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米特从旁边拿了一沓纸,将墨水瓶打开,稍微熟悉了一下羽毛笔的用法就开始抄写了。
虽然这里的语言他并不认识,但总体来说依旧是成规律的字母组成单词的语言形式,认熟了字母,抄写这种事就没那么麻烦。
一边抄写一边借助字典进行阅读的过程中,他注意到这似乎是一本游记,书名叫《马阿特河之旅》,作者则叫菲利克斯·阿特利。
【……我在马阿特河流域的旅行中见到过不少自称是第十二章 信众的人。
其中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自己是第十二章 的代行者,在不久的将来,他所信奉的那位司星者就将带领黑夜重新笼罩世界。
如果不是他们在如此说完后,从我手中骗去了三百卡莫币,我或许就当真了。
但第十二章 真的存在吗?
我猜想这恐怕只是某种传说。】
抄完这一部分后,仆人前来喊他们去吃饭。但贝西和默林似乎有其他打算,并没有出去。
这里的饭菜倒是丰盛,虽然比前世现代中所吃过的那些五花八门天南海北的食物还是要逊色一些,但已经是他在穿越之后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了。
比当初从霍维尔手里蹭到的硬面包还香!
就是分量有些少。
埃米特吃完最后一口意面时还有些意犹未尽,他放下叉子准备回书房继续誊抄。
忽然间,刺耳的尖叫声从隔壁书房传来,其间还夹杂着人惊慌失措的用语。
他当机立断直接冲了过去,却见刚才还怯懦作态的默林站在桌上,双腿微屈,不停左右横跳着。对方手掌还插着用于书写的羽毛笔,另一只手上拿着烛台,墨水和手稿都在他脚下被踹得到处都是。
“那不是我的幻想,绝对不是我的幻想!”默林高声喊着,举着手上的羽毛笔,对着窗外渐渐暗去的天空喊着,“我都看到了,乌鸦啼鸣的声音,隐匿在黑林中的猎人们都已经架起了枪!所有高耸入云的都是河流,有鱼在彩虹中游动。”
默林猛地转头看向了埃米特,扬起手中的台灯指向埃米特,他的脸上是无边的狂喜。
“我们迎接来了骗局!这是何等!何等精彩的发展!”
那样的狂热毫无缘由,所说的话也根本就是上句不接下句。可他的双眼又传达着他内心的陶醉和沉迷。
为此他可以做出与平时大相径庭的行为,神态也与往日截然相反。
没等埃米特明白怎么回事,仆人和管家便也赶到了。两人合力将陷入某种狂热的默林打晕搬了出去,一句解释的都没有,仿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埃米特看向房间内的狼藉,注意到贝西缩在了角落,此时正哆嗦着从地上站起来。
“你……”
“我去吃饭。”
贝西打断埃米特的搭话,低下头行色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恐怕这就是危险的地方。这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塞西尔管家所说的那些危险很可能真的会出现,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现?埃米特心里依旧不是很明白。
此时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可以预见暂时不会有其他人前来。
埃米特扫了眼墙上留下的那幅画,忽然抬手对着它比了一个“嘘”的动作,又眨了眨眼。
“就当是我们的秘密。”
做完这动作之后他又忽然一阵恍惚,总感觉好像说过类似的话。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那举动颇为幼稚,说不定小时候和谁说过。
还是身体年轻了的锅!
埃米特锤了下自己的手,如此自顾自地敲定了这个可能性,而后来到了默林的书桌前。
他书桌附近和桌面上都一片狼藉,脚印、墨水、散落的稿纸交叠在一块,几乎看不清他抄了些什么东西。
埃米特将落在书桌前方的那一本捡了起来,展开的页面上文字十分模糊,同时语法似乎也与他刚才看的那本有些许区别。
尽管如此,他却没有花费多少力气便读懂了那些单词。
【今夜,拂去光之秽言,唯有寂静长存,真理才得以在永恒的黑夜中告解。】
就在他跟随着念出声的刹那,“黑夜”降临了。
如同“咔嗒”的一声轻响,埃米特感到自己头顶似乎“悬挂”起了什么。
危险的气息顺着他的脊骨一路攀爬向上,这份惊吓让他犹坠冰窟,却又浑身发冷汗。
埃米特忍不住屏住呼吸,缓缓抬头向上看去。
首先入目的是一点寒芒,而后,他才意识到,那是一把巨大的拆信刀。
未等他做出什么,又是一声清脆的声响,上覆繁杂花纹的拆信刀上骤然出现了裂痕,犹如缠绕的蛇纹将之整个绞碎。
四散开来的碎片努力凝聚,一团银质的液体似乎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好,几经扭曲,最后缩小下落,一直垂到他眼前。
成了两个眼熟的方块。
埃米特原本心里又是忐忑又是害怕,生怕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直接就嗝屁在抄写员的身份上,同刚才默林那副德行被搬出去。
可眼下这情况又让他纠结万分。
难不成……他其实是穿进之前他玩的那个游戏里去了?
在上一辈子,埃米特闲下无事时就喜欢看些乱七八糟的文学作品,在要不然就是玩一些文本量巨大的游戏。好巧不巧的“密教模拟器”就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在上辈子死之前,他也就只踏踏实实地灯教“飞升”了一次,按照玩家们的话来说,就是获得了给更上一层的存在当狗的权利。
当然据说就算使徒飞升……也不过是继续当狗。
眼下他看到的这两个方块仿佛又看到了当初自己在游戏里苦逼地打工赚钱拉教徒,被追查拉教徒销毁证据,做梦进漫宿攒副本继续拉教徒……直到花一块钱到处骗人关壁橱的经历。
游戏里和现实毕竟不一样,要现实里做这些……
埃米特的思维忽然一顿,他看着眼前的方块,一时间有些不太清楚到底是自己其实是开启了个类似的“系统插件”还是说……这本来就是一场游戏?
但现在这种事情也思考不出来结果,他只是短暂地在这件事上思考了一瞬,而后便立刻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方块上。
在游戏里,常驻的方块有许多个,包括入梦、研究、工作、谈话、探索之类,同时还有一些不定时刷新出来的临时方块。由于是桌上卡牌类游戏,所以卡片在其中显得十分重要。
眼前没有其中最重要的入梦,只有一个研究和一个谈话的图标。
当然就算只有两个也是很好的嘛,毕竟这好像是自己的金手指……当然前提是他有任何卡片能塞进去的情况下。
但鉴于他手里一张卡片也没有,眼前也没什么桌子一类好像能够解包开出来卡片的东西,更没有什么……自然消耗时间能吐出来卡片的——也就是说这个东西就是给他看的吗?!
这是在干什么啊——怎么学东西还有学一半的?
系统界也有半成品这个说法吗?!
埃米特忽然有那么一点点心累。
他跟方块干瞪眼了好一会,点开关上了好几次,忽然意识到自己虽然没有卡牌,但手里确实是有一本书的。
或许……可以做一些什么试试?
虽然不太确定,但埃米特尝试着将右手中的书放向了研究那个方块的方向,在短暂凝滞了片刻后,方块上展现出了倒计时的时间。
埃米特沉默了。
他试探着寻找了一下关闭眼前方块的地方,没有找到。
眼前一切都是蒙着一层灰,和那种恐怖游戏里的黑白照片一样,一切都呈现出寂静寡淡的色彩。
没办法关……
他又看了看自己手里,书也没了。
埃米特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尝试再点开研究那个方块,可方块像是把书吃进去了一样,吐点边都不带吐的。
怎么办?
也就是说,他跟着念了句话好像开了个什么开关,终于给他这个可怜的穿越者发了个金手指,但代价是他现在直接视觉受影响还私吞了好不容易获得打工权场所的工作用书……吗?
埃米特感觉自己需要吸氧。
他立刻看了眼门口的方向,确定暂时还没人回来后,在默林那边堆砌起来的书堆上又翻了一本,扑在刚才他捡书的位置,又将浮在眼前的方块挪到了视野的左上角,避免干扰平时的行动。
而后他蹑手蹑脚地回了自己的书桌前。
不知道那本书还能不能回来,也不知道这研究究竟会研究个什么东西出来。
如果到时候实在是还不回来,他就把研究得到的结果抄写一遍,这样的结果说不定管家也会满意。
只是私吞东家财产的埃米特还是十分忐忑。
他又叹了口气,看着桌面上的书感到有些忧虑。
没一会,吃完饭的贝西回来了。
她看上去精神有些萎靡,似乎因刚才的事情而饱受恐惧的折磨。在坐到埃米特身边后,才打起精神看了眼埃米特。
见埃米特也一副苦恼焦虑的样子,她抿了下嘴,主动搭话道:“你也没必要太害怕。”
埃米特回过神,看向贝西,差点被人这“黑白照”吓得心理出点什么问题,他“呃”了下,掐住自己手背逼自己认点真,而后笑起来说道:“没事,我没多怕。”
但他那一瞬间的惊惧却还是被贝西捕捉到了,对方只以为他是在强撑,叹了声说道:“这种事情不常有,但做抄写员的我们还是会遇上。”
“什么?”埃米特有些没搞懂,抄写员是什么危险职业吗?
“你根本没有接触过‘那些东西’吧?”贝西又问。
如果没有他视野里还存在的那两个方块,埃米特还可能一脸懵搞不清楚贝西在暗示什么。可他现在已经接触到了这样的东西,又“私吞”了一本可能有点重要的书,他确实已经猜到了“那些东西”的指向。
或许就是如同“漫宿”一类的存在。
但在贝西面前不适合表露太多,更何况他需要对方帮忙给出一些解释——关于这个世界的神秘侧。
埃米特摇摇头,看了眼默林书桌的方向,又看向贝西:“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接触过,我不能确定……你知道些什么吗?”
贝西咬了下嘴唇,说道:“‘循光’,他们那样称呼,有人能够迈入这样的途径之中,跟随各种各样存在的脚步,追寻着自己欲l望中隐藏的真理……”
“最后飞升?”埃米特忍不住接话。
“飞升?”贝西却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没听说过这种说法,我只知道,追随有那样天赋的人,也就是被人们称为‘教主’的人,说不定能看到一缕漏下来的微光,我有想要的事情。”
懂了,这是教徒。
埃米特很快换算过来,他稍稍瞥了一眼自己“谈话”那个方块,合理怀疑自己可能也是“有天赋的人”。
贝西继续说道:“但是,世间的真理不止一条,就像通往终点的赛道总是许多。祂们主宰着不同的途径,而后引导着各种不同的真理。我与默林,还有管家……或者说男爵以下的整座庄园,我们所信奉的便是第一章 的途径。”
“第一章 ?”埃米特微微皱眉,这和他之前了解的东西似乎有不少区别。
贝西点头:“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懂,我只知道第一章 所信奉的那位司星者正是你身后的那幅画上的存在。”
埃米特随着她的话语看向背后,仰着头的雪白狼匹看着画外,似乎也正看着他。
“那是厮杀、斗争、寂静与胜利的象征,祂被裁定为正确,因而祂即为正确。”贝西接着说道。
“你想要…胜利?”埃米特问。
贝西晃了晃脑袋:“不全是,我想要足够强大的能力,我得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我知道,太弱小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生存下去的权利,我要武力,也要强大。”
虽然关联不那么直接,但埃米特还挺能理解她的意思的。
这件事得回去问问霍维尔才行,他把自己送到这里来,未尝不是在同他介绍这个世界“隐秘”的部分。
“那我们现在抄写的东西就是和‘那些东西’有关吗?为什么默林会那样?是抄写就会?”埃米特有些担忧地问道。
贝西答道:“是……正是因为有关,所以才会出现默林那样的情况。我们认同的是第一章 的司星者,也就意味着,我们已经回避了其他十章的存在,贸然去接触那些涉及其他章的东西,就会出现这种可能。”
“分不清现实,沉浸在书里描写的场景里……但是没事的,管家先生他们处理这样的事情已经很熟练了。”贝西安抚地冲埃米特笑了笑,“你可以不用担心……而且说不定你看不懂,看不懂就没什么问题。”
“默林会回来吗?”埃米特问道。
“会的,只不过他这次伤了手,可能要疗养一段时间。”贝西说道,“但是……这次确实和以前不太一样。”
埃米特又瞥了眼自己视野里的方块,心里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真不知道默林那样发会疯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一样是指?”
贝西转头看向自己桌上的书,她随手翻开,又将之合上:“和之前接触过的任何类型都不一样……就好像不是十一章里的东西。”
“这些书所描绘的东西,要更邪恶,更可怖,也……更危险。”
不知为何,埃米特听到对方的话时,忽然又想起了刚才他看书时最先看到的情形。
一柄巨大的拆信刀就竖在他的头顶之上。
尽管转瞬即逝,可当时强烈的威胁感并不作假。
埃米特又看了眼两个方块,接着,将黑白灰的视野转向了眼前的书籍。
“很危险……吗?”
贝西点点头,盯着手里的书,片刻后回过神说道:“啊,聊得有些多了,我得抄书,以后有空再聊吧。”
“好。”埃米特应了声,也记起来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
一页一叙洛币,这可都是钱!
他拿起羽毛笔,接着先前的地方奋笔勤书地抄了下去。
【……我曾想一直追随着我所信奉的人下去,但在他离开后,我才恍惚理解,我所信奉的并非某位司星者,我对“真理”的渴求远不如对路德维格的渴望。
遗憾的是,我了解到这已经太迟了。
路德维格爽朗的笑容依旧留置在我心间,我却哪里都找寻不到他。
这场旅途只是我面对我内心渴求的开始。
曾经我有多热衷于此,现在我就有多痛恨。
我逐渐意识到,我们从不提及的,关于祂最重要的另一重指向的意义。】
埃米特抄完中间的一大章后,看着上面的文字叹了口气。
先前其中有些东西体会不到是什么意思,但在贝西同他解释了一番之后,他倒是明白过来,这里的一些单词还有更深层次的指向。
说是游记,不如说这里面还带有不少作者的感情故事。
应该是某位教主和他教徒之间的感情纠葛……
埃米特放下笔,看了眼时间,离八点还差五分钟。
这么点时间已经不够他抄写一页了,拿不到钱他也不多做事,但他也没什么要准备的,干脆就顺着往后翻了几页,看看后面的内容。
【……蛇,他们认为这里曾经有长着长羽的蛇,祂从天而降,于虚无中带来存在,将存在皆化为虚无。
平衡,永恒的命题。
祂则给出祂的答案。】
正好准点时,管家塞西尔前来敲门,他停在门口说道:“马车已经备好了,两位今天可以先休息了。”
埃米特一眼就看到了对方手里的两个信封,他立刻合上手中的书,站起来准备离开。
贝西放下笔揉了揉眼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跟着站起来去了门口。
塞西尔核对了一下埃米特抄写的数量后,数了五张面值为10的纸钞,塞进信封交给他,再给了他一枚硬币。贝西则是中规中矩地抄写完了今天的任务。
领好工资后,他们便一同来到庄园门口,仆人正驱赶着马车在这里等候。
“默林因为受伤,这两天就姑且暂住在庄园。”塞西尔解释道,他看向贝西,从衣内口袋又拿出了一枚信封交到对方手里,“这是他今天的工资,我知道他家里最近状况不好,他清醒过来后也委托我,将他今天的工资交给你。”
“就请你将这份信封交给他的母亲吧。”
贝西眼神一亮,接过来忙点头:“谢谢您。”
塞西尔又看向埃米特:“默林家附近有一个酒馆,我忧心一位女士夜里从那边经过会有问题,可以劳烦你稍微护送一下吗?”
这也不是什么问题,特别是在贝西也对自己表现十分善意的情况下,他当然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