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山沉默片刻,接着问:“若是离魂之症,如何治疗?”
观书小心翼翼斟酌语调:“我们甚少遇到有人失忆的,除非是受了外伤之类的,那么太医便会嘱咐此人平日里多走走曾经走过的地方,去回想一下。”
“若是能回想到其中那么两三个片段的话,便可以效法那些片段,做一些曾经做过的事情,看看是否能够回想起来之前的记忆。”
“不过这种东西最终还是听天由命的,没有哪一位太医可以保证此人最终能够想起来。”
观书想着,这个回答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毕竟都说修仙之人最信天命了,不会去强求任何东西。
正当他左右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回答的滴水不漏的时候,却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清脆的乐声。
自从第一声音调响起之后,嘈嘈切切,细细碎碎的琴声开始此起彼伏。
起初还不成调子,渐渐竟稍微能品出一些曲中之意来。
这……这还是人吗?
观书背上冷汗越来越多,这位谢道君被四公子送了药之后手指能动了不说,甚至旁人要学个数月才能找到入门的月琴,谢道君轻轻拨两下,便弹出一首曲调来。
天纵奇才,竟是这样子的!
谢春山一曲弹毕,放下月琴目光直视观书。
他发现观书的神色十分奇怪,像是诧异,又像是早知这首曲调,并不觉得惊艳。
也就是说,观书诧异的,是他竟然会弹月琴。
而不是他弹出的这首曲子。
谢春山皱了皱眉头,“你听过这首曲子?”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这首曲子,是他在梦中听那位少年弹起的。
比之前感受更加强大的威压紧紧压在观书的脊骨之上,逼得观书完全没有办法竖起腰来。
在这种强大的威压之下,观书完全没有办法思考,更别说是灵机一动扯开话题了。
只能老老实实的将自己所知所言全部告知谢春山。
“听过,这首曲子是四公子写的。”
谢春山沉默了半晌,“下去吧。”
观书连忙逃也似的逃离了屋子,一直跑到外院才松了一口气。
良久之后,谢春山听见他说:“都打起点精神来,东夷世子今日约了四公子去酒楼喝酒,还在酒楼安排了节目,多半是要跟四公子将亲事定下来,这种时候,不能让别人找到我们王府的错处……”
‘锵’一声,谢春山指腹之下一根最细的琴弦,悄然断裂……
太子府邸旁的驿站内,一个个头略娇小的身影,穿着白衣白袍就往外面跑。
结果没跑两步,便被身后的使臣狠狠拽住。
那使臣须眉白发,因为上了年纪的原因,这会儿气喘吁吁的,手里却却紧紧拽着故里祁不肯松手。
“我说我的世子爷,您怎么能穿一身这样种颜色的衣服出来呢?这要是被君上知道了还不把老臣的脑袋给摘掉。”
故里祁脸上有些不耐烦,他好不容易派人送信给萧怀舟约他出去勾栏听曲,本来他还挺忐忑萧怀舟会不会应约呢。
没想到萧怀舟二话不说就给他回了帖。
这可把故里祁兴奋地,连忙换上自己,那日同萧怀舟一道买的衣服去赴约。
被使臣拽住的时候,故里祁甚至还原地转了两个圈,张开手腕展示自己的衣袍:“这衣服怎么了,这可是他们大雍朝的服饰,飘飘若仙的不好看吗?”
大雍朝的服饰与东夷国有所不同。
东夷国因为地处边塞的缘故,大多以游牧民族为主,很少会穿上宽袍大袖,由于边塞苦寒,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是将动物皮草围在身上以用来保暖。
但大雍这里山川湖海四季分明,服饰自然以轻便好看为主。
何况现在已经开春,虽然春雨绵绵但是气候宜人,故里祁可以等了很久才能等到适合穿这件衣服的季节!
他巴不得立刻穿出去跟萧怀舟并肩站在一块儿,何其般配!
这可是萧怀舟亲自挑选的款式!
只有使臣苦口婆心在劝:“咱们是东夷来的,在王都当然要维持我们的体面,就算您真的很喜欢大雍的服饰,你也不能穿这个颜色。”
这颜色可是他们东夷有父母亲辈去世之后才会触碰的颜色。
十分不吉利。
“这不是在大雍吗,父皇他又看不着,你就当我是入乡随俗呗。”
故里祁本来又是个混世小魔王,来到大雍又无人管束,光一个老臣根本就不可能劝服得了他。
何况他现在满心满意的便是与萧怀舟坐在一块,一起喝酒饮茶,看起来多么般配。
那位使臣还准备再劝,但经不住故里祁浑身滑的跟泥鳅一样,一个神龙摆尾就挣脱了老臣的桎梏,飞一般的窜出去。
临了还不忘多加一句:“记得替我喂好我的云雀哟,白色的那只!”
眼见着月上西楼,故里祁可是连马车都来不及坐,随手牵了一匹马纵马长街,闹出的动静,整条街上的人都能听见。
等故里祁来到约好的花楼楼下时,他才瞧见萧怀舟穿着一件淡青色的袍子,因为春雨绵绵,还带着三分寒意。
所以萧怀舟衣袍外面罩了一件青碧色夹袄。
肩堆鹤毫,站在花楼门口数盏随风招摇的八角灯笼下面。
春雨纷纷扬扬落下,那人站在雨中,便好似一幅山水之画。
故里祁几乎是在一瞬间,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大雍的风骨。
清极,艳极,一人一伞,便可撑起一座江山。
只是……
他自己也在这种极端的大雨天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袍,飘飘若仙的气氛是有了,就是可能变成了一只冻死的小神仙。
故里祁勒住牵马绳,一个翻身落在萧怀舟面前。
鼻尖耳根冻得通红通红。
“你穿这么多?”
故里祁挠了挠自己的头,这才察觉好像是有些冷。
萧怀舟默默的朝故里祁身上的白衣看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的扭过头。
“进去吧,里面暖和一些。”
“我就是试试你们大雍的服装……”
“知道了。”
“真不是为了跟你穿一样的衣服……”
“进去吧……”
故里祁:“……”
越描越黑。
确认他们二人并肩走入花楼之后,过了半刻才从花楼中闪出了一个人,朝远处阆苑街角打了个手势。
一直藏在朗苑街角处的黑色身影缓缓动了动,接收到了其中的信息。
“通知二公子,他们二人都进去了。”
大雍王都的皇城,被一条贯穿南北的苍梧大道一分为二。
大道的东边第三条巷子中是太子府邸,而大道的西边,则是二公子萧长翊的府邸。
与太子府邸不一样的是,萧长翊将自己的王府直接建在了苍梧大道旁边,可谓是十分猖狂。
刚才从花楼外面一直监视着萧怀舟的黑衣人影便悄悄的从苍梧大道小路绕进了萧长翊王府后门。
萧长翊坐在后花园中的长亭上,那座四角飞檐亭建在鱼池上面,亭中放了山水茶台不说,还有一方软塌摆在主位上。
只是这软榻的方向并不是朝着山水茶台,而是朝着背后的鱼池。
萧长翊正一手提了一根紫竹鱼竿,闲适的盘腿坐在软榻上垂钓。
旁边的小厮看着他的眼神,一会儿递上一颗葡萄,一会儿又递上一杯热茶。
黑影急匆匆跑进来回报的时候,恰好一只鱼儿咬了钩子,带着紫竹竹竿弯曲了好几个度。
萧长翊连忙坐直身体,猛地一提手中竹竿。
也不知是钩子没有咬稳,还是他的力用过了头。
原本稳稳当当挂在钩上的金色小鱼甩了甩尾巴,复又掉入水中,一下便没了踪影。
原本脸上有些轻松的黑影,看见这幅架势双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爬亭子台阶的时候甚至摔了一跤,干脆连滚带爬的往亭子里跪了过去。
“鱼跑了?”
萧长翊眼皮子都没抬,将手中紫竹竿竖起来。
随侍在一边的小厮见状,立刻上前检查鱼钩,更换鱼饵。
黑影跪在那,大气都不敢喘。
“回禀二公子,鱼没跑。”
鱼饵更换好,萧长翊甩了甩鱼竿,复又将杆子丢入水中:“既然没跑,你一副快死的模样做什么,本王会吃了你吗?”
整个大雍所有子民皆知,自从册立太子之后,其余皇子一概不可以以皇子自称,只能称其为公子。
即使萧长翊生母乃是最受宠的明贵妃,也不例外。
但二公子府的所有下人也都心里清楚,在外人面前称为公子,在自家府里,那便得称萧长翊为王爷。
所以萧长翊这会儿自称本王,是早已习惯。
“奴才亲眼瞧见他们俩进去了,绝无意外。”
“那你的脑袋便保住了,起来回话。”
萧长翊动了动手中紫竹竿,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张开嘴。
小厮立刻端上一杯茶,就着萧长翊的姿势喂着他喝下去。
“你动这种手脚做什么,和亲难道不是你最想要做的事情吗?”
冷不丁从八角飞亭的角落里传来一声叹气。
黑影扭过头去,这才发现那边还端坐着一个人影,手里同样提着一根竹竿。
这位在钓鱼的人他也认得,是大雍朝的相国,同时也是二公子的舅舅,当朝明贵妃的亲哥哥,谢云涛。
“奴才拜见相爷。”
角落里的干瘦老头随手摆了摆手,就当是见礼了。
“故里祁跟傻子一样,大冬天的换了一身白袍,他对萧怀舟给他买的衣服都如此在意,与我合亲,他岂会心甘情愿?”
明相国给自己换了个鱼饵:“这样也好,省得我一天天的替你们操心,你既不能去东夷,就好好在这里当你的二皇子,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非要铤而走险?”
“舅舅懂什么,这世间百姓个个目光浅薄,整日里朝生暮死,从未见过什么叫波澜壮阔,多无趣。”
蹲在角落里的明相国冷哼一声:“你的臭小子倒给我说说,什么叫波澜壮阔呀。”
“自然是改朝换代,重新废立太子了。”
萧长翊不以为意。
他的话音刚落,明相国的手边一哆嗦,手中鱼竿直接掉进了鱼池里面,浮在水面上晃荡悠悠出了一圈圈的涟漪。
“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改朝换代,什废立……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吗,我好不容易成了个权臣,兄凭妹贵,我劝你不要搞这种掉脑袋的营生,我可不乐意陪你玩。”
闻言,刚才跪在亭子里的黑影,甚至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明相国。
众人皆知明相国是个大奸臣,贪污腐败不说,为人处事也像只滑不溜秋的老鼠一样,收了你的钱也未必会办你的事儿。
他知道自家主子想造反,但没有想到自家主子这位亲舅舅,众所周知的大奸臣,竟然不想造反。
萧长翊似乎不是第一次听到自家舅舅说这种话,这么些年他苦口婆心的劝舅舅造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奈何这位舅舅,还要反过来劝他们娘俩珍惜生活。
罢了,他又不是萧怀舟那没娘亲带大的小屁孩,他早已羽翼丰满,就算要造反,也不一定需要用上舅舅。
比如现在……
萧长翊抿了抿嘴角,手中竿子一动,又再次勾上了一条鱼儿。
这次金色的小鱼被挂在半空中,勾的稳稳的,随便怎么挣扎也没有办法逃脱。
“舅舅且拭目以待吧,让我给你表演一番……”
既然故里祁对跟自己和亲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那他便顺了东夷的意思,将萧怀舟推出去好了。
虽然萧怀舟平时看起来赢弱不堪,连提起弓箭的力气都没有,实际上他这位四弟啊心机还是很深沉的。
至少比太子难对付多了。
若是能把萧怀舟送到东夷去,就等于斩断了太子的左膀右臂。
众所周知,东夷处于边境,地广人稀,荒凉不堪。
一个病秧子嫁去了东夷,什么时候会遭遇不测,这绝对是他萧长翊说了算的。
不过就是从让东夷出兵变成他自己以下犯上,也是挺有趣的一件事。
只要可以谋朝篡位,他都会觉得很兴奋。
旁边的小厮已经将上钩的那条鱼从鱼竿上摘了下来,盛在一盆银碗清水中,高高举过头顶供萧长翊观赏。
结果萧长翊看都没有看一眼,挥了挥手:“把鱼给他送去,让他吞了。”
跪在亭中的黑影浑身一抖,嘴唇颤颤,微微的发白,上下嗫嚅着,却一句话都不敢说出来。
连求饶都不敢说。
小厮似乎早已见惯了这种场面,端着银碗走到黑影面前,往前一递:“大人,请上路吧。”
一阵风雪穿堂而过,吹开阵阵涟漪。
寂静的黑夜里看见八角飞檐亭中有人倒在台阶上,双手紧紧掐住自己的喉咙,瞪大眼睛,心不甘情不愿地断了气。
而他的喉中,凑近了似乎还能看到一截金色的鱼尾在颤抖……
…………
王都花楼,是整座王都中最高的一座建筑物。
尤其在深夜所有商铺全部都关门打烊的时候,唯有这座花楼屹立于半空之中,丝竹声声,好不风雅。
萧怀舟斜靠在圈椅上,他面前的屏风后面有几个人正在吹拉弹唱,一首首曲子都是带着大雍风格的民间小调。
他滴酒未沾,只是闭目跟着曲子后面哼歌。
而坐在萧怀舟旁边的故里祁,早已喝的醉醺醺,脸颊上窜上了两朵红云,端着杯子跟着丝竹声,唱起了东夷小调。
故里祁口中的调子与乐师的曲子完全不在一个步调上,两种声音同时响起,竟也不是那么的违和。
少年的嗓音清澈有力,唱着草原上自由自在的调子。
萧怀舟一时间有些恍惚。
前世他从来都没有去过东夷,也就不知道故里祁在大草原上是怎样一幅肆意飞扬的模样。
这样热切明艳的少年,也不知前世是怎么痛苦死在萧长翊手上的。
他只听说故里祁是被毒死的,这罪名最后被推到了他的身上。
这才导致萧长翊最后率着东夷大军,打着为故里祁报仇的名号,长驱直入。
可悲,又可笑。
萧怀舟垂头看向自己杯中的那盏美酒。
乍一看酒中清清亮亮,晃一晃还能闻到醉人的酒香。
可若是再仔细检查一番,就能看到杯内散落着些许粉末。
唔,萧长翊是挺喜欢下毒的。
萧怀舟手腕一抬,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一直在屏风之后专注弹奏乐器的乐师因为目光一直在关注着萧怀舟,一时错手弹错了一根琴弦。
那个乐师很快反应过来,曲调一声未断,宛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萧怀舟薄唇轻勾,将这声错音记在心中,也装作毫无察觉的模样。
萧长翊其人,看似骄横跋扈,实际上心思缜密。
若今日他不饮这杯酒,萧长翊指不定还要再想别的方式对付。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不如随了萧长翊的意思,给自己安排上一个与东夷世子不清不白的关系。
喝完杯中酒,萧怀舟将杯子放下,抬手扯了扯交叠的衣领,装作有些燥热的模样,挥退了所有弹琴的乐师。
刚才弹错音的乐师在退下之前还不忘回看一眼,确认萧怀舟确实喝了药酒上了头。
这才一步三回首的离开。
屋子里丝竹之声瞬间消失,重归于一片寂静。
萧怀舟扭头看了一眼正在与空气划拳的故里祁,将手中酒杯一掷。
浑圆的青瓷杯破空而去,正正好落在了故里祁后颈的穴位之上。
这一击少说能睡四个时辰。
月色已深,萧怀舟打了个哈欠准备上床上睡觉。
毕竟明日还要演一番自己与东夷世子醉酒乱x的好戏。
就在他斜躺在床榻上,半明半昧之际,却好像听见了细微的推门声。
“不是已经让你们退下了?”
萧怀舟没有睁眼,酒中药效有些猛烈,心头一重一重的燥热碾压下来,他生怕自己一动便会失了心智。
随着推门声,有人缓步踏入。
萧怀舟有些气恼,刚准备开口训人,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抹白色的道袍。
道袍衣角拿碧绿丝线绣着几座连绵青山图。
是他昨日,亲手给谢春山挑选的成衣样式……
作者有话说:
萧怀舟:卧槽!心上人的道君来抓奸了怎么办??
在线等,急!!!
谢春山:如果可爱的读者们点一点作者收藏!再多看看预收的话,我可以考虑对你轻点……
文案剧情,我正在想着要不要在vb给你们来一段滴滴车,咳咳咳,可以关注下哦
vb:关照照
第19章
观书急吼吼地在花楼门前直打圈,可是因为萧长翊暗中吩咐了,不允许任何人上去打扰萧怀舟和故里祁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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