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不准,他同惟儿相处着,两人日久生情,就看对眼了呢,那倒能省了我们一番功夫。”
阿月瞧着自家夫人喜上眉梢的神色,犹豫了一番,终究没再开口。
这厢一无所知的小程大夫拾掇好药箱子,半分疑心俱无地上了谢府的车驾。
马车辘辘向东,直行到了谢府门前。
门口守着的小丫鬟一脸焦急,眼见着马车停下,阿月掀了帘子将谢夫人扶下,忙迎上去道,“夫人,您可回来了。老夫人同老爷都在正堂等您呢。”
谢夫人眉梢一挑,“我不过才出去半日,等我作甚?难不成这谢府离了我不成?”
小丫鬟自知这差事难当,苦着脸道,“夫人,您快进去吧。老夫人发了好大的火,方才我出来时,老爷还在正堂里挨训呢。秋姨娘得着信儿,已经先一步赶去了。”
听着小丫鬟话里的架势,这遭怕是躲不过。谢夫人只得朝刚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程既温声道,“我还有些事,需先去前厅一趟。劳烦小程大夫先去瞧一瞧我儿的病症,我随后便到。”
说着吩咐阿月道,“好生领着小程大夫往木樨院去,若旁人问起,只说是我请来的客人。”
言毕便往正堂去了。
阿月领了命,不欲多生事,带着程既择了府中僻静的小径,往谢声惟所居的木樨院行去。
程既走着,同阿月搭话,“我有一事,不知可否劳烦阿月姑娘?”
阿月要帮谢夫人瞒着结亲一事,唯恐多说几句要说漏了嘴,这时听程既打听,心内叫苦不迭,迟疑道,“非要劳烦么?”
“……”程既的笑僵在脸上,嘴角没忍住抽了抽,这位姑娘人瞧着挺好,怎地如此不热心肠。
“算了,你问吧。”阿月自暴自弃道。反正早晚都要露馅儿,权当先在这位未来少夫人面前卖个好儿。
“你家少爷得了这病几年?症状如何?如今都吃些什么药?阿月姑娘莫嫌我啰嗦,总要弄清楚了你家少爷的身子,我才好对症下药。”
“你原来是要问这个?”阿月怔了怔。
程既莫名道,“不然我还能打听什么?”
“没什么,”阿月长舒了一口气,“问这个好,问对了人,我最清楚这个。”
这姑娘真是奇怪,现下又变得如此热心肠起来。程既暗自腹诽道。
两人走了一路,阿月也粗略地同程既交代了谢声惟的病情。程既心里大致有了数。
待进了木樨院,站在正房门前,阿月撩了帘子正要开口招呼程既进去,程既忽然开口道,“其实谢夫人叫我来,并不是看诊的罢。”
阿月手一抖,珠帘从手里掉落,噼里啪啦地缠绞在一起。
程既一直观察着她的反应,现下又笃信几分,“容我猜一猜,你家少爷自娘胎起便身子不好,如今沉疴日渐,这时你家夫人平白得了两句字谜,又应在了人身上。”
“那这被择来的我,想是你家夫人预备着娶进门来,给你家少爷冲喜的罢?”
第6章 又遇旧识
阿月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你,你都猜到了?”
程既先前是猜测,如今听到阿月承认,再好的性子,也不免气恼起来。冷笑一声道,“假若我没猜到,你们还待如何?直接将我绑了去同你们少爷洞房花烛?
“我原是一片好心,念在你家夫人爱子心切,才有此行。哪成想谢家高门大户,也能做出这等强买强卖之事?你们此举,同那当街强抢民女的恶霸又有何区别?”
说毕便要拂袖而去。
阿月急了,忙追出去,拽住程既的药箱子,苦苦哀求道,“小程大夫留步,我家夫人绝无此意。那道士话里应了,小程大夫是能救我家公子性命之人,夫人欢喜还来不及,只恨不能将小程大夫奉为座上宾,哪儿敢对您无礼,还说什么绑不绑的话呢?”
程既被她拽着,一时挣脱不得,没什么好气道,“既是如此,怎么我来时,你家夫人对实情只字未提,口口声声道只是问诊,却不说还想捎带着聘我做儿媳?”
“……”这小程大夫倒是同夫人一个性子,说起话来口无遮拦。
阿月讪讪笑道,“这,原本夫人去寻您,便是存着这个心的,也并非有意欺瞒。只是那道士话里,只点了您的姓氏住处,却未提,未提……”
程既打断道,“未提我是个男子?”
“……正是,是以我家夫人见到您时,实在吃了一惊。”
程既一时愤然道,“若我是姑娘家,你们便想着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让我入了谢家的门,如今发现我是男子,便只能偷摸着,不肯娶了么?”
阿月:“……”这小程大夫怎么回事?要是夫人真不想聘他过门,他不是正该开心逃过一劫,怎地听这语气还愤愤不平起来?
阿月艰难开口道,“自然不是。只是您身为男子……夫人心里只怕您不肯屈就答允,要是听闻这结亲的来意,怕是更不愿来了。这恰好……您又误会了,主动出言说要来替公子看诊,夫人便顺水推舟,想着,想着先将您带进府中来,其他的,容后再说。”
程既:“……”这听起来好像真不能全推到那位谢夫人头上,自己倒真有这主动送上门来的嫌疑。
阿月瞧着程既神情没先前那般冷厉,又哀求道,“小程大夫,您权当行行好,依然到了这院子里的,您便进去瞧一眼我家公子吧。说不准您能治好呢?也当是全了夫人一片慈母心肠。”
“公子若是没了,我家夫人只怕也要跟着去了,这两条人命,婢子只求您抬抬手。”
“而且,”阿月猛地灵机一动,道,“我家公子生得极好看,虽说不及您这般俊俏,可这城里的公子哥儿们也鲜有能比得上的。您进去瞧一眼,说不定就喜欢呢?”
“……”程既简直要扶额了,头几句还罢,这末一句活像是街旁卖白菜的,拉着人道我家这白菜新鲜水灵,您尝了便知道。
这姑娘说得声泪俱下,颇触人情肠。程既身为医者,虽还没有无私到为患者舍身,终究也狠不下心来坐视不理。
程既叹了口气,开口道,“算了,你先领我去瞧瞧你家少爷,待我把脉观诊之后再做定论。”
担心再落进坑里,小程大夫警惕道,“只是普通出诊而已。并非是觊觎你家公子美色,也不是对结亲的事松了口,莫要误会。”
阿月:“……是,我晓得。”瞧瞧把人吓成什么样了都。
阿月撩了帘子,侧过身子示意程既进去室内。
屋里窗扇都关得严实。早春的天气,早已暖和起来,地龙却还烧着,甫一进门,程既便觉得热意扑面。
许是察觉了他的不适,阿月在一旁解释道,“前些日子倒春寒,少爷便是吹了风才着凉发热的,是以近几日门窗都不敢轻易开。”
开不得窗,室内光线黯淡,只得在各处多添了烛火照明,隔间里又有小丫鬟蹲着熬药,药罐子咕嘟嘟作响,中药的苦涩气息同烛火香气混搅在一起,充斥在昏暗的室内,莫名就让人心生凄然。
小丫鬟最先瞧见阿月领着人进来,忙站起身来行礼,“阿月姑姑来了。”
阿月摆摆手,低声道,“少爷今日怎样?”
“姑姑来得巧,这会子少爷刚醒,比昨日好些,看着有些精神了,今早的药也喝干净了,没再吐。”
阿月应了一声,引着程既进了卧房。
屋内搁着张红木雕花床榻,一位青年在床头半靠着,怔怔地瞧着窗棱上的木格发呆。
青年脸色苍白,身形瘦削,连唇上都没什么血色。
好看是好看,只是太单薄,伶伶仃仃,像是纸糊的,一碰便要碎了。
耳听得动静,青年回过头来,见是阿月,微微勾了勾唇,脸上带了点笑意道,“是阿月姑姑,怎么这会儿来了?可是我娘有什么吩咐?”
阿月温声答道,“夫人在前厅同老爷、老夫人说话,遣了婢子先来瞧瞧少爷。”
谢声惟听她说辞,便知是怎么回事,苦笑一声道,“只怕我是上次咳了血,祖母又来寻母亲的不是了。”
主家间的官司,当着外人,阿月不敢置喙,只含糊搪塞道,“少爷多虑了,您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谢声惟低叹一声,没再说下去。屋子里暗,他隐约瞧见阿月身后有个人影,瞧不清楚面容,只看身形倒不像个丫头。
“这位是?”
阿月微微让开身子,将程既露出来,“这是小程大夫,夫人特意寻来的,今日来为您把脉。”
她边说着,边悄悄朝程既使了眼色,只求他别说露了嘴。
程既向前几步,到了光亮处,谢声惟这才看清了他的脸,瞳孔微张,惊讶道,“程既?”
程既微微蹙了眉,开口道,“公子见过我?”
“你不认得我了,”谢声惟嘴里喃喃道,随即苦笑一声,“也是,我如今这副模样,和初见你时大不同了,你认不出,也是正常。”
他用手臂撑着床沿,勉力坐直身子。程既盯着他瘦弱的手腕,十分担心他撑不住再将自己摔下来。
这一动作耗了他太多气力,他的气息明显急促起来,略平复一会儿才道,“我是魏声。”
魏声,程既在脑海里思索着,突然眼睛一亮,道,“是你!”
真是巧了,他与这位谢小少爷,竟还是旧识。
第7章 初见之时
一切还要从两年多前的一桩旧事说起。
那时程既还在城东善济堂谋生。他进城时身无长物,转悠了几天,才勉强在这儿找了份抓药的活计,算是安定下来。
程既一张脸生得好,站在药台子前便是个活招牌。人又勤快机灵,嘴也甜,平日里掌柜的交代什么,做得也利索,是以这份工干得还算顺当。
歇晌没客人时,他也没闲着,总爱凑到店里的老大夫跟前同人唠嗑,天南地北地闲扯。
老大夫年纪大了,脾气也古怪,店中年轻药师们都不大待见他,独程既和他谈得来,一老一少抱着茶壶能聊上半日。
程既虽说如今干着抓药的营生,心里也知道这不是长久计,总得学些真本事才好傍身。
可惜他爹去得早,也没来得及教他什么,留的医书,他自己抱着啃,也是半懂不懂的。如今遇上了老大夫,倒正好是天赐良机。
老人妻儿去的早,膝下寂寞。行了大半辈子的医,攒了一肚子学问,却无人可授,不免心绪烦闷。
遇上程既这样投契的小辈纯是机缘巧合。老大夫喜欢他伶俐慧黠,又见他学医心诚,有心收了他当传承,是以格外关照些,药方医理,灸治针法,无不倾囊相授。
他在善济堂待了一年多,医术也算小有所成,只是碍着抓药伙计的身份,从未亲自医治过人。
行里的规矩,站柜台的没资格问诊,他只能在旁的大夫诊治时暗暗听着,心里拟了药方子出来,再斟酌比较一番。
日子这样一日日过着,也算有了盼头。他原先没住的地方,掌柜的看他可怜,便让他在药堂里先打个地铺凑合着。如今攒了几个月的月钱,他便在外面赁了间住处,勉强栖身。
赁的屋子在善济堂两条街外的巷子里,略偏僻了些,只胜在租金便宜。程既略收拾了一番,便搬了进去。
遇见谢小少爷,也是那日该有的缘分。
店里生意紧凑,他忙完时已然夜深,正往家中行去,将将到了巷子口,便听到内里有争吵声传来。
这巷子里三教九流的人住了不少。穷疯了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心中一凛,并未冒冒失失撞进去,只贴着墙隐在巷口的暗影里,不动声色地往里打量。
藉着微弱的月光,能模糊看见几个人影。最里头的少年衣饰华贵,瞧样子是被另两人堵在墙角,逃脱不得。动作间便推搡起来,几人声音渐大,夹杂着不干不净的喝骂声。
程既打量了几眼,心下便明了,只怕这是哪家的小少爷贪玩溜了出来,天黑也忘了归家,误入了这里,成了混混眼里送上门的肥羊。
这少年若是识时务些,乖乖把钱袋交出去还罢,否则只怕要吃些苦头。
这念头刚刚在心里转过一遭儿,那厢便隐约传来了拳脚的动静。
……看来这少年不怎么识时务啊。
人就在眼前,程既总不好不管,叹了口气,从暗处走出来,径直到那群人身后,随意拣了其中一人,在他肩头拍了拍。
那人正同少年撕扯,冷不丁被拍了肩膀,吓得几乎叫出声来,猛地窜出老远。
“别怕,不是鬼。”程既颇为善意地解释道。
混混反应过来,面上便挂不住了。又见程既孤身一人,身形单薄,衣着穷酸,更不将他放进眼里,“哪里来的穷鬼,怕死就滚远点。”
程既没理会他,只开口淡淡道,“拿了钱就算了,伤人可不大好。”
“你谁啊你,”混混不耐烦,也存了些找回面子的心思,狞笑道,“多管闲事,老子连你一块打。”说话间拳头便招呼过来。
程既本不欲动手,眼瞧着对方不依不饶,只得叹了口气,把肩上药箱子放下,挽起了袖子。
半柱香后,两个混混躺在巷子里哎呦哎哟叫唤,程既上前去,从一人怀里摸出了钱袋,走到靠在墙角的少年面前,抬手丢给了他,“喏,收好了,长个教训,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话音刚落,小少爷就倒在了他怀里。
程既:“……”这是碰瓷吧?
夜深了,巷子里四下再无人影,若是把少年丢在这儿一晚,只怕明日就冻得梆硬了。
万般无奈之下,程既只得把人背回了自己家。
烛火点上,屋里亮堂许多,程既这才看清了小少爷的模样。
脸长得倒是不错,只是打架也太弱了些。
少年方才大概是又冷又怕,急火攻心才晕了的。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便悠悠醒转过来。
程既坐在桌边喝水,听到动静,头也没回地开口道,“醒了就把床头那碗药喝了。”
烛火映在他的侧脸上,盈盈地晃,少年看得呆了一瞬,一时也忘了开口,隔了会才反应过来,听话地端起碗来咕嘟咕嘟将药喝尽了。
喝完了才回过神,挣扎了下了床,俯身行了一礼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程既摆了摆手道,“不必,顺手而已。”
少年直起身,犹疑着开口问道,“敢问公子,方才我喝的……是什么药?”
程既略转过头,斜斜地瞧了他一眼,嘴角勾起,“喝完才想起来问我?晚了。”
“毒药,喝下去穿肠烂肚的。”
“你现下全喝完了,半个时辰后药效发作,便要活活痛死了。”
少年先是微惊,发觉他在唬人之后,神色也放松下来,在桌边寻了凳子坐下,带了微微的笑意道,“这样吗?那还要烦劳公子,明日将我尸身收殓一二了。”
程既听他这样说辞,盯着他瞧了两眼,没忍住也笑出来,“你倒聪明。”
“你今夜受了惊,那巷子里又冷,喝了药好睡。”
“叫我程既就可,不必公子公子地叫。”
“是,”少年点头,顿了顿,又道,“程既。”
这名字当真好听,同人一样让人喜欢。
“你是哪家的小公子,糊里糊涂撞到这里来?”程既给少年也倒了杯水,随口问道,“这条巷子黑得很,附近的人晚上都不打这儿走,被抢了都是轻的,运气不好的命都保不住。”
少年坐得端直,双手接了杯子过来,“我叫……魏声,原是今日在家中无聊了,溜出来玩,一时间迷了路,不知怎地便到了这处。”
“你既知道这里危险,怎地还敢一个人孤身住着?”
“唔,”程既将手肘撑在桌上,托着腮,眼里带一点朦胧的笑影,“因为我能打呀。”
烛影憧憧,灯下的人容色姝艳,像是话本里的妖精,活色生香。
魏声不知为何,一颗心怦怦地跳得厉害,仓促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程既对此茫然未觉,眼瞧着夜深了,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一颗颗解了扣子,随口道,“今日晚了,夜间行路只怕你更寻不到了,不嫌弃的话便在这里休憩一夜,明日再走罢。”
说话间他已脱了外衫,翻身上了床,拍了拍外侧的床沿道,“分你一半,夜间若是掉下去不要赖我。”
魏声惊讶于这人的随意,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几遭,也没能说出口,最后还是上了榻,端端正正地躺在那人身侧,一双手交叠着放在小腹,半点都不敢动。
程既开得那碗药半点作用也无,魏声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几乎是睁着眼熬了一夜。
天将亮时,他终于耐不住困意来袭,沉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屋里便只剩了自己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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