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栩:“三叔你腿怎么回事?”
三叔捂着腿连连摆手,“不碍事,他们要关门了,咱们快去找人!”
卢栩看看正关的衙门,再看三叔,负面情绪不受控地涌出来,想发泄想骂街。
谭石头搀着三叔,“栩哥你去,我扶三叔到那边避雨。”
卢栩抬袖子抹抹眼睛,“嗯”一声大步往衙门口跑去。
一定是来的路上他滑下山三叔为了拉住他才被石头划伤了,他竟然一路只顾着快跑,这么久都没看见。
卢栩快步跑到衙门:“罗大哥!”
罗慎清理身上衣服,满脸晦气,见到卢栩也颇为意外,可卢栩一身的泥泞,衣服还破了,脸上也有划伤,眼睛红红的,无比的狼狈,罗慎本不欲在这时候多事,见他这样,料想他定是走山路赶来的,心一软,问道:“你怎么这时候找到县衙来了?有事?”
他记得卢栩丧父,弟弟还小,不用从军。
卢栩:“我堂弟今年要随军。”
罗慎皱眉,点点头,“那便回去好好准备。”
卢栩把他拽到衙门门口,二话不说就往外掏银子。
那钱袋子上,还沾着血,罗慎看,卢栩手上也擦破了一片,浸着血。
罗慎:“收回去吧,这次不许买替,我也帮不了你。”
卢栩快语道:“我刚刚都听到了,并非要罗大哥为难,当去,自然是去,只是我弟弟今年才十六,还没说亲,他胆子小,心眼又实在,从来没出过远门,我三叔本要替他去的,来的路上为了拉我伤了腿,人就在外面,流了一地的血。”
“若我爹在,就该是我们兄弟俩一起去,如今我爹不在了,我这当哥哥的不用去了,反而要看着他去,他比我还小一岁,比我这大哥更照顾弟妹,被亲弟弟欺负了都不会吭声,没人照看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我不求别的,只求叫他别头一次上战场就上前线,他有力气,也老实,先让他运运东西,卖卖力气,长长见识再去上阵杀敌。”
罗慎不语。
卢栩再次强塞银子:“这是我和他家全部的银子了,我家还有些铜钱,若是不够,明日我就全兑换了银子……”
罗慎:“不是钱的问题。”
他叹气,“不是我不愿帮你,只是我在军中并无关系。我听闻要打大战,一切全凭大将军调遣,只怕有银子也使不上力气。”
卢栩:“尽人事听天命,既然我是哥哥,总要替他试试,我弟弟同您两位兄弟一样,绝非贪生怕死之人,也敢英勇杀敌,只是他平日心善慈软,连鸡都没杀过,寻常百姓毫无历练突然到了阵前,哪有不慌乱的?只求能给他寻个训练的机会,活命的机会。”
罗慎沉寂一会儿,扭头看见在衙门内撑伞等他回家的两个兄弟,眸子暗了暗。
他垂头收了银子,“我尽力试试。”
卢栩后退,朝罗慎深深鞠躬,“大恩大德,卢栩铭记于心。”
罗慎拍了拍他肩膀,“今日无宵禁,你既然与裘虎交好,再去找找他吧。”
卢栩:“多谢罗大哥。”
见卢栩跑了,罗慎的两个弟弟走过来,稀奇道:“大哥,他找你做什么?是不是也想买替?”“大哥,你怎么还收了他银子?”
罗慎摇头,忽然笑道:“我能送你们一趟,也许是好事。”
卢栩隔千山万水也要替他堂弟谋划,他有地利之便,自然也该为自家兄弟谋划。
第53章 送行
谭石头和三叔见卢栩进了衙门,忧心忡忡,不停在衙门外徘徊,等了好一会儿,见卢栩出来,终于是放下心。
卢栩急着找大夫,到了医馆,他一拍脑袋,怎么忘了留点钱给卢辉买点药,“石头,你有银子么?”
谭石头摇头。
卢栩想了想,先扶三叔去医馆,医馆已经歇下,他急着敲门,小徒弟出来开门,见三叔一腿血,急忙让他们先进去,跑去后堂喊大夫。
大夫点着灯出来,叫徒弟去烧水,给三叔清洗伤口,“伤这么重,怎么也不知道包一下?这么大雨,要是化脓了你这腿还要不要了?”
卢栩:“还能走路吗?”
大夫:“最好是别走,等伤口愈合再动。万一化脓溃烂了,这腿就废了!”
三叔抿着嘴不说话,眼睛忍不住有些湿了。
卢栩问:“您这儿还有多余的金疮药吗?我弟弟要去从军,我想给他带些。”
大夫:“我这儿不多,你到东街药铺去问问。”
卢栩:“好!”
安置好三叔,卢栩领着谭石头去药铺敲门,“掌柜,睡下了吗?我要买药!”
药店没动静,卢栩锲而不舍地敲。
谭石头心惊胆战,医馆就算了,观阳衙门还算通情达理,会念着他们着急治伤救人,到别处哪能这么敲?“栩哥,宵禁了,闹夜是要抓去坐牢的!”
卢栩砸门不止:“罗慎罗头说今晚没宵禁,掌柜,你再不开门我可翻墙了!”
店中掌柜这才应声,“来了,来了。小卢呀,这三更半夜你要买什么?”
卢栩:“创伤药,伤寒药,能治发烧、流血、水土不服的药,我全要!什么治虫子,治蛇毒的,也要!”
店掌柜一听就知道他家有人要去从军了,“行行,我帮你拿,你要多少?”
卢栩:“有多少,要多少!”
掌柜:“……”
卢栩拍傻了的谭石头,“愣什么呢,回去喊大哥来拿药!”
谭石头:“哦哦哦!”
卢栩殷切:“掌柜,那些药能做成方便好带的药丸子么?”
掌柜:“这……”
卢栩:“我们人多,一会儿来了都能帮忙磨药煎药。”
掌柜咬咬牙:“行。”
卢栩谢过掌柜,又匆匆跑去敲布店和杂货店的门。
“我要干净的棉布麻布,裁成这么宽的条。”“有没有布口袋,这么大,能装药、布、水壶。”
别人准备衣服时候,卢栩把整个杂货店所有竹筒、陶壶全买了。
裘虎听见消息跟谭石头来结账,只见卢栩在东西街疯狂扫货,连针线都不放过,有多少要多少。
卢栩接了三叔到裘虎的院子借住,却并不睡,而是把要服役从军的叫齐了,开始紧急补课。
“衣服鞋袜破了补一补,到万不得已,就拿针线缝伤口,一定要用干净的,水也要喝干净的,如果没有干净水,你们就用炭灰、沙子,细布过滤了再喝。如果能烧水,就存些烧开的水,清洗伤口要用烧过的水!”
裘家兄弟听得一阵发愣。
卢栩疯狂回想他学过的所有求生知识,东一榔头西一棒头地教,恨不得连成语故事、三十六计都一个脑塞给裘虎。
别说裘虎,连坐下廊下的三叔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卢栩都是从哪儿学的这些。
卢栩还现学现卖,让他们看三叔的腿伤,大夫是如何包扎处理的。
卢栩说得口干舌燥,在院子里就地演示怎么净化水,怎么处理伤口绑绷带。
细菌他说不明白,干净还是好懂的。
“多准备几双鞋,县尉大人说军服是没有里衣和鞋袜的,棉鞋也准备上,北边天冷,你们穿草鞋是受不了的。”
卢栩熬了一整夜,到了清晨,县里各家的哭声此起彼伏,卢栩高考都没这样高强度地动过脑子,人都累饿了。
他啃着干饼子,狠命地咬,“对,拿好袋子,装好口粮,这些干透耐放的口粮,总要留上一块,以备不时之需。”
众人连连点头。
卢栩:“虎哥,我弟弟就劳烦你了,我求了罗慎大哥帮他寻个安全差事,但战场瞬息万变,哪有什么安全。”
裘虎:“你放心,你弟弟也是我弟弟,我自然要照顾。”
到了要走,裘虎也是万分心绪。
甚至不知他下山到底是对是错。
他们祖上就是为避战祸才躲入深山,若他不出来,他的兄弟们不出来,不是他和船帮争得太很,太抢眼,也许朝廷就不会冒大雨入山征兵。
所以,他必须去。
人是他带出来的,他就要为他们身家性命负责。
只是他去了军中,就顾不上家里,这些兄弟心思太单纯,遇到船帮定然要吃亏。
“你不来找我,我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去找你的,我不在观阳,船帮势必要把码头抢回去,这我不怕,只怕这些兄弟们吃暗亏。打架,吃苦,他们行,但和宋三斗心眼,他们不行。你聪明,脑子活络,以后你在县中,多多替他们操心。”
卢栩:“大哥放心。”
裘虎把梁山宝和谭石头叫来,“山宝,我不在,县里的兄弟们就交给你了。拿不定主意的事,多和大伙商量,多问问卢栩。”
梁山宝:“你放心虎哥。”
他又叫谭石头,“我和小叔都走了,你和卢栩熟,以后你就帮他多跑跑腿,听他的。”
谭小叔:“船也交给你了。”
谭石头红了眼,“交给我吧!等你回来,保证我已经挣到钱买房买田了。”
裘虎最后对卢栩道:“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裘家兄弟,只要有你出主意的生意,全算你一分的利。”
卢栩:“不用……”
裘虎:“要,一定要的。”
同样是听了县尉说的,旁人只知道回去准备衣服,卢栩却能想到如此多,裘虎是服的。
他瞧得出来,以卢栩的聪明和眼界,若不是没人可用,又年纪太小,一定也能混出头来,连宋家那两个兄弟都要被他甩在身后。
最难能可贵的是卢栩心不狠,人义气,对他脾气。他无论如何是要交好的。
裘虎坦言相待:“战场生死有命,我裘虎既去了,一定要顾全大伙,若我没能回来,也就没有往后了,该说的,我都同你们说明白,你看我家大业大,其实连院子都是租的,山里还有许多人,全指望着我们,哥哥只能分你这么多了,别嫌少。山宝,兄弟们交给你了,如果有一天你们闹了矛盾,不能再像今天一般齐心协力往前走,就分开,但一定要记得,咱们从山上下来,是为了让大伙过好日子,遇到难处,多想想山里,多想想先前……”
天亮了,城门已开,裘虎没多留卢栩,把要给卢辉的东西分出来。谭小叔最后一次送卢栩,裘虎到河边与他道别。
“总怕我去你家会给你招惹麻烦,现下也没能好好见见你家长辈。若我能活着回来,再登门拜见!”
卢栩:“我等大哥随军凯旋。”
他们在河边话别,船全被官府征用了,只剩下一艘破旧的小渔船,谭小叔划着船送卢栩和三叔离开,卢栩站在船头举手高挥与裘虎道别。
他义气使然,或说是冲动使然结拜的义兄,其实还只是欣赏,没来得及好好了解,就这样匆匆道别。
也许经此一别,就是山高水长,生死难见。
卢栩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到何为离别。
细雨未停,卢栩用袖子擦脸,飞快地擦了擦眼睛。
谭小叔看见了,便没再叫他进船舱。
一路沉默到了卢家村,卢栩又有些说不出话来。
待船停了,谭小叔见卢栩眼红红的,只作没看到,笑道:“我今天是最后一次送你了,石头我就交给你了,那孩子机灵,但还是不够聪明,不过他心眼明白,你对他好,骂他,打他,他也不会同你生分。”
卢栩揉揉嗓子,让声音自然几分,“你放心。”
卢栩扶三叔下船,叫人喊卢辉过来认人,让卢辉给卢栩和谭小叔磕头。
卢辉二话不说,跪下就磕,被卢栩和谭小叔连忙拉起来。
三叔握着谭小叔手,眼睛倏地红了,“我这孩子,往后劳烦诸位了。”
谭小叔紧紧握着他的手,“你放心。”
谭小叔今日还要去报到,不能再耽搁,和卢栩拱手道别,卢栩在河边追着船走了一阵,村边路尽了,谭小叔忽然又像卢栩头一次坐船那次一样,握住两只桨,摇摇晃晃摇起来,把船也摇得歪歪斜斜。
“我这划船水平是不是好多了!”
卢栩破涕为笑。
谭小叔与他挥手道别,“回去吧!”
卢栩擦干眼泪回去,和卢辉一起扶着三叔把东西拎回家。
三婶已经准备了好了衣服鞋袜,干粮,见卢栩带回来的东西,又赶紧去准备药草。
他们家家户户多少也晒着些艾叶,药草。
能装的她全装上。
卢栩低声同她讲着把钱给罗慎的事,三婶边抹眼泪边谢他,“好,好,有这句话,咱们也能安心些,多亏了有你。”
卢栩摇头。
卢辉在屋子里和弟弟妹妹道别。
“小夏,我走了,你多帮着点娘。”
小夏哭得眼睛肿得像核桃,话都说不全,“嗯,我知道,哥,你一定……呜……”
卢辉摸着妹妹的头,拼命忍着哽咽。
除了他小夏最大,自从小夏够十岁,家里的家务几乎都是小夏在做,别的小姑娘还到处玩,他妹妹已经踩着凳子给全家做饭了。
卢辉再看卢文,卢文歪着头垂着脸,是家里唯一没哭的。
“小文,哥走了你就是家里最大的男丁了,你长大了,要把家扛起来,弟弟妹妹还有小夏,还有爹娘,以后都指望你了,你要当好哥哥知道吗?”
卢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哇一声哭出来,边哭边踢卢辉,“我还是孩子,你说我还是小孩,你说家里有你,你说你要管我一辈子的!我扛不起来,哥,你不要走!”
小雨和卢福也哇哇哭起来,全扑到卢辉身上抱着他腿嚎啕大哭。
全村都是连片的哭声,全村都飘着肉味儿,却没人能尝出滋味。时间到了,他们吃过午饭就要到村口集合徒步到镇上坐船,卢栩家,四叔家,连奶奶都出来送卢辉。
她哭得肝肠寸断。
儿子没了两个,又要送孙子去战场,开铺子刚刚好一点儿身体,又要哭垮。
三奶奶也被扶着,哭成泪人。
她家人多,这一次就要去一个儿子两个孙子,人哭得站不直腰,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要走了,只有三叔没出来送他。
卢辉朝爷爷、奶奶、三婶挨个磕头,“娘,爷爷,奶奶,四叔,我走了。大哥,我走了。”
卢栩:“交给我了。”
卢辉弯腰,挨个抱抱弟妹,最后抱抱卢文,“小文,大哥把家交给你了。”
卢文眼泪决了堤一样涌,不停地擦,不停地落。
里正带他们去撑船,不让家人再跟,卢文不听,一路追着,他一闹,许多人追着,能走动的全一路送到镇上,看他们登船,船在码头连成片,饮马镇被几个村子的人堵得水泄不通。
卢文追着船跑,一直又跑回卢家村,船远了,他追不动了,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拽着草大哭不止。
卢栩、卢轩和卢舟找过来,卢栩拉他,他坐在地上拽着草扔卢栩、打卢栩,“都是你,就是你说什么我大哥不在了我要能把家撑起来,我哥才走了!”
卢轩要训卢文,被卢栩拦住了。
卢栩弯腰把卢文抱起来。
卢文搂着他脖子无助地哭嚎:“我哥死了怎么办,我哥死了怎么办啊!”
卢栩慢慢拍他后背,“不会的,一定会回来的。”
第54章 乱斗入大牢
三叔伤了,三婶病了,奶奶病了。隔壁家三奶奶也病了,整个卢家村,观阳县都病了。
村子里一整天不见炊烟,除了呜咽听不见别的声音。
征兵第二天,河上又开始通船,卢栩搭谭石头船到县城买药,赶上船帮和裘家兄弟们在码头开战。
不出裘虎所料,征兵一结束,宋三就不药而愈,开始抢码头,抢地盘。
头一天因为裘家克制,官兵到得及时,两边草草结束,随后几天,小规模冲突不断。
卢栩生意做不下去,在家帮不上忙,每天憋着一肚子气帮梁山宝和谭石头处理麻烦,不想船帮变本加厉,他们落单的船眼看到观阳,被船帮几艘船围困掀翻。
船毁了不说,人还差点被淹死。
群情激奋,饶是梁山宝的好脾气也忍不下去,他把卢栩这狗头军师叫来一起商量,“忍,还是不忍?”
卢栩拍桌子骂道:“忍他大爷!”
裘家和船帮开战。
这次两边默契地学聪明了,跑到河对岸激情对线,等官兵乘船过来,双方纷纷作鸟兽散。
头一次,不分胜负,第二次,船撞船,裘家船小,但人剽悍,落水了硬拖着把船帮船掀翻,沉船把河堵了两天,县尉把宋三、梁树宝叫过去破口大骂,官府出人压着两家去捞船,两家收敛。
每天在码头巡视的官兵都增加了两倍。
向来行事低调的县尉都每天来巡视一遍。
眼看事态平息,不想某天傍晚两拨人莫名在观阳大街上爆发遭遇战。
船帮七八十人围殴裘家二十多人,本想打完就跑,在官兵赶到前跑完,不想裘家人被打个措手不及还能以少胜多,反把船帮打翻。船帮也急了眼,招呼小弟喊人,裘家也不甘示弱,结果人越聚越多,整条街陷入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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