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子冲他们福身行礼,“各位郎君万福。”
程砚清又道:“若喜事将近,一定给各位发柬札。”
林稚微笑点头:“到时一定亲贺二郎。”
最后几块糕点送给程砚清,权当个见面贺礼,几人乘着马车回了酒楼。
然而林稚等啊等,一直等到亥时,孟琼舟都没来取走自己那盒糕点。
他坐在食店台阶上,看着那盒包装精致的糕点,托着腮惆怅地想,“今日休沐,孟少卿怎么没来买糕吃呢。”
作者有话要说:
①重阳糕做法参考《东京梦华录》
第64章 鲜熬鱼汤
重阳节过后, 一连三天都没瞧见孟琼舟的影子,林稚终于坐不住了,决定去孟府一探究竟。
孟府大门紧闭, 守门奴仆阿金见林稚来了, 有些惊讶地迎上去,“林小郎君怎么来了?”
他总不能说“孟琼舟这几天没来, 想他,所以过来看看”, 只道:“前些日子做了些花糕,很是可口, 想着送来给夫人和孟少卿一尝。”
闻言,阿金犹豫片刻, “小郎君随我进来吧。”
林稚松了一口气, “多谢。”
“夫人今日不在府中。”阿金边走边道,“小郎君把食盒放在桌上即可, 等夫人回来,我会如实禀报。”
林稚忍不住问:“夫人不在府中, 那孟少卿呢?”
“这……”阿金默了片刻,“少卿他……现在不方便见人。”
不方便见人?
“什么意思?”林稚皱眉问道。
见他这样执着,阿金叹了口气,到底是说了出来:“少卿最近一直操劳私盐一案,前两天害了风疹, 大夫说这几天都不得外出……小郎君还是请回吧, 别过了病气。”
林稚皱着眉放下食盒,“我去看看。”
说完, 不顾身后阿金劝阻, 径直去往孟琼舟院内。
刚踏进门栏, 便听到屋内传来陈平关切的声音:“阿郎如今已经停疹,按照大夫所说再服几副药,定能大好。”
闷闷的回答:“嗯。”
接着就是一阵瓷勺相撞的清脆声音。
确定孟琼舟把药喝下了,林稚敲了敲门:“孟少卿?陈管家?”
里面顿时安静下来。
林稚轻咳一声,“我要进门了。”不等屋内两人异口同声的反对,径自推开了门。
先看见的是陈平,对方一脸无奈地瞧着他,“林小郎君怎么来了?”
又看向他身后低着头的阿金,“你怎么让小郎君进来了?”
林稚道:“是我非要进来的,陈管事不必苛责阿金。”
陈平叹了口气,不再开口。
林稚这才来得及看向床上的人。只见孟琼舟不知何时已经用被子蒙住了头,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一丝光线都漏不进去。
“……”
上一次看见这种光景,还是小蛮因为不爱吃蔬菜和他闹小脾气。
陈平带着阿金走出去,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林稚喊他:“孟郎君?”
又是闷闷的一声回答:“我在。”
“你这样不憋得慌吗。”林稚道,“没关系的,我又不是外人,给我看看好不好?”
按照阿金所说的时间线,孟少卿是在酒楼吃完海鲜烧烤才害了“风疹”……林稚觉得,他很有可能是过敏了。
孟琼舟在被子里道:“我现在……不好看。”
原来是担心形象受损,这人偶像包袱还挺重!
林稚哑然失笑,“郎君何必担心,这红疹又不会跟随郎君一世。再说郎君本就生得俊美,便是起些疹子也无妨……所以,给我看看?”
就在林稚准备直接上手掀他被子的时候,孟琼舟终于缓缓把手中被衾放了下来。
估计是在被里闷得久了,对方脸上漾出淡淡薄红,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但除了薄红以外,并没瞧见什么红疹——老天爷果然对美人格外优待,连起疹子都舍不得往脸上招呼。
林稚和他对视片刻,又往下看去,这才在孟琼舟喉结分明的脖颈间看见了一片鲜红的疹子。
除了脖颈,手背处也留有些许。再往下的地方林稚没好意思看,略扫了一眼就止住目光。
但凭这几眼已经可以确定,确实是海鲜过敏。
想到对方是在他的酒楼里出了这档子事,林稚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孟郎君以前吃河鲜可曾生过红疹?”
孟琼舟道:“以前甚少吃过。”
林稚觉得自己的锅更大了。
“这个,多半是在我那里吃炙河鲜所致。”他道,“对不起。”
孟琼舟道,“小郎君之前并不知情。”
“所以不用道歉。”
林稚替他把被子掖好,“刚才听陈管事说,郎君已经停疹了?”
“嗯。”孟琼舟点头,“再喝几副药就能好。”
林稚问:“那药苦吗?”
半晌,孟琼舟道:“苦。”
“这个季节金橘应该下来了,郎君喝完药可以含一片蜜金橘,对嗓子也好。”
然后还有什么?
林稚努力思考从前在搜索引擎上看过的海鲜过敏治疗方法,除了停止继续食用海鲜、去医院看病——这些孟琼舟都做过了,还有……
还有熬汤。
他站起身来,“我去给你熬些鱼……”
起身太急,脚下地面一滑,林稚一个没站稳,就这么扑进了孟琼舟怀里。
两个人都僵住了。
林稚晕晕乎乎地抬起头来,第一个反应是:好硬啊。
这一下扑得实在,对方又是半躺着的姿势,肩膀、胸膛、腹部,到处都被他撞了个遍。
空气突然就热了起来。
林稚小心翼翼地重新直起身子,没话找话道:“没、没撞疼孟郎君吧?”
“没有。”孟琼舟滚了滚喉结,道,“小郎君轻得很,不会撞疼我。”
林稚看他一眼。
这人哪里还有刚才蒙着被子的半点不好意思!
“我去给孟郎君熬些鱼汤来。”林稚说完,连忙站起身走出去。
被外头稍冷的风一吹,他清醒许多,看见阿金在门外站着,便让对方带自己去庖厨。
“所以今日夫人不在府上,是去给孟少卿请郎中大夫了?”
阿金回道:“夫人是去庙中给少卿祈福了。”
林稚点点头,不再询问,“这疹子很快就能好,让夫人无需太过担心。”
“是。”
到了庖厨一问,果然有鱼。
“这鱼可是河鱼?”林稚问。以孟琼舟的现在的情况,肯定不能再吃海鱼了。
那庖厨管事模样的人说道:“回小郎君,这是今早从池里捕上来的鱼。”
听到是河鱼,还是自家养殖的河鱼,林稚放下心来,撸起袖口就要操刀收拾起来。
结果被庖厨管事笑着拦下:“还是我来吧。”
林稚也不推辞,道了声谢,自去准备其他熬鱼汤的食材了。
白萝卜切丝,再煎两个荷包蛋,用剩下的油把处理干净的鱼煎至两面金黄,荷包蛋和白萝卜丝码放进去,再扔几片姜片葱结,开水没过所有食材,大火熬着。
林稚边撒枸杞边感到奇怪,明明是第一次到孟府庖厨做菜,却觉得很顺手,就好似在自家一般。
把切好的豆腐块放进鱼汤锅里,咕嘟咕嘟的声音响在耳边,闲来无事,他和庖厨师傅聊天:“您来孟府多久了?”
那师傅停下切菜的动作,思忖片刻,“约莫有二十年了。”
二十年……林稚暗暗咋舌,比这辈子的他岁数都大了。
对方看他一眼,笑道:“是不是比小郎君年岁都大?”
“没有。”林稚谦虚道,“和我一样大。”
对方哈哈一笑,不知想起了什么,“我刚来府上的时候,不说二郎,就连阿郎也才四五岁大。”
“我看着每日不爱说话又不爱吃饭的阿郎,还以为是对我不满意,后来才知道……”
他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说:“还好遇到了小郎君。”
“您过誉了。”林稚道,“其实我没有那么大的作用。”
那人却不这样认为:“小郎君怎的如此谦虚!”
林稚笑了笑,没说话。
往汤锅里放一点盐和胡椒粉调味,点几滴芝麻香油,鲫鱼豆腐汤就算熬好了。
乳白色的汤汁里飘着一块块小而洁白的豆腐,用汤勺轻轻搅拌,满屋都是鲜香。
“小郎君炖的鱼汤颜色为何如此洁白?”那庖厨师傅向锅中看了一眼,问道,“好似放了牛奶和面粉一样。”
林稚很想告诉他,您猜怎么着?一千多年以后真有不少商家是这样做的。
不过他可不是,“放白萝卜丝和煎好的鸡蛋,就能熬出色泽乳白的鱼汤了。”
庖厨师傅如同取得真经一样,“下次我也这么试试。”
端着鱼汤再回到孟琼舟的房间时,林稚发现对方已经坐起来批公文了。
带病依然坚持上班,官家会感动哭的吧?
林稚把热气腾腾的鱼汤放到桌上,“孟郎君风疹刚刚有所好转,还是不要太过操劳。”
孟琼舟道:“再看三份。”
林稚不说话,只坐在一旁看着他。
捕捉到这莫名带点委屈的神情,孟琼舟轻轻一笑,把手中公文搁置一旁,“不看了。”
他舀起一勺汤色浓白的鱼汤送入口中,“很好喝。”
鱼肉鲜嫩,豆腐柔滑,汤水嫩白鲜香,味鲜而不带腥气,不知不觉就让人喝下满满一碗。
“我已经把做法告诉了庖厨管事,孟郎君这些天要多喝些鱼汤。”
孟琼舟温声道:“好。”
如此过了几天,对方终于再一次来到酒楼,俊美如昨,神采奕奕,哪里还有半分蒙着被子不让他的样子?
林稚抬头看他:“孟郎君今日要吃什么,小炒角瓜、清蒸藕丁肉圆如何?”
孟琼舟低沉着嗓音道:“都依小郎君。”
看见这样芝兰玉树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又想起那日不小心跌进对方怀里的触感,林稚轻轻吸一口气。
好想再抱一抱他。
十月初一暖炉会当日, 就连宫廷群臣的廊下餐也变成了烫酒炙肉。
文武百官得了炙炉,各自围着炉子畅饮。
肖继光道:“听闻孟少卿几日前偶感风疹,官家特意命奴给少卿换上性温的牛肉片。”
说完, 他拍拍手, 七八个宫人随声而至,将七八碟鲜嫩的牛肉片置于食案。
孟琼舟颔首:“臣谢过陛下。”
肖继光笑道:“官家说了, 孟少卿破获私盐一案,是朝廷的有功之臣, 赏赐过几日便会陆续送至贵府。”
孟琼舟面色不变:“谢陛下。”
肖继光离开之后,马上有眼明心亮的官员过来敬酒:“私盐一案得以破获, 孟少卿功不可没。这一杯,我敬孟少卿!”
孟琼舟站起身来, “此案魏廷尉同样出力颇多, 某不敢居功自傲。”
“我不过是在临安守株待兔,哪里比得过孟少卿亲往建康捉拿盐枭?”一旁的魏之远笑道, “这酒啊,还是你自己喝吧。”
孟琼舟只好喝下那盏酒。
一连喝了四五杯, 敬酒活动才算结束,孟琼舟终于坐了下来。
魏之远已无忧无虑地吃了大半盘炙肉,边吃边喝,好不快活。
“这炙肉吃起来没去年那般厚实口重,似乎是换了食方?琼舟你尝一尝。”
“是。”
孟琼舟用筷子卷起一片薄牛肉, 放入炙炉, 不到片刻,肉片卷曲颜色变深, 再换一面炙上几秒, 蘸着酱汁送入口中。
“确实清淡许多。”有点像林氏的味道, 但,不及那人所做。
魏之远笑道:“许是受七皇子影响,官家突然变了口味也未可知。”
孟琼舟点头,想着在林氏酒楼吃过的炙肉味道,伸手又夹了一片。
便是这么一动作,袖口里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正好掉在魏之远桌下。
魏之远捡起来一看,笑道:“莫非是哪家小娘子给琼舟写的信?”
他熟知孟琼舟闷葫芦似的性格,以为他定然义正言辞地否认,谁知却听他承认:“是。”
“但不是小娘子。”
魏之远惊讶,看这意思,自己这手下是找了个年纪稍大的女郎?亦或是……小郎君?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他面皮薄,还请廷尉……”
“好好好,我不看,不看。”魏之远一脸笑容地把那封薄薄的信纸还给孟琼舟。
虽然物归原主,但还是忍不住八卦的心,“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孟琼舟:“……尚未。”
魏之远:“……”都写情书了,你居然告诉我还没在一起?
孟琼舟垂下目光,“总要等他心甘情愿。”
魏之远抚掌赞叹:“琼舟不愧是正人君子。”
瞥见孟琼舟斜斜望来的目光,魏之远尴尬笑道:“当然,我自然也是。不过依我看,对方既已写信给你,此事必然能成。”
孟琼舟又拿起酒杯,“希望如此。”
林稚也在鼓捣烤肉,虽不是烤肥牛片这样的高级食材,却也丰腴甘美——五花肉片。
他发现这些日子以来,或许人们发现了被遗忘的猪肉的美好,肉铺里的猪肉价格比当初买猪肉肠时提高不少。
尽管比起肉中贵族羊肉仍然差了一大截,但相比从前的“价格如粪土”,可以说是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把买来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厚片,加入蒜片、姜丝、酱油、白糖和盐,再撒上些芝麻,放铁网上烤到焦香酥脆,略蘸些孜然椒盐,卷着生菜这么一吃……然后就停不下来了。
上辈子也没少去烤肉店吃过烤肉,肉的种类更多,蘸料也多,却没这般好的滋味。想了想,大概还是“物以稀为贵”在作祟。
确实如此,上辈子的他一定无法想象,自己能连着好几天做梦梦到辣椒。
和辣椒一起经常入梦的还有孟少卿。
有的梦很正常,梦里面是他们白日一起吃饭的场景;有的梦……就有点过分了。
林稚摇摇头,低头咬了一口烤肉卷——没有什么问题是一顿烤肉不能解决的!
光烤五花肉不行,还得烤猪颈肉、烤猪肋排、烤猪里脊……轮番上阵。
林稚开始也担心刚经历过各种烧烤海鲜洗礼的食客们会吃腻,但现在看来似乎没有。
不仅没有,还吃得越发热闹起来。
有喜欢卷着生菜吃的食客:“这搭着生菜叶子吃的炙肉,似乎和那春饼炙鸭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味道却又大不相同,实在妙极!”
也有喜欢卷着小面饼吃的食客:“要我说,搭生菜叶子算什么,搭着卷饼吃,才是真正的和炙鸭有异曲同工之妙!”
担心他们两个吵起来,林稚端着一碟子蒜片过去。
“二位客人若爱吃蒜子,可以试着夹些蒜片与肉卷同吃,味道也好。”
那二人闻言都有些摩拳擦掌,“蒜子香辣,味道一定不差!”
又有些犹豫:“就是这口中异味……”
一看就知道是新客,林稚伸手指向账台,“帐台上方有清口糖,二位客人可随意取用。”
清口糖是自己做的,主料是柚皮和蜂蜜,里面还放了打磨好的姜粉、丁香花粉,还有一点点盐和冰片,吃起来清香爽口,和薄荷糖一样。
那食客满意道:“还是小郎君细心,便是春风楼也做不到这个程度。”
“是啊。”另一人道,“我看今年的酒楼年选,春风楼可不一定能蝉联榜首喽。”
林稚但笑不语。他要做的是脚踏实地做好每一件该做的事,至于要超过谁、打败谁,都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
陈平来时,林稚正在洗生菜,听到熟悉的声音,把手中生菜放到一旁,“陈管事请坐。”
“阿郎今日得了些蝮鱼,特意让我给小郎君送来。”陈平笑着道。
林稚瞪大眼睛:“蝮鱼?”
这时蝮鱼就是后来的鲍鱼,卖得很贵,一只就要一贯钱。看陈平带过来的木箱子,怎么也要十只往上了。
如果说之前的冰糖柿饼之类的小礼物,林稚还能收下且有所回礼,鲍鱼这种贵价礼品却是万万收不得了。
“劳烦陈管事再送一趟回去。”林稚诚恳道,“这……太贵了。我不能收下。”
“小郎君也知道,阿郎风疹刚好,吃不得发物,这些蝮鱼放在府上也是养瘦养死的命,不如送给小郎君,也算……落叶归根?”
林稚被这句“落叶归根”逗笑了,“陈管事真是会开玩笑。”
陈平微微一笑,“总之小郎君一定要收下,否则便是辜负了阿郎的一番美意了。”
“那就有劳陈管事替我谢过孟少卿。”林稚道,“陈管事留下吃个饭再走吧?最近有刚上的炙梅花肉,香得很。”
自从认识陈平以来,对方还没在食店用过餐,今日瞧着似乎并不很忙,合该一留。
“索性一会儿无事。”陈平笑道,“那日邱大按照小郎君的鱼汤方子炖了汤,味道鲜美无比,我也正想尝尝小郎君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