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郭画匠连连点头。
林稚道:“能认识诸位,我也很开心。”
聊了一会儿,郭画匠背着包袱,坐上了回扬州的马车,李四郎和邹郎君也都各回各家。
临近下午关门的时间点,酒楼里的食客走了个七七八八,林稚站在门口,亲送这些或熟或生的面孔离开。
“店主郎君,明年见!”
“明年见。”林稚笑着说。
简单吃完午食,林稚回了屋内,收拾一会儿要带去宅子的东西。
自从在七皇子手里买下那处宅子,还没认真收拾过,眼下趁着过年扫房子,正好打扫一番,一过除夕就能直接住进去了。
十来天的菜肉是不能少的,糕点也带一些——留着当早饭吃,省事。还有衣服、被子枕头、洗漱用品……
瞥见桌案上那壶齐郎君父亲酿制的梅花酒,想着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到,又不舍得摆到二楼酒肆里卖,到底装了起来,准备带回家中。
如此收拾出一个体积可观的包袱,林稚坐上马车,前往自己南湖的宅院。
到了院中,先洒扫尘土,再把带过来的东西摆放整齐。忙了一个多时辰,林稚擦了擦额角上的汗,对阿蓝道:“幸亏你跟着来了。”
“不然我一个人可收拾不完。”
阿蓝笑道:“帮小郎君做事是应该的。”
林稚递给他一条帕子,问:“你和阿青准备什么时候回蜀东?”
阿蓝和阿青不是临安城人,自然是要回到蜀东老家过年的。
“总得和小郎君吃过年夜饭再走。”
林稚感动道:“今年一定给你们包个大红包。”
“那就先提前谢过小郎君了。”阿蓝笑道。
回酒楼的路上,林稚让阿蓝拐了个弯,顺便去慈幼局给李局长送了年礼,又看了看云儿阿福他们。
“阿稚哥哥,新春安康!”一身新衣的云儿举着小风车道。
林稚摸了摸他们的头,“今年不能和你们一起过年,你们自己要好好的,知道吗?”
“放心吧,阿稚哥哥。”小蛮道,“我们都是大孩子了,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林稚看了看六七岁的“大孩子们”,笑着点了点头,“好。”
回到酒楼,天色已经差不多黑了,因每日都要做一次酒楼卫生,过年扫房子的环节做起来并不复杂,简单扫扫地,擦擦灶台,就差不多了。
刚放下扫帚,便听见有人喊他:“林小郎君。”
回头一看,却是陈平。
林稚有点意外,陈管事怎么这时候来了?
他招呼道:“陈管事快请坐。”
“多谢小郎君,小底不过是来送份东西,便不坐了。”陈平笑道。
“这是阿郎今日朝会得来的,特吩咐我给小郎君送来。”
林稚接过那沉甸甸的盒子,打开一看,一支金光灿烂的蝴蝶华胜映入眼帘。
他伸手拿起来,那用青条和金银丝制成的双翅无风自动,振翅欲飞。
蝴蝶……
林稚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人的小心思,笑问,“孟少卿今日上朝是否簪花了?”
“元正大节,官家自是要赐花的。”陈平答道。
林稚了然一笑。
“劳烦陈管事告诉孟少卿。”他把蝴蝶华胜握在手心里,“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孟:就算是头饰也要和老婆凑成一对。
① “元正令节,不胜大庆,谨上千万岁寿”出自《宋史》
林稚收了笔, 把写好的桃符贴上大门。
沈小七一面往墙上刷浆糊,一面道:“虽然我不识字,但我能看出阿郎的字写得是顶好的。”
林稚笑着看他, “你喜欢的话, 一会儿也给你写一对。”
“那敢情好!”沈小七喜不自胜,“阿娘肯定喜欢。”
一旁正在理那两张门神的阿蓝笑着道:“小七有, 我和阿青是不是也得有一对?小郎君可不能厚此薄彼。”
自己的手艺能得到认可,当然令人高兴。林稚重新裁了两张长条红纸, 笑道:“都有,一个一个来。”
写完四句平仄押韵的吉祥话, 林稚想了想,又写了两句, 打算也给自己南湖那套宅子贴上。
贴完桃符, 又贴完那张“顺天行化”的横批,轮到贴“财门钝驴”和“回头鹿马”的门神了。
其实此时的门神多以前朝武将秦叔宝和尉迟恭为主, 但林稚还是喜欢那驮着两大筐干柴的胖驴,以及那只扭头回望的鹿。
原因无他, “柴”通“财”,“鹿”通“禄”,发大财这件事,对他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是以阿青和阿蓝根本没问他,为什么偏偏选这胖驴瘦鹿、不选两名赫赫有名的武将, 纷纷心照不宣地帮他刷浆糊, 只在贴春牌的时候问了一句,“这春牌为何要倒着贴?”
春牌就是福字, 这时候还不流行倒着贴, 林稚解释:“福到福到, 福字倒着贴,可不就是福到了?”
三人恍然大悟。
林稚觉得自己又捡着穿越的便宜了。
看着被装饰得红红绿绿的酒楼大门,林稚满意了,从厢房拿出自己前些日子买的宝贝——一小箱炮竹。
到底还是孩子,看见这些红红火火还带响的小玩意儿,沈小七和阿青眼睛都亮了。
阿蓝见状笑道:“小郎君,你可真了解他们。”
林稚当然了解,谁小时候不是这样过来的?不过他小时候更喜欢放烟花。
可惜烟花这东西数量稀少,就算有也都被官宦人家买走了,他没买到。
沈小七擦干手上的水珠,蹲下*身拨弄那一小箱炮竹,“阿郎,你买的这些炮竹都有什么啊?”
回忆着小摊贩那日与他说的,林稚道:“单响,双响,好像还有连响?”
沈小七兴奋道:“都是我喜欢的!”
“喜欢就去放,记得在酒楼门口,喜庆。”
林稚一手推一个,推完还有点恍惚——才过了多久,这两个小崽子居然都差不多和自己一样高了。
他有点欣喜又有点郁闷,怀念起自己那消失的三厘米身高来。
正怀念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音响起,伴着这格外热闹的背景音乐,林稚和阿蓝把没用完的浆糊装进马车,又把写好的桃符装了起来。
做完这些,那响声居然还没停。
“我买的炮竹有那么多吗?”林稚忍不住问。
阿蓝想了一下,“应该没有。”
两人过去一看,自家酒楼这边的鞭炮仪式早已偃旗息鼓,隔壁陈三娘家的晁哥儿又接力起来,这才续上了一波。
隔着四处乱炸的炮竹,林稚对正捂着耳朵的陈三娘点头一笑,对方也笑着回了一礼。
许是炮竹声音太响,刚一停,几个戴着面具,打扮成神鬼、判官、钟馗的流动艺人,张牙舞爪地冲林稚他们晃晃悠悠走过来。
他们鼓噪邪呼、大声喊叫,闹了一会儿,接过林稚递过来的几串铜钱,这才乖乖走人了。
这便是本朝特有的新年活动“打夜胡”了,说得通俗一点,就是装神弄鬼吓唬人,再把这些装神弄鬼的人赶走。
平日里要是靠扮鬼吓人讨钱,定要挨一顿打,可到了元正节日,却能为人们讨来吉利——出钱让这些“鬼怪”离开,就等于驱走了恶鬼,未来一年都会是个吉祥年。
沈小七嘀咕道:“阿郎,你给他们的钱也太多了。”
林稚倒很无所谓,“给得越多,平安越多。”
“小郎君说的是。”阿青道。
几人洒扫完炮竹皮子,估摸着快到饭点,回到庖厨处理年夜饭的食材。依旧是林稚和阿青阿蓝当主厨,沈小七打下手。
“我是不是也该去学学做饭?”沈小七择着葱叶,“不然总感觉格格不入的。”
“你愿意的话,当然可以。”
林稚说完,给他讲上辈子听来的名言,“不过我从前听过一句话,每一个成功的厨郎,背后都有一个伶俐的小工。”
“看来我的作用还是很大的!”沈小七学习的劲头说没就没,“那就不学做饭了,这样就挺好。”
“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说完沈小七,阿蓝又回头说起林稚,“小郎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新奇话?”
“书上看来的。”林稚岔开话题,“今天给你们做好吃的。”
酒楼后厨的灶台今日格外热闹,螃蟹、大虾、鲜鱼、羊肉、鸡爪……堆满了灶台的每一个角落——这还没算上各种菜蔬和主食。
阿青已经拿刀剁起鱼肉,年夜饭这道鱼菜是奶汤锅子鱼。
奶汤不是鱼汤,是用鸡、鸭、猪骨、火腿、干贝等食材熬成的色白浓香的高汤,再放浸渍了黄酒的鲤鱼块小火熬煮。
成菜鲜而不腥,汤汁乳白浓郁,实乃一道过年大菜。
阿蓝做的也是道大菜。剥洗干净的羊肉焖在锅里,加各种酱汁调味,先小火慢炖,炖熟以后再蒸,直蒸到羊肉烂熟,这道颇负盛名的“软羊”便做好了。
从前与七皇子饭前闲谈,便提起过这道菜,“据说这样做出来的羊肉软嫩鲜烂无比,甚至用筷子夹不起来,只能用勺子挖着吃。”
阿蓝笑道:“我还是觉得,能用筷子夹起来的羊肉最好,故而这次蒸得没那么烂。”
“我也觉得。”林稚赞许。
轮到他自己,则做了一道颇具现代风格的大杂烩菜,肉蟹煲。
这时节螃蟹不易得,还是特意跑了一趟混水闸口,才买来这些个大肥美的冬蟹。
掀开螃蟹盖,将螃蟹一斩为二,沾上生粉,下锅油炸至微微焦黄,放各种调料,再放焯过水的鸡爪、明虾,以及藕片、胡萝卜块、年糕条等菜蔬,用剩下的螃蟹油略煸炒,焖炖一会儿就能吃了。
除了奶汤锅子鱼、软羊、肉蟹煲,还有椒麻口水鸡、蜜炙火方、油焖冬笋等几道菜,主食是用虾汁制成的红丝馎饦,还有屠苏酒和各种果子点心,满满摆了一大桌子。
就连毛孩子们的口粮也丰富了不少。
到了这个时间点,宫廷高院深墙内都燃起了爆竹,和宫外大街小巷燃放爆竹的声音和在一起,偶尔还能听到有人在演奏乐器。
在这样喜气洋洋的乐声之下,林稚给他们每人都倒了一杯屠苏酒。
“小郎君喝酒上脸,之前说再也不喝了,今日这是要破例?”阿蓝笑问。
“过年嘛。”林稚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屠苏酒是用白术和桂枝等药材酿制而成,想来酒劲不大,应该喝不醉。”
“就算喝醉上脸也无所谓——红色多喜庆。”
沈小七还是有点不放心,“明日我们都走了,到时店里就阿郎你一个人,还是别喝太多。”
阿蓝和阿青也这么说。
“好吧。”林稚妥协,“那就喝半杯。”
他抿了一口酒,舀了一勺螃蟹鸡爪,慢慢吃起来。
大块入味的蟹肉连汁带肉滑进嘴里,酱香入味,再来一口绵软的年糕条……可惜这时候肉蟹煲里必放的土豆还没出世,不然的话,还能更香更好吃。
林稚摇摇头,想这些做什么?继续吃!
啃了几块软糯的鸡爪、一块鲜香的奶锅鱼,还有蒸炖得酥烂入味的羊肉,两小勺冬笋,林稚放下筷子,感觉有点上头。
“今年能认识大家,我很开心。”
林稚举起酒杯,把剩下的屠苏酒一饮而尽,“祝大家新的一年,平安喜乐。”
没想到突然煽起情来,沈小七的半只虾肉还含在嘴里,嘟嘟囔囔道,“能认识阿郎,还有阿青阿蓝你们两个,我也很高兴!”
阿青有点嫌弃他:“你先把嘴里的东西咽了再说话。”
阿蓝抿了口屠苏酒,略正色道:“要不是遇见小郎君,我和阿青可能就要回到蜀东,不会留在临安城了。”
“所以,这一杯酒,敬小郎君。祝小郎君新春安康。”说完,一饮而尽。
阿青也跟着兄长喝了一杯。
沈小七把嘴里那口虾肉咽下去,也喝了一杯,末了品品滋味,“阿郎这屠苏酒在哪里进的,有股子药味儿,和以前喝的不大一样,不过也不难喝。”
“就是在以前进酒的那家正店买的。”林稚虽然有点上头,但还说不上醉,眯着眼笑道:“我给你们在枕头底下放了红包。”
他补充道:“很大的红包。”
“那先谢过小郎君了。”阿蓝笑道,“不过,压祟钱这种事都是由长辈来做,小郎君这是占了我们的便宜啊。”
几人都笑了。
吃完这顿丰盛的年夜饭,出门看了会儿鞭炮,送走要回家陪母亲过年的沈小七,林稚收拾收拾,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夜好眠。
转天一早,和阿青阿蓝告别之后,林稚也带着毛孩子们回了自己南湖的宅子。
“有劳。”林稚付过银钱, 又对那御者道了声“新春安康”。
尽管到了古代,林稚那点属于现代人的交通安全意识也没改变。因昨夜饮了酒,又没有这时候的马车驾照, 便找了个“代驾小哥”送自己回来。
那御者同样礼道:“小郎君新春安乐。”
目送他离去, 林稚推着马车慢慢走进宅院。
先把马车里的毛孩子们放出来,拿出提前备好的桃符和浆糊, 像在酒楼一样,如法炮制贴在大门上, 新房就有了年味儿。
那日和阿蓝过来收拾过,屋子干净整洁得很, 除了把被子枕头、蔬菜鱼肉各归各处,其余就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了。
给马槽和鸡窝添上粮食和水, 林稚又逗了一会儿四毛, 难得能闲适片刻,晃悠到中午才开始慢悠悠做起午饭。
大年初一, 五辛盘自然必不可少。
韭菜、青蒿、生菜洗净,不切断, 在盘子里摆出好看的造型,再拌上大蒜和芫荽,五辛盘就做好了。就算不吃,摆着也很好看。
其实除了五辛盘,这时候过年还流行摆百事吉, 将柿子、橘子和柏枝放到同一个盘子里, 是为“柏柿橘”,寓意“百事吉”。
然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林稚便没费事, 只做了简单的五辛盘, 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百事吉。
午食是馄饨面。过年吃的馄饨面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金丝穿元宝。
煮熟的猪肉虾仁馅“元宝”和“金丝”,放进煮得奶白的汤汁里,再添几棵烫得鲜绿的菜心,打散的鸡蛋液抡出漂亮的蛋花,盐和胡椒调味,简单又好吃。
菜是之前腌制的腊肉,如今已经大好,前两天蒸了一碗,咸香可口。
今日要做的却不是蒸腊肉。林稚看了看带回来的菜蔬,几棵蒜苗斜插在菜篓子里,正好拿来和腊肉炒着吃。
春节是个少不了与亲友走动的节日,然而这辈子没什么亲人,刚搬来南湖这边也人生地不熟——估计好多邻居都不知道,这里搬来新人了。
所以,窝在家里睡觉也是没问题的吧?
林稚成功给自己的懒散找到了理由。
炒好的腊肉片片透着蜜色的光泽,肥肉部分已完全变得透明,咸香适口,与清爽的蒜苗搭在一起,好吃又下饭。
用过午食,困意上涌,林稚强撑着刷完碗,跑到榻上睡午觉了。
谁知再一睁眼,外面天都黑了。
没有什么“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林稚只觉得身心舒畅——自从开了酒楼,他已经快一年没好好睡过午觉了,现下只觉得把一年来亏欠的午觉都补了回来。
听了一会儿炮竹声,给四毛添了狗粮,没什么事做,林稚又开始做起晚饭。
睡得太好,下午没什么活动量,便不觉得很饿,是以晚饭做得很简单,小米粥,咸鸭蛋,还有阿蓝腌的萝卜干。
咸鸭蛋是头月腌的,剥开青色的蛋壳,筷子一戳,红红的鸭蛋油流出来,用勺子舀出一块微湿的蛋黄,沙沙的口感,并不很咸,香浓醇厚。
阿蓝腌的萝卜干也很可圈可点,爽脆可口,带着点微微的辣味,几根下去半碗粥就没了,堪称米粥杀手。
刚过戌时不久,林稚就把晚饭吃完了。
大年初一,孟琼舟肯定不会来,林稚想今日果然格外适合睡觉。洗漱完毕,燃上鹅梨香,便又钻进了被窝。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一阵很嘈杂的声音:狗叫、马叫、鸡叫……各种动物的叫声混在一起,吵人得很。
林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心想谁把他送到动物园来了?
终于,他听到人声:“大爷饶命!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
林稚一下子清醒过来,掀开被子,披上外套,急匆匆推开房门。
大门旁边,只见孟琼舟正反扭着一人的胳膊将他按在墙上,四毛在旁边围着他二人狂吠,小红在厩里不住嘶鸣跺脚,鸡崽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随着声音叽叽喳喳地叫起来。
刚才让他误以为来到动物园的声音,便是由此而出。
那被按在地上墙上的人还在喊:“大爷、大爷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第一次当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