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蜜金橘吃完,林稚觉得没那么苦了,嗓子也松快很多。
他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和你一起过来的。”
林稚恍惚了一会儿,“背我的那个人是你?”
“嗯。”孟琼舟道,“本来是想抱你。”
喝过药,林稚觉得好了许多,有力气开玩笑了,打着哈哈道:“下次下次。”
孟琼舟看他一眼。
林稚无所畏惧道:“我也不想生病的。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半晌,孟琼舟无奈地叹了口气,“今日,圣人来过?”
“嗯。”林稚靠着垫子点头,“来吃了顿饭,就走了。”
他想,自己这次生病应该和对方没有直接关系。
主要是过年那几日懒散了,乍一忙起来,有些吃不消,这才打破了自己“差一点就满一年没生病”的记录,由此可见,“由奢入俭难”果然是真的。
正思考着人生哲理,忽然听孟琼舟喊他,“林小郎君。”
他很少这样正式地喊自己,林稚忍不住紧张起来,“怎么了?”
“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林稚和他对视片刻,没说话,忽然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孟琼舟坐到床边,有些好笑地问:“这是做什么?”
“拒绝你的意思。”
“为什么拒绝。”
林稚转过身来,想到梁皇后今日说的“你与你父亲长得一点都不像”,心里酸涩得厉害。
要是,不是罪臣之子,就好了。
他胡乱找了个理由,“我是男的。”
孟琼舟认真道:“我知道。”
良久,林稚看着他的眼睛,自暴自弃道:“我是……罪臣之子。”
“我爹是前任太傅林政威,你知道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我们一家都因此被连累。我无父无母,从小在慈幼局长大……”说到这里,林稚忽然说不下去了。
可孟琼舟还是很温柔地望着他。
他说:“我知道。”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孟琼舟握住他的手,“这些都不重要,好不好?”
林稚低头看他拉着自己的手,很久都没说话。
半晌,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他抬头道:“那……”
“我可以祸害你吗?”
孟琼舟用吻代替了他的回答。
良久,两个人微微分开,孟琼舟轻声喊他的名字。
“阿稚。”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一起了!!!
林稚被亲得晕晕乎乎, 第一个反应是:两辈子的初吻没了!
看着孟琼舟近在咫尺的俊脸,他脑子一热,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又细细密密地吻了上去。
良久, 两人才微喘着分开。
孟琼舟问:“开心了吗?”
林稚舔舔嘴唇,尝到了淡淡的橘子甜味, “开心。”
孟琼舟笑了笑,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阿稚。”
林稚很乖地应了一声, 又道:“你明明知道我的名字,却从来不喊我。”
他看了一眼对方被自己弄得微乱的头发, 挪揄着笑道:“真能忍。”
“是。”孟琼舟握住他的手,“所以阿稚要好好补偿我。”
林稚轻轻滚了滚喉结, “你想要怎么补偿。”
孟琼舟却只捏了捏他的手, “等你好了再说。”
“其实。”林稚清清嗓子,“今年和从前相比, 我已经没那么爱生病了。”
“想当初我出去打雪仗都能躺三天,今年你猜怎么着?”他得意道, “我出去堆了个雪人都没事——还没穿氅衣。”
正准备再跟他好好显摆一下今年没生病的光辉事迹,孟琼舟却已把他紧紧搂进怀里。
“以后都不会让你再生病了。”
孟琼舟低声道,“我保证。”
林稚把头搭在他的肩膀上,点了点头。
抱着怀中略显单薄的身躯,孟琼舟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阿稚, 无论是男子身份还是罪臣之后,都不是阻挡我们在一起的理由。”
林稚直起身来, 看着他。
孟琼舟很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只有你不喜欢我, 才是我们不能在一起的理由。”
“我喜欢你。”林稚马上道。
似乎觉得这样不够诚恳,他凑上前去想再亲一亲他,然而此时理智回笼,到底担心过了病气给他,只克制地亲了亲他的下巴。
孟琼舟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己也怕再亲密会出什么事,只低低一笑,“下次补上。”
林稚红着脸点点头。
亲了两次半——下巴那个吻只能算半次,抱了三次,说了好几次“喜欢”,林稚终于满意了。
刚才那碗苦药汤慢慢上了劲,一阵困意上涌,他忍不住趴在孟琼舟肩头上打了个哈欠。
“困了?”
孟琼舟让他躺在床上,“困了就睡。”
林稚只觉得困意如山倒,一沾上枕头,眼皮都有些睁不开了,连一句“你也睡”都没说完,就这么进入了昏沉的梦乡。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林稚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床铺旁边,凉的,不知道孟琼舟是不是在这里睡的。
他穿好衣服,头发也没束,就这么踩着鞋去刷牙洗漱。
刚用布巾子擦干净脸,看见孟琼舟拿着一碗不知什么东西,从对面厨房走出来。
看见他,孟琼舟皱皱眉:“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林稚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厚实的棉衣外套,想说什么,但忍住了。
“孟……”
想像往常一样喊他“孟郎君”,然而又觉得不好,不够亲密。
孟琼舟也反应过来,微微挑眉,“叫我什么?”
林稚从善如流道:“阿舟。”
孟琼舟点点头,道:“你当初在慈幼局喊的那个名字也很好。”
在慈幼局喊的名字?
林稚想了想,恍然大悟——他当初给云儿阿福他们介绍孟琼舟的时候,喊了一声“阿舟哥哥”。
没想到这人居然记到现在!
“你真是……”林稚摇摇头,无奈地笑了。
孟琼舟也笑了一下,两人一起回到屋中。
林稚朝碗里看了一眼,是碗清汤小馄饨。
馄饨皮薄薄的,馅料量小而精,汤面上漂着细碎的海米和芫荽末。除了油星和上次相比少了点,其余还是熟悉的二十一世纪风味。
“自己做的?”林稚笑问。
“嗯。”
孟琼舟道:“平素的馄饨,总是吃不来。”
林稚接过那碗馄饨,握着勺子,小口小口吃起来,“是不是觉得皮太厚,馅又太多?”
孟琼舟点头,“之前与你吃饭,觉得我们口味似乎相同。不知你能不能吃得惯。”
“当然能了。”林稚咬着馄饨道,“就是……这个馅儿是不是太素了点?”
孟琼舟道:“你现在不宜吃得太荤腥。”
林稚耍赖,“那等我好了,我要吃肉馅儿的馄饨。”
“里面放猪肉、虾仁,再放些干贝也是很好的……”
“好。”孟琼舟笑道,“都依你。”
吃完馄饨,林稚又喝了那苦得要命的汤药,照例被喂了一片蜜金橘。
孟琼舟换好衣服,又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觉得没那么热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细细嘱咐道:“外面冷,尽量别出去走动,当心风寒复发。”
“我知道。”林稚抬头看他泛着淡青色的下巴,突然就心疼起来,“给你添麻烦了。”
孟琼舟捏了捏他的脸,“你从来不是麻烦。”
因对方不让他出来,林稚只能站在门口送孟琼舟上朝,看着他熬了一夜却依然挺拔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巷中。
比起过年那次,现在是真的清闲下来——连毛孩子们都没跟过来。
想着阿蓝他们自会照顾好它们,林稚并不很担心,很闲适地写了会儿字,又拾掇起那日的插花。
几日下来,那倒挂的花束已微微有些干了,如此再过半月,差不多就能完全风干。
到时制成干花插在青花瓶里,与鲜花相比,又是一番不同的赏心悦目。
除了干花,还有书签、挂画……
林稚鼓捣了一会儿花卉,忽然听到门外有动静,是阿蓝来送东西了。
把各种肉菜河鲜放进庖厨,阿蓝洗了手,进屋问林稚:“小郎君感觉如何?”
“好多了。”林稚道,“头不疼,也不发热了。”
阿蓝长吁一口气,“那就好。我和阿青小七他们真是担心坏了。”
“要不是店里生意太忙,脱不开身,他们也想来看看小郎君。”
林稚不好意思地笑道:“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是啊。”阿蓝叹一口气,“小郎君当时说晕就晕过去了。”
“还好孟少卿来了。”
林稚轻咳一声,“当时,是什么情况啊?”
“当时酒楼太吵,我们已经商量好要把小郎君带回宅院,沈小七和阿青都已经去收拾东西了。”
“然后孟少卿就来了,问怎么回事,我就把小郎君生病的事告诉了他——然后,孟少卿给小郎君穿好衣服,不由分说地把小郎君背上马车了。”
林稚看着桌面上的荷叶花纹,点了点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蓝继续道:“昨日看小郎君那架势,我以为至少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好起来。没想到今日便退了热,真好。”
“尽管如此,小郎君也要好好养几日才是,别急着回酒楼。”
“你放心吧。”林稚道,“我给自己放假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阿蓝笑笑,又问,“孟少卿什么时候回来?”
“下了朝就回。”
阿蓝点了点头,感叹,“孟少卿果真是很看重小郎君。”
两人又聊了几句,担心着酒楼的生意,林稚让阿蓝提前回去,自己吃完午饭,又睡了午觉。
再睁开眼时,孟琼舟正坐在他的床边。
“睡得好吗?”
“还好。”林稚揉了揉眼睛,抬眼看他,“你和我一起睡的话会睡得更好。”
孟琼舟笑了笑,“那还不容易?”
林稚坐起来,又被喂着喝了一碗苦汤药。这次的药后甜品却不是蜜金橘,而是几块酸甜可口的樱桃煎。
林稚几口就吃完了,舔舔嘴唇道:“好吃。”
两人一起用过清淡的暮食,孟琼舟也不开小灶,林稚吃什么,他就陪着吃什么。
很快,该睡觉了。
林稚把自己脱得只剩一身雪白的里衣,率先钻进了被窝,背对着孟琼舟。
他听见衣料摩擦的滋味声音,片刻,有人在他身边躺下来,一只有力的手臂搭在他的腰间,把他搂进怀里。
孟琼舟的声音响在耳边,“睡吧。”
“晚安。”
林稚说完,很听话地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睡了(bushi
连喝了好几天苦药汤子, 林稚的舌头都快喝麻了。
孟琼舟在让他好好吃药这件事上十分执着,任凭他如何恳求,仍然不为所动。
按照大夫所说, 老老实实喝了四五天药汤之后, 林稚终于在立春前解放了。
“我要吃肉!”
得知不用再喝药的第一天,林稚如是说道。
他已经回了酒楼, 阿蓝正帮他收拾着带回来的东西,“庖厨里各种肉都有, 小郎君想吃什么?我去做。”
这几日孟琼舟变成花样给他安排吃食,虽然样数多, 但大多是些清粥小菜,林稚口里没味道得很, 现在就想吃点甜的辣的油炸的, 还必须得是肉。
锅包肉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惜这道菜这时候还没出现,林稚道:“还是我去做吧。”
阿蓝却拦着不让, “小郎君把做法告诉我便是。”
“好吧。”
拗不过他,林稚细细回忆道, “猪里脊肉,先裹一层生粉糊炸出来,再调糖醋汁回个锅。”
他说得简单,阿蓝也应得随意,林稚原本没对这道大宋版回锅肉抱太大期望, 没想到端出来一看, 居然很不错。
大块大块的肉片颜色金黄,上面裹着晶莹剔透的糖汁, 鲜绿的芫荽段和橙红的胡萝卜丝夹杂其间, 还真有几分后世经典菜品的样子。
“阿蓝, 真厉害。”林稚夸赞道,“不愧是我们的副店主。”
阿蓝哑然失笑,“小郎君赶紧趁热吃吧。”
林稚点点头,随意给自己煮了个简易的小火锅,就着锅包肉吃起来。
他边吃边评价,“嗯,炸得够脆,糖醋汁子调得也好。我看这道菜也能成为我们酒楼的热卖菜肴。”
说到上新菜,就想到画食单,林稚嘀嘀咕咕:“也不知道郭画匠从扬州城回来没有……我这里都攒了好几个食单图样了。”上次的麻辣香锅还没画呢!
这下,真真是画的速度赶不上出新菜的速度了。
“小郎君莫要着急。”
阿蓝温声道:“马上就到立春,再过几日又是上元节,春盘和圆子都是少不了的,到时再让郭郎君一并画了就是。”
林稚点点头,吃着锅包肉道,“你说得对。”又琢磨起立春日和上元节的生意来。
这时候立春多吃春盘,春盘自然是少不了的,现代的春卷是不是也可以来上一点?
还有上元节,光有乳糖圆子和澄沙圆子可不行,黑芝麻和红豆沙汤圆也要有……
看见他一边吃东西一边出神的表情,阿蓝就知道他又在琢磨食店的事宜了,无奈道:“小郎君才刚刚痊愈,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这样的话,孟少卿也放心。”
听到“孟少卿”三个字,林稚终于妥协,“好吧,我先不想了。”
晚上再想。
然而到了晚上,他却没时间想这些事了。
因回宅子里当了几天病号,为了庆祝他小病初愈,阿青和阿蓝把暮食做得十分丰盛,林稚毫不意外地吃撑了。
出去消食的路上,意外碰见姗姗来迟的孟琼舟。
林稚还没开口,沈小七先咳嗽两声,扭头对身旁两人道,“我好像有点饿了,阿青阿蓝,你们两个是不是也没吃饱?”
“是啊。”阿蓝煞有介事道,“我得再回去续一顿。”说完就朝酒楼方向回去了。
“我也是!”沈小七马上跟上。
阿青虽然没说话,但也默默跟了上去。
瞬间就只剩下了林稚和孟琼舟二人。
林稚:“……”
孟琼舟轻轻笑了一下,走过来,给他理了理领子,“他们都知道了?”
“嗯。”林稚点头,“我没说过,他们自己发现的。”
说完,他用手指戳了戳孟琼舟的胸口,“是你太明显了。”
孟琼舟把他的手包进自己的手里,“阿稚,我从来没想隐瞒任何人。”
“我知道。”林稚道,“我也是。”
临近亥时,街道上没什么人,偶尔有几个打更人路过,一片静谧安然。
虽然快到立春,天气仍然冷得厉害,可林稚此时却有些热。
“阿稚。”孟琼舟忽然喊他的名字。
林稚依言抬起头来,下一秒就被吻住了。
他勾着对方的脖子,轻轻闭上眼睛。
这个吻小心翼翼又光明正大,两人分开时,都有些气息不稳。
林稚搂着他的脖子,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之前不是还纯情得不要不要的吗?怎么现在不亲一下就不行了。
他微喘着笑道:“孟郎君,你之前是不是憋得特别难受?”
孟琼舟捏了一下他的脸颊,“知道还问。”
林稚笑了两下。
笑完了,又听孟琼舟问:“刚才叫我什么?”
林稚乖乖道:“阿舟。”
很快到了立春日,当天清晨,曹婆婆送来几张春胜和春幡。
“婆婆真是如及时雨一般,知道我店中缺了一面春幡,就送来了。”林稚笑道。
曹婆婆也笑,“还不是想着你店中尽是些小儿郎,定是做不来这些女郎家的手工活计。”
曹婆婆裁制的春幡精巧细致,针脚细密,幡底还悬垂着的流苏造型的装饰物,煞是灵动好看。
“多谢婆婆。”林稚道:“我这就把幡子立在酒楼前面。”
插好的幡子被风一吹,猎猎作响,底下的流苏装饰随风飘扬。
林稚正欣赏着,就听曹婆婆问:“小郎君一会儿要不要去看打春牛?”
立春之日,造一头涂满四彩的土牛,用彩杖鞭打,以劝农事,是谓“打春牛”。
宫廷有这项习俗,临安城同样也有。立春清晨,郡守率领僚佐前往迎春馆内,用彩杖鞭打春牛,届时还会开宴庆贺鞭春。
林稚道:“自然是要去看一看的。”
然而去看了他又有点后悔——人实在是太多了。
迎春馆前围满了看热闹的市民百姓,里三层外三层,一眼望不到边。
人们摩拳擦掌,都等着一会儿去抢那打碎的春牛——据说那春牛身上的土放在家里,能保证一年的五谷丰收。
林稚根本抢不过这群老手,最后只分得了一点碎土块。
沈小七看着他手里的碎土块笑道,“阿郎,你要不说这是春牛,我还以为是在门口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