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河神村知之甚详的阿牛却脸色很难看,眼神暗自关注了一下村长和巫师,果然发现这两人在不远处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还往江家大少爷身上看一眼,顿时心知不好,当即就拽着江逸临的衣袖催促道:“江大少,咱们赶紧走,下个村子还有些脚程需得赶呢!”
都这时候了还管什么下不下雨的,总归这个河神村,他们是千万不能踏进去的!
谁知阿牛话音刚落,村长就走了过来,笑容满脸地先朝江逸临拱了拱手,态度十分谦卑地说:“这位大少爷可是潮县来的江大少爷?”
眼看顺利把人救下来了,江逸临本就想着自己该留下来好好了解一下山神村的情况,如果有可能的话,用其他方式解决这个给河神娶妻的陋习。
在他想来,河神村之所以保留着这样蛮荒的习俗,还是因为太穷了。试问如果村民们种地之余还有别的法子挣钱养家糊口,哪至于只能等着所谓的河神给他们带来风调雨顺,好保佑他们有饭吃?
刚从国外回来,江逸临虽没有什么大志向,到底年轻,还是有些个帮扶家乡民众的心愿。
村长的态度让江逸临下定决心,两相寒暄了一番,很快就在村长的带领下进了河神村。
阿牛也就只敢趁着村长没到跟前的时候隐晦地催促了几句,等村长一来他就不敢吭声了。眼见着江逸临带着十几号人进了村子,想到他们这次带了这么多人,江大少身上甚至还有从外国带回来的洋“撸子”。
当然,更重要的是江大少还没给他的带路费,阿牛也就一咬牙一跺脚,怀揣着侥幸心理也跟着进去了。
然而事实证明,阿牛的这个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事实上江逸临只在路上和村长说了些种桑树养蚕挣钱的话,发家致富的法子才刚提了个开头,到了小旅馆就喝了口水的功夫,十几口人就全被药倒了。
其他人如何了,江逸临不知道,因为等他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像之前那个被选中的小姑娘那般身上裹了块红布,绑了手脚堵了嘴,正躺在一艘飘飘荡荡的小木船里。
大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大概是因为此时是晚上,又刚下了大雨,河面上白雾缭绕,看不清方向,也看不见河岸。江逸临一想就知道自己这是被河神村的村民报复了,倒没怎么气恼,只觉得荒谬可笑。
这些人,竟然宁愿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迷信上,也不愿意相信他提出来的那些法子。
深吸一口气,江逸临摒弃杂念,单靠腰力在船舱里蹦哒着勉强坐了起来。
左右看了看,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江逸临疑惑:河神村村口的那条河,河面有这么宽阔吗?
不过眼下还是先想法子把身上的绳子解开了再说。
第77章 坍塌的河神庙
经过歪七扭八的翻滚蹦哒折叠等优势体面的姿势努力过后, 江逸临终于把身上的麻绳弄掉了。
一把扯开身上那块劣质红布,江逸临扯了扯身上的棉袄长衫, 确定衣裳没有被打湿, 好歹在这样寒冷的夜里能多给他带来一些温暖。
刚回来时江逸临穿的是西式服装,后来开始接手家里的事务,他才改穿旧式长衫。潮县到底是一个偏僻守旧的小县城,只江家大少爷去外国留学, 就被当成头等谈资议论了好些年。
从他出国, 议论到他完成学业再回来。
这次他又因为阻拦村民给河神娶媳妇, 被下了药当成新娘丢到了河里, 能安全回去也就算了, 顶多就是当做傻子笑话一阵。
若是今儿个当真在这里丢了性命, 江逸临长叹一声, 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母亲伤心流泪, 县城里人人一边慨叹惋惜一边兴奋议论的画面了。
说不定就此他还要成为长辈们教育晚辈的反面教材, 大抵也算得上是另类的“流传千古”了。
苦中作乐自我安慰了一番,江逸临不得不面对状况不佳的现实。
木船很小, 将将只够他平躺在里面, 看得出来这条小船原本应该是按照女子身量打造的,换了一米八几的他躺下去, 姿势就被迫变成了侧身蜷缩。
除此他这个人, 船上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工具。
江逸临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先随波逐流看看吧。
他记得这条河的流向是往县城方向, 如果水流正常, 不用做什么,单纯靠水流飘下去, 熬一天怎么也能熬到遇见其他船只吧?
这么一想,似乎又值得重新乐观起来了。
也不知醒来的时候是什么时辰,江逸临目之所及全都是白茫茫一片水雾,等了又等,不知过去多久,江逸临忽然听到一阵水声。
哗啦啦轻响,带着一点撩拨人心的漫不经心,不像是什么河里的动物能发出来的。
此情此景下,江逸临的所有注意力不自觉地就被这道声音吸引了过去。尽管知道水雾太浓看不清,他还是忍不住眯着眼凝神看去。
就是这么一看,前方仿佛有什么东西拨开了水雾,透出隐隐的红。
在江逸临没察觉时,他身下原本漫无目的随波飘荡的小船像是受到了神秘力量的牵引,缓慢却又坚定地往红影处靠近。
小船轻轻撞到浅浅的河滩搁了浅,江逸临才回过神来。他站起身,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已经显露出完整模样的小岛。
“这条河里有河心小岛吗?”江逸临暗自嘀咕,虽不解,但看前方有一个庙宇似的建筑物披红挂彩,大门前还挂了两盏摇曳的红灯笼,想必是有人家的。
有人就好,只要不是河神村的村民,他就可以向对方求助了。
按下心底隐隐的不安,江逸临用原本绑在自己身上的红布绳先在小船翘起的一角拴牢,确定它不会跑,这才一手拉绳一手掀开长衫前摆,步伐踉跄地下了小船,踩到了踏实的地面。
将小船彻底拖上沙滩,江逸临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往红灯笼的方向走去。
河面上的水雾实在太大了,浓白得仿佛一汪黏稠的浆糊,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却也相差无几。等江逸临走到近前十来米,才发现这庙宇虽然挂着两盏红灯笼,里面却实在破败不堪,屋顶都塌了半边。
倒是红灯笼照耀下的匾额还在,上书三个端庄大气的黑底鲜红描金大字:河神庙!
本就是因为阻拦给河神娶妻才遭了此劫的江逸临脚下一顿,有种想要转身就走的冲动。
不过回头看看来时的路,江逸临到底还是深吸一口气,重新整理好心情,一步步主动踏进了这里。
灯笼还点着,哪怕里面的人可能还是跟河神村的村民一样,是盲目愚昧的迷信之人,江逸临想着只要自己不主动暴露自己新“河神之妻”的身份,总能找到机会补充一点食水,再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船只。
——即便都没有,偷偷拆一块木板当船桨总归是可以实现的。
这座庙宇是真的破败了。
乱生的杂草,荒废的道路,就连大门的门框都歪歪斜斜,门板也早就消失不见了。再往里走直接就是主殿,江逸临一抬眸,就借着外头红灯笼的光看到了被半边屋顶砸烂了立半个脑袋的河神神像。
江逸临看得一愣。
眼前的河神像与先前被村民们抬着的那座河神像,仿佛就是两个极端。
一个被人遗忘在这里,与这座庙宇一起慢慢腐朽。
一个被人打扮得光鲜亮丽,被人抬在肩上享尽香火祭拜。
等他回过神来,眼角余光一道红影乍然出现,江逸临一惊,背后惊出一层冷汗,立刻转身看去,就见门外不知何时居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人。
来人身姿纤细,身量不算高,一身红色古式嫁衣,一头乌黑长发梳成松散的辫子斜搭在胸前,只辫梢扎了条带金珠的红色发带。
看清对方面貌时,饶是一向自持不以他人外貌取人的江逸临也克制不住地心头一悸,有种被猛然撞击到心脏的冲击感。
只见这女子肤色白如脂玉的面庞上眉若远山青黛,眼如秋水碧波,鼻尖小巧挺翘,唇似红艳蔻丹。从前江逸临偷偷在父亲书房里翻到一些杂书,上面描绘女子貌若春花,那时候他还无法想象,现在骤然看见眼前的女子,整个人仿佛被劈作了两半。
一半是清醒地自我批判着,一半是色迷心窍浮现出许多赞叹女子美貌的文字。
女子大概是被江逸临过分直白的眼神看得生出反感,微微蹙眉侧身,抬起纤细白净的手掩了下鼻息。
仿佛是闻到了江逸临身上散发的属于登徒子的恶臭。
江逸临回过神来,顿时一窘,忙后退几步,低头呐呐道歉:“抱歉,我......”
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能说什么呢?
难道说对不起女士,我被你惊人的美貌吸引得脑子晕乎了?
实在太难堪了!
这一刻江逸临是真的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难道其实我就是这样一个见色起意毫无廉耻心且道德败坏的伪君子真小人?
刚留洋回来的江家大少爷失踪了!
在几十年都不见得能多几个外地人定居的小县城里, 这可确实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很快就传遍了潮县的街头巷尾。
等太阳升起来时,就连来县城里赶集的乡下人也知晓了大概。
据说失踪前江家大少爷带了几个伙计长随在乡下找蚕茧的供应户,到了三途河那边的河神村时,恰好遇到了村民给河神送新娘。
江大少心地善良, 不忍心见个小姑娘被丢进河里送死, 按捺不住出声阻止了这场河神娶妻, 结果人刚到河神村里, 转眼就被药倒了。
等江大少带去的那些人醒来时, 一个个已经被丢到了荒郊野外, 也亏得那日一直下着雨, 这些人才没被出来觅食的野狼野狗给趁机吃了。
伙计们醒来后发现大少爷不见了, 当即一边跑回来通知家里的老太太, 一边去巡捕房报官。
这才有了消息迅速传出来的缘由。
“这河神村的人也够厉害的,连江家的独苗苗都敢动。”
“这下子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江家老太太可不是好惹的。”
说来也怪, 江家的男人一个顶一个的和善好说话,可嫁进江家的女人们却一个比一个厉害。
别看现如今江家老太太成日里吃斋念佛, 瞧着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旧社会老太太, 可江家当家老爷去世多年,儿子又去国外留洋,江家的生意愣是没受到半点损伤, 反而有了壮大的意思。
单就这一点, 哪怕是普通老百姓稍微一想,就知道江家老太太的不一般。
潮县的人都说河神村的人要倒大霉了, 可从三途河附近村子过来的乡民听闻此言,却是脸色微变,言辞间像是对这个河神村十分忌讳。
“哎哟这江大少,怎么就去招惹上那群人了?!”
“可惜了,人怕是已经......”说话的人满脸惋惜地摇摇头。
果不其然,江家这边江老太太强撑着身体亲自带着一群伙计并一队差爷找去河神村里,都到了动枪的地步,依旧没能把江大少的去向逼问出来。
只隐约查到要找的人被当作河神的新娘子,早就送到了三途河里。
可三途河虽宽且长,到底一眼就能看见,根本不可能藏人。
因此接下来的主要方向就是一边沿着河寻人,一边往河里打捞。
眼看儿子已经失踪三天了,两边人马都没传来任何消息,江老太太又气又急,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几相冲撞下,已经是病倒在了床上。
这日昏昏沉沉又熬到了天亮,江老太太被丫鬟伺候着起身时第一件事就是询问昨晚有没有传来新消息,得了个没有的回答,江老太太头晕目眩,险些晕倒过去。
就在这时,看门老头的孙子忽地一溜烟儿冲了进来,不等跪下就嘴皮子干脆地喊道:“老太太,门外来了一行人,说是他们知道怎么找回大少爷!”
真是个一语惊四座,江家主人待下人们十分宽和,既不打骂也不欺辱,月钱也给得足足的,不少下人的亲属甚至还靠着这点关系成了江家织造坊里的管事或工人。
所以江逸临失踪后不止江老太太等人心急如焚,一心盼望着江家继续维持下去的这些下人也十分忧心。
原本都以为大少爷失踪这么多日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绝望悲伤的情绪笼罩在江宅,冷不丁忽然听到这样的话,哪怕知道处处有疑,江家上下也还是生出了期望。
在这样的氛围下,于这日清晨莫名出现在潮县,而后又直奔江宅的这群穿着打扮处处透着怪异的陌生人就如此被江家客客气气地请进了大厅。
大概是因为一切进行得太顺利了,江宅上下也待他们十分客气,玩家里的几个新人不自觉露出了松懈的模样。其中两个流里流气的花臂青年甚至开始对着江宅的人肆意打量,还用下流的眼神在丫鬟胸前徘徊。
领头的短发女人皱眉,眼里透出几分反感。
在丫鬟退下,去请江老太太的时候,短发女人冷声呵斥那两人:“收起你们恶心的眼神,给你们一个忠告,不要轻视副本世界里的任何人!”
两个花臂青年对视一眼,其中的瘦子随手从百宝格上捡了个摆件随意抛接着玩,一边不以为然道:“不就是一群NPC吗?”
另一个戴耳钉的花臂青年虽然没说话,但抱着的双臂,抬起的下巴,在百宝格上流连的觊觎的眼神,无一不表明他也是这么个想法。
短发女人眯了眯眼,扫视另外两个新人。
这次的副本难度应该不会太高。
新人只有四个,老玩家包括她在内共五人,其中两个是只过了一个副本的,一个过了两个副本,一个过了三个,玩家等级都在D级以下。
只有她过了八个副本,等级已经提升到A。
因此刚一碰面,老玩家就自发自觉将领导的位置交给了短发女人,也就是崔艳。
老玩家倒不用她操心,但凡进过副本世界的玩家都知道,主神空间的第一规则是不要把副本世界的人当人,一切以任务为主。
然而玩家们用命摸索出来的隐藏的生存规则第一条却是:不要把副本世界的人不当人!
另外两个新人是一对情侣,看得出来性格比较谨慎,这会儿虽然放松了些,到底还是在按照老玩家们的表现谨慎行事。
只有这两个花臂青年......
崔艳的右手缓缓朝左手手指上的那枚不起眼的金属圆环戒指摸去。
另外四个老玩家见状,神色一凝,各有表现。
有的人自觉站到了大厅门口既挡住了外面下人看进来的视线,又挡住了其他人逃出去的路线。有的人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只作壁上观。
还有一个才过了一个副本世界的老玩家欲言又止,明显是于心不忍,却又不敢触了崔艳的霉头。这人心头着急,眼见花臂青年还一无所觉,下意识地就去扯旁边和她一样也是只过了一个副本的低级玩家的衣角,仿佛在暗自催促对方出言相劝。
被拉着的女玩家之前自我介绍叫小东,小东瞥了这人一眼,冷淡地挥开对方拽自己衣角的手,走开几步,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和对方要划清界限,拒绝捆绑。
比起即将被老玩家当作隐患提前清理的脑残新人,小东更在意的是她刚进入这个副本世界的瞬间天赋感知到的那一抹心悸。
这种心悸感,哪怕已经过去了二十几个世界,小东,或者说陈小姐依旧无法忘记。
那是刻入她灵魂里的阴影,同时也是她一边躲避几大公会围追堵截,一边费尽心机想要重新找到的机会。
回忆起曾经在那个小山村邪神副本世界里的一切,陈小姐神色有短暂的恍惚。
有时候她也忍不住怀疑,自己掏空家底,不断进出变异副本世界搜集到的那些零星碎片推测出的结果,是否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