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成亲,听听,多离谱的一件事。
“大师兄去哪里,我陪你一道去吧?”
诱骗大师兄回山的第一个方式,就是死缠烂打的跟着大师兄。
“置办嫁衣。”
置办什么?
什么嫁衣?
置什么衣?
谢长行提着剑,几乎要跟不上谢春山的步伐。
看起来他好像才是那个灵府尽碎的人,跟弱鸡似的。
好不容易追上了谢春山,人家已经站在绣楼上,认真专注地观察绣娘。
确切的说,是绣娘手中丝线。
飞针走线,穿花纳锦,描龙刺凤,很快便将一副充满喜气的新嫁衣盖头绣好。
谢春山看了很久,但没有任何的动作。
倒是他的师弟谢长行最后忍不住了,谢长行完全知道自家大师兄是天纵奇才,这么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看,肯定是因为在学习如何去绣好一个东西。
可学会了怎么还不买个布料试试呢?
谢长行拿剑柄拱了拱大师兄的手侧:“大师兄,不买吗?”
谢春山扭过头来,语气严肃。
“没有灵石。”
谢长行:“……”
谢长行这下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一次他黏着大师兄,结果大师兄没有立刻把他给赶跑,甚至还纵容自己跟着大师兄去买那什么老什子嫁衣。
竟是因为没有钱!
谢长行双目一闭,只能任命,从锦囊里掏出一些金黄金黄的碎金子。
“他们大雍朝买东西需要这个,灵石老百姓用不上。”
谢长行知道,自己这位大师兄并不是因为穷所以才没钱。
既然是归云仙府的大师兄,那便等于是归云仙府未来的宗主大人。
整个归云仙府的资产都是谢春山一个人的。
而归云仙府纵横整个人间,除了大雍王都之外的每一处城池,都会设立像三清宗一样的地方。
一来是利用自己力所能及的仙法给百姓解决一些没有办法解决的灵异事件,也是修行的一种。
二来,修仙本就是整个人间的信仰,他们身为修仙者,自然会拥有供奉的力量。
而百姓供奉而来的各种东西,到最后通通都会归于归云仙府。
说将来谢春山富可敌国,那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只是他这位大师兄修的是无情道,素来不管人间事,更是视钱财如粪土,平日里连灵石都不会取用。
高山仰止的阳春白雪,骤然间一步踏入红尘。
还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准备呢……
谢长行一路跟在大师兄身后,勤勤恳恳做一个乖巧的荷包。
然后他就发现谢春山所有挑选的东西,皆是最上乘之物,跟皇室大婚的东西都可以一拼。
这哪里是十里红妆,几乎可以说是千里红妆了。
谢长行唯恐天下不乱继续提议:“既然师尊都同意你成亲了,咱们不如就办一场大的,可不能委屈了萧四公子,让王都的人瞧不起我们归云仙府。”
“我到时候可以让师弟们把山里的灵鹤全都放出来,他们人间成亲,八抬大轿我都看腻了,咱们让灵鹤开道,绝对给足了王都面子。”
归云仙府的灵鹤,几乎可以被称为使者。
每一处城池设立的修道观之间,大部分都是依靠灵鹤来传递消息,所以民间有一个说法是:灵鹤亲至,谪仙降临。
那是无上的荣耀。
谢长行说完偷偷看着谢春山的脸色,他原本想着大师兄这样对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应该不会同意这么高调。
可看谢春山的样子,好像并没有拒绝的意思。
谢长行:“完犊子了。”
大师兄看起来是真的被萧四公子拿捏的死死的……
他们俩下午几乎搜罗了整个王都,将所有大婚该备之物全都备了个整整齐齐。
甚至买下了王都最恢宏的一座府邸,与萧王府只有一条街之隔。
凡人娶亲,必须要从出门到入门这一个步骤。
谢春山不会委屈萧怀舟。
原本应该三日内完成的事情,他们只用了一个下午便完成了。
等月上柳梢头的时候,谢春山站在自己的府邸前仔细端详,思索是否还有不妥之处。
他做事向来谨密,滴水不漏,会将所有事情都安排的妥妥帖帖。
从前在归云山府的时候便是如此,所以每一个师弟都将他当做如父亲一般的人物尊敬。
在修炼上,亦是如此。
唯有凡事滴水不漏,才能有机会触摸天道。
谢春山静静站在新置的屋子大堂前,夜风拂过屋檐下八角铜铃,叮叮当当作响。
他住在萧王府的那些岁月,王府的每一处屋檐下都挂着铜铃,甚至连萧怀舟在马车上也挂着铜铃。
谢春山不明白这些铜铃的含义。
但他能记得第一次被萧怀舟所救的时候,耳边除了少年担忧的嗓音,便是铜铃声声。
悠扬入耳。
他还为少年准备了一座八角亭,是特意挑选了带八角亭的屋子。
因为萧怀舟喜欢在亭子里对酌,亦或者弹琴。
他为那个前世的少年准备好了所有的一切。
可他却忘了。
那少年早已不是前世的少年……
一幅巨大的红绸挂在大堂前,自上而下皆是很浓重的正红色。
嫁衣如火的颜色。
修长的指尖隔空操纵着,有银针金线不停穿梭在红绸的里里外外,每一处刺绣都精致异常。
龙飞凤舞,针脚隐蔽,丝毫不输刚才绣楼里有着数十年绣工的绣娘。
有很多纷乱的回忆在脑海里翻涌。
少年说:“谢道君,我若不成婚,难道你娶我吗?”
少年巧言笑嘻:“好呀,三日,我等你。”
谢春山明知不对。
却还是选择相信。
他怔怔的站在已经绣好的嫁衣面前,直到宫里来的人从背后喊住他。
是太子萧怀柔派人过来了。
大太监一脸卑谦:“谢道君,萧四公子在宫里给您留了东西,道君是否需要一看?”
谢春山独立亭中的身影动了动,没有拒绝。
萧怀舟准备的东西,他都不会再拒绝。
哪怕只是一场欺骗。
月色磅礴撒在大雍皇宫的琉璃瓦上,引得每一片瓦片都泛着幽冷的荧光,好似一头沉睡在夜幕中的深渊巨兽。
将进入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吞噬。
谢春山跟着小太监走在悠长的夹道中,路过每一处琉璃瓦屋檐。
在重重宫殿的最深处,夜幕之下寻常人无法察觉的地方,有一处偏殿上弥散着肉眼看不见的淡紫色迷雾
如灵,如魅。
谢春山目光平静的从那座诡异的宫殿移开。
那座宫殿虽然不寻常,但他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
小太监领着他路过的时候,只觉得阴森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加快速度提着八角灯笼从那座宫殿门口急匆匆走过。
过了个拐角就是承平宫,太子所住的地方。
太子萧怀柔立在一丛青竹林下,他与萧怀舟一母同胞,虽说相差了三岁,但眉眼之间还是有几分相似。
只是太子位置坐久了,身上自然带着一股浩然龙气,整个人沉稳许多,与萧怀舟那股少年气息并不一样。
归云仙府的人并不需要向王都皇族行礼。
之前谢春山对着萧帝行礼,那也是因为他站在萧怀舟身侧,行的是晚辈之礼,而不是君臣之礼。
这意味着,他此后余生都会与萧怀舟并肩而行。
也算是向萧帝别样的提亲。
“谢道君来了,夜深露重,劳烦谢道君了。”
太子礼数很周全,见到谢春山,第一件事却是向谢春山行了个礼。
从根本上来讲,大雍朝虽说是与归云仙府并肩而立。
但修仙之人本就是人之向往,无论是表面上还是心中,对归云仙府总是恭敬的。
谢春山如同芝兰玉树般站在原地,并没有动作。
太子心中有些许的慌乱,但故作镇定并没有表现出来。
萧怀舟其实什么东西都没有给谢春山留,只是派人给自己送了信,说自己要先跑路了。
太子一下就了悟了萧怀舟的意思,那就是不想嫁给谢春山,不想与谢春山有任何的瓜葛。
没办法,萧怀舟不愿意的事情,太子也绝对不会强迫他。
甚至只能帮着他去支开谢春山,能拖延些时间便拖延些时间。
萧怀柔身在太子之位,所思所想,所言所行都必须慎重,他将谢春山带入宫中,却不能开口说是为谢春山和萧怀舟置办东西。
这等于是间接承认了萧怀舟与谢春山的婚约。
所以太子绞尽脑汁,终于是在看见院中这一丛青竹之后,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妙计。
“谢道君想要见一见怀舟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吗?”
谢春山并不是个执着之人。
太子拿什么由头带他进入皇宫并不重要,即使萧怀舟并未留任何东西给他,但太子依旧是萧怀舟一母同胞的兄弟。
他还不了解,在遇到自己之前萧怀舟的过往是什么模样。
如今,只要是与萧怀舟的过去有关,他都想知道。
见谢春山不置可否的点头,太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今夜要拖住谢春山,哪怕只能拖住一晚上,也可以给萧怀舟争取到足够多逃跑的时间。
“旁边那座宫殿,就是怀舟小时候在宫里住的地方。”
太子站在竹林下的身影动了动,迎着谢春山往拐角处的宫殿走过去。
刚才替谢春山打着灯笼的小太监压抑下心中恐惧,急忙揣着灯笼快走两步,走到二人前方,给二人引路。
不为其他,只因为太子所指的宫殿,便是他们刚才路过的阴森可怖的宫殿。
那个宫殿已经荒废了许久,从前是皇后娘娘所居住的宫殿。
虽然住着皇后,但实际上却是一个真正的冷宫。
君王无宠,无论宫殿距离主殿有多近,也依旧不过是点滴独坐到天明的寒凉。
萧帝与皇后之间并无很深的感情,虽育有二子,终究二人之间还是有隔阂,大多数时间都是皇后独自一人抚育着两个皇子长大。
这才有了后来的长宁宫之变。
皇后所居的宫殿,便是叫做长宁宫。
萧怀舟也是自小住在这长宁宫里,一直长到七岁才搬离。
太子萧怀柔一路带着谢春山往里走,其实这夜深露重的,平时很少有宫人敢到长宁宫来。
长宁宫闹鬼一事,太子也是有所耳闻的。
这世上既有修仙之人,就一定有奇妖异鬼。
凡人皆惧鬼,太子也不例外。
可长宁宫这个鬼却与众不同。
旁人所害怕的鬼魂,很可能正是他与萧怀舟日思夜想,却再也见不到的人。
长宁宫闹鬼这件事,曾有一段时间传的沸沸扬扬。
说是有个小宫女半夜迷路不小心绕到了长宁宫来,却瞧见长宁宫月色之下站着一个幽幽影子。
荒废数年的冷宫,怎么会有人在呢?
小宫女大着胆子上前询问是何人,却在靠近的那一刻,看见了此人头戴凤冠,身着凤袍。
那小宫女吓得立刻尖叫着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着:见鬼了,皇后娘娘出现了。
宫中自皇后离世之后,唯有一个明贵妃独揽大权。
可贵妃终究是贵妃,不可能穿凤袍,带凤冠。
所以那个小宫女当然会将那道鬼影误认为是皇后。
这件事情越传越邪乎,传到整个宫廷人尽皆知。
但大雍朝与归云仙府关系微妙,再加上王都之内无法使用法术,数百年来也确实从未有过孤魂野鬼留恋王都不愿离去的事情发生。
所以最后萧帝还是将这件事归结于那个宫女自己因为走错了路耽误了事情,所以胡编乱造了一个不存在的事,是掩人耳目。
自此之后也确实再也没有人见过那道鬼影,大雍皇宫也一直相安无事,并没有因为这道鬼影出现任何风波。
谢春山正走到长宁宫门前,太子在他身侧将这个故事缓缓道来。
他告诉谢春山这件事,其实是存着私心的。
一来是想要借萧怀舟小时候所居住的宫殿,强留住谢春山几个时辰。
二来,便是太子的私心了。
他想知道是否皇城之中真的有那道鬼影,长宁殿里,他日思夜想的母后是否真的存在?
哪怕只是以一片影子的形式……
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有带过三清宗的修仙者进来,但那些三清宗的修仙者皆守口如瓶,从他们嘴里一句真话都问不出。
所以萧怀柔在赌。
赌谢春山一定会因为萧怀舟生母这件事,告诉自己一些蛛丝马迹。
他别无所求。
若母后真的还在长宁宫中,往后的日子,他就不算是一个人在这大雍皇都内孤身作战。
因为他的母后与他同在,与萧怀舟同在。
谢春山神色淡漠,目光落在长宁宫旁密密麻麻的一片紫竹林上。
刚才路过的时候,他已经能察觉到这里鬼气森森。
如今真真正正站在这座宫殿门前,入目皆是一望无际的紫竹林。
谢春山可以确定一件事。
这片竹林里有东西。
“我的母后一直很喜爱竹子,所以当时大婚的时候,父皇也曾允许他在自己宫殿里栽种紫竹,小时候我与怀舟最爱在这片竹林里游玩。”
太子毫不顾及提脚往里走,下的提灯小太监一个哆嗦,却也不敢多言,壮着胆子在后面跟。
但不知为何,今日随太子来到长宁宫却没有往日的那般阴森。
小太监回头看着身侧仙风道骨的谢道君,心下顿觉一片安静平和。
奇怪,谢道君的周生好像笼罩着一层扑朔迷离的白雾,那些淡淡的荧光自白雾中缓慢往外发散,竟有一种让人心神平静的作用。
浩然正气,万鬼莫侵。
指的便是谢道君吧。
“你可不知道,小时的怀舟有多调皮,他总是会将父皇御赐的美酒偷偷拿竹林来,然后学着话本里的样子往桌子里灌酒。”
太子边说边用手指着几个比旁的竹子稍微粗壮些的:“就那几根,结果那酒啊灌进去没一会儿就全漏了出来。”
“怀舟不服气呀,又偷了几瓶一股脑全灌进去,后来母后的晚宴时间,一壶酒都没能拿得上宴会,怀舟被父皇和母后狠狠训斥了一顿。”
太子描述的很生动,仿佛眼前真的能看见六七岁的萧怀舟在做这些调皮的事儿。
“后来你猜怎么着?”
他说完之后,扭头看向谢春山。
玉冠白袍,修身握剑,立于一片混沌的紫竹林前,身姿翩然。
衣袍角落绣着的远山图案,在朦胧月色下随风翻舞,像是一下子就打破了紫竹林的混沌之意。
更重要的是。
或许连谢春山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嘴角微微勾起。
素来令人高山仰止的谢道君。
竟然笑了。
谢春山注意到太子的目光,平静转过来与他对视。
甚至很认真的问道:“后来如何?”
太子被他这副风姿折服,有些愣神回答:“他,他说,下回还敢!”
果然是少年的萧怀舟,鲜衣怒马的萧怀舟。
谢春山清冷的眼眸不自觉染上一抹柔情。
随着太子的话音落下,忽的从小竹林深处起来一阵风。
落竹莎莎,恍若有人踏叶而来。
可抬头往竹林深处看却空空荡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谢春山轻轻捏住手中长剑剑柄,那道风穿林而出,宫殿的四个檐角下,古朴的青铜铃在风中摇摇晃晃。
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那铜铃之中没有铃舌!
注意到谢春山的目光,太子语气变得低沉:“铜铃的铃舌在很多年前就被人拔走,长宁宫之变也是因为如此。”
长宁宫之变。
谢春山从未听萧怀舟提起过。
不过这也正常。
前世的少年郎在自己面前总是一副纨绔不羁的模样。
此时回想,萧怀舟似乎一直很乐天,面对自己的时候脸上永远挂着笑。
无忧无忧,春风得意。
这样肆意浓烈的少年郎,竟然也会有不能够触碰的过往吗?
他还不够了解萧怀舟。
还不够,再多一些。
再多一些。
太子原本是想要将长宁宫之变好好讲出来,可刚才从紫竹林里穿出的那阵风越发诡异。
几乎围成了一个小圈,绕在谢春山的周围,形成了漩涡。
太子这才注意到,谢春山的腰间不知何时别着一枚十分精致的小剑。
昨日大婚抢亲的时候还未瞧见。
这把小剑精致的很,是由数十个铜钱串在一起,编织成一个桃木剑的模样。
而那股诡异的风,便一直绕着那把小剑在旋转。
桃木剑辟邪,若铜钱小剑可以驱邪。
太子萧怀柔几乎是在一瞬间失了态:“谢道君,莫要伤她……”
谢春山于逼仄的竹林中回首看向太子,目色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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