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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略病弱摄政王(茶叶二两)


裴醉出手迅疾如风,立时打掉了天初的触碰,身体紧紧绷着向前微倾,涣散的双眸仿佛一瞬凝成了箭。
“阿醉...”
“佛朗炮还剩几台?”裴醉终于开口,问的却是军情。
“不必担心,范副将说尚可支撑...”
“没火弹也无妨。用石头铅块装填,一样可以打。”
天初很少见到裴醉自说自话,愣了愣:“是,属下这就去寻范副将...”
“都没了也没关系,到时候,疏散百姓,佯败引他们入城,封城火烧...断其后路。”这话仿佛在裴醉心中辗转过千百遍,此时极为流畅地说了出来。
可天初听得这话,眼瞳猛地一缩,浑身血液冰凉,冻得他僵在了原地。
这耳熟又令人心悸的话,来自遥远的过去,一路流淌过时光长河,被裴醉带到了今时今日,有种荒谬的苍凉之感。
“阿醉...”
“别浪费时间,去调配人手,我来指挥。”
裴醉薄唇抿着,用力撑着天初的手臂,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他半扑在城墙上,看着城墙边角的赤凤营破碎旌旗,无神的双眼一点点被夕阳染上了血红。
同样的荒烟孤城,同样的弹尽粮绝,同样的血色黄昏。
是记忆最深处那片残城。
是他无数次想要挽回的残局死棋。
裴醉扯了一抹踌躇轻狂的笑出来,用滚烫的手抓了一把冰凉的雪,直接塞到了自己的衣领里,冰雪贴着灼热的肌肤,瞬间化成水,沁入肌骨,那极致的入骨寒让他痛得微颤,却也驱散了身体里烧得滚烫的酸软。
他那双眸子里袒露着直白露骨的狂傲与自负,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次,我绝不会败。”
天初怔怔地看着裴醉近乎自虐的动作,伴随着夕阳的朦胧光景,这身影仿佛与十二年前完美地重叠了起来。
原来,他一直站在那年的一片焦土荒芜里,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这些年死中求活的百战百胜,是否都是为了弥补和忘却当年那惨烈的遗憾?
裴醉那双赤红的双眸杀气四溢,意识飘在十二年前的血红战场上,无法挣脱。
他双臂撑着城墙,涣散的凤眸在城外的惨烈战场来回地逡巡探望着,仿佛,在找着什么丢失已久,再也寻不回来的人。
“拿我的刀来。”裴醉左手无力地撑着城墙,右手朝后虚虚抓着,声音沙哑而干涩,“快点,父亲还在等我。”
天初慢慢地从地上捡起那柄破旧的雁翎刀,一步步,沉重地朝着那孩子走过去,将那口破旧沉重的刀郑重地放在他微颤的掌心,握着他的五指,向手心轻轻合拢。
“这是裴大哥的刀。握住了,别松手。”
他说了与那年同样的话。
裴醉滚烫的手心握着那冰凉刺骨的宝刀,那寒气顺着手掌心刺向他浑噩的意识里,他空洞涣散的眼睛慢慢聚焦在刀柄的‘楼’,那无情的单字,斩碎了那仅剩的期冀与幻想。
他无力地垂下了握紧刀鞘的手臂,眼睫垂得很低,仿佛这样就能挡住眼底悲欢离合聚又散,能遮住心上千疮百孔的累累伤痕。
过了许久,他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有自嘲,有怀念,有悔恨,还有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悲伤,唯独没有释然和解脱。
“...他死了,我记得。”
天初看着满脸云淡风轻的裴醉,喉咙口像是被一块棉花塞着。
裴醉唇边的浅笑还没散去,涣散的眼眸看向双眼通红的天初,用极轻的声音问道:“元晦...已经被救出来了吗?”
“是。”
“对,我亲自把他逼去了长岭,我也记得。”
只能记住那些痛到入骨的瞬间,裴醉立时便应答如流。
“阿醉,梁王殿下安然无恙。”天初声音发颤,“你们二人已经许了终身。”
“...对。”
“梁王殿下不日便会到这里送军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记得。”
李昀的名字,将裴醉的记忆从最深处的泥沼中一点点拔了出来。
他绷紧的手臂缓缓搁在了城墙上,身体前倾,长发随风招摇,放松慵懒地撑着城墙吹风,眸光沉静,宛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只有那消瘦的肩膀沉了沉,仿佛,在这片城墙上经历过的所有绝望时刻,一瞬间都化作千钧重担,朝他翻山倒海压了过去。
天初再也按捺不住,低吼着说道:“我带你去休息。”
裴醉少见的没有拒绝,只是起身时身体失了平衡,被沉重的铠甲拽得身子一歪,踉跄地摔向了天初的身前。
天初没料到裴醉一点力气也没有,干脆将他一条胳膊横跨在自己肩上,半拖半拽地将他带离这冷风比刀子更利的瞭望台。
裴醉低垂着头,任由天初折腾着将他带走。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城内无数砖瓦房参差错落,炊烟升腾袅袅,那浓厚的烟火气息拂过这战场的肃杀,平添了几丝温柔和悲悯。
那刚入赤凤营的小兵,大概八九岁的模样,脑袋上还缠着绷带,脸上伤痕累累,可却成群结队地疯跑打闹着,毫无章法又如狼似虎,生动的笑声夹着饭香味道,远远地飘在死寂的营地间。
裴醉缓缓地抬起眼眸,视线落在远处那人间烟火气,心底结了冰的寒冻慢慢地化开了一角。
“我醒了,没事了。”
裴醉的声音仿佛落了地,再没有刚才那种抓不住的漂泊感。
天初没有回话,硬着脚步闷头朝营帐走。
他不敢停下来。
他甚至不敢去看裴醉那双平静又深邃的眼睛。
他无法想象,这些年,这孩子到底是怎样才能将这些痛苦封存得一丝不漏。
“停下吧。”
“...是。”
裴醉听得天初生硬的回应,笑了笑,自他肩头抽出了手臂,顺势靠在小路旁破旧的旌旗杆上,双臂抱胸,微微昂首,将天边最后几丝余辉收藏进了眼底。
他用被火淬烧过的双瞳,淡淡地望向了远处的主帅营帐。
“项开平在哪里?”
天初猛地抬头,目光中写满了拒绝。
“回话。”
“主子...”
“说。”
“主子,此事,让林将军全权处理不好吗?”
裴醉的侧脸被夕照阴影勾勒得深沉而锋利,一如他腰间的刀。
“我来处理。”
林远山没有选择用给项开平锁铁链。
他只想给过世的项岩留一分体面。
那浓眉冷颜的俊俏青年也没有丝毫想逃的意思,腰背直挺地跪在林远山面前,坦然面对着无数同袍或愤怒或不解的目光。
“为什么。”林远山又一次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禀大帅,没有为什么。”项开平也给出了一模一样的答案。
萧秋月龇牙瞪眼地喘着粗气,积累的怒意差点要将他本就不大的肚量顶破。
他手里拿着沾了盐水的鞭子,粗壮的手臂扬空一甩,那倒刺狠狠地扎进项开平后背单薄的布衣裳,瞬间一道道血印子便浮现出来,交错在健壮的脊背上,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捆着,让他微微弯了腰。
“萧叔,你从来没这么揍过我。”项开平十分平静,甚至朝萧秋月没心没肺地笑了笑。
萧秋月被这声‘萧叔’惹得眼圈通红,右手也发颤,怒意不减反增,恨铁不成钢地上前扇了他一巴掌。
项开平被打得满嘴是血,侧牙掉了一颗,耳畔嗡嗡作响。
他吐了一口血,慢条斯理地舔去唇边的血迹,斯斯文文地勾了唇。
“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凉,情谊转眼成空。我不怪你们,只怪我爹命不好。”
“要是没有你爹的旧情,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跟我们说这么多话?!”
范则满是怒意的话破开人群,传到了项开平的耳边。
“平儿。”
一轻柔低哑的女声自范则身边传来,还有一声脆生生的‘哥哥’。
项开平唇边的笑意转淡,看着那粉妆玉砌的女娃娃朝他惊慌地扑过来,项开平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狼狈。
“项锦书,别看我,转过去。”
女娃娃停了脚步,不知所措地抱着范则的腿,水汪汪的眼睛噙着眼泪,嘴里还在嘟囔着喊:“范叔叔,哥哥...”
“嫂夫人,你有话便说吧。”范则一手托起小女娃,另一手扶着那白衣素净的中年女子,一路慢慢地走到项开平的面前。
“平儿,若你是被人冤枉的,娘拼死也要为你喊冤。”庄采素衣白鞋,蹲在项开平的身侧,抖着手,轻轻摸着那鞭子落下的血痕,替他擦去了唇边的血迹。
“我做错了,可我不后悔。”项开平并不喊冤,望着林远山阴沉的表情,甚至笑出了声,“林大帅,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才是。”
“我不知道。”林远山冷冷说道。
“让他出来,别总是躲在别人背后,让别人替他担下所有罪责。”项开平语气转得狠厉,咬碎了牙,挤出了笑。
“不可能。”林、范、萧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喝止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并驱散了所有的士兵,生怕项开平发疯似的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项开平看着那围观将士如鸟兽散走,他眼底最后一丝温情也散了,看着自己衣服上的血和尘,自嘲地笑了一声。
“是啊,一个是侯爷的儿子、大庆最尊贵的摄政王爷,一个是造反谋逆臣子的儿子、一个区区的千户长,这待遇,自然一个天一个地。”
“我,打死你。”萧秋月久违的挤出了四个字,拎着满是杀气的右手便冲了上去。
“萧叔。”
听得这熟悉的低沉声线,项开平猛地回过头,看见落日余烬里站着的那笔直的身影。
“裴、醉。”项开平忍着后背的剧痛,慢慢地站了起来,仿佛一场期待已久的会面,他眼中闪着嗜血的光。
裴醉背对着夕阳,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他只是在项开平怒气冲冲地疾奔过来时,猛地抬脚,重重踹上了对方的膝盖,一招制敌,克制而准确,半点不留情。
项开平悲愤之下根本没有还手之力,随着膝盖嘎嘣清脆一声错位,他向前猛扑倒在冷硬的地面上,额头撞得鲜血淋漓。
裴醉单膝蹲在了项开平面前,滚烫的手掰着他的下颌,死死地钳住了那拼命挣扎的人。
“为什么通敌?”他的声音平淡无波澜。
项开平双手狠狠抓着裴醉削瘦的手腕,用力到双眼猩红,可竟挣脱不开。
项开平喘着粗气,视线下移。
那只手是那样的单薄脆弱,骨节瘦长,一点都不像是多年习武的军旅之人,倒像是承启那帮养尊处优的废物公子哥,多年被金钱和名利娇惯出来的软骨头。
念及此,项开平的双眼红得更深,仿佛要滴出血来。
“回答我。”裴醉一点点收紧了手指,声音如无风无浪的湖面,淡然到冷漠,“为什么通敌?”
项开平慢慢地抬起了眼。
那绝望与颓废混着夕阳的血色,一丝不差地映在裴醉的眼底。
“裴醉,我爹死了,罪名是擅自离关,私藏兵器战铠,谋逆大罪,无可恕,尸首凌迟,不得归故土。”
项开平声音孤冷而绝望,一个字一个字念着圣旨上的字。
很可笑。
那些字他都认得,放在一起,他便读不懂了。
裴醉滚烫的手指尖隐秘地颤了一下。
项开平微微歪了头,双手扣着冰凉的地面,身体一点点朝着裴醉靠过去,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
“我爹在赤凤营三十三年,战功赫赫,忠心昭昭。他说,男儿以身许国,一生不悔。”
“最后呢?谋逆?他一个边关守将,放着几十万兰泞敌军不去勾搭,反而带着那百十来个人,去不自量力的造反,是吗?”
“你带着我爹违抗圣旨,他死了,又被定了个谋逆罪,一生的军功都变作了罪名的铁证;你命好,救了陛下,加上裴家祖上的功绩,竟然只削了摄政王位。”
项开平面色颓然,只觉得世间事实在是荒唐滑稽可笑极了。
“凭什么?只是因为,他没投个好胎,没落个好爹,没靠山护着他?”
裴醉没有说话。
项开平喘着粗气,撕碎了斯文外衣,以一个野兽的癫狂姿势,狠狠地瞪着裴醉那张藏在阴影中的脸,忽得朝他啐了一口。
“罪名让我爹去背,自己假死回来,被这些人护得严严实实,还混了个监军的名头,活得逍遥自在。裴醉,你有心吗?你为什么还有脸活着?”
“...为什么通敌?”裴醉声音仍是平淡无波澜,仿佛这话完全没落在他心上。
项开平垂了垂眼,再抬头时,眼中的笑容带上了半丝疯癫。
“既是造反中道崩殂,父亲未竟之志,自然要儿子来完成。”
“闭嘴!”
萧秋月自腰间抽出钢刀,夕阳映在冷锐刀背,反射出了一抹极绚丽的黄昏余晖,照亮了裴醉那双淡漠冷静的眼眸。
“你承认,自己通敌谋逆,是吗?”
“我从没想过要否认。这落在我项家头上的罪名,总不能让它白白浪费了,你说是吗?”
“范副帅。”裴醉将冷淡的视线投向范则。
范则看懂了,别开了眼,蹲了下来,将小女娃的脸转向自己,然后用双手轻轻地捂住了她的耳朵。
小姑娘睁着无邪又惊慌的清澈眼睛,仿佛不明白范叔叔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要哭的表情。
裴醉收回了视线,一点点将手滑到项开平昂起的脖颈处,掌下脉搏跳动混乱而激烈,他却慢慢地收紧了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声音克制而隐忍,听上去与平日别无二致,只是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仿佛不愿意轻易将这判决说完。
“...赤凤营军法,叛徒悬于城门三十日,头身分离,不得安息。”
项开平早有预料,半分没挣扎,只定定地盯着裴醉的双眼看,试图在那里找到哪怕一丝愧疚与难堪。
什么都没有。
项开平紧紧绷着的一口气一瞬间便泄了。
他颓然坐在地上,感受着喉咙间越来越紧的枷锁,眼角通红,一滴滚烫的泪滑了下来,落在裴醉的手指侧,灼得惊人。
“若爹...知道他死后...被冠上...谋逆罪名...一生...清白尽毁...你说...他还会不会...甘愿陪你去...去死?”
裴醉缓缓闭上了眼,压下了喉咙间翻涌的血腥气,手中力道逐渐加大。
“镇抚使大人。”
裴醉猛地松了手,留了一道极深的红痕在项开平的脖颈间。他慢慢地撑开眼,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素衣女子。
记忆中端庄温婉,总是脸上带着温和笑意的女子,此时正用一种漠然的目光看向裴醉,仿佛无悲无喜,无爱无恨。
“...项夫人。”
“民妇还有几句话想说,不知可否容我半刻?”
裴醉极缓慢地点了点头,走到几步远的旌旗杆处,右手撑着那纹理粗糙的木头,试图将手掌的颤抖抹平。
“娘...抱歉。”
项开平并不后悔,可面对着双鬓微白的母亲,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知道错了吗?”庄采慢慢地替他整理着被裴醉和萧秋月打乱的头发,像是小时候替他扎头发一般耐心。
“是。”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错的。
可他不甘心。
爹坚持了一辈子的正确,被几个字颠倒黑白。
既如此,他又何妨错个彻底?
“好。”庄采从范则手中牵过项锦书,笑着对那小女孩说道,“跟长兄道别。”
项锦书老老实实地屈膝,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长兄慢走。”
末了,有些不安地抹去项开平眼角的泪水,小心翼翼地拽着他的胳膊,带着哭腔问道:“哥哥,你要去哪里?”
庄采牵着小姑娘的手,将她带到了裴醉面前。
“镇抚使大人,这是项家最后的一个女儿。”
裴醉垂眼,望着那怯生生的小姑娘,低声说道:“我会照顾她。”
“不必了,民妇已经请范副帅代为照看。”庄采摇摇头,垂眸浅笑,“民妇只请镇抚使大人离她远远的。此生,项家血脉,再也不要被大人连累致死,可以吗?”
裴醉长睫微垂,唇畔染了一丝极淡的苍白笑意。
“可以。”
“多谢。”
庄采极端庄地福了一福,猛地转身,自袖间抽出一柄尖锐的匕首,刺进了项开平的胸口。
裴醉瞳孔猛地一缩,飞快地捂住了项锦书的双耳,将那小女娃护进了怀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怔在了原地,没来得及阻止,庄采已经将第二柄匕首没入了自己的胸口。
两人的身体倒在一起,那血迹将地上的积雪晕得猩红一片,刺目而惊心。
庄采颤抖地覆上了项开平的手,声音很轻,却很坚决:“平儿,通敌叛国,你该死。但娘不希望...你和你爹...都死在同一个人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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