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装了(隰植)

简平安信以为真，拿着菜刀投入到煮面过程中去。
秋余声家里的蔬菜挺多的，他明明没出去买过菜，但冰箱里的东西都很新鲜，简平安烧水烫了一颗番茄在剥皮，行动起来倒是和他平时的作风不一样，很熟练的样子。
秋余声被他撵到了外边去，他站在玻璃门后边像督工一样看着，导致简平安不能完全集中自己的精神，煎蛋的时候被油溅到手上烫了一下。秋余声立马就进来了。
“我看看。”
他拿起简平安的手看看，不过只是很小的印记，简平安自己都没放在心上，跟被蚊子叮了一下没什么区别。锅里还煎着蛋呢，简平安没有分神和他说话。
一共煮了两碗番茄面，简平安那碗的分量少一些，秋余声把面端出去，走回厨房拿筷子，看见简平安在反手解围裙的带子，他越解反而越紧了，只好让秋余声帮他解开。
“好像是死结，”简平安说，“我解不开。”
秋余声握着他让他靠近一点，淡然地帮着忙，说：“我怎么会给你打死结。”
“哦……对，”简平安想想也是，他本来就笨手笨脚的，“可能我不小心自己弄的吧。”
“解开了。”
秋余声收了围裙放好，轻轻地推推他，说：“你得多吃一点了平安，腰细得，太瘦了不健康。”
简平安也没觉得他有多胖，反驳道：“我很健康的，而且你不细吗？我看你的也挺细的。”
“不能这么说，”秋余声笑笑，拉着简平安的手放到自己腰上让他自己感受，“我应该是不细的，你觉得呢？”

第36章
简平安摸摸他的腰，不算细，还有点儿硬，秋余声原来只是看着瘦。他认为自己遭到了背叛，不服气地说：“你挑食，我才不学你。”
秋余声笑了起来，他一笑，简平安的情绪波动就更大，“笑什么？你不许笑。”
“好霸道啊平安，我笑也不行吗？”
简平安想当然地以为他在笑自己太瘦，尽管面上不悦，但毕竟是事实，他确实没有权利管秋余声笑不笑的。
“那你笑吧。”
简平安拿起筷子准备去吃面，秋余声跟上来，绕到他对面坐着。
“生气啦？”
“没有，”简平安小心地捧着碗吹了吹，他先喝了口汤尝味道，发觉还是那么好吃，“我不会生气的，人是不可以有那么多气生的。”
“嗯，说的好对。”
简平安怕烫，吃热的东西总是慢悠悠的，一小碗面吃到最后就成了秋余声在等他。
“不着急，”秋余声守在桌边对他说，“你慢慢吃。”
简平安吃着吃着，停下来问他：“你觉得好吃吗？”
秋余声说：“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番茄面。”
“我也觉得，”简平安毫不谦逊地说，“不过你做的饭也很好吃，你为什么这么会做饭呢？”
“因为挑食啊，别人做的不好吃，就自己做了。”
简平安，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尽量快速地吃完了面，接着秋余声就把碗收拾了，简平安刚才吃面的时候毛衣上不小心沾了几滴汤汁，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他都这么大了吃东西还会弄到衣服上，所以在秋余声没注意的时候他钻进卫生间里，想要用水洗掉。
没想到衣服越打越湿，最后毛衣因为吸了水都变
重不少，他就干脆出去拿上自己的睡衣洗个澡。
洗完澡以后出来不见秋余声，他在客厅了转了一圈，左看右看也没发现人去了哪里，他又到秋余声房间里去找，也没有找到。
简平安叫了几声秋余声的名字，没有人应答，简平安忽然间觉得这客厅真的好空旷，安静地有些可怕。
他默默地抱着书包愣着站在客厅中央，想要集中一下自己的精神，可怎么也做不到，秋余声去哪里了？
慢慢地他好像听到了秋余声说话的声音，简平安竖着耳朵听，询着微弱的声音穿过客厅，才看到秋余声的背影。
——原来他在阳台上接电话，客厅与阳台的门关着，声音不大能传的进来，所以没听见简平安在叫他。
简平安长舒了口气，他还以为秋余声消失不见了呢。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秋余声挂了电话，一转身，看见简平安的视线牢牢钉在自己身上。
他走了进来，随着秋余声一步步靠近，简平安也已经把书包里的东西掏了出来，那是他省了挺久的生活费才买到的礼物。
“秋余声，我有东西要给你。”
秋余声带着一丝疑惑又期待的心情，眼睁睁看他从包里拿出一把锤子。
他再三确定一番，甚至走近仔细观察，他的隐形眼镜还没摘，应该不至于看错，简平安拿的的确是一把锤子。
“平安？”秋余声纳闷地看着他，“你在做什么？”
简平安双手捧起自己心意往上递，对他说：“我给你买的生日礼物，”他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露出遗憾的表情，“生日快乐，可惜你就要走了，我不能在你生日那天送给你了。”
秋余声的第一反应甚至不是讯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的生日，而是对这个别出心裁的礼物感到无限好奇。
“这是什么？”秋余声长这么大，第一次从别人那里收到这样别致的东西，不过现在不是很流行一些很会包装的产品吗，他怀着一丝侥幸想，兴许那不是一把锤子，而是锤子外表下的其他东西。
“一把锤子。”
“嗯？”秋余声微微愣怔，“真是一把锤子？”
“对的。”
简平安眼睛往上移，他在观察秋余声的反应，随后眉毛皱了起来，他觉得秋余声不喜欢他的礼物。
“可是这不是普通的锤子，它有很多功能的。”
简平安演示给他看，在锤子的末尾处按了下某个按钮，从羊角的中间就倏地冒出一束光来，“它可以当电筒，然后——”
他又从手柄处扯出两把不一样形状的小刀，“还可以切东西，还可以拧螺丝，还有一些……”
“而且，它质量很好。”
简平安想到自己东拼西凑出来的三百块钱，觉得要是秋余声实在不喜欢这个礼物的话，他就拿回去自己用了，多好的一把锤子呀。
“你不喜欢吗？”
简平安脸上没表现出失落来，但秋余声听的出来他如果他回答是的话，简平安肯定只会加倍失落。
“喜欢，”秋余声走向他，无比珍惜地接过自己的生日礼物，“我刚好需要一把锤子，我生命中就缺这把锤子。”
“是吗？”
看得出简平安挺高兴的，“它的确是很实用的东西。对吧？”
“对。”
秋余声把这把小锤子拿在手里掂了掂，不重，还真挺称手的。
“谢谢平安，我很喜欢。”
简平安没想到送的礼物被人喜欢竟然能让自己这么开心，他仰头望着秋余声，突然很想抱一下他，但又不太敢这么做。
“好了，礼物我就先收下了。平安，一会儿我要出去一趟，可能晚点回来，你不要害怕，如果害怕的话，可以开着灯睡觉。”
秋余声习惯性地抬起右手想摸摸他的头发，可右手上拿着锤子，于是他换了只手去摸，简平安让他摸了会儿，忽然抱住他的手问：“为什么呢？”
“为什么？”
秋余声重复一遍才明白他想问的应该是为什么他要出去，“嗯……我奶奶住院了，我要去医院看看她。”
“你一个人吗？”简平安有些说不出的担忧，“可是天已经黑了。”
简平安很不喜欢在晚上出门，他也不喜欢晚上，简云杰经常半夜回来弄得霹雳哐啷响，在他的世界里，晚上活动是不太安全的。
“有人来接，不怕。”
简平安摸摸他的手背，轻轻地埋下头，用脸贴了贴。
“你去吧，我会等你的。”
“早点睡。”
“好的。”
秋余声顺势捏了下他的脸，然后转身进到房间去换了一套衣服。
他出来时简平安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他穿着自己带来的睡衣，泛旧的蓝色将他的皮肤衬得更加柔和白皙，衣服的扣子规规矩矩地扣到了最上头的一颗，就像他做过的许多事情一样，一是一，二是二的。
“我走啦，”秋余声碰碰他的鼻尖，说，“小古板。”
简平安点了下脑袋，对他说：“再见。”
门被打开又关上，秋余声走了。
“我可以陪你去的。”
简平安对着门，在静悄悄的客厅里独自说道。

凌晨一点二十分，简平安还没睡着。
秋余声走后不久就给他发了条短信，让他有事给自己打电话，要不是简平安睡不着想再看看手机相册，他可能不知道多久才会看到秋余声的短信。
他当即回复了一个好字，没想到只过了一会儿，秋余声就又回信给他：还没睡？
简平安脑袋歪在枕头上，动作很慢地打字：睡了。
【睡了？】
【刚刚又醒了。】
【别撒谎】
简平安盯着发量的手机屏幕，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仿佛眼前出现秋余声逮住他的表情，为什么秋余声一下子就能猜中他在撒谎呢。
【马上就睡觉】
他还是有些恍惚，住在秋余声的家里，却没有秋余声在，房子又很大，他闭上眼睛感觉和睡在野外的空旷草地上没有分别，反正都很让他害怕。但是开灯他又睡不着，一拖就拖到了现在，其实他早困了。
手机发出一阵震动，简平安拿起来一看，秋余声回了一个乖字。
简平安盯着这个字看了很久，觉得很怪异，可具体是怎么个怪法他又形容不出来，只知道自己登时脑袋嗡嗡地响，很明显这个字影响到他了。
他的手在手机上游走多次，想不出来应该怎么回秋余声才好，困意一点点累积，可好似又有个声音在提醒他没回秋余声的消息还不能睡。
他强打精神，努力睁着发涩的眼皮给秋余声回了个【谢谢】然后就再也撑不住地睡过去了。
还没睡多久，简平安就在梦中隐约感到有人正摸自己的额头。
他害怕中费劲地睁眼，灯光大亮，却因为自己的瞌睡而显得画面朦胧，简平安看见是秋余声坐在床头，一只手还撑在自己肩膀旁边。
“平安，对不起，”他轻声说，“我可能要提前走了。”
简平安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秋余声的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他本能地询问：“你奶奶还好吗？”
秋余声说：“稳定下来了，暂时没有大碍。”
简平安又问：“你还回来吗？”
“回来，”秋余声冰冷的手摸上他额头，理了理挡在他眼睛上的碎发。
简平安说：“你的手好冰。”
秋余声把手缩回去，说：“对不起。”
简平安握着他的手朝被窝里装，说：“没关系，你不要说对不起，我给你暖暖。”
他困意来袭，强撑着和梦里的秋余声说着话，都没有思考过为什么梦里自己还会这么困呢，只是迷迷糊糊地想，秋余声出去了多久啦？
他抱着秋余声的手放在胸口上，眼睛已经不由自主地重新合上，耳边传来秋余声一阵清晰一阵模糊的说话声音，似乎说到家里有很多食物，让他不要回去，等他妈妈回来他们就可以见面。
简平安地意识已经趋于混沌，但仍有几个念头还在他脑子里打转，这是秋余声的家，不是他的家，他要回答秋余声不要太大方了，可是他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算啦，他对自己说，明天早晨再和他说吧。
简平安放任自己丢开这些念头，单纯想要捂热秋余声的手心，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过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他并没有如愿看见秋余声。
一直到贺云帆回来，他离开了秋余声的家，他也没再看见秋余声的影子。

简平安从来没有过这么难受又煎熬的时候。
秋余声那晚走了以后不仅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了，简平安很难保持平稳的心态继续住在他家中，可又怕如果秋余声在他离开以后回来，看见他违背约定回了自己的家，肯定会不开心。
他思来想去，守着时间呆到了秋余声原本应该走的那天，电话仍然没有反应。简平安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仔仔细细给秋余声的房子打扫了一遍，撕了张他的本子给他留了字条。
字条上面的字划了很多次，简平安似乎想说一些感激的话，但他发现他怎么也组织不好漂亮的语言，所以最后就变成了六个字，我走啦，谢谢你。
简平安很难过，他虽然想过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朋友之间再好也不会永远都在一起，可是这一天来的太快，他还是不能马上适应的。
况且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一声不吭地就消失掉呢？
他回到自己的家里，之前的想法果然应验，他不是那么好运地正撞上简云杰回来。简平安立在门口，拽着自己的书包带，略显紧张地叫了声：“爸爸。”
简云杰把屋子里搞得烟雾缭绕，酒味熏天，简平安一闻就不舒服。他怎么这么讨厌这个男人，讨厌到简直可以算得上恨，不是他变成这样以后才讨厌他，简平安知道自己的内心想法，在简云杰还没有这么暴躁，勉强算得上一位“父亲”的时候，他就已经很讨厌他。
他从小就不喜欢简云杰碰他东西，也不喜欢他来接自己放学，他的一举一动都遭受过简平安的审视——那是一种没由来的恨意，简云杰大概不知道他生了个一懂事就知道讨厌他的儿子。
现在他变成这幅样子，对简平安和贺云帆都造成难以磨灭的伤害，简平安只会更加厌恶他。
可他们应该有血缘联系，他讨厌自己的爸爸，他的基因却在无形中强调他应该克制自己的怨恨，两种对立的情绪在他身体里冲撞，导致他在面对简云杰时，常有一种想呕吐的冲动。
简云杰并不是随时都会发疯。他五年前在工厂因为意外丢了两根手指头，后来又把得到的赔偿金拿去做投资被人全部骗光，从那以后，在简平安看来，他就不怎么正常了。
酗酒，家里还有积蓄的时候他常常买酒，后来觉得不过瘾，就开始和向随口抱怨的贺云帆动手。
他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地雷，埋在简平安身边，在简平安确定自己能找到安全抬脚的方式之前，他只能一次又一次低着头从简云杰眼皮子底下走过去。
譬如现在。
沾满灰尘和烟灰水的玻璃烟灰缸砸到简平安的腿上使，他正在出神思考他的手机有没有藏好。
疼痛的感觉稍迟一步才来，简云杰胡子拉碴的脸上冒出一丝冷笑，他问简平安：“你妈快回来了吧？”
简平安弯下腰揉揉自己的腿，耳边的头发垂下挡住他的眼睛，说：“我不知道。”
“你妈只跟你联络，你不知道？”
简平安说：“没有跟我联络过。”
“该说你遗传了你妈的蠢还是比你妈更蠢，永远不会撒谎。”
“你不蠢吗？”贺云帆永远是简平安的底线，简云杰怎么骂他他只会觉得无所谓，骂贺云帆简平安就受不了，“你很聪明吗？我是我妈妈一个人生的吗？”
简云杰几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他冲上去踹简平安一脚，简平安痛得蹲了下去，简云杰今天没喝醉，这一脚没用全力，简平安能感觉出来。
“你在跟谁讲话？简平安，你现在翅膀硬了？吃我的住我的现在反过头来呛你老子！？”
“我在跟你讲话，爸爸。”
简平安捂着肚子，奇怪简云杰的这个态度反而让他镇静下来，“你为什么不肯离婚呢？因为你怕再也找不到比我和妈妈更蠢的家人了吗？”
简云杰恼怒地上前打他，简平安反抗了几下没能躲过，任由简云杰撒完了气，最后在他胸前和背上各踹一脚，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没意思，这两脚都没用力。
他动手的时候简平安完全没有觉得自己正在被自己爸爸打，他一向只把简云杰当成和他没什么关系的地痞流氓，已经在本能上与简云杰断绝了父子关系。
而简云杰，一个外债加身，身体残缺的普通人，似乎早已经丧失对血缘亲情的渴望。
“你妈躲我，你躲不掉，你告诉你妈妈，夫妻一场，要离婚，让她准备两百万，再给我磕几个头，我会考虑一下。”
他对着鼻青脸肿的简平安说：“你生来就比普通人笨，我也不喜欢你，但你已经读高中了，刚才我说的话，你应该能听懂吧？”
简平安没有答腔，只是往垃圾桶里吐了口血沫，他刚才把自己的嘴唇咬破皮了。

“你和你妈玩的那点小把戏，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是放过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