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越来越大,卢栩怕再这样下去会遇到山洪,让队伍在稍宽敞的地方停下躲雨,由梁山宝和大个子去前面探探路。
队尾的几人趁机修坏了的板车。
见三个负责那辆车的伙计都哭丧着脸,卢栩安慰道:“咱们运气好,要是掉下去的是酒就没得救了,粮食咱们还能吃嘛!今天晚上就吃掉。”
那三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要是杂粮还罢了,那车可是米!越往北越金贵的米!把他们三人全部工钱加起来也不够赔的。
雨一下大半日,泥泞的山路都被雨水冲刷露出了石头,他们等了快三个时辰,梁山宝和大个子回来了,“前面有个村子,同意让咱们在那边借宿。”
卢栩:“路还通吗?”
梁山宝:“有一段不好走,能过去。”
卢栩:“好,趁着雨势小,咱们赶紧走。”
到了梁山宝说的地方,天已经黑透了。
所有人无一幸免,全淋成了落汤鸡。
梁山宝说的村子是个小山村,村子里总共就三十多户,一看他们这么多人,吓得都不敢出来了。
卢栩收拾收拾,和梁山宝去敲门。
他们总得借点干柴生火做饭,熬点姜汤。
这晚他们没能住到屋子里,山村不大,房屋都小,人家也不敢借给他们。
他们收拾一番,在村口找了处平坦地方搭帐篷。
卢栩先熬了几锅姜汤,开始煮米粥。
天气不好,夜里也飘着零星的雨,他们在雨里吃了晚饭,穿着蓑衣检查车上的货物。
好在卢栩准备充足,布匹粮食又是重点防护,都没怎么淋湿。
卢庆将队伍分了几班,轮班看管车马,其他人睡觉。
第二天雨还没停,卢栩没急着赶路,在村子里又休息一天。
第二天村民总算是愿意出来了,他们占着不走,人家不能不出来照顾田地。
相互间有些警惕地防备着,年迈的里正领着两个人过来问他们打算去哪儿,什么时候走。
这明显的赶人意图弄得大伙有些尴尬。
卢栩混不在意,没听懂似的掏钱给里正:“我们借住这两天,还有用了些干柴,这些钱够吗?”
里正摇头:“不用了,在山里这些不值钱。”
卢栩:“那我方便买些菜吗,我瞧前面有一片菜园子。”
里正不语。
卢栩:“大伯,总不好叫我们冒雨走吧,前面的山路能过车吗?好不好走?没泥石流吧?你看我又是人又是车的,万一摔了损失大了,不然雨停我们再走吧,我车上有酒,我再炒两个菜,大伙儿一起吃点喝点你看怎么样?”
众人:“……”
人家避世而居的山民没见过这么话多的,几次有话想说都没逮着机会。
等他说完了,里正才问:“你们是哪儿来的,怎么走这儿来了?”
卢栩又是一顿噼里啪啦。
双方口音已经有些区别了,他说话又快,人家等他说完要想一想才能消化完,等他再说完,三人低声交流一番,恍然大悟,然后十分肯定道:“你们走错路了,要往县城去,山下有条小路能走,不用上山。”
卢栩:“……啊?”
他猛转头看梁山宝他们。
他没走过,梁山宝他们可是走过这儿的!
梁山宝也茫然:“我们冬天走的就是这条路呀。”
那名里正摇头:“不是不是,你们要是走了山路,是从前面那个山翻的。”
他指着远处一座山峰,众人又是一阵茫然。
随后,双方比划怎么过路,相互说得十分卖力,就是卢栩这边谁也没太听懂到底该怎么走。
雨雾蒙蒙遮蔽视线,指路的想给他们指哪条山都指不清楚。
卢栩:“说得我嘴都干了,我看要不咱们做饭,边吃边说吧?”
山民也说累了,竟然没反对,还主动带领他们去自家厨房。
卢栩让人扛了半袋米过去,这大手笔把两个山民惊了一跳。
他们语气中不禁有些嫉妒:“米?你们平日都吃米么?”
负责做饭的人也一阵苦笑:“哪能呢!这原本是东家要卖的,路上翻了车,米湿了,东家让吃了算了。你们这儿不能种稻子吧?”
山民摇头:“山上种不了,崇宁水田少,下面种稻米的也很少。”
说着说着,他们边做饭边聊起庄稼,谈起观阳和崇宁的不同来。
做到一半,卢栩溜达过来看饭菜,瞧见有两个小孩躲在门口偷看,他从口袋里翻出一个油纸包,蹲下给他们分糖,“吃不吃?”
这糖还是腊月从自己零食里分给他的。
混了点儿果汁的糖块,除了甜味儿还带有一点儿酸,吃起来很爽口,颜色又好看,小孩们都爱吃。
卢栩路上自己吃加看到小孩就分,已经快分完了。
那两个小孩腼腆地看着他,接过去塞进嘴里,很快就朝他笑起来。
卢栩见没几块儿了,把剩下的糖全给了他们,“拿去吃吧。”
两个小孩接过去,噔噔噔跑了。
做饭的男人瞧见,边往火里添柴,边高声喊道:“叫你娘把腌的肉拿出来。”
片刻后,小孩拉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出来,手里端着一个陶盆,里面放着一大块儿带骨的肉。
看面相应该是两个孩子的娘,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像是男款改的,裤子上打了不少补丁,圆脸上也是和孩子同款的害羞。
见她出来了,正帮忙做饭的男人招呼道:“看看家里有多少碗筷。”
女人点头。
男人腼腆道:“我老婆。”
在场全是男人,别人也不大好接话,就卢栩厚脸没皮顺嘴道:“很般配!”
夫妻俩都是圆脸,瞧着超有夫妻相。
他说罢,男主人脸竟然红了红,低头笑起来。
吃饭时卢栩给两个孩子一人捞了一碗米饭,他们也吃了这家的腌肉。
两个孩子头一次吃米饭,端着碗也不吃菜,一口口吃米就吃得喷香。
卢栩瞧着有点儿心酸,给他们夹肉。
这肉他也尝不出是什么肉,反正相当锻炼牙口。
卢栩嚼啊嚼,嚼得腮帮子都要酸了才能嚼烂,再看梁山宝,一口又一口,飞快就咽下去了。
卢栩腹诽,你们山民是不是各个牙口倍棒,吃啥啥香?难怪体力这么好。
一顿饭吃完,两边关系和缓,村里小孩也跑出来围着骡子转,还有小孩拽草喂骡子,草被骡子咬住,他们又吓得大呼小叫,又跳又笑的。
雨停后,他们掀开遮雨布抖水,山民见他们车上有油盐布匹还有各种生活品,便问他们卖不卖。
若在平地,卢栩大概会嫌来回装卸车麻烦,不过在这样的山里,他也知道他们下山不易,有的人甚至一辈子都没去过一趟县城,没见过鲜亮的画布,大人孩子都灰扑扑的。
卢栩笑道:“卖,谁家还有肉干或者别的,换也行。”
三十户人家,整个村子也买不了多少东西,但是这么多车供他们挑选,全村人都过年似的。
他们离镇子远,他们镇又离崇宁县城远,镇上卖的东西还没卢栩带的东西齐全,原本不好意思出来的女性全出来挑针线,拿她们织的素麻布和卢栩换花布,拿家里做的咸肉肉干和卢栩换麦子换稻米换糖。
反正一时也走不了,卢栩也不嫌麻烦,乐呵呵地和他们换,不止这些,卢栩还换了不少药草。
“你到了县城找个药铺卖掉,不会亏的。”村里的里正用药草换了他一罐盐,怕卢栩觉得亏,一样一样跟卢栩说这是什么药,那是什么草。
卢栩哪记得住?
根本听都没听过。
对方就是混了草进来他也不知道。
不过这位里正瞧着也靠谱厚道,八成也不会骗他,卢栩也没仔细记,拿油纸包好了,就一并收到车里了。
他从观阳出来时也买了不少药草,梁山宝说北边缺药,到时候一并拿给军医瞧瞧能不能用得到吧。
第二天,他们原路返回,村子派了两个年轻人给他们带路,把他们引到山下的小路。
引路的山民言简意赅地指路:“你们就顺着这条小路,遇到岔路就往北,不用上山,一直走,一直走,就走出去了。”
卢栩看着眼前除了树枝就是树枝,和别处根本看不出一文钱差别的小道,迷茫道:“确定是这条路,不是那个?”
山民很肯定:“那个出不去,往那儿走就越走越远了。”
卢栩:“我下次来还能找对路么?”
山民:“好认的,你记住那个山头,形状像猴子抱桃那个。”
卢栩:“那个?”
山民:“对对对,就是那个,一看到那个猴子山,就找到路了。”
卢栩:“……”
那个是哪个?哪个也不像猴子抱桃啊!
这比看星星脑补星座还难好么?
他还是自力更生,放过自己的眼睛和脑子,搞点简单粗暴的吧。
卢栩叫人砍树枝,拿上锤子叮叮咣咣在树上做了一个指路标。
他从包袱里掏砚台和墨条,开始磨墨,在路牌上端端正正写上“往崇宁县城方向”。
写完,他还叫人一起捡石头,用整齐的小石块摆了个箭头形状,“行了,这样就认不错了。”
看树枝就能辨清方向的山民:“……”
行吧,你们观阳人花样真多。
他们在小道走了三天才从山谷里走出来。
小道路窄,有些实在过不了车的地方,他们还要从一旁搬石头挖土垫路,或是砍掉道旁的小树。
卢栩想起他最初一个人推车走山路去观阳卖田螺的时候,也是时不时搬石头铺路,出门前,四叔他们已经在筹划将那条老山路修一修,哪怕还是只能通独轮推车,等秋季柿子、核桃和栗子熟了,也能运到县城卖一卖。
从山路出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随后又是忍不住惊喜。
虽然比计划中多走了一天,但这条小路平坦好走,他们全程走完,货物也没有任何损失,若走山路,就绝不可能如此顺利了。
这次不用卢栩提醒,罗纯就自己带人去砍树、找石头做道标了。
这趟路以后可是他们谋生发财的财路,他们要是自己都不认得那可就滑稽了。
又走了没多远,他们见到了一片农田。
村民正在田里除草,见从山里钻出这么一大堆人,无比吃惊。
卢栩和罗纯过去问路,又问他们村子在哪儿,能不能讨点水喝。
这处附近有三个村子,连在一起,是个大村落,听说他们从观阳过来,许多人都没听说过。
见他们又热又闷的狼狈模样,还给他们指路附近有条小河。
卢栩他们分了三波去河边洗漱,又到村子里买吃的。
眼看要到中午,村中不少人家正在做饭,卢栩被领过去,把杂面馒头、面条什么的全买了。
瞧见他给钱厚道,还有其他人家说可以给他们现做。
反正家家户户有馒头,热一下,或下个面条,快得很。
能吃到现做的卢栩当然要吃,把东西停到车边,让洗漱完的先过来吃饭。
村中人家从家里搬桌子,摆到村口,他们也不用进村,就在村口休息吃饭。
可能是村子大人多,这里的村民不怎么排斥他们这些外乡人,还很好奇地和他们打听他们怎么从山里出来的。
卢栩边吃边说,通过村民的反应,他很怀疑这些人以为观阳就是崇宁县南边某个镇。
卢栩好奇:“你们没去过南边?”
村民摇头:“南边都是山,山里有虎,我们不去。”
卢栩:“那你们都到哪儿买东西?县城吗?”
村民笑:“县城还远呢,从我们这儿往北走,走个大半天就是南口镇,到镇上买!你们是去县城卖东西的?”
卢栩:“我们去朔州卖。”
村民:“那可远了!”
卢栩直笑,他可好久没见这么友善又爱说的人了,没忍住又和对方聊了一会儿。
等全部人马洗漱完,吃完饭,他们又休息了一会儿,打算到南口镇去过夜。
那位健谈的小伙子还给他们介绍了到哪儿吃饭便宜。
卢栩随口道:“你既然想做买卖,不如以后在村口支个茶摊,不瞒你说,我这次是来开路的,等路线定好,往后我们会常从这儿过路,我们从山里钻过来,正好经过你们村,停下歇歇脚,吃点东西,也算个小买卖。”
小伙子:“你们还来?”
卢栩:“我们还得回去呢!”
小伙子:“行,要是你们还来,我就支茶摊!”
能像今天这样赚顿饭钱也不错。
休息好,卢栩他们出发去南口镇,小镇所有旅店加起来都不够他们住,最后小二又给他们介绍了两家亲戚家的宅子,人家家人临时收拾屋子给他们借住。
好在夏天也不需要盖被子,有张床就能将就一宿。
休整一晚,卢栩在小本子上画好新地图,写好新标注,还起早去吃了碗热乎的杂面汤,精神抖擞地出发北行了。
又走了两天他们总算到了通往崇宁县城的大路,遥遥能看见崇宁的城墙。
崇宁县是整个隆兴郡面积最大的县,也是最穷的县。
从前这里也是边境,前朝收了朔州,重新划分郡县,崇宁才归到隆兴郡。
县城不大,城墙又高又厚,坐落在山腰上,易守难攻。
从南城门进城,关卡几乎是摆设,官兵随便看看卢栩递过去的文书,人都不数要了一笔入城费就放他们进城了。
卢栩自命他好歹是半官商性质的,出发前罗县尉也给崇宁县递过消息,还嘱咐过卢栩,崇宁县令和他们县令有些交情,如果到了崇宁,最好过去拜会。
卢栩安顿好人马吃饭休息,便和罗纯带着礼物到县衙报备。
偏巧县令去下面巡查了,卢栩询问,得知县令可能要三五天才能回来。
要是一天他就等了,三五天卢栩就有点儿纠结,想了想留下礼物和书信,在崇宁休整了一天继续北行。
也许是一路走得太顺了,卢栩都要忘了路上还有另外一种危险。
等他们过了崇宁县,马上就要到朔州时,遇上了劫道的土匪。
他们出现得太突然,导致卢栩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被二叔拉到后面,他都还在发怔。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费解道:“你说你是干什么的?”
对方操着一口卢栩没听过的口音,蛮横道:“废话少说,把车留下,人都滚!”
卢栩无语,“大哥,你们十几个人劫我们二百多人,我把车留下会很没面子的。”
那人怪笑起来,“谁跟你说我们只有十几人的?”
他朝山上吹了声口哨,山石后面又露出好些脑袋,不怀好意地朝他们笑。
这次,卢栩又被罗纯他们拉到后面围起来了。
卢栩车队中众人相互递眼神,聚集到中间,保护中间的货物,从中间的车底掏出武器。
对方看见他们掏出刀子,也纷纷拿出武器来。
两边气氛紧张。
卢栩:“我付些过路钱,你们让我过去吗?”
土匪问:“付多少?”
卢栩:“十两。”
“十两?”土匪们一阵哄笑,“打发要饭的呢?你这些货一车就不止十两吧!”
卢栩:“我们是在官府备过案的官商,值钱东西你们不好出手,好出手的不值钱,听你们口音也不像崇宁人,想必也不敢在这儿停留太久,不如你好我好大家好,行个方便。”
本来嬉皮笑脸的人听到卢栩道破他们不是崇宁人,脸色骤然一变:“你个外地的怎么知道我不是崇宁人?”
卢栩心道,这不废话吗,他都要出崇宁了,都没听过这种口音。
罗纯:“朋友,互道个姓名吧,观阳罗纯,敢问朋友大名。”
卢栩马上道:“罗五哥亲大伯是我们观阳县县尉。”
土匪哼笑一声:“还真是个官商?”
他将官字咬得很重,竟带出些嘲弄和不屑来。
卢栩心头拂过一阵狐疑。
紧接着另一个也笑起来:“观阳的县尉,宰了你们,他还能杀到崇宁来?”
这下卢栩就更疑惑了。
这群人是不是太有恃无恐了些。
大岐律法严苛,重刑重律,一般匪贼听到官府不说绕道走,至少也会有些忌惮,哪怕是怕后患一定要和对方拼死一搏,也不该是这样的不屑。
这什么土匪,竟然不怕官?
卢栩道:“你们是朔州人?”
土匪:“小子挺聪明嘛。”
卢栩:“你们不好好在朔州待着,跑到隆兴干什么?若隆兴官府知道你们私自越界劫道,还抢劫官商,会牵连三族的。”
土匪:“把你们都杀了不就没人知道了?”
他一挥手,山上的土匪全向下涌来,一些位置好的甚至举起石头,作势要向下扔。
卢庆手一翻从车板下抽出一把长刀,那几个土匪看见他手中的长刀面露惊讶,一人不禁低声道:“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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