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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城美食录( 闻笛解酒)


吃过榛蘑版小鸡炖蘑菇,再吃香菇版本的,总觉得少些味道。
鸡肉斩块,放油锅里爆香,倒入调好的酱汁、葱姜蒜块翻炒,炒到浓郁的酱色裹满每一块鸡肉,加滚水和榛蘑小火煨炖。
这样做出来的小鸡炖蘑菇,鸡肉酥烂,榛蘑鲜香,汤汁浓郁,一口下去回味无穷。
本朝的宫廷贵族爱吃菌类,称其为“蕈馒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民间自然也掀起了菌类饮食潮流。
是以小鸡炖蘑菇刚添上食单,立刻吸引了食客们的眼球,眨眼之间便销售一空。
考虑到这次采摘的榛蘑数量有限,林稚不得不限制了小鸡炖蘑菇的上菜数量,每日只上十几锅,剩下的榛蘑放太阳底下晒着,好留着日后随时取用。
阴错阳差,倒弄出了几分饥饿营销的意味,食客们对这道菌香浓郁的下饭菜越发追捧起来。
本朝人民培植的菌类多为常见的香菇和平菇,要想吃榛蘑,只能等下雨天到野地采摘。
林稚边摘边寻思,等以后有钱了,一定要招个天天帮他采蘑菇的小工!
作者有话要说:

三月初三,上巳节。
每年官家都会来到金明池畔,登临宝津楼,开设琼林宴,同时诸军也会献上百戏。
那般空前的盛况,让林稚联想到后世的春晚。
沈小七对这宝津楼赐宴可谓兴致浓厚,提前好几天就开始撺掇林稚,一起去看大宋军汇报演出。
去当然是要去的,不仅要去,还要卖东西——鱼生。
本朝人爱吃生鲜,每年阳春,临安市民都要带着砧板、快刀和各种作料去钓鱼。
钓出来的大鱼刮掉鱼鳞,挖掉内脏,把鱼肉片成薄片,蘸点米醋,在池畔边钓边吃。这叫“临水斫鲙”,是临安城又一大胜景。
湖光山水的地方,人们临湖而立,吃一顿鲜美的鱼生,想来确实别有一番野趣。
宝津楼宴请的多为达官贵人,贵人们自然不愿意亲自动手做这些剥皮抽刺的事,于是林稚的生意就来了。
和其他商贩临池叫卖的鱼生不同,他所做鱼生的特别之处,在于料汁。
新鲜牡蛎小火熬煮,逼出每一滴鲜美的汁水,放糖盐、酱油调味增色,最后用生粉略略勾芡,料汁——其实就是蚝油,便制作完成。
只有海鲜才能勾出海鲜的风味,蚝汁里再放些薄醋、芥末和姜蒜末,用晶莹剔透的生鱼片蘸着吃,鲜美可口。
上巳节头天晚上,林稚和沈小七又是雇骡车又是准备钓具,还要制作料汁,忙活半晚才算大功告成,第二天一早便带着这些食材物什前往金明池。
金明池前拱桥彩门迎风而立,池上仙桥水殿鳞次栉比,万头攒动,好不热闹。
林稚只略略欣赏了一下,等到沈小七看够了,两人才去往池西的垂钓区。
许是大部分人都去赏诸军百戏了,钓鱼的人并不算多,零零星星五六个人坐在岸边,身旁围着几个木桶,不知里面有没有渔获。
林稚忍住想要探头瞅一瞅的念头,专心拿起鱼竿,挂饵,抛竿。
外祖父外出钓鱼总喜欢把他捎上,美其名曰修身养性。
他没亲自动手钓过什么鱼,但耳濡目染学到不少钓鱼方面的知识,比如垂钓地点首选有阴影的地方,收竿时要轻抖鱼竿末尾,竖直向上提起……
突然一阵巨大的拉力从鱼竿处传来,林稚没防备,差点被拽了个趔趄,连忙收起鱼竿垂直一提——一条三尺多长的鲤鱼正咬着鱼钩不停甩尾。
沈小七在一旁欢呼:“阿郎真厉害!”
不远处的一名渔友见状笑道:“小郎君好运气啊,刚来就钓到这么大一条鲤鱼,老朽儿都在这里坐一个时辰了,半只小鱼苗都没看见。”
林稚冲那老叟笑了笑。
却见沈小七一脸不忿地小声嘟囔:“瞧这老头说的,阿郎你明明靠的是实力,才不是运气!”
“……不是。”林稚觉得有必要替自己澄清一下,“我确实靠的是运气。”
没想到沈小七一副完全忘记刚才说了什么的样子,大言不惭道:“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光靠运气都能钓上这么大一条鱼,阿郎真厉害!”
“……”这小孩该不会对他有粉丝滤镜了吧!
林稚故意吓唬他:“我要杀鱼了,你躲远点,小心溅一身血。”
沈小七非但没躲远,反而笑嘻嘻地凑上来,要拿他手里那把快刀:“阿郎,不是我说,一看你就没杀过鱼,刀不是这样拿的。还是交给我吧。”
沈小七说得对,他确实没杀过鱼。
原本以为对方也没有经验,没想到还是个老手,连怎么拿刀都一清二楚。林稚把刀递给他,“你来。”
沈小七接过刀,切头去尾,刮鳞剔骨,一气呵成,手法干练,林稚甚至都没看清他的动作,两片干净饱满的鱼肉就已经呈现在眼前。
“当初做的第一份工就是帮人家杀鱼。”沈小七傻乎乎地咧咧嘴,“那鱼贩是我第一个老板,说好干满一个月就给月钱,结果他半路跑了,白让我干了那么多天的活。”
林稚半是心疼半是好笑地安慰他“你放心,我跑不了。”
接过快刀,林稚把鱼肉切成均匀的肉片,铺在竹篾上,不需吆喝,很快就有人上前询问,抬头一看,竟还是先前那个打趣的老叟。
“唉,我就惦记着这个味道,谁承想今天总是钓不上鱼来,先到你这里买点吃吧。”
林稚笑着点点头,用荷叶裹好一份刚切好的鱼生,连同调料一同递给老头,还附送一小壶姜茶。
“鱼生性寒,老丈吃完记得喝杯姜茶暖暖胃。”
“好,好,多谢小郎君了。”老头感动非常,想着就算是鱼生的味道不尽人意,也能原谅对方。
谁知尝过一口,竟然意外地好吃。
薄薄的鱼生带一点韧劲儿,不知料汁里放了什么配料,和他从前吃过的鱼生都不同,既保留了鱼肉的鲜味,又去除了腥气,口感冰凉鲜甜,又鲜又脆,很是好吃。
这样好吃的鱼生,他应该很熟悉才是,然而那卖鱼生的小郎君眼生得很,似乎从未见过,再联想最近城中十分红火的春饼炙鸭、鸡肉炖蘑……莫非是那位林氏食铺的店主?
林稚还不知道自己掉了马,接连卖了四五份鱼生,原先那条鲤鱼已经不够用了,只好拿起鱼竿继续钓鱼。
第二条鱼咬上钩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之声——汇报演出开始了。
鼓打得太响,本来咬钩的鱼都吓跑了,林稚无奈,只好和沈小七一起看百官汇演。
首先登场的是十几个鼓手,鼓乐齐鸣,或跳或唱,一番进献唱贺之后,一个头上裹着红色巾帻的大汉奔入场内,在他身后,一群雄狮猛虎翻滚着进来。
沈小七在一旁兴奋地吱哇乱叫,林稚却仿佛梦回被迫和家人一起看春晚的场景。
接下来是扑旗子,和现代的旗舞差不多;紧接着,一个个手持蛮牌刀枪士兵登场,模拟列阵对战,布下偃月阵法;蛮牌令奏响,舞蛮牌开始了……
正当林稚意兴阑珊地准备扭回头时,忽然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姿。
孟琼舟今日的打扮和往日不同,头发用黑色发束成高马尾,绯红锦袍衣摆周围镶了一圈黑边,不是织物,而是黑色曜石,光华夺目;一向略宽大的袖子也收紧成箭袖,表情冷淡得和往日别无二致,整个人却仿佛从冷面权臣变成了年轻武将。
像是在一众口味平平的点心里,突然发现一块自己最喜欢的口味。
林稚目不转睛地看起来,好奇问道:“这是要射箭吗?”
自从那日米壳事件过后,沈小七还没和孟琼舟对上过,此刻有些尴尬道:“嗯……可能是吧。阿郎你是不是对这个不感兴趣?要不我们别看了。”
“嗯?”林稚疑惑地看他,“感兴趣啊,为什么不看。”
沈小七硬着头皮道:“好吧……那就看吧。”
场上,马上骑手抛出一枚系着红锦索的红绣球,纵横奔驰着飞快向前奔去。
此为移动靶,顾名思义,持箭者需射中不断移动的红绣球才算胜利,难度不小。
孟少卿不是武将……真的能射中吗?林稚有点担心。
那边,孟琼舟不慌不忙上了马,追逐而去,始终和前方的引马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凝神细看片刻,忽然抬手搭箭,施弩,红绣球应声落地——中!
场内场外瞬间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叫好声。
就连沈小七都忍不住倒戈:“好帅!”
林稚又往那个方向看了几眼,心想,“嗯,确实挺帅的。”
作者有话要说:
稚稚:老公好帅
①“临水斫鲙”和“百官汇演”参考《过一场风雅的宋朝生活》

春社日,林稚在厨房里鼓捣鏊饼和漫泼饭。
鏊饼是在平底锅上煎熟的薄面饼,上面放韭菜和熟猪肉,连饼带菜一起吃,绵软酥脆,有点像后世的糊饼。
漫泼饭就是盖浇饭,配菜可随意搭配,本朝多用炒鸡蛋碎、猪肉末、青蒿菜、芫荽和韭菜。
这种节日食品味道倒是其次,寓意才是最重要的。
据说吃了这些沾染社公社婆神力的社饭,土地神能保佑一整年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入乡随俗,林稚认认真真做好社饭,认认真真吃完,然后又认认真真地开始做社糕。
春社这天人们会互送社糕,就像中秋节互送月饼、端午节互送粽子一样。
社糕用大米面制作而成,里面加了果仁、蜂蜜和白糖,吃起来很像米糕版五仁月饼,但比五仁月饼好吃多了。
给沈小七留下两个,林稚把剩下的装进几个竹篮,打算先给隔壁的曹婆婆和李四郎送去。
曹婆婆开的是一家肉饼铺子,林稚没吃过,但每天看客人从店里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想来味道应该不错。
见这位年纪极轻、几乎能给自己当孙子的邻居带了社糕来,曹婆婆惊喜异常,鱼尾纹都笑了出来,“是林小郎君对吧?真是久仰大名了,来来,快请进。”
林稚笑道:“第一天搬过来就应该来拜访婆婆,这几天一直不得空,今天正好借了春社的由头,希望婆婆不要介意。”
“怎么会介意呢!”曹婆婆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郎君忙,能亲自来一趟已经很有心了。当初我这个邻居,哦,就是你的前任屋主,平常都不和我们走动的。本来这也没什么,可上次老婆子我跟他打招呼,他理都不带理的!真是没礼貌,还好搬走了……”
短短几句,林稚已经觉察出曹婆婆的话痨属性,微微一笑,“可能他只是比较害羞。”
其实他想说对方可能是个社恐,但想到“社恐”这个词有些超前,退而求其次改成了害羞。
“一个儿郎,又不是小娘子,害羞什么!”曹婆婆摆了摆手,忽然想起什么,对林稚道:“小郎君,我今天生意忙,还没来得及做社糕……这样,我拿几张肉饼给你行不行?”
远亲不如近邻,林稚跑这一趟不过是为了和周围邻居熟悉熟悉,原本也没想索要回什么,当即道:“婆婆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肉饼都是现成的!”
“那好吧。”林稚笑了笑,“我也正想尝尝婆婆的好手艺。”
长得好看嘴巴又甜,曹婆婆越发喜欢林稚,迈着小碎步回到后厨,整整拿了三大张肉饼给他。
“不是婆婆自夸,我这饼啊,是真好吃!”
林稚点点头,那当然了。毕竟能在这春风楼盘下一间铺子的,都不是一般人。
回到自家食铺,他把那三张肉饼妥善放好,又提着装了社糕的食篮去了李四郎的店铺。
李四郎家开的是茶坊,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清润的茶叶香,林稚忍不住道:“好香啊。”
到底是在自家隔壁做生意,不可能不眼熟,看见这位饮食界新秀登门前来,李四郎微微有些诧异:“是……林氏食铺的小郎君?”
李四郎是个中年男人,略微秃顶,看上去很老实。
林稚笑着冲他点点头,把自己的来意告诉对方,顺手把社糕递了过去:“一点心意,还请李四郎君笑纳。”
“小郎君太客气了。”李四郎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林稚是来找事的。
真是误会大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不知小郎君喜欢喝什么茶,龙团胜雪还是北苑先春?”
无论是龙团胜雪还是北苑先春,听起来都很名贵,林稚指着面前的茶壶道:“这个就行。”说完,提起面前精致的紫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道:“好茶!”
碧莹莹的茶汤里不见一片茶叶,入口是清爽的绿茶味道,隐隐带些回甜,似乎是加了糖。
李四郎笑道:“小郎君喜欢就行。”
一盏茶打开了这个略显木讷的男人的话匣,李四郎开始和他谈天说地,从今年的羊肉价格聊到北方旱地的灾情,不知怎么又拐到了朝堂之事。
“最近新上任的孟少卿为人勤政尽职,很是不错,林小郎君以为如何?”
说得好像要给他相亲一样。
林稚努力摆脱这种奇怪的感觉,顺着他的话道:“我也觉得孟少卿人很不错。”
李四郎坐在他对面边喝茶边说:“看来英雄所见略同……自孟少卿上任后,大理寺的侦破案件的速度快了不少。”
“对了,林小郎君,看你年纪不大,为何不科举入仕,反而走了商贾这条路?”
还不是原身的那个倒霉爹,放着好好的太傅一职不做,非要造反!
官家能饶下他这条小命已是仁善,更遑论入不入仕了。
这些话自然不能说出来,林稚淡然一笑,“林某愚笨,参不透朝堂之事。”
闻言,李四郎看向食盒里的状如白玉、细腻精巧的社糕,狐疑地皱了皱眉头。
这般精致的社糕,连手艺高超的小娘子都未必能做到如此出色……愚笨?
林小郎君也太谦虚!
林稚这边提及孟琼舟,却不知对方那里也提到了他。
春饼炙鸭、鸡肉炖蘑、鲜爽鱼生……食案上一共十道菜,足足有八道出自林氏食铺。
孟琼舟压下微微翘起的唇角,低头抿了一口社酒。
春社这天国子监放假,夫子学生欢聚一堂,他自然也去要拜访自己的老师,高梦华。
高梦华年逾六旬,曾在国子监教书数年,桃李满天下,孟琼舟是他众学生当中最得意的门生。
门生们前来拜访,酒菜是少不了的,于是就有了眼前一桌。
酒过三巡,高梦华喝得正酣,话也随之多了起来,问道:“琼舟,观你气色好了不少,可是恶食之症痊愈了?”
孟琼舟还没开口,少府邢柯先抢道:“老师,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恶食症哪是说痊愈就能痊愈的?我看啊,能改善就不错喽。”
孟琼舟不为所动,顺着高梦华的话道:“多亏林氏食铺的店主人,和从前比起已改善不少。”
高梦华抚掌笑道:“巧了不是?今日这一桌子菜也是从那林氏食铺取来的。不得不说,那店主小娘子的手艺真是好啊……”
闻言,孟琼舟清浅一笑,“是位小郎君。”
“哦?小郎君?” 高梦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来是我先入为主了。”
却有一道不甚和谐的声音响起,还是那位邢少府。
他撇着嘴道:“依我看啊,林氏食铺的菜创新有余,至于味道嘛……有待提高。”
少府和少卿虽一字之差,官职却差了四品。
平白被孟琼舟压了几头不是让邢柯最气愤的,真正让他生气的,是前段时间自己儿子的入学一事。
国子监下设国子学、太学、武学、四门学、律学等,以邢柯的儿子邢新的课业成绩,能卡着律学的最低门槛入学已是三生有幸。
然而邢新却想入最难进的国子学,于是邢柯便想着找孟琼舟这位昔日同窗,从中与祭酒博士说和说和。
官官相护蔚然成风,他有信心对方能帮自己这个忙。
谁知,孟琼舟一口回绝,连一丝商量的余地都给他留。
从那之后,邢柯就暗暗记恨上了他。
可官位差距在那里摆着,他根本没机会也没实力报复对方,眼下终于让他找到机会——不痛不痒地刺他喜爱的吃食几句,既能成功膈应对方又无伤大雅,何乐而不为?
邢柯自诩此招甚妙,心情颇好地多夹了几筷子菜。
原以为依照孟琼舟的冷淡性子,绝不会理会这种小事,然而下一秒却听他冷然开口:“邢少府素来喜爱荤腥肥腻,这些金齑玉脍自然入不得眼。”
没想到对方真的会出声反驳,邢柯顿时怔愣原地。
荤腥肥腻和金齑玉脍两相对比——这是在讽刺他品位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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