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水烫熟的米粉和小青菜堆在碗底,螺汤加满,顶端铺上酸豆角、酸笋、炸腐竹、木耳丝,一碗大宋版螺蛳粉就做好了。
虽然“色香味”里缺了一角,但架不住五颜六色的卖相甚佳,沈小七和阿青阿蓝还是捏着鼻子挑了一筷子米粉。
然后就是第二筷、第三筷、第四筷……
“阿郎果然没骗我,这索粉闻着臭,吃起来竟意外地好吃!”
阿蓝边嗦粉边道:“是我错怪了小郎君。”
林稚表示无妨,他第一次吃螺蛳粉的时候,可比他们抗拒多了。
和后世一样,对这种口味接受良好的大多是年轻人。也有接受不能的食客,但更多的是回头客,
担心味道会影响其他客人,林稚特意把吃螺蛳粉的食客安排在阁子间里,结果竟座无虚席——大宋人民的接受能力果然还是很强的!
这天林稚正炸着腐竹,酒楼进来一个客人,眉眼风流,看着有点眼熟。
阿蓝喃喃:“这人看着好像那位新科状元郎啊。”
林稚抬眼一看,确实是那位状元郎。
沈小七很有眼力见儿地迎上去,递过菜单,只见状元郎轻车熟路地翻到螺蛳粉那页。
……连状元郎都是螺蛳粉的忠实爱好者了!
不仅如此,因那日金明池走马探花的惊鸿一瞥,状元郎也吸引来不少粉丝,这会儿都跟他一起进来嗦粉了。
想到本朝某个皇帝命内侍放生鱼龟时,恰逢在西湖边上卖鱼羹的宋五嫂,买下一吃,龙颜大悦,“宋嫂鱼羹”从此声誉鹊起。
由此及彼,“状元郎螺蛳粉”是不是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点完菜,沈小七哒哒哒跑到庖厨,开始报菜名:“一份螺蛳索粉,双下腐竹,不要木耳丝!”
阿青头也不抬:“知道了。”
想到两次把无辜的状元郎当作比美参照物,林稚吩咐阿青:“多放些腐竹。”
“好。”
盛夏是西瓜的季节,这时候的西瓜没经历过现代农药和转基因的摧残,个头不大,味道却很清甜,汁水也足。
四人各自手捧一角西瓜,在葡萄架下乘凉。
沈小七看向躺在阴凉处的四毛:“狗能吃西瓜吗?”
对这个问题,资深养狗达人林稚很有发言权:“大狗可以,四毛这种小奶狗还是算了。”
“听见没有?”沈小七和四毛说话,“阿郎说你不能吃,那我就不喂给你了。”
四毛趴在地上没理他。
阿青开口:“就算你喂它,它也不会吃的。”
“说得好像你喂它就吃了一样!”
沈小七低下头,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西瓜。
新鲜的西瓜放冰鉴冰镇过,散发着丝丝冷气,冰凉凉又甜津津,汁甜肉脆。一块西瓜吃进去,浑身都舒爽起来。
林稚啃完西瓜,擦干净手,又从冰鉴里取出一个红瓤西瓜,快刀切成几块,给大堂内的食客送了过去。
堂内坐着的都是熟客,大热天儿还南风知我意愿意过来给他捧场,合该送些惊喜小礼品。
这时候的西瓜不便宜,得了这么一角冰凉甜爽的小礼物,食客们也很高兴:“小郎君有心了!”
林稚笑了笑,“应该的。”
现代的饭店都送什锦果盘呢……
螺蛳粉卖了一阵子,反响不错,是时候可以升个级了。
双倍配菜自是不必多说,炸蛋、腊肠、鸭掌等小料也要加进去,单独卤制成盘,这样的一份配菜要五文钱。
再加上米粉、酸笋、酸豆角等基础底料,要想吃一碗满满当当、花里胡哨的豪华版螺蛳粉,怎么说也要三十文。
三十文一碗索粉自然不便宜,但是谁让别的食店里没有这东西呢?食客们也很乐于买账。
直到孟淮安和程令宜已经来店里吃过五次鸭掌螺蛳粉,林稚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孟琼舟似乎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是大理寺近日公务繁忙,还是对方的恶食症已经痊愈,不用特意到他这里来了?
如果是后者,那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不知为何,林稚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再去孟府叨扰一下的时候,孟琼舟如期而至。
林稚一喜:“孟郎君!”
孟琼舟应道:“林小郎君。”
一别几日,对方依旧是那副芝兰玉树的模样,只是脸色冷冷淡淡,看上去心情不大好。
说来奇怪,发觉对方心情不好,林稚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孟少卿是不是失恋了?
……怎么可能!先不说这恋从何而来,就算有,谁舍得和他提分手?
许是这些天没吃好。
林稚心中笃定:“最近上了不少新鲜小食,郎君要尝尝哪道?”
孟琼舟垂下眼睫,随意翻了翻食单,“便是最新上的吧。”
最新上的……螺蛳粉?
“这螺蛳索粉口味虽好,闻着却不大舒心,孟郎君要不要再换一道?”林稚诚恳地建议。
孟少卿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要吃螺蛳粉,那画面……别说,还挺让人期待的。
“无妨。”孟琼舟道,“舍弟用过几次,说味道很好。”
孟淮安真的不是故意坑他哥来的吗……
“好吧。那配菜要加点什么,卤鹌鹑蛋怎么样?”林稚问。
他得到了一声“好”。
卤鹌鹑蛋是昨日新上的配菜,一颗颗煮熟的鹌鹑蛋剥开外壳,放卤汁里卤上半日,白嫩的蛋清就变成了浸透料汁的淡淡褐色,无论颜色外形都很像肉丸子。
要不是这时候私自吃牛肉犯法,他还真想做些牛肉丸子。
果然,螺蛳粉刚端上来,林稚就看见孟琼舟轻轻皱了皱眉。
瞧瞧,他说什么来着,孟琼舟一定会嗤之以鼻而后……挑了一筷米粉。
林稚:“哇。”
孟琼舟咬下一段米粉,又夹了一颗鹌鹑蛋,半晌开口:“好吃。”
“……孟郎君吃得惯就行。”
他忽然意识到,对于他做的饭食,孟琼舟从来就没说过一句不好。
这样想着,林稚忍不住多看对方几眼,边看边琢磨,怎么有人能把螺蛳粉吃得像琼浆玉液一样?这么仙儿。
觉察到他的目光,孟琼舟抬头:“林小郎君也一起吃吧。”
两人不是没在一起吃过饭,有孟少卿这种吃相美观又安静的饭搭子,林稚也很愿意,当即捧着一碗螺蛳粉过来了。
两人面对面嗦粉。
林稚正咬着一颗小青菜,忽然听对面人说道:“林小郎君,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好郑重的语气!
他被这份郑重感染,略正色道:“当然可以。”
顿了片刻,孟琼舟缓缓开口,“你有没有……心仪的女郎。”
哦……林稚恍然大悟,原来是想要八卦他。
一般来说,男孩子只对自己好兄弟的情感问题有所好奇,孟少卿这样问,果真是把他当作好朋友了!
双向奔赴原来是这种感觉!
林稚很开心地往碗里夹了一角炸蛋,温声道:“没有啊。”
不得不说,阿青的炸蛋做得真不错,微油焦香的炸蛋吸饱了酸辣浓郁的螺汤,咬下一口,满嘴都是蛋香和香汤的味道。
他以为孟琼舟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还有下一句,“那日我看见,小郎君和一位女郎在一起。”
“相谈甚欢。”
女郎?在一起?相谈甚欢?
林稚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他去“相亲”那天。
真是误会大了,他连忙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孟琼舟——当然,故事里隐去了陈氏女郎的身份。
听完事情经过,好半晌,孟琼舟才道:“原来如此。”
“对,就是这样,我没有心仪的小娘子。”林稚边喝汤边道,“而且可能以后都不会有。”
“为何?”孟琼舟沉声,“愿闻其详。”
怎么感觉这人有点高兴?
林稚放下筷子,“孟郎君一定听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句名言,其实在我看来,此话同样适用于情*爱一事。”
自己的事情尚且处理不好,就不要祸害其他人了。
“第一次听林小郎君说这样的话。”孟琼舟轻轻一笑,“很有趣。”
“不过是一些愚见,孟郎君听过便好,不必当真。”
说完了自己,他也有点好奇孟琼舟的爱情观:“不知道孟郎君对这些事怎么看?”
孟琼舟垂下眼睫,“如果我心悦一个人,我会等他自己心甘情愿。”
等他自己心甘情愿……
没由来的,林稚忽然心跳得很快,掩饰般道:“那个人一定很幸运。”
却见孟琼舟摇了摇头:“并非是他幸运。”
“而是我幸运。”
……要命!
这孟少卿看着如冰似雪,说起情话却热情似火,别说是小娘子,就连他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心跳都快了好几拍,也不知道未来的少卿夫人如何招架得住。
林稚突然就觉得现在这个场景不太合适了。
这么一本正经、深情动人的话,怎么能在嗦粉的时候说出来呢!
他站起身来,从隔壁取来一碟子糖霜玉蜂儿。
这糖霜玉蜂儿是用糖霜和莲子制成的蜜饯莲子,外形洁白如雪,味道清甜芳香,吃了还能败火。
林稚把那玉洁冰清的小甜点往孟琼舟面前一推,“孟郎君多吃些。”
败败火。
孟琼舟看了看他,拾起一颗莲子放入口中,仔细品尝,“淡甜可口。”
大概千百年以来,华夏人民对于一道甜食的最高嘉奖都是“不是很甜”,是以得到这个评价,林稚还挺满意。
看着孟琼舟修长的手指捏着雪白的冰糖莲子,林稚终于觉得,嗯,这个画风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林:守护老公的美貌从我做起!
直男小林开窍倒计时ing
ps:刚才被编编戳了,这两天应该会改个文名,跟大家说一声_(:з」∠)_
①宋嫂鱼羹的典故参考百度百科
陈平敲敲门, “阿郎,官家让凌人送来的冰到了。”
本朝皇帝厚待官员,炎炎夏日, 为防中暑, 能休假的官员一律休假,而那些不能休假的近臣, 可以得到定期颁冰的赏赐。
孟琼舟就属于那些不能休假的臣子。
他放下手中纸笔,略一沉吟, “一共送来几次了?”
陈平回道:“初伏发了两次,中伏发了两次, 如今进入末伏,刚发下来第一次。”
“前几次颁冰时阿郎都在建康, 故而没有印象。”
孟琼舟点点头, “留下两盒,剩下的给林氏酒楼送去。”
“是。”
应着的同时, 陈平心中却有些许疑惑,阿郎对那林小郎君也是不是有些太上心了?
莫非……
不可能。一定是他想多了。
林稚这边得了天子的冰, 也体验了一把京朝官的滋味,捧着冰盒子赞不绝口,“这冰方方正正的,连个崩角儿都没有。”
这时候冰块都分三六九等,块儿大、方正、杂质少的自然卖价贵, 反之有崩角儿、带泥沙的冰最便宜。
林稚平日做冰雪冷饮用的也是上好冰块, 样子却没有这样好看。
沈小七道:“果然是宫廷冰窖,和商民冰窖就是不一样。”
“那是自然, 宫廷里面可是有专职凿冰的人。”阿蓝给他们讲起从前的见闻, “我和阿青在蜀东时, 家中附近就有一条用来凿冰的大河。”
“寒冬时节,清溪结了冰,凌人走到冰面上,先用铁镐划出横平竖直的大线,然后从画线的地方开始凿,力道那叫一个稳准狠……”
阿青同样稳准狠地把几块御冰凿开,问林稚:“小郎君想吃些什么冰饮?”
林稚想了想,“蜜沙冰吧。”
蜜沙冰就是浇上蜜、放上红豆沙的碎冰,清甜爽口,用一只素雅的青瓷小碗盛托,可谓是一份豪华版红豆刨冰。
四人各自捧着一碗拌着糖水的红豆沙冰,共同度过了一个惬意的夏日午后。
下午的时候,肉贩刘三把鸡肉、猪肉送了过来。
平常刘三一过正午便能把肉送好,今日却晚了一个时辰,林稚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刘三叹了口气:“宋家最近得了新妇,那小娘子讲究得很,不吃鸡脚不吃鸡翅,我又重新把那些宰鸡身上的脚爪去了,这才耽误了时候,小郎君可千万别怪罪。”
打工人何必为难打工人,林稚摇了摇头:“不会。”
又问:“那些鸡翅可售出了?”
刘三把那捆鸡翅拎出来,“没卖,都健全着呢!”
林稚看了看那堆色白嫩红的鸡翅,健全……是挺健全的。
因迟到一个时辰,刘三郎特意给了一个优惠价,林稚只花了不到往常一半的价格就买下一大捆鸡翅,感觉捡了个好大的便宜。
刘三送来的都是雏鸡,肉嫩,禁不住炖,炸着吃最好。
鸡翅开花刀,蒜汁子挤进去,用清酱汁稍微腌渍,挂上一层薄薄的面芡下油锅慢煎。等到表面变成琥珀色,再撒些炒香的蒜末,出锅。
用筷子往鸡翅中间一戳,香喷喷的油汁冒出来,每一个鸡翅上都裹着金黄的蒜粒,蒜香十足……啧,隔壁昱哥儿都馋哭了。
啃完三块鸡翅,林稚拿布帕子擦了擦手。
四毛扒着他的腿直吐舌头,想要和他有福同享。
林稚严词拒绝:“不可以。”无论是炸过的鸡肉还是熟了的鸡骨头,都不适合给小奶狗吃。
四毛嗷呜两声,蔫蔫地放下爪子。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露出一颗小脑袋——隔壁昱哥儿居然真的来了!
和他对上目光,昱哥儿大方地喊了一声“阿稚哥哥”,然后跑了过来。
这小豆丁站着还没他坐着高,林稚毫不费力地伸手在他头顶摸了摸,“你怎么过来了?”
“阿娘没时间和我玩儿,我就一个人乱跑,跑到阿稚哥哥这里来了。”
那日相亲事件过后,陈三娘待他倒是和从前一样,想来应该是陈氏女郎垫了话。
林稚道:“下次不要乱跑了,免得你阿娘担心。”
“我知道了,阿稚哥哥。”
昱哥儿边说边蹦跶,猝不及防和一旁刚吃完鸡脯肉的四毛对上眼神,一童一狗一见如故,凑在一起玩了起来。
忘了在哪里看过,一只小狗的智商相当于两三岁孩童,昱哥儿今年三岁多,可不就是同龄人?
玩了一会儿,估计是饿了,昱哥儿有些羞涩:“阿稚哥哥,你有没有吃的呀?我可以拿冬瓜糖和你换。”
林稚给他拿了几块炸好的鸡翅,盛在小瓷盘里,“吃吧。”
小孩子不缺吃食,原以为昱哥儿对这些小食反应平平,没想到连吃好几块还没腻,津津有味道:“好吃……回去要让阿娘也做给我。”
直到陈三娘的声音远远传来,昱哥儿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盘子,临走前还不忘把口袋里的十几块冬瓜糖都塞给他。
因不知什么时候再买到这样多的鸡翅,蒜香鸡翅没出现在食单,倒上了不常摆出的“菜品展示牌”。
知道林氏酒楼的特卖菜是限时限量供应,食客们点起菜来都是两盘起步,生怕一不留神就让人抢没了。
饶是如此,一连五六个食客点下来,鸡翅便只剩下一盘的量,即将下岗。
“店主人炸得好鸡翅膀!从前也吃过蒜香口味,都没有这样香。”
说话食客的盘中除了留有几根鸡骨头以外,干干净净,竟是连炸的蒜末都吃了。
林稚有点受宠若惊:“您喜欢便好。”
不过是提前挤了蒜汁浸到鸡肉里、蒜末先炸后放罢了,竟有这么大威力?
也许是该考虑一下把这道蒜香鸡翅引入食单——希望那挑剔的宋家新妇再多买些宰鸡。
孟琼舟来时,点过平日常点的小菜,林稚把那最后一盘鸡翅推荐给他:“这蒜香鸡翅不常售卖,味道也好,孟郎君可以试一试。”
“好。”
孟琼舟又道,“小郎君的字写得很好。”
想起自己那点三脚猫的本事,林稚顿时有一种在关公面前舞大刀的感觉,“要论字好,我肯定比不过孟郎君。”
孟琼舟却问:“小郎君从未见过我的字,怎知我字好?”
这人今天话还挺多,林稚忍不住想要逗逗他,眼珠一转,“都说字如其人,孟郎君一表人才、芝兰玉树,写出的字必定也是相当悦目。”
孟琼舟好半天没说话。
林稚抬眸一看,对方依然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张俊美白皙的脸上,似乎映出了几分可疑的薄红……
害羞了?面皮还挺薄。林稚道了句“郎君稍等”,心情颇好地拿着食单回了庖厨。
除了芦笋蘑片、蒜香鸡翅,对方还点了平日常点的蟹粉狮子头。
林稚到后厨时就看见阿青正在剥蟹肉,操作台上堆了四五个蟹壳。
“这时候蟹子味道鲜美,就是个头小了点。”阿青边剥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