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哎”一声,连忙放好车,跑去帮忙搬货。
船帮收的粮食太多,码头附近的仓库已然堆放不下,他们怕下雨麦子受潮,要分批运到几个铺子的仓库里。
赌坊仓库常年空着,这会儿正派上用场。
宋三手下多是跑船和装卸货的苦力,风里来雨里去,各家兄弟里最看不起的就是赌坊这帮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瘦崽子,见狗子被一袋麦子压得身子一矮,当即就嘲笑出声来。
“六爷,你是不是不让你伙计吃饱?看看瘦的,一袋粮食都搬不动!”
宋六闻言,没好气过来朝狗子膝弯踹了一脚,“磨磨唧唧的!都快点儿!”
狗子连人带麦子摔地上,膝盖磕到地面,疼得好一会儿没站起来,宋六又朝他屁股踢了一脚才没好气地去屋里躲凉快了。
和狗子要好的伙计把他扶起来,“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狗子忍着疼站起来,“我给有一户要田螺的大爷送家里送货去了。”
伙计嗤之以鼻,“就那几文钱的生意,你还给他送家里去!”
狗子没吭声。
伙计把毛巾搭到他肩膀上,再捡地上的袋子放上他肩膀,“一会儿进了仓库,找个地方猫起来,机灵点,别让人看着,等六爷他们走了再出来。”
狗子“嗯”一声,一瘸一拐地扛着麦子进去。
一直忙到天黑,宋六才让他们回去。
狗子一瘸一拐跟伙计结伴回家,“哥,不是买不着粮食么,怎么运回来这么老些麦子?”
伙计叫瘦猴,和他是邻居,虽然叫瘦猴,却比狗子胖了一圈。他拍拍身上的土,“从乡下囤的呗。听说有船漏水,在码头修呢,修好了把粮食运到州府卖。”
他低声道:“听说州府粮价更贵!”
狗子倒吸一口气,“这麦子不是要在观阳卖?”
瘦猴:“哪儿轮得到观阳。”
狗子叹气。
瘦猴笑,“你叹什么气,咱们是船帮的人,饿不着咱们。”
他得意洋洋:“三爷收粮,六爷七爷掏了大本钱,咱有六爷七爷罩着,还愁买粮食?你别看码头那帮苦力笑话咱们没力气,呸,苦哈哈干一天,就他妈一斤麦子。”
狗子低头不吭声。
瘦猴:“我看明天还得运粮食,不成你在家歇一天,六爷不问我就不说了,问起来我帮你糊弄过去。”
狗子头垂得更低了,“哥,要不是我耽误你,你早去三爷手底下混个管事了。”
瘦猴摆摆手:“没那回事儿,三爷手底下辛苦,我也不愿意去码头天天晒着。他们最近给你脸色了么?”
狗子摇头。
他们观阳码头打鱼的管事经常来赌坊玩,给赌坊面子,“我给六爷办事,他们不敢难为我。”
瘦猴:“那就对了,他们要敢给你脸色,你就嚷是六爷让你来的,谁还敢惹你,你回来告诉我,我找六爷带人去帮你讨回来。”
狗子点头,“他们有时候还给我点小鱼呢。”
瘦猴哼哼两声,不以为然,“没人要的东西他们也好意思拿来做人情,要不是你愿意要,他们还得扔呢。蹬鼻子上脸,就是看你好欺负。下次别给他们炖鱼煮田螺了,你卖点是点,攒点儿钱,给婶子弟妹做件衣服。”
狗子笑。
瘦猴嫌弃他没出息,“有时候看你挺激灵,有时候跟个傻子似的,你记住了,只管哄好了六爷,只要六爷愿意让你在跟前儿,咱们兄弟在观阳横着走!”
狗子摸摸鼻尖没说话。
心想,六爷也不敢在观阳横着走啊。
赌坊是大爷的买卖,只是大爷常年在州府轻易不回来,六爷和七爷才能代管,说好听了是管事,其实就是打手头头。
远的不提,三爷就整天把六爷骂得跟孙子似的。
还有那些衙役皂隶,县里有身家的财主老爷,他们见着了哪个不是得客客气气。
瘦猴先到家了,再过两个巷子口拐进去就是狗子家,狗子和他道别:“我家里还有田螺,你要吃到家拿。”
瘦猴:“行,回去歇着吧。”
狗子一瘸一拐往家里走。
他们家挨着南城墙,是观阳县城最破落的一块地方。
县城中心和北边都是青砖瓦房,南边和西边就不少土房子。
他们这儿还更差点,不少人家房子坏了修不起,就搭个窝棚。
狗子成婚时候,他家才修补了房子,是簇新的土坯茅草房。他娘他媳妇都爱干净,不大的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墙上还贴着他成婚时的红纸,已经泛白发粉了。
狗子推开院门,闻见炖鱼的香味儿。
他爹坐在院子里,正编草鞋,见他这模样,习以为常问:“你腿怎么了?又叫人打了?”
他娘跑出来,“我看看,伤哪儿了?”
狗子:“没事,摔了一跤。”
他娘心疼:“好好的怎么摔了?”
他爹拽过一把草,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骂他,“就他干那活,能少挨摔吗?”
狗子噘着嘴不高兴,“我干不了别的。”
他爹抓了只草鞋就扔他,“没出息!”
狗子也不躲,反正草鞋也不沉,打身上不疼:“我本来就没出息!提不动扛不动,字也不识,算不清账,不机灵,也干不了苦力!”
他从小就瘦,大了他爹托人给他谋了个给人账房当学徒的好差事,那账房嫌他笨,嫌他不识字,算不对账,打算盘慢,给他撵回来。他娘又给他找了个面馆当跑趟,遇到个耍横不给钱的,他和那人要钱,被打了一顿,明明是他挨打了,面馆说他不机灵,不让他去了。
瘦猴想带他去跑船打鱼,可他又怕水又晕船,最后还是看瘦猴面子,才混到了赌坊去。
他爹不待见赌坊,可他找不到别的活啊!
他媳妇从外面打了水回来,远远就听见家里争吵,她疾步进门,放下水桶看他,“伤哪儿了?”
狗子:“没事儿。”
他媳妇拍拍他身上的土,替他说话,“爹,狗子最近上进了,您别老说他没出息,他没出息咱们上哪买这么便宜的粮去?”
狗子爹冷着脸不吭声。
他媳妇让狗子回屋去,“他虽在赌坊干,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沾染了好赌的毛病,现在每天起早贪黑地做点买卖,日子也过得下去,您别老骂他。”
狗子爹哼一声,放下草鞋回屋去了。
他娘和他媳妇对视一眼,摇摇头该干什么干什么。
狗子自己在屋里抹药油,听见他媳妇为他说话,心里也不怎么舒服。
他们两家是邻居,他媳妇爹爹过世早,孤儿寡母的不容易,他爹娘不忍心,就常常帮着,后来他岳母也病故了,临终前把女儿托付给他们。
狗子打小就喜欢她,只是他媳妇比他大,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把他当弟弟,别人上门说亲,他也不敢吭声。只是谁找上门,他就去那人家附近打听,打听清祖宗十八代,生怕她被骗了嫁过去受委屈。
穷人家各有各的不如意,她只是普通姑娘,又不是倾国倾城的漂亮,还没了爹妈,媒婆也介绍不了多好的人家。眼看上门的介绍起鳏夫来,狗子生气地把媒婆打出去。
他打完媒婆,当天又被他爹打出去。
半夜他偷偷翻墙回家,见他媳妇站在院子里等他,月色正好,他骑着土墙,翻墙翻到一半,他媳妇搬着梯子问他,要不要娶她搭伙过日子。
“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把梯子搬走了。”
莹白的月光照在她脸上,狗子人都看傻了。
他咧嘴傻笑,都说他傻,明明他媳妇比他还傻。
天底下怎么有这样的傻瓜,喜欢他这么个没出息的小混混?
他激动地跳下墙发誓要让他媳妇过上好日子……
可都过了快一年了,他还是没混出个样子来,而且还越混越差,谁都能骂他打他。
狗子越想越丧气。
都说他媳妇嫁给他是鲜花插到牛粪上,他媳妇说她不是鲜花,可他真要成牛粪,不,狗屎了。
狗子媳妇端着水进来,关上屋门,“爹是怕你染了赌的毛病,你别往心里去。”
狗子郁闷:“我知道。我看都不看牌桌一眼的。”
狗子媳妇笑起来:“我知道。”
她爹就是赌博败完了家,他们家才从别处搬到南城墙来的。偏狗子又去赌坊干活,“爹是心疼我命苦。”
狗子:“我也心疼。”
他媳妇笑:“我觉得还行,有吃有喝就足啦。不过,日后你看看能不能跟六爷说说,咱们给赌坊多交点份钱,咱们专心卖田螺,你以后后半晌也别去赌坊了。”
狗子为难。
若他只给赌坊打工,慢慢关系远了,好多个方便可就没他了。
现在他在赌坊挨打挨骂,好歹能混到六爷眼前,粮食能便宜买,田螺鱼也不要钱,若淡了,可就得掏钱了。
他哪有本钱。
他按下惆怅,宽慰媳妇:“我知道,等过些日子,粮价不那么贵了再说吧。”
“嗯,以后六爷不高兴时候你可躲着些。”
狗子低头看看地上放的药油瓶子,挨过打的地方隐隐发疼。
转天,再看见卢栩,狗子趁着早市散了没什么人的空当,把卢栩叫到昨天的巷子里:“我看,你还是别找我们六爷了,我们六爷脾气不好爱打人,你还是找十二爷吧,他来了我悄悄告诉你。”
卢栩:“……”
他就套了个话,这人就帮他想了一夜主意吗?这也太实诚了!
虽然他哪个都不想投靠,也有了别的主意,卢栩还是真情实意地谢过对方。他们观阳民风淳朴,老实人多啊!
有点感动!
狗子不敢动,他生怕被人瞧见他和卢栩私下见面,四处张望,做贼似的推着板车跑了。
第39章 强买强卖
还是经狗子一提醒,卢栩才想起观阳县的四大家来。船帮宋家,势力最大,横行霸道,但其他三家不见得就甘愿看他势大。
别人都欺负到他头上了,他还要低头给人当孙子,卢栩不乐意。
他又不是贱骨头。
再说,就算他低头,他到底也是个外人,怎么也比不过人家亲族兄弟的关系。即使他投诚了宋三,日后照样少不了被宋六算计。那不成。
与其那样,还不如另外找个宋家不好招惹的靠山。
罗家算一个,但罗慎似乎不大喜欢他,也不喜欢招惹麻烦。既然人家帮过他,又不爱招麻烦,卢栩也不想让罗慎觉得他只会招麻烦。人情关系,还是平衡为好,哪能总让一方吃亏?罗慎又不是他亲戚。
他得打听打听别家。
裘家他不清楚,听说是山民出身,在观阳做些辛苦买卖,经常在码头给船帮卸货做苦力。
卢栩琢磨着裘家八成不愿意得罪船帮,能选的就只剩下马家。
马家祖上出过官,是观阳县本地的世家大族。虽说已经远不如显赫之时,但树大根深,余威尚在,历任县令都要敬重几分。
马家低调,看上去不如另外三家后起之秀,但在观阳住久了就知道,显赫人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茬一茬地变,只有马家久立不倒,才是观阳真正的地头蛇。
说来他和马家多少有些交情,马家小少爷还借给他不少书呢!
卢栩偶尔在书局遇到马家小少爷还会聊一会儿,那小孩是个热心肠,不谙世事人也单纯。
就是卢栩不知道马家内部是什么情况,马若奇能不能帮他说得上话。
卢栩在早市向孙二爷打听马家,孙二爷朝他比了个小手指,“那几家和马家比,就是这个。人家马家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瞧。”
卢栩震惊,“这么厉害?我瞧着马家宅子也不大呀。”
孙二爷笑起来,“主宅是不显眼,你进去瞧瞧就知道了,那半条街的房子里面院墙都通着,全是马家宅子。”
还有这种操作?
孙二爷乐陶陶地和他八卦:“马家人口多,主宅附近都是房子,又不好扩,那能怎么办?买呗,一代代,越买越多,我看再有两代,他们家就没邻居了,整条街都得让他们全买了。”
卢栩咋舌,“马家孩子多么?”
孙二爷:“那能不多么?”
听上去,马家是个大家庭,马若奇兄弟姊妹可不少,也不知道他是哪一房的。
卢栩有些为难了,大户人家是非多,若马若奇在家里地位不高,他贸然去找马若奇帮忙,也不知道会不会给马若奇惹麻烦。
卢栩还没想出多少头绪,不料却有意外的人先找上他了。
走在前面的是个大个子,皮肤黝黑,背着个扁担,里面装着些山货。后面那个,眉眼和他有一点儿相似,相貌瞧着更加憨厚,没前面的人高,但比前面的长得更壮,他挑着个空扁担。瞧上去,像是兄弟俩。
两人穿着一样的苍青粗布短打,脚上穿着观阳县很少有人穿的一种厚底草鞋,一样的花纹,一样磨损得很厉害。
前头那个卖山货的,卢栩在早市上见过几次,但后面那个憨憨的,他也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前头的大个子拦了卢栩的车,他先开口,说话带着点方言口音,显得语气有些凶,“小兄弟,你是不是买不少干菜干货?”
卢栩:“对。”
大个子:“那你买我的吧。”
卢栩:“……”
县衙的守卫还在那儿看着呢,你就强买强卖么?
大个子压根就没注意到早市值岗的皂隶频频往这儿看,风风火火将筐子放到卢栩推车上,“你瞅,这些菌子,木耳,干菜,都是我亲戚自己摘自己晒的,又干净又好。”
不待卢栩说话,大个子已经抓一把凑卢栩眼前了,一块干木耳差点要戳到卢栩鼻子。
卢栩后仰躲开,他见过热情的,没见过这么热情的,心道你东西好也不能不说价直往人脸上戳啊!
卢栩连忙让他放下。
后面长相憨厚的也赶紧拉他,“你把小孩吓着了。”
谢谢,胆子也不至于那么小!
青天白日的,不买还能打他?
卢栩:“你放下放下,我自己挑。”
大个子举着手,不情不愿地放回麻袋。
卢栩细看,大个子没瞎吹,他的干货是不错。木耳没碎渣,菌子也没特别小凑数的,干菜还分种类捆好了,晒得干,还都干干净净没混泥土。
卢栩问:“怎么卖?”
大个子:“你看着给。”
卢栩:“……?”
卢栩没忍住嘴欠,问他:“大兄弟你是头一天做生意么?”
大个子:“我天天在观阳卖山货,童叟无欺!”
卢栩:“你天天卖,让我看着给钱?”
大个子脸一红,抿唇静默一会儿才继续道:“别人买的少,你买的多,价不一样。”
卢栩心道,你还不如不解释呢,现在大伙都知道你纯零售,没搞成过批发了。
但凡他心狠一点儿,铁定要压价!
看他们兄弟俩挺急,全身上下穿着打扮也不好,听口音也不像观阳县附近村镇来的,卢栩也没压价,按照杂货铺给的价来报
大个子眼睛一亮,一点儿犹豫都没有,爽快地点了头:“行!就按这么算!”
语气还喜气洋洋的。
卢栩默默叹气,看吧,报高了,他就是心太软,注定做不了奸商。
大个子利索地捆上布袋子就往卢栩推车上装,“二十多斤菌子,给你按二十斤算,三十斤多斤木耳,给你按三十斤算,这些干菜,按五十斤!”
卢栩无语,心里直骂:你是不是当我傻?你说多少就多少?好歹称一称啊!
他笑笑把袋子又拿下来:“那不行,我这人不爱占便宜,是多少就多少。”
卢栩朝旁边摊子接了秤,一称,菌子二十三斤,木耳三十二斤,干菜四十九斤。
刨去袋子的重量,菌子木耳也是足斤还多的。
干菜可比菌子木耳便宜,即使干菜差一点儿,按大个子之前说的算法,卢栩也是占便宜的。
卢栩咂摸着,这兄弟俩不只是长得憨厚,人也挺实在。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卢栩语气更客气了点,“咱们算算钱吧。”
“你等等。”大个子皱着眉自己又称了一遍干菜,真不足五十斤,蓦地涨红了脸,“我出来时候称了明明是五十斤……”
好么,一上午一斤没卖出去呗!
卢栩替他打圆场:“东西多记差了斤两再正常不错,我就是怕算错才偷懒用碗数份儿,不打紧。”
大个子脸更红了。羞红从黝黑里透出来,脸显得更黑更唬人了,瞧着要跟人打架似的。卢栩默默腹诽,难怪你卖不出去!
卢栩蹲下在地上划拉算钱,“菌子二十三斤,一斤是……”
大个子喝道:“不成!”
卢栩吓一跳。
大个子:“菌子二十斤,木耳三十斤,干菜四十五斤,麻袋也有分量,小兄弟实在,咱们不能叫你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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