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行商了,简直是不傻的都能干。
崇宁县衙满县划拉了一下,要求每个镇必须至少出一个行商,带上自己镇上特产,到县城集合。
等他们乌泱泱凑好,就可以出发了。
崇宁路段崇宁衙门护送,文丘路段文丘衙门护送,进了观阳,观阳衙门一路护送。
这些小商人每家规模不大,但人数也不少,即便罗家已经在沿途开客栈了,依旧不够住,不少人都被安排到附近的村子里借住。
要接待他们的村庄也提前得到了消息,早就收拾好屋子,准备好饭菜。
反正钱都是官府先垫付的,能赚钱他们也乐意。
两县的商人就这么旅游似的一路到了观阳,路上吃喝不用操心,安全不用操心,车子坏了都有人搭把手。除了走路运货还是那么辛苦,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毕竟不出门,在家种地,也是辛苦的。
进了观阳县城,文丘县内来的商人没啥感觉,但文丘各镇和崇宁商人,全都惊呆了。
尤其是崇宁深山硬被衙门薅来的小商人,他们痴痴地望着观阳,他们从没见过这么繁华的城市。
这么宽这么平坦的大街,这么漂亮的房子,这么多琳琅满目的物品,这么多人!
还有那条大河。
宽敞,平坦,温柔,缓慢。
他们深山里的河流不能载船,到夏天还可能山洪泛滥,冲毁他们的田地房屋。
为什么两地连水都不一样呢?
崇宁人站在观阳码头闻着鱼的腥味儿,看着繁忙的行船和碧绿如带的河水,久久回不过神。
观阳县衙早就收拾好了驿站,官差把他们领进驿站休息,住不下的就安排到县城的客栈里。
下午由他们自由活动,随便逛街。
第二天官府就在观阳码头到县城的空地间组织了贸易会。
第177章 是甜的
崇宁人眼中的大城,其实也不够大,满街摆摊,混乱不说,还影响城中其他店铺生意,影响百姓生活。
县令想了想,干脆像村镇集市一样,在南门到码头间的宽阔空地分区画了四片地方,分别分给崇宁县、文丘县、观阳县和南来的行商。
四片外围的小片区域直到码头,或是他们占不满的地方,则留给观阳百姓摆小摊。
头一天观阳县衙就在空地画好线,早上一开城门,就组织各路商队过来摆摊。
四片区域都是矩形,两两间留着供行人走的过道,道路形成一个巨大的十字,大十字又连同许多小十字,将商户们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小区域,保证每个摊位前都有小路直达,路过的行人都能看到。
天亮时,忙着摆货的商人们一抬头,赫然发现整个码头都被占满了。
讲究的,推了柜台来,其次的,有个板车,有些不讲究的,直接往地上一铺就开卖。
平时在东街早市卖菜的百姓都到码头摆摊了,县里还有卖吃食的小摊贩也跑出来摆了个流水摊……
维持秩序官差来回地巡逻,不过只要他们没占道影响走路,官差就不管。
这一天,观阳县出入县城不收费,观阳联盟和船帮的客船免费,货船也只收半价。
附近村镇不少人都坐船过来瞧热闹,县城的百姓更是全家都跑出来玩了。
崇宁在哪里,崇宁有什么?
文丘在哪里,文丘有什么?
许多百姓压根是不知道的。
対许多人来说,观阳已经够大了,崇宁、文丘人,是遥远的来客。
崇宁、文丘人也是头一次参加这样展销会似的活动,比观阳人还新鲜。
百姓们把这当成了灯会、庙会,还真有做了灯笼过来卖的。
今日恰逢休沐日,颜君齐抱着卢锐,卢舟牵着文贞和腊月,一起来逛街。
才出城门,卢锐就先要了个糖人,最小号的糖人只有巴掌大,他一只手就能举着啃。
腊月和文贞也跟着每人得一个糖人,他们俩还不时递给卢舟、颜君齐吃一口。
卢锐见了,也拿着往颜君齐嘴边递,但他准头不好,一下戳到颜君齐脸上。
颜君齐拽出卢锐的专用小手绢擦擦脸,再给卢锐擦擦他吃花的小脸,“我不吃,锐锐自己吃吧。”
腊月咯咯笑:“要是哥哥在,肯定一口咬走锐锐一半!”
颜君齐莞尔。
他和卢舟在摊位间走着,遇到比较闲的摊子,便问问対方住哪儿,有什么特产,本地是什么样子。
崇宁地域广阔,不同的镇子方言都不尽相同,每个人说着口音怪异的官话,说的人费力,听的人也只能将将听懂。
但即便这样,卢舟也感到收获颇丰。
家乡外是他从未见过,从未听过的风景,那些风景,那些人,比书上写的要鲜活百倍,辛苦百倍。哥哥说,他不能只闷头读书,他似乎又懂一些了。
比他们更早一点儿出门的卢文则带着陆勇在问价看货搞采购。
像什么干菌子,干果子,他们食铺用得着,杂货铺也能卖。
崇宁、文丘这些干货品质不错,价格也比观阳划算,卢文打算采购一些。
闲逛的百姓们在各个摊位逛上一圈,也都有了同样的想法。
冬天食材匮乏,这些收拾一下都是不错的菜。
一圈还没逛完,不少人篮子都满了。
和他们不同,篮子渐空的是在摊位间流动卖吃食的本地小贩。
肉包子,素包子,馒头,豆沙包。
还有特别机智的,先跑去卢记食铺买些油条、油饼,再跑出来提着篮子卖。
一样加一文钱。
卢文瞧见了直瞪眼,但这么干的基本都是小孩儿,有人见了他还很崇拜地喊“文哥”,卢文便只当没看见。
谁让他没先想到这个生意呢?
卖就卖吧,反正是从他家进货,卖得多才好呢。
这些摊位出摊早,都是天不亮就出来摆摊了,许多人还没吃早饭,流动串卖的包子、馒头很受欢迎。
崇宁文丘粮产不如观阳,深山也种不了麦子,别说那些深山村镇,就是县城中普通人家也甚少吃白面,看到热腾腾胖乎乎的白面馒头,不少人都馋得直流口水。
一问价格,五文。
竟然不比他们城里的粗面馒头贵多少。
有人不可置信问道:“白面馒头,五文?”
卖馒头的半大小孩:“掺着杂面呢!”
但肉眼可见,观阳这馒头白面掺得多。
“给我来两个!”
已经开张赚钱了的,就有人舍得买包子了。
一个五十来岁的崇宁老汉听见孙子肚子咕咕叫,狠狠心叫住卖包子的小孩,他要一个肉包子。
只是他和卖包子的小孩语言不通,两人比划一通,小孩误以为他指的糖包子,给他递了一个豆沙的。
老人付完钱掰开和孙子一人分了一半,祖孙俩看着粘粘糯糯的豆沙有点发愣。孙子闻一闻,“爷爷,是甜的!”
老人抬抬手,示意孙子吃,“尝尝!”
“爷爷你也吃。”
祖孙俩咬一口包子,豆沙的甜味在口中融化,充斥整个口腔。
已经有些大人模样的孙子露出稚气的表情,双眼圆睁,神色震惊:“好甜啊!”
他们观阳人竟然这么舍得放糖!
他忍不住又咬了一大口,含在嘴里又舍不得马上嚼。
他们老家在深山,到崇宁县城要走十来天,买卖不易,物品匮乏,糖是只有过年才会见到的东西。
他们的甜味来源,只有野果,有时候撞大运才能碰到蜂巢,弄一点儿蜂蜜。
糖是奢侈品。
他们整个村子的大人都不爱吃糖,一长过十岁,即便过年,大人也会说,长大就不爱吃糖了,只有小孩能吃到糖的甜味。
他已经五年没吃过糖了。
他们的奢侈品,在这里轻松就能吃到。
他含着包子,不知怎么就勾起小时候过年和弟弟妹妹抢糖吃挨打的记忆,那时候的委屈生生翻涌上来,新鲜的像是刚发生过,他无知无觉间,眼泪已经啪嗒啪嗒落下来。
“大小伙子了,哭什么?!给,你吃吧,我年纪大了不爱吃甜的。”他爷爷将只咬了一小口的半个豆沙包递给他,小孩倔强地摇摇头,躲开了。
他将自己的半个包子小口小口吃掉,豆沙馅的甜味比他小时候吃过的任何糖都更香甜。
“爷爷,咱们卖完山货买些糖回去吧。”
“嗯,这里糖比咱们那儿好,一会儿咱去问问价。”
老人抬手给孙子抹抹眼泪,笑一笑,又抹了抹自己的眼泪。
哪有人不爱吃糖,只是吃不到罢了。
祖孙俩卖完山货,货比三家,还是只买了最便宜的粗糖、粗盐。
他们望着南方货商摊位上那些漂亮的彩色糖块,“等下次吧,下次咱们多背点山货出来。”
“嗯。”
小孩将粗糖小心放进筐里,虽然不知道那些漂亮的糖到底是什么滋味,但有了这些,村里的孩子不用过年便能吃到糖的甜味儿了。
贸易持续了两天。
许多崇宁和文丘的商人发现,在老家只能买到粗盐的价格,在观阳能买到细盐。
在老家只能买到粗布的价格,在观阳能买到更细软的布,而且花色还多。
就连粮食,观阳也比他们那里便宜。
两地的小商贩,尤其是从偏远地区出来的商贩,都被这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卖了山货就疯狂抢购买货。
尤其是他们家乡匮乏的又生活必需的盐、糖、布。
可到了晚上,他们躺在驿站的大床上,摸着床沿前面自己换买回来的货,又止不住地想,为什么呢?
为什么在这里更好的东西,比他们老家还更便宜?
是他们不勤恳吗,是他们不够努力吗,为什么他们的孩子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漂亮糖果,就那么稀松平常地摆放在这边的铺子里?
心酸,迷茫,喜悦,希望。
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他们心头交织着。
有人失眠了,有人做了好梦,有人心酸,也有人畅想回去能赚多少钱。
更多人后悔,为什么就没多带点儿山货呢?
这里山货也比他们老家贵呀!
背了药材的山民是最高兴的,上了年份的药草,在这里比在老家贵好几倍,还有人抢着要。
等下次!
他们每个人都想着,下次一定要多带一些!
第二日,两县的货商主要就是挑货采购了。
他们没有什么大商贩,但数量很多。
观阳县衙早替三县和南来的船商谈好了价,他们都能拿到十分优惠的价格。
原本不大想降价,碍于官府面子才同意的船商一天算下来,出货量竟然远超预料的多。
晚上他们连夜算账,发现第一天卖的就抵上找三四家大客户进货了。
大客户要货多,价格也压的低呀!
若这么多东西都卖了一家大客户,说不好价格会压得更低呢。
第二天,三县的小货商们发现昨天还対他们不冷不热爱答不理的南方船商,今天热情了许多。
不嫌他们要货少了,不嫌找零麻烦了,伙计普遍还比昨天多了一两个。
卢文、陆勇第二天又来逛了。
昨天他挑了一堆个头大、样子好、高品质的山货,今天该来趁收摊兜底了。
崇宁、文丘的货商明天一早就该回去了,没卖完的货商一定会急着出货,价格也会随之下降,他就等着剩下的货商甩卖,好趁机包圆砍价,以便宜的价格买剩下的山货。
挑剩下的不就是个头小了点,碎了点儿吗?
做成菜,没差的!
卢文负手乱逛,已经看好了几个备选摊位。又溜溜达达跑到南方货船那片区域了。
在这边逛了一圈,卢文惊讶地发现,销的最快的全是低价品,高价的东西几乎都剩下了。
船商这时的情况也有些尴尬,带着没剩多少的余货跑州府,不划算。留在观阳卖,高价的东西也卖不快。
难不成要将值钱的东西再带回老家去?
可剩下的这些利润才最高。
他们的困窘纠结卢文也看出来了——船商们想全部清仓,好赶紧进货回南方卖,或者空船回去再运一趟南货来北边卖。
可他们被剩下的高档品绊住了。
卢文笑了。
他不着急不着慌地又逛了一圈。
果然家家是这样!
这不就该他卢小文出场,替他们想办法了吗?
卢文:“你这些丝绸,一匹便宜二两,我就全要了。”
“什么?!不卖!”
卢文:“别急嘛,我帮你算算,你在观阳租个铺子,还过得去的小门脸一个月至少要十到二十两,你就算租个仓库……哦,观阳没这么小的仓库,要不你们几家合租,还能便宜点,不过仓库是整年起租,再雇一个伙计,若是你们留人,一个月的食宿……”
他慢悠悠地算来算去,“还是卖我算了,你们赶紧腾了船,好回去进新的,腊月囤货过年才是大买卖呢,因为这么点儿货耽搁掉,那可算错账了。”
“你给的价太低了,不卖。”
“不卖?不卖算了,你们这价我还不想买呢。”卢文混不在意溜溜达达又走了。
走出老远都不回头。
眼看他要拐弯去下家了,布商又急忙喊他,“回来回来!二两太多了,一两半,行不行?”
卢文:“二两!”
布商脑子里一阵盘算,咬咬牙:“二两就二两!”
卢文又溜达回来:“痛快点儿多好,我又没让你赔本,天都快黑了,我还急着买别的呢。”
布商要哭了,是没赔本,也没怎么赚钱啊!
卢文争分夺秒逛遍整个南方商贩区,以极其优惠的价格一阵抄底扫荡。
整个码头都回荡着対他的咒骂。
卢文吹着口哨乐陶陶去找崇宁、文丘的货商,“天黑了老乡,你这些二两银子我包了,卖不卖?”
“称什么称啊,能差出三斤吗?你跟我掰扯这么点儿东西,那边都收摊了,你还不如赶紧拿银子去进货呢,他们现在收摊好搞价,算下来说不定你赚的更多呢。”
“一斤十五文我包圆,不卖?那你留着重新背回崇宁吧。”
“你看看那边,都是我买的,说实话要不是看你们来一趟不容易,我都不想买了,用不完啊!”
很快,卢文“慈善”的大名又在崇宁、文丘商贩中久久响彻。
卢文看着他家板车上进的一车又一车货,十分满意。
进货,他大哥不行,还得是他。
聪明伶俐卢小文,急人所急卢小文,观阳善人卢小文。
这个家,整个观阳联盟,不能没他。
作者有话要说:
卢轩:这就是为啥我怕卢文会挨打。
小剧场:
卢栩:有些小朋友一辈子吃的糖加起来都没一个糖人多。所以,要不是哥哥我能干,你一辈子都别想吃上糖人儿了!
衣食无忧卢小锐:惊!!
哥哥的叮咛(原版)——
卢栩:卢舟啊,你不能只读书知道吗?只读书人就傻了,你还得劳动!来,替哥哥把衣服洗了。
经常帮哥哥洗衣服做家务的卢舟,只记住了前半句。
卢栩他们商队抵达崇宁时,崇宁和文丘两县还沉浸在这次交易会的热潮里。
因为反响很好,不少商户还问起下次什么时候再举办。
三县各自核算一番,刨除路上食宿支出,免去入城费用,只靠收税他们竟然还有些结余。
尤其是崇宁和文丘县,沿途护送的官差人是他们出的,费用却是观阳县给的。
这趟下来,官差有偿加班,衙门不用掏钱,大伙都挺乐意。
毕竟崇宁、文丘穷,连官差都没啥油水。
大小商人更别说了,以低价进到了好货,运回来卖得飞快,不少人都后悔太保守,这次钱带少了。
文丘那几个和卢栩吃过一次饭,被卢栩忽悠心动的大商户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他们信了卢栩,这次带的钱多货多,忙碌两天弄回来吃穿用度一大堆货,沿途就边走边往文丘的村镇分销,崇宁的同行们还向他们定走不少。
几乎还没怎么在自家铺子开始卖,已经快要回本儿了。
而最让崇宁、文丘两县县衙高兴的,还是他们给山货找到了销路,这东西在他们这儿不值钱呀,家家不缺,还不能当粮食顶饱,一直是找着辛苦,卖的便宜。
如今不一样了。
有两个在观阳开铺子的南方货商和他们商定好了,会常年向他们收货,只要能送到观阳,尽管往那儿送就是了,有多少,他们要多少。
而最赚的还是观阳。
一个水路中转码头的作用已经初见效果。
收的商税不提,这次贸易前后观阳许多空闲的劳力都找到了活儿干。
正是农闲时候,他们能多赚一文,冬天就好过一分。
有思路活泛的,不止在码头当装卸工,还搞起了板车买卖租赁、修车改装的生意,帮没带够板车运力不足的商人将车加宽加长,或朝他们卖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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