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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略病弱摄政王(茶叶二两)


李昀合上手中的折扇,悄然走到老者的身边,将那瘸了一条腿的老人扶了起来。
那公子哥没理会这等微末细节,继续吐沫横飞:“我说到哪了?对,大败敌军。但漕运不好走啊,军粮运不过去。摄政王选择在此时罢朝,肯定是不想管了。他一贯如此。不管是北疆战事吃急的时候,还是流民暴动的时候。大庆啊,就要毁在这等尸位素餐的官员手里。”
李昀扶着老者,从那层层人群中走了出来。
“老人家,没事吧?”他温声问道。
“没事,没事。”老人家擦了一把汗,拄着拐杖,唉声叹气道,“老了,确实是不知道现在大庆是什么样了。”
“老人家一个人?”
“啊,不是。”老者怔了怔,“小老儿是要去探望儿子。”
说起自己的儿子,老者笑得皱纹爬上眼尾,没有方才的狼狈,只有欣慰与淡淡的担忧,抬手擦了一把汗,姜黄色短褐的宽松袖口滑了下来。
李昀视线缓缓垂在那垂暮老者的干瘦手臂上,看清了藏在袖中的斑驳浅淡火药炸痕,忽得转了话头:“世人遵裴王为摄政王,也有人称其军职总兵。老人家却称摄政王为军帅,莫非,曾在河安从军?老人家,是军户?”
那老者被说中拼死藏起的过往,大惊,藏起手臂上的层层伤疤,推了一把李昀的肩,一瘸一拐地想要逃走。
李昀没去追,看着踉跄逃走的老者,眸光微敛。
向武短褐马褂,五短身材,本来在旁边专心啃桃子,见李昀被推搡,小圆眼睛一瞪,两步上前,小心扶着李昀的肩膀,左看右看,惊慌道:“公子,你有没有受伤?”
李昀摇摇头,轻道:“没事。”
祖上军户,世代军户,非死不得出。
只有残疾、死亡,才能逃脱世袭军户的锁链。
大庆几十万军户,死得死,逃得逃,现在也只有几万了。
军户出走逃亡,兵卒不足,守疆也变得困难起来。
李昀想起战事,便不由得想起那身披火红披风,铠甲铮亮的少年将军,得胜回承启时,那挽弓提刀策烈马的笑眼风流。
五年未见,山高水长,不够斩断年少妄念,亦磨不去心上对那人的怨。
他呼吸变得急促,日光映得他有些眩晕。
“公子?”
李昀被一声呼唤叫醒,他掌心浅浅冒了一层细密冷汗,他攥紧拳,将那怨怼,不甘,还有那本就不该有的妄想都藏了起来。
他失态了。
客船终于缓缓而行,经过重铁高闸,途径码头停留的几艘运粮军船,缓缓在边角淤沙地靠了岸。
向文向武左右扶着李昀下船,而他刚踏上陆地,那脚下摆荡虚空的感觉立刻消散无形。
他缓缓舒了一口气,抬眼望着码头上高悬的‘望台’二字,历经百年,已经涤满风霜,边角残缺。
这是太祖游历此地亲笔所题,字体里仍有以武定山河的傲然雄壮,气吞九霄。
“主子,先去客栈休息?”向文替李昀擦了擦额角的汗。
“不急。”李昀看着那高大的运粮船,忽得皱了皱眉,“我们去那边看看。”
漕船开闸验粮,船工将米粮一筐筐移至仓库中。
一绯衣总漕官坐在圈椅上,头顶架着遮阳棚,手中拿着一茶盏,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品茗赏景。
满脸麻子的小吏鞍前马后地跑,谄媚地点头哈腰:“禀沙大人,今日的过江盘费已经收齐了。这批船是来自淮源府的漕船,听说上面催秋税催得急,便加塞进来。这是孝敬您的茶水钱。”
小吏当然没有蠢到当众拿出几张银票来甩,不过就算当真众目睽睽之下收了银票,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沙平海受了荫萌,担着丰华伯的名头,又凭借这个关系攀上了汇同漕运总督、文林王申行的大腿,自然是风光无限,又不必想着担责任。
沙平海接过小吏手中捧着的红木匣子,用指尖拨开匣口,捏了捏银票厚度,拿腔捏调地‘嗯’了一声,挥挥手,让验粮的官员停了手:“行了,放吧。”
漕船自州府入转运港仓库都要验粮,免得其中混入了什么火药兵刃,或者是私粮混入军粮,妄图借军粮船的便利,方便运输。
但,有钱,能买一切。
“等等!”一人灰头土脸地纵马而来,身上的绯色官服浸了水土,脏兮兮又皱巴巴的,狼狈地挂在身上。
“呦,这不是陈总河官吗?”沙平海掩唇嘲笑,“怎么,不修河堤了,要过来一起品茶吗?”
“沙总漕官,不能直接放行。”陈琛擦了一把汗,急得脸色发白,“这不合规矩。”
“陈总河官跟本官讲规矩?”沙平海侃侃而谈,文官本色尽显无遗,“申总督授我催运之权,将收粮、验粮、放粮之权全权交给我,而陈总河官督管河道,似乎不该插手我这里的事宜吧?”
总漕司粮,总河司河。
司粮者油水颇丰,又清闲,自然是文官来担任;
司河者就是苦工劳力,每日与浑身发臭的河工走卒为伍,只能落到武将身上。
文武两院,互不对付。
陈琛吵架吵不过沙平海,便带人拦了搬粮入库的船工,一脚踹翻了一筐封口的粮。
沙平海从圈椅上猛地站起,脸色青白交加,显然是没想到一介武夫敢这般落了自己的面子。
他抖着手,怒道:“陈琛,你想干什么?”
陈琛早就看不惯沙平海平日作威作福的样子,借着这一脚,狠狠出了一口气。
只是刚踹完,心里便有些后悔。
他凭军功爬上这望台漕运总河官,屁股还没坐热乎,这么冲动,会不会直接被沙平海那个小人告到申总督那里,把自己给革职了?
他下意识往后看,后面跟着自己带的一群河工和兵卒,在其中找着那面容清凛的青年。
他怎么就相信,这是摄政王派来的人呢?
令牌能造假,手谕也不是不能仿。
大意了。
那混在兵卒中的皂衫青年低头咳嗽两声,目光落在散落一地的军粮上,凤眸微眯,神色冷冽。他握紧腰间的雁翎刀,指节泛着青白。
陈琛也回头,看见那混着砂石的陈粮旧米,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他娘的,淮源府真他娘的敢!
陈琛上前抓了一把混着砂石瓦砾的粮,一步步走到沙平海面前,高声怒道:“你今日若放行,你告诉我,运到北疆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将士吃沙子,你他娘的以为他们是鸡吗?!”
向武噗嗤一声笑出来,下一刻便捂着嘴,笑得颤抖。
那青年的目光朝笑声来处淡淡一瞥,瞳孔忽得震颤,抿着唇,极力压着咳嗽声,脸色又白了两分。
元晦怎么会在望台?!

第3章 梁王
沙平海看见陈琛指甲里藏着的泥沙污垢,嫌恶地打开他的手,陈琛手中的泥沙便啷当掉在了地上。
他看着陈琛眼底逐渐浓厚的血红,有些轻蔑地挑眉笑了。
原来这世道,还真有为国尽忠的傻子。
“朝我发什么火?冤有头债有主,怎么,是本官将砂石混进米粮里的吗?”沙平海翻了个白眼,朝小吏怒道,“混账东西,还不把船上的督运官给本官叫下来?!”
只消片刻,那面容憨厚的督运官快步躬身上前,忙不迭地鞠躬,惶恐道:“沙大人,出什么事了?”
沙平海手指一勾,身后的小吏立刻懂事地搬上了圈椅。
沙伯爷舒服地倒在圈椅中,腿高高翘着,唇角微弯:“你叫什么?”
督运官肩上搭一条麻布白巾擦汗,嘴唇干裂起皮。他舔了舔下唇,有些不安地攥紧衣角:“下官邓连。”
“嗯。”沙平海确定自己没听说过这等小卒的名字,心满意足地一挥手,“拿下。”
邓连满脸呆怔地看着三个手拿铁尺的府吏,一人一尺,将自己重重砸在了地上。
府吏极习惯地往邓连嘴中塞了团臭麻布,而小小督运官连还手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李昀眸色变冷。
他游历三年,对这等手法太过熟悉。他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无名火,心中思忖着该如何破局。
陈琛可没有那么好的修养。
他死死攥着腰间的铁剑,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沙总漕,这粮混泥沙,跟邓督运有何关系?”
沙平海啧啧称奇。
这人究竟是从哪个穷乡僻壤上来的?
连最起码的手段都不懂?
他倒是有点同情怜悯他这无脑武将同僚了。
“陈总河官问得好。”沙平海心情颇好地起身,用纤长白皙的爪子替他掸了掸肩头被晒干的泥沙,“你我都知,督运军粮,乃是督运官职责所在。每年,漕运司要专门拨一大笔钱粮给督运官。”
说着,还拱手遥拜望台东北的漕运司衙门,恭敬道:“漕运总督文林王爷,每每不吝银钱,丝毫不曾克扣。”
这马屁,当面拍不算本事,要随时随地在人后宣扬顶头上司的仁德,才是做下属的精髓。
沙平海边拜边凛然大义道:“陈总河,这钱粮既然都跑到督运官口袋里,出了事,他们还不担责任?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好事?”
陈琛气得头发昏,伸手就要拔出身侧的玄铁直剑。
忽得,从兵卒中猛地刺出一支钝头羽箭,破风飒飒,直直划过陈琛的手腕,留了深深一道红痕。
他手一松,铁剑便啷当坠地。
而那支羽箭虽然没有铁箭头,却依旧傲然钉在那厚重石板上,尾羽微颤,正好卡在沙平海两脚之间。
沙平海浑身血液倒流入头顶,脸蓦地通红,抖着手,指着那支羽箭,结结巴巴道:“造,造反?!”
陈琛捂着手腕红痕,神思终于回笼,差点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猛地拔起地上的羽箭,将其一掰为二,佯作怒道:“来人,有清纶教众造反,快保护沙大人回府衙!”
清纶教?
沙平海信了陈琛的话就有鬼了!
清纶教明明是他在罩着的,怎么可能窝里反?!
沙平海舌头还卡在上下颚之间动弹不得,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被陈琛带来的兵卒簇拥着,顺着人流回了漕运司衙门。
裴醉从兵卒中极快地抽身出来,将腰间挂着的枫木弓丢进漕运河口,藏在码头两人高的木头柱子后,以拳抵唇,皱眉低咳,不一会儿便脸色煞白。
“主子,你没事吧?”
人流中忽得闪出一衣着普通的道袍客商,样貌不起眼,是丢进人群里再也寻不到的那般普通。
“天初,梁王为何在此?”裴醉压着嗓子,声音愠怒,“他该走驿站,不该走漕运。”
天初立刻便想跪地,可此时情形不允许,只好低声在他耳边回禀着:“梁王殿下坚持要走漕运,属下也不知道为何。但属下猜测,与水患有关。”
裴醉眉心狠狠皱着,从瓷瓶中倒出一丸药,随手塞进嘴里。
“主子,此药虽能暂时压制伤势,但毕竟多吃伤身。”天初没忍住,还是多嘴劝了一句。
“回去吧。”裴醉脸色渐渐缓了回来,他从木柱后悄然打量着身姿如竹的李昀,低声道,“还是远远跟着他,不要让他察觉。”
天初干张了张嘴,没回话。
“他知道了?”裴醉抬手,按了按额角,无奈道,“哪一组暗卫?”
天初有些羞惭:“所有。”
“行了,不是你们的错。”裴醉失笑,“以他的聪慧,恐怕早就知道了,只是不说罢了。”
天初见裴醉脸上逐渐有了血色,便也放心地没入人流,再次远远地跟在李昀的身侧。而裴醉也再次借着腰间假令牌藏入兵卒中,全神看着场中事。
陈琛正要四处寻那邓督运,却发现沙平海临走前,还是记得将那人一起带走,绝不给陈琛留下任何营救的机会。
“畜生不如。”陈琛狠狠啐了一口,转眼却看见一青衫布衣越过藩篱而来。
运粮道与码头客船行人道中间隔着藩篱,只有一小小开口,还有兵卫守着,非有令牌不能入。
这人又是怎么回事?
经过了刚才的事,陈琛倒是不敢冲动了。
他耐着性子,朝那人拱手道:“尊下是?”
李昀从袖口中缓缓取出一枚巴掌大的圆形玉珏,当中镂空雕了一个‘梁’字。
陈琛怔了怔,索尽枯肠,忽得瞪大了双眼,立刻单膝跪地。
“梁王殿下!”
李昀轻轻托着他交叠的双手,轻声道:“不必多礼,此时应先将军粮之事处理好。若陈总河官需要,本王愿相助一二。”
“求之不得!”
陈琛虽莽撞耿直,却也不是蠢人。
他得罪了沙平海,便可能一道将申总督一起得罪了。
他虽奉了摄政王的密令,但却也不知真假。
就算是真的,摄政王远在承启,等到他把信儿传过去,怕是骨灰都凉了。
此时,这梁王主动送上来一只大腿给他抱着,陈琛自然是不肯松手。
不管梁王出现在此时此地是何用意,陈琛已经别无选择了。
沙平海带来的府吏见没了靠山,正想混在人群中逃回衙门,眼前却又蓦地银光闪过。
一支银质匕首如白虹曳尾,猛地擦过他的脖颈。
满脸麻子的小吏颤巍巍地抬手捂着脖颈,看见掌心有鲜血,心中惊惧交杂,立刻白眼一翻,身子向后重重一摔,倒地不起。
陈琛两步上前,用脚狠狠踹着那狗仗人势的小吏,咬牙嘲讽道:“就这点胆子还敢在望台混?”
小吏眼珠子转了转,发现自己没被割喉而死。
他晕着头朝地上水坑照了照,发现只是留了一道浅浅血痕,顿时脸色红白交织。
“蠢货,站起来,去,仓库带路。”陈琛扶着腰间铁剑,中气十足地朝着手下兵卒大吼,“来人,把刚才搬进仓库的那些粮都给本将拿出来!”
李昀看着重重钉在地上的匕首,回想起刚才那只没有箭头的羽箭,眸光忽得一震,立刻回身,朝着匕首飞来的方向仔细寻找。
五年前,那人打掉刽子手手中的砍刀时,也是一支羽箭没入刽子手腕骨,一支匕首钉入肩胛骨。
然后一步步踏着雪泥,将自己从刑场中亲手抱了出来。
“你果然来了望台。”
李昀双唇微动,低声喃喃。
船上共运了三千石米,陈琛没让他们入库,而是随意抽调了几筐。
若说前头几筐中还有点陈米渣子,那么这中间压着的,就全是砂石,根本连米的影子都没有。
陈琛眼神一点点冷下去。
他一贯看不上江南清林那副钻进钱眼子的模样,但他以为,同为大庆之臣,应该不至于拿战事开玩笑。
他恨不得宰了江南淮源盖家那群小人。
混账东西。
李昀将目光从那鸟兽四散的人群中收回来,朝陈琛低声道:“这批粮都不能用了。”
陈琛从鼻子里冷冷一哼。
“末将这就带人将这些‘粮’搬进空仓库,派士兵守着。我看这众目睽睽之下,他沙平海还敢不敢把黑的说成白的。”
李昀摇摇头:“沙平海说得并不无道理。朝廷若要问责,也只会问到督运官的身上,与淮源知府盖无常无关。毕竟,是督运官允了他们将粮搬上漕船。”
陈琛气得磨牙吮血:“混账!混账!”
李昀轻声道:“此事,大抵是盖无常的报复。”
陈琛一怔,忽得明白了过来。
“殿下,你是说,摄政王两月前将盖顿下了诏狱的事?”
李昀眸光落在陈琛袖口处漏了一角的‘裴’字令牌,顿了顿:“应是如此。”
陈琛将此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
“摄政王将吏部尚书盖顿下狱,要挟淮源知府盖无常将拖欠的秋税送回承启,结果激怒了盖家,所以他们特意在运往北疆的军粮中添加了砂石?”陈琛‘呸’了一声,“是在砂石中加了米粮。”
李昀失笑。
这陈琛还真是直性子,难得赤子。
陈琛骂完了,也痛快了,挠着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李昀。
“殿下,末将,这个沙平海...”
李昀目光投在那东倒西歪的砂石上:“陈总河官只要负责将河道修好,其他事情不必担心。”
陈琛又一怔。
梁王这是,要保他?
李昀见陈琛脸上的呆怔,无奈温声笑了:“陈总河官不想继续修河道,莫非,想随本王回承启?”
陈琛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殿下,末将去了承启,便是竖着进,躺着出了。末将没脑子,还是出力吧。”
李昀实在是忍俊不禁,眼眸微弯,笑了。
陈琛咽了口唾沫。
他娘的。
为什么梁王殿下竟然有点,好看?
李昀没跟这个内心极度挣扎的小武官计较,他又将目光投向远处人头攒动的兵卒队伍,抿着唇,依旧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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