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倒影笑了声:“可你依旧选择了求助我。”
“有些事情不适合让更多的存在知道,有些时候,他们知道, 就代表了服侍他们的存在在片刻的灵光之中感受到……而后影响给其他。只有你可以在知道这件事的情况下, 对所有人进行隐瞒……”
“自己”深吸了一口气, 抬起了眼。那被融于水和涟漪的身影第一次在他的梦境之中展露了身姿。
他仿佛是一团虚无缥缈的烟, 又好像在每一片薄纱似的尘雾上挤着一些密密麻麻的物件,有花鸟虫鱼、飞禽走兽,有土地有天空有海洋,但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一点点,隐约露出些许精细的形状,又笼统地构成着他的一角。
这样的姿态只存在了很短暂的时间,很快,又是那只手,不遮掩其裂缝的手是细腻的石料感,它触碰在涟漪上,甚至有那样一瞬间穿透了水面,来到自己眼前。
“我感到高兴。”对方笑起来,他的模样让埃米特十分熟悉,可他的神情却令他感到陌生得可怕。
镜子照不出来他灵魂的模样,所以埃米特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灵魂的样子。他依稀记得自己并不是“埃米特”这个人,同时也不应该长成那副模样。
直至镜中倒影以这样的姿态出现时,他才瞬间明白过来,那应该是他的脸!
……是,那是倒影,不论是谁在照镜子,镜子里的人都会是自己,这是理所当然的。
埃米特心里说服着自己,努力平复下心情,珍惜这段接近真相的记忆。
镜中倒影目光锁定在他脸上,直勾勾地与他对视着:“就算你害怕我,也不得不选择我,这令我感到愉悦。谢谢你的诚实,至少这让我们在这段时间里能够相处地更快乐。”
他没有等“自己”说话,而是忽然就挪开目光,垂眼看向自己的手,注视着上面的裂缝,和裂缝之下隐约透露的光芒:“我很喜欢和你相处,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尽管你不愿意承认,但我的确是在你眼中更为全面,你成就了我……不过我没办法在你眼里看见你自己,连天水都不至于此。”
“自己”什么都没有回答。
镜中倒影也并不因此而生气,他似乎也早就习惯了对方的冷落和沉默,先前所说的那些话对他而言就已经足够。
他注视着自己的手,在上面细细勾勒出埃米特熟悉的金色纹饰,漫不经心又带着笑意说道:“我们拥有不同的权柄,我也很讨厌改变我自己的‘规则’,不过这次我也愿意按你的‘规则’来进行……”
在他手上的纹饰彻底形成之时,镜中倒影猛地抬眼,目光如同利刃直直地指向“自己”。
“我会去做你想要我做的。”他再次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而后嘴角向后延伸,一个夸张而顽劣地笑容毫不匹配地出现在那张脸上,“我还会在‘恰当’的时候,取走你应当付出的代价,用以‘平衡’。”
“至于代价是什么,由我来决定就好……哈哈哈,放心,我不会只将你做成我的玩物的,那未免也太没意思了一点。我们来玩一点新的如何?”
“每当你记起一些事的时候,你就会忘记一些事。每当你想起我时,你就将遗忘得更多。而当你见到我,我就会让你遗忘一部分我想要你遗忘的存在。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可我不介意继续循环,更不介意你所提及的那不可避免的‘污染’。”
“自己”的情绪似乎因此而紧张起来,尽管什么都没说,对面的镜中倒影的神情却变了些许,连带着笑容也减淡许多。
“……当然,在正式开始之前我不会那样做。你会有充足的时间去留下文书,保留‘历史’。”镜中人的身形消散,再度恢复了那不可捉摸的形态,在涟漪之下逐渐开始消散。
那仿佛是一个离开的信号,“自己”在缄默了许久后,再度开了口。
“抱歉,躯体的一部分我会留给你。”
“我不需要。”将要离开的存在却飞速地回答道,“睁不开眼睛,见不到我的玩偶,我不需要。”
答完后,他却像是逃跑一样离开了这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寂静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埃米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醒,他似乎只是闭着眼,不想睁开,又好像是还在那记忆的裂缝里,深陷于这漆黑一片的梦境。
他忍不住去想刚才他们所说的那些,又忍不住去思考自己是不是还遗忘了什么。他的的确确能感受到那种“威胁”,也开始意识到了自己的这种“梦”很可能和其他同途径的人察觉到司星者记忆的不同。
如果一直以来这就是他自己的一部分记忆的话,他必须得赶快将他还剩的这些记忆赶快记录下来。
这就像是巴比伦彩票,谁都不知道迎接他的将是什么,可能他能在这片段的记忆里捕捉到直逼核心的事情,甚至直接重归司星者的位置,也有可能……把最重要的事情忘掉。
他那模糊的过去就是一种预兆!
想到这里时,埃米特猛然从床上惊醒。他没时间去恍惚,也没时间去摆脱睡觉带来的精神上的麻醉感,而是立刻扑到了桌前,像是写日记一样迅速将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用钢笔记录下来。
他还记得,自己应该来自更先进的时代,他不叫“埃米特”,他有自己的名字,他是穿越而来的……可是穿越是什么意思?有这样的词汇吗?
埃米特的手顿了下,他迅速放过这个含糊不清的词,加紧写下他还记得的其他事情。霍维尔先生有恩于他,为他提供居所,费舍尔是他的信徒,他还需要赶去看他的演出,格兰登是一个利用的对象,他刚刚帮忙做完了一件事……但是还有,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帮了他很多忙,在霍维尔先生去世时成为他的依靠,为他做了许多事情……他有灰烬一样的头发,扎着辫子,偶尔会放到身前;他眼睛像是沾染着血液的红宝石,但在看自己时总是会不自觉柔和;他会仰着下巴,他喜欢仰着下巴,高傲又不善表达,喜欢自己摸他的头发……
可是埃米特却忽然不记得对方叫什么了。
他手上的笔停了下来,笔尖在纸上晕开一滩墨水。
埃米特僵硬地抬起头,转头看向不远处,放置在角落里的镜子。
熟悉的面容露出了浅淡的笑,就仿佛是另一个“他自己”。
这是代价。
他好像听到了一句无声的话语。
“这一次,我会按照你的‘规则’行事。”
作者有话说:
那身影只是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便消弭开来。
埃米特手中的笔再也无力支撑,从他手中滚落。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用有些发颤的手扶住自己的额头。
晚了一些……与对方做出约定的时候他并没有对于最关键的“约定”完整的记忆, 也因此他犯下了一个错。主动邀请对方来见自己…见了两次, 对方取走的是一件…还是两件?
将某件事情遗忘了, 那么遗忘它的人也很难领会到自己到底是忘了什么。
但没事,还不算太晚,他可以事无巨细地将对方记录下来, 在他的记忆成为不确定性之前, 只要他不睡着,他就还有时间。
索性前两天的睡眠时间够长, 他可以清醒更久, 记录下他那些记忆不是难事,只是其中细节肯定会有所缺失,他得记起来什么就立刻将其记录下来。
这样一来事情似乎无法急于求成, 他得保证自己的健康, 不能生病,因饥饿昏厥更不可行,过度消耗只会让他陷于更不利的境地。
埃米特想清楚了这一点后, 深吸了口气,他坐在桌前整理了下思路,理清楚自己现在到底要做什么,来尝试确定自己记忆是否又缺漏。
到这里来之前阿塔纳卡之前, 他记得自己有非常多的安排, 以坐车的时间看不算充分。除开已经完成的格兰登的麻烦, 他还得去看看费舍尔的演出。就算他现在对欣赏艺术并没有什么心思, 他也得关心下费舍尔本人。
在结束演出的观看之后,他还想去打探一下一位探查第二章 镜中倒影有关事情的老太太,试试看能不能从她那里得知些什么。如果说之前他是觉得去做一下也无妨,现在他反而对那位老太太的事情在意起来。
他不想直接知道和镜中倒影有关的事情,更为安全的选择应该是类似于从天之下各种书籍得知。
这样一来……埃米特将几件事情在纸上随意列了下顺序,不确定地看了眼演出票的日期。他现在得弄清楚今天几号,然后才能明白自己还剩多少时间去安排。
埃米特拿着本子,决定先按照还记得的人进行划分,在他带来的本子上一边抓紧时间记录下自己的记忆,一边去了一趟楼下。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吃饭,他现在有些饿,同时,他也需要去前台询问具体日期。
走下楼时,埃米特先在前台附近停留了片刻,从前台服务员那里得知已经过去了三天。这段时间里,那种奇怪的昼夜混乱的情况再未出现,于是人们又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正在与对方谈话时,他感觉到那位女士放在桌上的杯子发出了一阵特殊的嗡鸣。
这种异状让埃米特多看了一眼,注意到里面什么都没有后,他也只能放弃先离开。
接着,他就在隔壁餐厅吃饭时第二次体会到了这种特殊的嗡鸣。
与他相邻的那桌人已经喝完的高脚玻璃酒杯也发出了相似的声音,同时这一次,他能感受到那种震颤似乎更加强烈了一些。
这让埃米特想起了前不久他受到的那次袭击,就仿佛是声音一样,看不见形体的东西似乎正在这附近……他自己也不是很能确定。
但相较于上一次,他这一次却安定了很多。
他并不弱小,他应当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至少不会为天之下的什么人所轻易威胁到……
就算真的又有谁想要袭击他,他也不会受制于人。
埃米特一边在本子上写着和那个不知名的人有关的事情,一边慢吞吞地解决这顿不知是早饭还是午饭的餐点。
索性吃三明治只需要一只手,他就像是一些沉迷于写作的人那样,吃着饭还目不转睛地盯着笔下的纸张。
震颤感越来越强烈,直到其他人都察觉到了问题。整个餐厅内所有空着的容器都细微地抖动着,并不是长时间一直抖动,而是如同钟被敲击后发出带有余韵的震颤。一下停止,短暂停顿后,下一下才会再次开始。
有人收了报纸,声音中透着些许恐惧:“是地震了吗?”
原本窸窸窣窣小声交谈的餐厅陷入了寂静,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凝神屏息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连侍者都停下了脚步,怀疑地看着那些灯具,生怕那些东西会在下一次震动中砸向自己。
而就在这样的寂静之中,容器的震颤再度响起。
这一次,因震颤产生的嗡鸣声极度强烈,如同耳鸣让人暂时被剥离听觉。在那空茫的一瞬,女性尖叫的声音陡然响起。
餐厅内除了还在埋头书写的埃米特以外,其他所有人都朝声音方向看去。
之间那位女性面前还未倒上酒液的玻璃杯只剩下了杯柄,装盛酒液的部分完全消失不见,碎裂开来的玻璃撒得到处都是,包括离那最近的那位女士。炸裂开来的玻璃大多被挡在了衣服外,但少数一些却依旧溅在了她裸l露出来的脖子和脸颊上。
鲜红的血滴落于衣裙,以此为号角,人们慌张又争先恐后地从餐厅向外逃去。
很快,整个餐厅里就只剩下了一个“例外”。
埃米特并不担心这些,他刚好记录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前不久…应当就是前不久,他同那个不知姓名的人一起去了制衣店,他为对方挑选了一件衣服作为礼物,却没有付钱。好像是因为自己这方面向来没什么可供大额支出的富裕,也是因为对方的一些“小计谋”。
这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但他却下意识地觉得很重要……不是因此他似乎欠下了一笔高额的“债务”,更是因为他察觉到对方的“别有用心”是从更早开始。
更早……早到什么时候来着?似乎是还有另一个身份?
埃米特的笔在纸上点了点,没能将自己变得破碎的记忆对上号。
“是记不起来了吗?”听上去显得有几分飘忽的声音忽然在他对面响了起来。
埃米特没抬头,将另一只手上的三明治都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后拿起旁边的牛奶喝了口将其咽下去。
“不知道,可能只是对不上号。我感觉这些应该没有忘记。”那部分像是打散的拼图,一块块的,不完整,但应该不至于缺失。
“我说不定可以帮上一点忙。”他对面的人轻声说着,将手里一个造型奇特的水晶杯放在桌面上,接着将他自己的手伸到了埃米特跟前,“如果是记忆方面,我想我能比你这样慢慢去回忆快上不少。”
埃米特愣了下,抬起头看向身前的人。
消瘦得好似一张纸片的人,斜齐的头发……以及那宽松而不适宜的麻布服装。对方还是带着眼镜,在与他对视上时用另一只手推了推它。
“我们见过,这点我想你应该还记得。”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还是很忙(不如说这段时间因为工作单手工作效率变低又要赶一堆检查资料和报告所以变得更忙了!!)
会加油努力保持一下日更试试的,时间也尽力会卡在晚上六点,但是可能没办法保证非常抱歉!!
第104章
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或者说就算不记得也并不重要。埃米特甚至因为他这句话心里有种微妙的愤怒感。
为什么这个人他都记得名字,而他想记下来的另一个人却忘记了?
他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并没有将手搭在对方手上的意思。他反而将手里的本子翻到后面, 开始在最后几页的开头写上了对方的名字。
“是的, 我记得你。”
被这样冷落, 门罗倒也不介意。他从容地收回手, 放在桌面上,就像一个听课的学生:“我有事情想要询问你,不过你现在似乎正陷于另一个麻烦。鉴于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想我可以先帮助你。”
埃米特不认为自己知道些什么, 只是门罗在对于天之上知识的了解比他强……他也可以问到一些事。
在此之前……
他想了想说道:“我能够相信你吗?”
门罗并不能很快地理解到他的意思:“我认为可以,关于读取方面我有足够的信心, 我喜欢阅读, 不止是书籍。”
“我指的不是这个。”埃米特摇头说道,“既然你也不是普通人,那么你应该也知道, 有些时候, 有些东西,对其进行‘读取’这项行为本身就是危险的。”
这样说了之后,门罗却是没有立刻回话。
两人就坐在空无一人的餐厅里, 人们慌张出逃时桌布被扯下留在地面,玻璃器皿的碎片、刀叉、瓷盘和食物,一切东西乱糟糟地出现在它们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又被杂乱的脚步踩成需要处理的垃圾。
然而在这样一副灾难现场里, 他们静静地与对方对视着, 仿佛是在某个严肃的会场。
忽然, 被门罗放置在桌上的半球形容器内部开始震颤起来。在那声音彻底形成之前, 他抬起手,轻轻按在容器边缘,让整个震颤停滞下来。
“我可以理解为,你要开始记录,和你现在所遭受危机都是来源于第二章 吗?”门罗问道。
埃米特轻轻颔首。
门罗抬起另一只手,扶着下巴思考着说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前面几天我都找不到你……有第二章 在,利用相同频率震荡的确很难找到你。”
“是第二章 的谁呢?我只知道一位劳拉小姐。”
埃米特摇头:“就是镜中倒影本身。”
门罗抬眼转向埃米特:“你真有趣。”
“我说的是真的。”埃米特强调道。
“我没说你说的是假的,只是当你背负上了一些‘馈赠’,而这份‘馈赠’又是直接来源于某位司星者时,我只能想到你很有趣这点。”他说着,眼神也变得更加好奇起来,“你身上的谜题真的很多,我很喜欢。我不介意接受这份危险,那么我可以直接读取你的全部吗?先生。”
“当然,作为交换,我会帮你记录下所有我所能记录下来的信息。”
埃米特有一瞬间心动,但他立刻强行摁了下来。
向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透老底是不可能的,他知道门罗对于普通人来说很厉害,但有了镜中倒影坑他的这一把,他现在是对谁都有所保留。
“我做不到,而且我对你不放心。”他直白地说道,停顿了一下,他语气又柔和了一些,“……只是,现在的话,我有一些小忙需要你帮我。我会倾听你的疑惑,也会尝试给出我知晓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