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白雨要去其他城市,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白雨李成对视一眼,李成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
副本世界一般只限定在一个区域内,他还从来没见过能离开这个区域去其他地方的。
白雨试探着问:“钟哥,你觉得我们能安全过去开店吗?”
钟远想也不想就说:“现在当然可以!”
所以是现在才可以吗?
等回去后,白雨发现余温对于他们要去隔壁城市,表现得也十分正常,甚至还隐约透露些欣喜。
只要不是余温突然烦他们俩,希望他们俩赶紧去送死,那就说明能去其他城市,对他们,或者说至少对钟远而言是一件好事。
怀揣着这种忐忑的不确定,几天过后白雨选择了独自一人踏上去往隔壁乐市的高速路。
一路上,白雨都在通过特殊道具把自己看到的一切共享给李成,一旦他出事了,李成也能了解到外面的情况。
好在哪怕经历了一段与诡怪们擦车而过的惊险,刚一进市区就仿佛步入大型墓园的刺激,等等等等后,还跟着这边的玩家一起来了场夺命马拉松,白雨到底是顺利在这个同样怪异的城市开起了分店。
不久之后,一个重磅消息以一种隐秘的方式传到了主神空间中高层玩家耳朵里。
看似独立的副本世界,其实是可以联通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副本世界联通起来,岂不就是另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这消息来源可靠吗?”
“最近风头十足的道具商人那边弄来的。”
......
积分的膨胀,玩家们对副本世界本质增加了更多的探索,一切如同一只幼小的蚕虫,趴伏在一片巨大的桑叶上,一点点啃食着这棵看似庞大不可撼动的大树。
伴随着呜呜的汽笛声, 港口又一艘印着洋文的邮轮缓缓停靠。
码头上,穿着一身短打, 身材矮小动作灵活的小厮钻过人流, 又捏着鼻子绕过扛大包的苦力,左挤右钻终于在邮轮上客人往下走的时候顺利挤到了一处位置比较高的木桩旁。
顾不上擦汗,小厮像个猴儿一样攀爬在木桩上,手搭凉棚极目远眺, 挨个儿地盯着从邮轮上下来的人, 差点没把眼珠子盯瞎了。
过了大概二十来分钟, 小厮终于顺利找到了自己找的人, 顿时眼睛一亮, 一张黝黑的脸膛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一溜烟儿从木桩上滑溜下来, 边跑边喊:“曹管家!曹管家!少爷下来了!我看见少爷下来了!”
在不远处茶棚里等着的中年男人闻言, 连忙起身整理自己身上的青色长衫黑色大褂, 又端正了一下自己的瓜皮帽。
走了两步,曹管家又停下来拍了拍自己脚上的黑布鞋, 确定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不干净整洁的地方, 这才拎着长衫前摆脚步匆匆地往码头上走。
经过二十来天的海上颠簸,刚下船时江逸临脚下就跟踩在棉花上似的, 轻飘飘的, 还晃悠。勉强适应了一下,江逸临顶了下自己鼻梁上的圆框眼镜,朝四周张望。
早前寄家书回来时就提前告知家里, 他大致是这两天抵达上海, 想必母亲已经安排了人来接他。
果然,没让他多等, 人流中就寄过来好几个人,其中领头那个正是江逸临熟悉的曹管家。
两边相见,曹管家这样古板的人看着一身西装打扮时髦的大少爷,一时间都忍不住热泪盈眶,连连弓腰擦泪:“大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一旁黑瘦的小厮也一个劲儿往江逸临面前凑,格外机灵地抢到了给大少爷提行李箱的活儿,一面笑嘻嘻地对江逸临说:“大少爷,您还记得我吗?我黑皮啊!嘿嘿,大少爷,您的变化可真大啊!一看就是喝了洋墨水儿的文化人!”
江逸临被他的样子逗笑了,虚扶了一下曹管家,宽慰了两句,又和另外几个小厮下人说了些话,“我不过是留学三年,又不是去了三十年,如何就认不出你们了?黑皮,你可别在这里故意搞怪了。”
见着大少爷还跟以前在家时一样待人亲切宽厚温和,小厮们都放松了,捧的捧茶,递点心的递点心,招呼车夫的赶紧小跑着去叫车夫,还有特意在两边为大少爷开道的。
看下人们把大少爷伺候得好好的,曹管家也缓了过来,也不好意思让大少爷担心了,恢复了往日的可靠,一边问候大少爷在船上过得如何,一边又把大太太的叮嘱关切传达给江逸临。
江逸临在上海又停留了两日,拜访昔日大学时的老师和同窗故友,之后就乘坐火车回了江苏省称。
当初江逸临国中时就是在省城求学,到了这边自然少不了又是一番暂时逗留,四处奔走拜访,这次除了老师和同学故友,还有与他们江家有旧的叔伯们。
应酬了几日,等再次启程时江逸临已经略显疲态。
然而这才刚开始。
等回到他们江家的大本营潮县,江逸临身为江家的大少爷,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家主,还有更多的交际应酬等着他。
眼看着大少爷刚从英国回来就如此忙碌,曹管家很是心疼,然而他能做的只是一路陪在身侧,努力为大少爷打点好一应琐碎。
乘着自家的洋车一路颠簸,终于在这一日的午后抵达了潮县。江家老宅并不在县城热闹区域,而是在偏郊区的一座青山脚下。
青山名唤仙人山,传说曾有仙人在此出没。
当然,对于这样的讲古,江逸临是从来不相信的,也就只有小时候被祖父神秘兮兮的语气唬了几日,很快年幼的他就从学堂里回来,跑到祖父面前双手叉腰大声反驳:“先生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神神鬼鬼的!”
于是他祖父就插着他胳肢窝把他高高举起,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他老人家的两撇白胡子一翘一翘的。
站在大宅门前,想起曾经的一切,江逸临陷入短暂的激动,而后又四及物是人非,心情又忍不住低落下来。
不过他的低落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得到门房的通知,大宅里急匆匆走出来一行人,为首那位被丫鬟搀扶着,穿一身宽大袄裙,梳着个低垂牡丹头,戴着个暗褐色抹额的富贵太太正是江逸临的母亲。
江逸临一见母亲出来,当即双膝跪地,深深磕了个头,“母亲,儿子不孝,至今才归家,让您操心了。”
大太太见状,眼泪直淌,松开丫鬟的手,亲自上前把人扶起来,“我的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此后又是见了家里另外三位姨娘以及特意从女学回来等着同兄长见面的小妹江馨月。
一家人寒暄过后,江逸临才有空去祠堂给父亲叔伯祖父们烧了香,拜了几拜。虽说他向来是不信这个的,可长大后就明白了,人,其实有时候是需要一点心灵寄托的。
譬如相继失去家中长辈后,江逸临反倒希望人死后真的有灵魂了。
因为家里注重规矩,即便是独子撑起家中一应大事的母亲也不能进祠堂,江逸临一个人在里面对着祖宗灵牌说了会儿话,这才出来,陪家里人吃了顿团圆饭,又把他在上海和省城置办的礼物分发给了三位姨娘和小妹,这才回自己的院子歇息。
第二日,江逸临前脚刚从外头巡视了作坊商铺回家,后脚就遇见后院那边母亲身边丫鬟的传话,说是让他过去一趟。
他这一走就是三年,家里多有劳烦母亲的地方,对此江逸临很是羞愧,本来回家就该第一时间过去跟母亲请安,丫鬟一请,自是加快了步伐。
等到了大太太院子里,江逸临一盏茶刚吃了两口,他母亲就拐完了弯,说起她的目的:“临儿,你看你这也老大不小了,婚姻大事也该上心了,我这里正好有些个女子的画像,你看看你喜欢哪样的。”
江逸临一愣,缓缓放下茶盏,皱眉为难道:“母亲,我这刚回来,还有许多事要忙着上手,哪里有空想这个。”
大太太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暂且放下了画像,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正事要忙,婚姻大事也不能耽搁,娘知道你是学那些个革新作派的,追求什么自由恋爱,可那闹闹腾腾的哪里是什么正经人干的!”
江逸临被迫听了一大堆的家长里短,好不容易才哄得母亲放他离开。
回了自个儿院子里,想到母亲执拗的性子,预感到明儿个怕是就得安排人上门了。
思及此,江逸临赶紧招来管事,得知因为最近连绵大雨,乡里供应蚕丝的大户都受了损,今年的蚕丝恐怕无法及时满足他们这里的供应,干脆派了常随去跟母亲告饶一声,自己这边赶紧带着人就下乡了。
江家是本地的丝绸大户,手底下有好几个丝绸作坊,织出来的丝绸色泽鲜艳不易褪色,更有一独门秘方,织出来的丝绸隐隐带着星光,在烛光照耀下更是华贵非凡。
单靠这一手,江家丝绸就曾被列入皇家贡品中。
可惜后来出了许多事故,江家如今也只在潮县偏安一隅,过着普通富商的日子。
关于自家的这些传闻,江逸临有听没有信,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不管是祖父还是几位叔伯,乃至他自己亲爹,一个个就没有谁表现出过什么大智慧或大志向。
比起江家的女人,江家男人反而安于现状,不管别人如何发展,他们江家的地盘就拘在潮县着一亩三分地。
江逸临身为江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在事业上也差不离是这么个心思。不过没有开拓心归没有开拓心,该守成的还是得守住。
在下乡走访了几位蚕丝供应大户后,得知今年因上半年干旱,下半年又多雨的不良天气影响下,桑蚕确实有减产。
在其中一位大地主的好心建议下,想到这么快就回家要被母亲逮着催婚,江逸临写信一封,让小厮往家里跑了一趟,表示为了家里今年丝绸生意的不受损,他要抓紧时间去散户家里收蚕丝。
接连几日都在外头走动,为的就是给儿子相看个好姑娘,结果一回家就收到儿子这么一封信,大太太扶着额角十分头疼。
儿子的那点小心思,她哪里看不出来?不过是不舍得逼迫他罢了!
可是这小子若是没人催,怕是一辈子都想不起成亲生子的事,大太太咬牙,招来陪嫁嬷嬷如此这般一通吩咐。
嬷嬷得令,很快就带着任务离开了江宅,去往县里最有名的媒婆那处......
另一头。
还不知道家里母亲已经下定决心要给他来一场包办婚姻的江逸临虽说是以公干做借口,倒也没有故意偷懒。
接连走了几个村落,也收到了一些质量还算可以的蚕茧。
这一日,天上又开始下起了大雨。
江逸临身边随行的小厮常随都是周到体贴的,随身带着油布雨伞,让江逸临遭遇这样突如其来的大雨也不至于淋湿了。
有特意请来的本地人带路,上前跟江逸临告了一回:“江大少,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河神村,那边是个大村子,有供行商歇脚的小旅社,咱们坚持一下就能洗上热乎澡,吃上热乎饭了!”
这自然好。
一行人精神一振,赶紧加快脚步。
刚走到村口能看见石碑的时候,江逸临忽然听到前面一阵敲锣打鼓声,忍不住好奇张望,就看见一队人冒着大雨抬着东西,中间最醒目的是一个缠绕了红布的长条物。
小厮黑皮嘀咕:“这是在做什么?敲锣打鼓热热闹闹的,听起来像是喜乐?”
带路的本地人忽地脸色一变,赶紧拉着江逸临的衣袖就催促大家赶紧让开道,同时低声解释:“咱们这是撞上河神娶妻了!快到边上来,垂下头,千万别出声!”
给河神娶妻, 是河神村的传统。
风调雨顺时还好,村民们只需在村长和巫师的带领下在村口的三途河前供奉牲畜瓜果即可, 可若是遇到像今年这样上半年干旱, 下半年又大雨不停的糟糕天气,河神村的人就要给河神送去新娘子。
至于要送多少回?河神不庇佑就说明对新娘不满意,自然得接着送。
上半年干旱时,河神村给河神送了三位新娘, 终于求来大雨。没想到这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 这就说明河神对他们送去的新娘还是不满意。
于是河神村又开始张罗起给河神娶妻了, 恰好在“送嫁”这一天傍晚遇到了江逸临一行人的到来。
巫师脸上画着斑斓花纹, 裹着宽大的黑袍, 瘦削的身躯在黑袍的映衬下, 仿佛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
他手拿槐树枝一路跳舞一路念念有词, 发出的嗡鸣声让人越听越难受。
在巫师身后, 则是被两名赤膊壮汉抬着的“新郎”, “新郎”之后自然是即将被迎娶的新娘。只不过这位新娘并不是坐在花轿上,而是裹了一块红布再用粗麻绳扎扎实实绑好, 堵了嘴拘在一艘小木船里。
小木船同样由几名壮汉抬着。
队伍最后面, 也是最长的,则是送嫁的“娘家人”——河神村的村民。
虽然带路的阿牛一再提醒不能抬头直视“送嫁”的队伍, 得知这居然是要送一个年纪轻轻的生命去送死, 江逸临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还是忍不住悄悄抬头看去。
一抬眸,撞入眼帘的便是被抬着的石头雕像。
这一瞬间, 江逸临满腔荒唐燃成一腔怒气。
所谓的河神, 不过是一块灰色石头雕刻而成的分不清男女的模糊石像,除了那双眼睛大概是因为有笔墨点缀, 所以显得格外灵动,其他的与一般石像没什么区别。
而现在这石像只因被某些人冠以“河神”的名号,竟就当真披红挂绿胸戴大红花,被硬生生打扮成了新郎。
更让江逸临无法接受的是一行上百人,无论男女老少,只除了被绑着放在木排上堵着嘴呜咽哭泣的新娘,其他人全然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沉默。
想到这群人里有新娘的家人朋友,现在,这些人竟对新娘的赴死完全没有悲痛的感觉,江逸临只觉得这些人愚昧得让人心头发寒。
说是新娘,实际上却是一名看起来年纪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忽地新娘挣扎着扭头看向了江逸临所在的方向,大概是他的眼神让小姑娘看到了希望,惊惧的眼神里流露出哀求。
这一眼让江逸临再也忍不住,疾走几步挡在了队伍前面,厉声呵斥:“荒唐!半年干旱后大雨不止,这明明就是符合自然规律的现象,你们这是在草菅人命!”
现场蓦然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中。
半晌,在村长想要上前劝开明显衣着不凡的江逸临时,巫师忽地抬手阻止里他,一边直勾勾盯着江逸临看,直看得旁边的阿牛和黑皮都吓得差点跪在地上了。
这时干瘦男人咧嘴一笑,斑驳的脸皮与森白的牙齿映照出一种让人背脊发凉的诡谲:“好!好!好!”
男人连声叫好,然后举止癫狂地原地手舞足蹈跳了两圈,大声宣布:“今天的新娘,河神大人不满意,我们回去!”
看得出来这名巫师在河神村很有威望,紧绷的气氛就这样忽然松懈开来,原本麻木的村民们瞬间鲜活起来,有的人热心上前把新娘身上的绳子解开,新娘的父母家人也陡然发出庆幸的大哭声,踉跄着上前和新娘拥抱在一起。
若不是河神石像还在那里,江逸临差点怀疑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黑皮松了口气,赶紧冲上去拉着大少爷一个劲儿庆幸:“幸好幸好,幸好这个巫师这么好说话,大少爷,刚才你差点把我给吓死!”
其余长随小厮也纷纷上前,刚才他们都被吓住了,竟没能第一时间想起冲上前护着大少爷。也亏得大少爷性子好,否则单就这一点,都够他们吃一顿排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