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听了片刻, 正按捺不住想要动手时, 忽听里面传来阵阵微弱的声响,朦朦胧胧听不真切。这种细碎的声音被人的耳朵捕捉到后, 人就会下意识集中注意力越发仔细凝听, 渐渐入了迷障而不自知。
忽然,眼镜混身一痛, 空洞的眼神恢复了神智,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崔艳。只见崔艳此时竟露出一个温柔而又满足的微笑,整个人处于无比放松的状态,眼镜暗道一声不好!
这是不知不觉着了诡道了!
眼镜犹豫一瞬, 还是抬手一掌拍在崔艳额头上, 他掌心一道好似眼球的图纹闪了闪,崔艳立时清醒过来。
不等崔艳反应过来, 眼镜拉着她往旁边一蹿,喝了声“走!”
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资深玩家,崔艳第一时间向身后窗户的方向打出去一个防御道具,只听轰然一声,A级防御道具展开的防护屏障连一秒钟都没能维持住,就整个直接炸了开来。
这是遇到硬茬了!
不用多说,两人已经一左一右分开跑。原以为从新房中蹿出来的东西会放弃一方,没想到那鬼东西竟能一分为二,尖啸着化作黑色大蟒追了过来:“无耻之徒,胆敢偷窥我儿洞房!”
眼镜和崔艳大惊失色,眼镜更是忍不住在心琏术里大骂:[草!居然是江老太婆!]
这老太婆不是一病怏怏的小脚妇人吗?怎么忽然就成了这么厉害的鬼怪了?!
崔艳也震惊非常,因为她得到的关于这个副本任务世界的线索里根本没有江老太太也是鬼怪这一点!
如此,她也只能把这归功于副本世界处于变异状态,情况可能有所变化。
是人时,这江老太太虽然严厉,到底也是很好说话的。
可化作鬼怪后却剽悍疯狂,根本听不进解释不说,出手就是要人命。更要命的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老太太化作鬼怪后直接将江宅化作自己的鬼蜮,崔艳和眼镜被关在里面逃也逃不出去,打又打不过,还无法向其他人求救。
直到忽闻鸡鸣,已经被大蟒吞吃入腹即将丧命的崔艳和眼镜才眼前一亮,扑通衰落在地,声音引来早起的下人循声而来。
看见两人一身伤痕累累狼狈不堪的样子,几个下人愣了愣,惊疑不定地把两人抬回了客房,一边急忙忙去老太太院子里禀报了这件事。
江老太太刚醒就听闻此事,虽然没起什么作用,好歹也是主动帮忙去河神村寻过人的客人,哪怕自己这会儿头疼欲裂,她还是忍着不适安排了下人去请大夫,另外又关心了一下另外两位客人。
江老太太发现自己儿子成亲后的第二日,不知怎地,竟对她越发孝顺体贴。知道她头疼,还亲自为她按揉了一番,若不是她嫌弃地把人赶走了,这会儿还要在她这里歪缠。
虽然嘴上说嫌弃,江老太太却笑意不止,等后院姨娘带着江馨月过来请安时还提起此事。
姨娘们自然是称赞:“大少爷这是成家立业,越发懂事了,咱们啊可算是有了依靠了。”
一旁的江馨月安静地坐着,闻言微微抬眸,一双黑沉的眼睛从厚重的刘海下露出些许郁色。
知道崔艳和眼镜昨夜的遭遇后, 陈小姐和赵花花都沉默了。
半晌后,赵花花才皱巴着脸看向外面:“所以说不定江家的所有人都是鬼怪?那还怎么搞?”
崔艳扯开大夫给她包扎的绷带, 道了瓶绿色药水上去, 一边看着肉芽蠕动的断臂一边冷笑道:“说不定整个潮县都是。”
此言一出,房间里的气氛更低沉压抑了。
虽然早就知道这种难度的副本世界难过,也知道变异之后难度更高,可面对这样四面皆鬼怪的局面, 没有玩家能保持冷静。
眼镜身上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只剩断掉的腿因为重生需要点时间, 现在还剩下小半截小腿在生长, 此刻他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寻找退路, 一边不动声色怂恿另外三人全力以赴:“高风险高收益, 这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不过我不认为整个潮县都是鬼怪老巢, 或者说, 这些NPC要变成鬼怪, 一定是有条件限定的。”
细想起来,昨夜江老太太忽然变成鬼怪, 确实是因为他们跑去打扰她儿子洞房。
这么一想, 就觉得有点怪了,就仿佛崔艳和眼镜昨晚受的罪都是活该。
崔艳和眼镜显然也想到这点, 脸上不自在了一瞬, 很快掩饰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不言中自有一股默契:这个副本不好搞,他们需要把另外两人架到前面探路。
就在四人各怀鬼胎的时候, 客院外忽然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怀揣着满肚子对母亲的羞愧, 江逸临原本想要多为母亲做点什么,没想到反而被嫌弃了。
赶出来后他左右也没事, 看阿卿穿的依旧是女子的裙子,虽然最好的办法是继续隐瞒,到底不忍心让喜欢的人懵懵懂懂下去。
江逸临想了想,还是带着阿卿去外头定了几身新衣裳。
裁缝铺的刘师傅还感觉挺奇怪的,江大少竟在成亲第二日就带着自家如花似玉的少奶奶到他这里定制男人穿的长衫和西装。
尺寸还在刚从少奶奶身上量下来的。
不过江大少是一位好主顾,态度温和给钱痛快不说,要求还很简单,刘师傅没有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很爽快地就量了尺寸定下料子,约定过几日就能来拿衣服。
从裁缝铺子出来,江逸临看阿卿对什么都茫然不知的样子,心疼地牵了他的手,带着他慢慢在街上逛,逛累了就找间酒楼,正好一边吃午饭一边听楼下说书人讲他们本地的古老传说。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神话传说里又有大世界三千中世界三千,小世界三千之说......”
说书人是个老头,老得眼睛都花了,脸上褶皱都撑不开的老头。
说起书来,自然也犹如那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偏偏因为他的辈分高,相传还曾经为潮县做过什么大贡献,因此大家也都敬着他。
再则说,这家酒楼就是人家自己家里开的,饭菜好吃,来这里的人哪怕是从小听到大,同一个故事都已经听腻歪了,还是能继续来这里吃饭喝酒朋友聚餐。
渐渐的,反倒还成了他们潮县的“一怪”,引得不少初来乍到的人都要来听一回才觉着满足。
江逸临也是打小听到大的那一摞,这会儿耳朵已经自动屏蔽了,只阿卿还是头一回,听得很是认真,连饭菜都忘了吃。
“......相传啊,在很久很久以前,咱们潮县不单是一个小县城,更是一个大世界,世界的灵主带着祂的伴侣掌管着世间万物生长......”
有恶劣的纨绔公子哥儿擎等着这一段儿,拍着桌子哈哈大笑着问:“田老头儿,灵主的伴侣是小娇娘啊还是兔儿爷啊?”
引得其他人哄堂大笑。
这样的戏码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每次都有人乐此不疲,田老头儿也一如往常板着脸斥道:“灵主的伴侣当然你也敢议论,小心灵主醒来把你给灭咯!”
纨绔可不怕这些,笑嘻嘻又东拉西扯一番,闹得一个故事半天都说不下去。阿卿皱眉,想让楼下的那些人闭嘴,可又仿佛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只能扭头问江逸临:“之后的故事你知道吗?”
江逸临有些诧异他怎么对这个故事感兴趣,不过阿卿少有情绪上的波动。
昨晚的生气,和现在的追问,都是很明显的个人意愿。
江逸临猜测阿卿之前总不开口说话,就是因为没有和外界交流的意愿,他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也听闻过关于心理生病的说法。此时阿卿想知道,他当然没有故意卖关子的意思,整理了一下语言,就把自己听过无数回的关于“灵主”的故事说了一遍。
潮县本身就是个偏僻的小地方,可追溯的历史倒是不短。年深日久之下,渐渐滋生出独特的神话传说也并不奇怪。
这样的故事一般有剧情简单,脍炙人口的特点。
潮县传说也不例外。
在潮县的这个故事里,说的是世界之主,灵主和他的伴侣如何如何守护这个世界,春耕的时候会降下春雷雨露提醒人们及时播种,又在夏日里如何如何帮助农作物生长成熟。
总归变来变去,还是那老一套。
江逸临他们这样的本地小孩儿小的时候还信以为真,等稍微长大一点就明白这个故事漏洞百出了。
比如最简单的,什么世界之主能闲成这样,一天天专管农民丰收不丰收,官员贪婪不贪婪的屁事?甭说灵主了,就连龙椅上坐的那位都管不着呢。
总之灵主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守护世界,某一天却遭遇意外受伤严重,不得不陷入沉睡,徒留祂的伴侣苦苦等待。
江逸临说到这里,还忍不住感慨一句:“这灵主实在做得不够好,虽然在故事里保护了世界,也保护了伴侣,可让伴侣意识清醒的千百年这么等待下来......”
说到这里,他皱紧了眉头,下意识地拉着阿卿的手捏来捏去,抿紧了嘴角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好像发现,如果换作自己是灵主,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守护世界,是祂自诞生时就背负的责任。
保护伴侣,是祂发自内心的感情。
舍弃谁都不行,再说留下伴侣苦苦等待,除此之外祂又能怎么选择呢?让伴侣陪着自己一起沉睡?怕不是还不等自己醒来,祂想守护的世界和伴侣就要遭遇意外,全都没了。
真是奇怪,二十多年了,怎么今天才发现这个他原本认为不合适的做法原来才是最合适的呢?
阿卿看他兀自纠结着,也不管他,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捏了筷子,好奇地一样一样去尝桌上的菜肴。
等江逸临终于纠结得脑子晕乎乎,不得不暂停思考,回过神来,面对的就是满桌子光洁一新的碗盘。
江逸临:“???”
出来时正是日上三竿, 回去时却已华灯初上。
江逸临牵着阿卿的手,时不时扭头看祂一眼, 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阿卿被他看多了, 忽然站住脚,伸手把自己手上的糖画往他面前戳,一双茶褐色的眸子专注地看着他,仿佛在无声地说:看你馋得, 给你吃一口算了。
江逸临看懂了祂的意思, 忍俊不禁地张嘴刚要解释, 忽又想起来什么, 笑意盈盈地凑上去咬了一口, 边嚼边点头:“不错, 好甜。”
阿卿觉得这个人实在太会说废话了, 糖么, 自古以来便是甜的。
不甜还能叫糖吗?
自觉已经很体贴地给对方解了馋, 阿卿又低头继续吃糖画。祂吃糖画吃得很认真,一笔一画地吃, 老虎的尾巴没吃完, 就绝不去吃老虎的屁股,总之就是不会江逸临那样没有章法地随便乱咬。
江逸临只觉得自己伴侣委实太可爱了。男人的心动, 总归与身体的意动分割不开, 江逸临从不是什么重欲之人,可现在也忍不住悄悄回味起昨夜的一切。
咽了口唾沫,江逸临悄然加快脚步, 想要早点回家。
早之前就让人回去打过招呼了, 晚饭不必等他们。他们在外头用了,现在回去时间也不早了, 可以直接回他们住的院子,而后让下人打了水送过来,洗漱很快就能解决,之后便可以上床安置了......
正自想入非非,江逸临忽然感觉到身侧的人站住了脚。
他茫然回头,“怎么了?”
两人此时刚踏进江宅大门,阿卿站在原地,一双眸子忽然变得幽深诡异,直勾勾盯着前方挂在屋檐下廊柱上的两盏白灯笼。
江逸临顺着祂的目光看过去,目光触及那两盏灯笼也是一愣。
倒不是说寻常时候不能用白灯笼,可眼前这两盏却是白底黑字,旁边还挂着雪白的波纹花式的长纸条。
——那是代表对去世者思念致敬之意的挂青。
两相搭配,便是标标准准的丧葬布置了。
比起江逸临所知道的,还有更关键的一点,那便是这两盏白灯笼,恰好就是他当初从湖心小岛破庙前带回来那两盏。
那本该是红色的,此时却已经变成了白色。
因为灯笼变化太大,从里到外都完全不一样,江逸临自然不能像阿卿那样通过灯笼中烛光散发的气息直接认出来,此时只想着昨日他们宅子里刚办了喜事,按照风俗,接下来至少一个月,他们家都要挂着代表喜庆的红灯笼。
早上走时院子里盆栽上还打着红绸花,现在怎么......
江逸临心头猛然一跳,整个人莫名恍惚了一下,再回过神来时身边竟然已经没了阿卿的身影。惶惶然抬眸四顾,只见刚才还只有两个白事灯笼的廊下,现在各处都是白番随着夜风飘飘摇摇,好似一只只召唤着远方亡魂的惨败人手。
江逸临大惊失色,仓皇奔走,一边跑一边喊:“阿卿?阿卿!陈叔?娘!”
“来人啊!快来人!”
任是他跑遍了江宅,竟是一个人也没有。
等他再往大门外跑,发现整个潮县也空无一人,既没有人烟,也没有动物的叫声,更是连天上的月亮星星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住了,半点变化也没有。
江逸临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拘进了一副死气沉沉的画里,整个世界都是虚假空无的。
事实也确实如江逸临所想的那样。
另一个时空里,阿卿只是在看见那两盏白灯笼后,身边原本牵着他的人就消失不见了。
院子里走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人手上提着幅画,画里正是被关在里面的江逸临。
那人慢条斯理地将画卷了起来,扎好绳子,往后腰一插,重新摸出两把分水刺,目光凛冽地盯着他。
另外有一赤着上半身,露出满身符文的男人一手托塔一手竖起,飞快地念着咒语。
阿卿若有所感,低头一看,果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复杂而庞大的金色阵法中。
祂没见过这样的阵法,却能感觉到阵法中有强大的力量在涌动,仿佛一群危险的毒蛇围绕着他蠢蠢欲动。
阿卿看来看去,最后只看着五个人里唯一认识的那人,问:“是你,还是江家?”
江馨月再不复往日的怯懦害羞,厚重的刘海被阵法带起的风卷开,露出她额头上裂痕般的胎记。
阿卿的目光,便落在了她额头的胎记上,那些胎记看起来更像某种印记,且带着另一种让祂厌恶至极的气息。
大概也是知道阿卿此时的想法,江馨月脸上露出神经质的浅笑,抬手抚着额头慢吞吞道:“八条裂纹,八次轮回,今日我终于能代表天下苍生除掉你了。”
八次的轮回,同样代表着数次的死亡。
那显然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江馨月早已在轮回死亡中失去了人该有的一切,只剩下一个执念——除掉河神,解救潮县,让江家摆脱原本的命运。
这一次轮回,显然老天爷都在帮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比起其他几次轮回重来,家里多了几个陌生人,好在这几人很好说服,她给了一些承诺对方就答应了。
现在更是顺利将大哥保护起来,眼前这个心怀叵测的邪祟也被困在了阵中。
江馨月呼吸急促,脸泛潮红,眼睛亮得诡异。
很快,很快就要实现了。
一切都将结束了。
说话的功夫,眼镜的咒语已经念完,他清啸一声:“去!”
手中的玲珑玉塔就飞射而出,仿佛神话传说中托塔天王李靖的宝塔一般带着赫赫威势朝阵中的阿卿压了过去。
这道具还是眼镜进这个副本之前凑巧得到的,S级的道具,要不是从江馨月那里知道江大少新娶的这个老婆是邪祟,疑似这个副本的大boss,眼镜还真舍不得一开始就用上。
另一边,崔艳小东赵花花三人也各占一角,警戒着一直没有动作的阿卿。
谁知眼镜的宝塔压得相当顺利,磕绊都没打一下,就将阿卿压在了下面,可就是太顺利了,才更让人觉得古怪。
院子里蓦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