在他身上,“正好我觉得热。”
衣服里层全是热气,简平安一下子觉得全身都暖了起来,可是秋余声的衣服有点大,裹他就跟裹个小鸡仔一样。
“我有衣服,”简平安要脱下来,秋余声不让,说:“我要热晕了,你让我透透气再穿。”
好吧,简平安把衣服裹紧了一点,享受秋余声的余温带来的温暖,觉得这也算自己做好事了,如果秋余声晕倒在他家里,还要把他抱到床上去,他可抱不动秋余声。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慢吞吞地挪动着坐到秋余声旁边,还是问了那个没得到答案的问题:“你为什么来找我啊?”
“想你。”
秋余声的回答出乎意料地短,“想你为什么不能来找你。”
简平安家里没来过朋友,他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招待才好,特别是他前天还觉得把自己唯一的朋友得罪了,却听到秋余声说想他,简平安也憋不住了似的赶紧说:“我也想你!对不起啊。”
“你对不起什么?”
“我想跟你一起回家的,”这些话简平安早就在心里排练过很多次了,就等着周一和秋余声道歉,“我那天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
他周五一上车就后悔了,在第二个站台下了车往回走,但是秋余声已经不在那里了,他没和秋余声说。
“这不是你的错,平安,”秋余声声音很轻地说着,“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我不想这样无缘无故地被你讨厌,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吗?”
简平安顿生愧疚,觉得秋余声好可怜啊,说话都有气无力的,他怎么会这么狠心把秋余声丢在车站呢,他也太不负责了,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一个未成年对另一个也许未成年的人是没有责任这一说的,当下只是觉得秋余声好需要被照顾,可是他怎么会觉得秋余声会比他更需要照顾呢,很奇怪。
“我没有讨厌你,”简平安立马跑进房间拿了个什么东西出来给秋余声看,“这个,你记得吗?”
是那把秋余声给他的糖,简平安说:“我跟你说的,这个糖真的买不到了,可是我妈妈会做,就是这种一模一样的包装,手工的,她以前专门学过一段时间,后来店倒闭了,”他不知道自己语言组织地好不好,别人总说他讲话乱七八糟的,他很想把理由向秋余声解释清楚,可是他一张口就觉得很难,因为没办法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他,“就是,我觉得这个糖,很像我妈妈做的,我就一直在想,到底是不是。”
“你妈妈做的?”秋余声挑眉:“我不太清楚,这就是我从家里随手拿的,你很喜欢吗?”
“嗯,”简平安说,“我很喜欢,”他停顿了一下,手里摩挲着那几颗太妃糖,“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做的,只是一种感觉,我很久联系不上她了……”
“为什么?”
“她去躲我爸爸了,”简平安垂着头说:“我爸爸最近找她找得厉害,她不想被找到。”
简平安说完这句话以后就不再说下去了,秋余声也识趣地不再追问,他早就清楚简平安的一些思维和常人不太一样,这种不一样又并不能说是所谓的“不正常”,只是简平安看待事物有一套他自己的标准,不管怎么样,这些不同的标准给他带去的情绪反应是真实的。
“我会回去问问,这些糖怎么来的,”有些事,秋余声不确定该不该和简平安说,但是这糖怎么来的,他确实不知道。
“我下次不会这样了,”简平安突然抱着秋余声的手臂,“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怪?”
“你不是怪,平安,怪是没有标准的东西,如果你认为你‘怪’,那对你来说我应该也是怪人不是吗?”
简平安似懂非懂地猛点头,同时又不太适应这么正经的秋余声。
“你确实也挺怪的。”
秋余声居然没反驳,他松了口气似的笑笑,站起来问简平安:“你一个人在家,吃饭没有?”
简平安说:“我吃了面。”
“泡面?”
“对。”
简平安不会做饭,看样子长期一个人在家,指望他能自己做顿饭吃估计不大可能。
秋余声环顾四周,总想到这里还会出现另一个人,觉得这地方呆着不太舒服,把视线落到简平安的睡衣上,就在简平安以为他要教育自己的时候,他却问的是:“吃饱没有?再去吃点?”

第17章
有时候,简平安觉得秋余声是真的对他很好,像个不计回报的大善人,给他好吃好喝的,还开小灶辅导作业。导致后来他一叫简平安,简平安就会恍恍惚惚地跟着他走,已经变成不能离群或者离开妈妈的小鸡仔了。
至于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简平安已经不大想得起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学校发了考试日期通知,一月中旬期末考试,没多少时间了,秋余声给他定了个小目标,让他再往上爬两百名,简平安觉得这是强他所难,央求秋余声对他的期望降低一点。
他几乎每个周末都被秋余声强制带到图书馆去补做练习。通常早晨八点秋余声就会到他楼底下去等他。简平安懒觉都不敢睡,生怕他下去迟了秋余声要找上楼。
他不让秋余声上楼去,似乎隐瞒着什么,秋余声眼见简平安对此事闭口不谈,也就识趣地不再问什么。
周六早起对简平安来说很难,他睡眠需求量很大,总是睡不够,所以才经常迟到。他早上醒了也是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劲,要到接近中午的时候才会恢复。秋余声时长怀疑他熬夜,简平安不承认,说他很早就睡了。
他都说自己没手机,不让秋余声打电话,家里只有一台除了新闻也看不了什么频道的电视机,他要是熬夜能干点啥,秋余声都费解。
“你这体质不行,怎么这么容易累呢?平常不锻炼吧?”
“怎么锻炼?”
简平安迷迷糊糊地嚼着煎饼,头上套着一顶毛线织的帽子,脖子上围着秋余声的围巾,走路跟只小企鹅一样费劲,不得不询问秋余声:“你能不能走慢点啊?”
秋余声已经是第二次停下来等他,刚才简平安买煎饼的时候都没跟他讲,他走出去两三百米远才发觉人不见了,一回头看见简平安在对面一个车摊上买煎饼。
秋余声倒回去问他怎么不说一声,简平安紧张兮兮地说我忘了。忘了就忘了吧,秋余声疑惑地问他紧张什么,简平安小声跟他说附近有城管,很危险的。
他买了两个煎饼,一个是秋余声的一个是自己的,可是秋余声说自己吃过早饭不要吃,他就捧在自己手里慢慢地啃。第二个才啃两口他就有点啃不动了,加上走路消耗的力气,他小口喘着气,这才让秋余声走慢点。
他走路去图书馆难道不是锻炼吗?秋余声还想让他怎么锻炼啊,上次他拉着自己去打篮球,结果自己被篮球打中鼻子流了血,他就再也不喜欢这种运动了。
“要走半个多小时呢……”简平安小声嘟囔,惹得秋余声回头:“你说什么?”
“我说,”简平安又咬了口煎饼,“给你买的煎饼你为什么不吃。”
“谁让你不问问我,我吃过了啊。”
“那你给我吃的也没问我啊。”
“我也没说你一定就要立马吃吧,你饱了当然可以不用吃,”秋余声歪歪头,“难道之前你都是饱了还吃啊?”
“没有,”简平安低头用力咬着煎饼,逞强地说:“没饱。”
“哦,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这么喜欢我,居然都不会拒绝我。”
简平安心虚地埋着脑袋不吭声,秋余声忽然抓着他的围巾叫他的名字。
他还以为自己脸红要被发现了,却听见秋余声说:“你吃东西掉到衣服上了。”
简平安一看,不仅衣服上有,秋余声的围巾上也沾着第一个煎饼里的肉松,他赶紧拍拍围巾,摘下来非常抱歉地和秋余声说对不起,自己会拿回去洗干净的。
秋余声拍拍他的肩,说:“这有什么啊,你上次喝巧克力奶还挤出来弄我身上了,我有说你什么吗?”
简平安跟着摇摇头。
“平安,这说明什么?”
简平安不知道。
“我不会生气的。”
秋余声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简平安想这真的是很好看的一张脸,怪不得能骗到大家,让大家都很喜欢他。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秋余声不再热衷给他辅导就更好了。
简平安不知道这份痛苦究竟不止他一个人承受,还是对秋余声来说也是如此。
给简平安讲题的每一分钟都可能让秋余声崩溃,他总是需要拿着笔对着题目一个字一个字叫他念,简平安才会发现自己把题上给的数字抄错。不然就和自己犟,说你上次讲过就是这么算的。
秋余声需要深呼吸才能不让自己在图书馆提高音量:“我当然讲过,那我讲叫你一定看题仔细,你怎么老跑神看错?要是真这么考你这道题就没分了,明明会做的,不可惜啊?”
简平安用橡皮擦着卷子上的答案说:“对啊,好可惜。”
秋余声就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恨铁不成钢地用笔帽戳他的脸说:“笨。”
“我本来就笨,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简平安反而理直气壮:“你给别人讲题也用笔帽戳人家脸吗?为什么对别人就笑嘻嘻的,让大家以为你没脾气一样。”
“还犟是吧?”
“没犟。”
“轻点擦卷子,都给你擦破了。”
简平安不理他。
“我跟别人装的不行啊?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简平安没想到他回答地这么坦然,有种掌握了别人不知道的秘密的兴奋感,他忽然觉得秋余声好神秘,“为什么要装?”
“不知道,好玩吧。”
“我知道了,是不是你讲话难听没人跟你玩,你就装,然后大家就都来找你玩了?”
秋余声:“当然不是,没这个必要。”
简平安“哦”了声,继续做题,做着做着又忍不住问:“那你小时候玩家家酒会不会一个人扮演很多个角色?”
秋余声不高兴地说:“你再跑神试试?”

第18章
期末考试那天的天气和简平安的心情正好相反,好得夸张。考试头些天还在飘小雪,简平安理所应当地没有减衣服,认为气温会很低,结果上午考到一半太阳就冒出来,有一束光线从玻璃窗穿过,正好投射到他的签字笔上。
他写到作文,绞尽脑汁也还差四百来字,盯着眼前的光,像担心会把他的笔晒化一样,把它挪过去又挪过来。
监考老师警告似的盯了他两眼,简平安歪歪头,又开始觉得热,想把衣服脱下来。
“第六排的同学。”
监考老师还是觉得他动作可疑,站在讲台上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简平安立刻就不敢动了,忍着直到结束铃打响才跑去厕所脱了件保暖衣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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