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想到了巫族。乱世起,大巫现,功成则身退,隐于盛世浮华之中,或许就是看透了世事变迁的本质吧。
“……王爷,攻城车已备好,是否攻城!”
赵珩回神过来,耳旁还回荡着声声惨叫,最后一波鹰弹正准备腾空而上,是时候了。
赵珩抬手一挥:“全军听令,攻城!”
硕大的战车被推入战场,士兵们齐声呼喝,用撞木狠狠的撞击着城门,声声震撼人心。
这是赵珩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攻破一座城池,当城门被破开的时候,楚氏这个拥有强悍铁蹄、让人闻风丧胆的一方霸主也将成为过去,天下格局又一次重新洗牌。
南方陷入混战,有鹰弹为辅,周军连下楚氏几城,一路势如破竹,士气正盛。
反观楚国国内,周家堡一案悬而未决,楚司珏轻飘飘的一纸罪己诏在重赋和重兵役之下形同废纸。他不是不想减赋税,可周军兵临城下,国库又吃紧,他不加赋税已是仁慈了。淮阳城又有楚烨步步紧逼,内忧外患,楚司珏濒临崩溃。
周狸连日奔波布防,身心俱疲。他已经有好几晚不曾安眠了,不是不能睡,而是根本睡不着。楚国形势危急,覆灭之兆已显。
或许从楚司珏频繁对外发动战争时,楚国灭亡的种子就已经种下了,种在南方数十座城池里毫不起眼的百姓身上。当百姓的利益被无限度的挤压时,终有一日这些蝼蚁会聚集成一股强悍的力量,一发不可收拾。
楚氏父子,难成大业,周狸这一刻才真正明白。
楚煜虚伪至极,极重名声,几次错失进取的时机。楚司珏恰恰相反,他丝毫不在乎名声,但为人过于急躁激进,单是一个“暴”字就足以毁了他。楚国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皆因“名声”二字。
可仔细想想,自己辅佐楚司珏多年,背地里做过不少肮脏勾当,他这一双手也沾染着许多无辜人的鲜血,为的不也是有朝一日功成名就么。
夜风浮动,衣袂翻飞,周狸背着手站在廊下,遥望摘星楼的方向,豪情斗志开始溃散,对眼前的局面第一次生出几分无力感来。
民心尽失,部众不服,这仗已经输了,溃败只是时间的问题。
回廊一侧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周狸的心却反而归于平静。
“先生,陛下紧急召见。”
周狸轻舒一口浊气,理了理衣襟,道:“我这就过去。”
九江白氏反水了。
周狸眼皮颤了颤,虽然知道楚司珏找他一定没有什么好消息,但也没想到事情竟发展的这么糟了。
“白氏私军已快到淮阳城了,江南墨氏也渡江而来,意图和周军形成三面围攻之势,淮阳城就快变成孤城了。”楚司珏闭着眼,他也终于明白诺大南方之地,根基早已摇晃。
周狸拢着手站在一侧,垂眸说道:“答应楚烨的条件。”
楚司珏冷笑一声。
周狸又说道:“我们得撤出淮阳城。”
楚司珏怒目而视:“淮阳是楚氏根基!”
“但淮阳城无险可依!”周狸上前一步,逼视楚司珏:“陛下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们守不住淮阳城的。”
楚司珏无力的瘫坐下去,烛火暗影下,他眸中没有了光彩,就像一头被关进牢笼的猛兽,终究屈服于现实。
他闭了闭眼,涩然道:“退守云居山。”
楚烨没想到楚司珏竟甘愿放弃淮阳城,如今三路大军围城,城内百姓又不安分,楚烨守了几日不由心力交瘁。
楚司庆才从城墙上下来,战袍上染着的血迹还未干。
“爹,撑不住了。”楚司庆吐出一口血沫:“斥候探听到周军辎重运了一批东西过来,闻起来有火硝的味道,怀疑是鹰弹。”
楚烨眼皮狂跳。
鹰弹的厉害他没见识过,但能在短时间内拿下昌州城,可想而知其威力。
“我们也撤吧,爹,楚司珏一早就知道淮阳城守不住,我们守了这么多天也不算对不起祖宗基业。”
楚烨满眼疲惫,摇头苦笑:“往哪儿撤呢?”
楚司庆不说话了。云居山是楚司珏早年屯兵之地,可暂做栖身之所,但他们这些人却无处可去了。
楚烨捋了把脸,道:“虽是楚司珏有错在先,但我这做叔父的没能尽到规劝之责不说,又借机攫利,致楚国分化,外敌趁虚而入,他日入黄泉也无颜面见先祖。”
“楚氏族老们尚在城中,我们岂能言退。”楚烨目光坚定起来:“我楚氏一族生来好战,死在战场上是将士的殊荣。战至最后一刻,人在,城在!”
可惜楚烨的坚持并没有让淮阳城变的更坚固,因为他至死都不明白楚氏败亡的根源。
赵珩催马进城,他瞥了眼西北方复建起来的摘星楼,摇头叹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残叶倔强的挂在树上,任凭寒风摧残。深秋已过,淅淅沥沥几场小雨,南方的冬天悄然而至。
赵琮撸起袖子挠了挠手臂,骂骂咧咧道:“这是什么鬼天气,又湿又冷,身上痒死了。”
赵珩瞥了眼他通红的手臂,不由蹙眉:“你没去军医帐子里领药?”
赵琮垮下脸道:“我嫌苦。”
赵珩眼睛一瞪,赵琮立马表示:“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他舔着脸凑上前,见赵珩正在琢磨云居山的地形图,问道:“大哥,我们攻下淮阳城已经一月有余,眼看着入冬了,这仗还打不打?”
“当然打。”赵珩道:“云居山是入云梦的必经之路,玄度还在等着我。”
他在地图上划出云居山的范围,道:“云居山地势险要,可做屏障。只要楚司珏派兵固守,于云居山后几座城池巩固力量,伺机攻伐九江城,他日便能挥师卷土重来。但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大军何日开拔?”赵琮已经等不及了。
赵珩把地图卷起来,目光落在赵琮起了红疹的手臂上:“待将士们身上的疹子好了,即刻启程。”
赵琮一听忙溜溜的去找军医,喝了药汤不说,又从军医那儿蹭了罐药膏日日涂抹,把自己照顾的妥妥贴贴。一日三次点卯似的去赵珩跟前晃悠,就差把‘出兵’俩字写脑门上了,大哥却反而不急了!
赵琮抓耳挠腮,想问又不敢问。直到姬元曜抵达淮阳城才明白过来,嘟嘟囔囔的跟在姬元曜屁股后头抱怨:“原来大哥在等元曜师兄呢,害得我日日过来伺候着,生怕大哥出兵不带我。”
姬元曜就笑:“是你自己耐不住性子,何苦怨别人。”
赵琮撇了撇嘴:“我就这毛病,元曜师兄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他拍拍姬元曜的肩膀:“师兄一路辛苦了。”
今冬极寒,入冬后淮阳城罕见的下了几场雪,雪花落在地上化为水,夜里结了薄薄的一层冰。马蹄踏过发出细微的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安宁。
长街上,百姓隔窗眺望,目送大军离开。周军进驻淮阳城,赵珩在主街张贴大周皇帝陛下告示,减免南方赋税,归还被贵族侵占的土地,总算让百姓心里有了底。
可这仗还没打完,谁也不知道安稳日子能过到哪天。楚司珏的主力军还在,如果周军打不过,是不是又要就地征兵,强加赋税……
寒风凄凄,忧虑和不安混着湿冷的风钻入鼻息,赵珩回望临街的百姓,并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沉默的看了眼。
太平盛世并不是随便说说,而是要让天下百姓亲眼看到。
云居山上飘起了鹅毛大雪,楚司珏裹紧大氅,往火堆里丢了柴火。
“我们运气实在不够好,南方已经很多年不曾遇见这样大的雪了。”周狸将烧开的热水递给他,道:“陛下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楚司珏捧着碗,睫毛上的冰碴在热气蒸腾下凝成水滴:“楚烨败的太快了,否则我们大可趁白氏私军围困淮阳城时攻下九江,如今倒陷入被动了。”
“云居山地势险,只要守住山门我们就还有喘息的余地,至少云居山后还有几座小城可为根据。”周狸落寞的眼睛映着火光,他低声道:“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不是么。”
楚司珏仍有余恨:“这么大的雪,周军应该不会发兵了吧。待熬过这个冬天,发兵九江城,白氏那几个老东西竟敢背叛我……”
周狸没什么表情的说道:“我们把白氏逼的太狠了。”
楚司珏心里憋着气,才要发作,忽听山中传来一声狼嚎,他眼皮一跳:“云居山什么时候有狼了?”
周狸侧耳细细听了听,脸色惨白:“果真是狼!”
楚司珏曾在云居山屯兵,山中虽有飞禽走兽,但不曾见猛虎豺狼,所以他才敢率军于山中暂避。常年观人兽搏斗,他当然知道山中猛兽的厉害。
“快挖火沟。”周狸反应过来,忙吩咐亲兵:“纠集一队人马在附近捡柴,越多越好。”又派了一队斥候前往查探。
“如果是孤狼倒还好说,只怕遇见狼群。”周狸道:“陛下不如下山入城去吧,山中防御攻势有副将盯着,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小城守备薄弱,未必见得比山中安全。楚司珏思量一番,道:“不急,先探探情况再说。”
赵珩的军队已经迫近云居山了。
他听玄度提起过这个地方,玄度说云居山脚下是他出生的地方。那年云游赵珩原本是想来这里看看的,只是正逢巨变,没顾得上。玄度说云居山风景很好,或许是挨着云梦近,多少沾了点儿仙气,也是块人杰地灵的宝地。
大雪纷飞,漫山遍野被银白覆盖,可赵珩却觉得云居山的气息没那么清透,仿佛带着两分熟悉的邪气。
天阴沉沉的,云层压的很低,寒风刺骨,冷冽的气息辛辣,赵琮呼出一团白气:“这么冷的天窝在山上,楚司珏也够能忍了。”
姬元曜催马上前:“有幸入冬前将楚司珏赶出了淮阳城,否则今冬大雪,官府又增赋税,百姓食不果腹,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在这个寒冬冻死饿死了。”
他微仰起头看着厚重的云层,忽然脸色一沉:“出事了。”
断断续续的狼嚎从山间传来,赵琮眼皮一跳:“云居山有狼?”
姬元曜摇摇头:“这不是云居山上的猛兽。”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着,让峡谷之间的栈道显得更加逼仄,赵珩紧握缰绳,唇角绷成一条线,从狼嚎声中大概分辨出什么,沉着脸说道:“云居山虽山势险要,但此地无猛兽。狼群是从别处迁来的,他们的栖息地受到了阴气的攻击。”
“狼群?!”赵琮啧啧道:“狼群可不好对付,楚司珏一定会下山。”
几乎瞬间,赵琮脑子里就想到一计。
风卷着鹅毛大雪扑簌簌的刮在身上,斗兽场上与猛虎搏击的场景历历在目,遍地鲜血碎肉是赵琮这么多年压在心底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望着不远处连绵起伏的银白山脊,眸光深沉:“大哥,楚司珏有三万主力军盘踞云居山,狼群虽勇猛,但未必敌得过军阵,我想分而化之。楚司珏的葬身之地,应该在狼腹之中。”
赵珩唇角泛起冰冷笑意:“我们兄弟想到一块儿去了,这么大的雪,楚司珏一定认为我们不敢上山。”
他从腰间摸出短笛,又想到当年在大月山,玄度调侃他笛音杀伤力强,自己是怎么说的?说要他在万军之中吹笛御敌,那不是光着屁股拉磨,转圈丢人么。
可一路走来,自征陇西一战开始,他这老脸就被自己抽的生疼。如今又要吹笛驭狼,他竟也觉得没什么了。反正除了自家人,没人知道他吹的是什么曲子,也没人知道他吹的是否在调上。纷飞大雪,鬼哭狼嚎,正应情景。
狼嚎声似乎无处不在,楚司珏龟缩在火圈里不敢动弹。他派出去的一队人马很久都没回来,周狸不放心,又派了一队人出去。
一头浑身银色的头狼嚎叫着将士兵引来,而前方是周军设下的埋伏圈。赵珩立在横生出来的树枝上,身姿轻盈,只是吹出来的调子如鬼魅哀嚎,仿佛受了多大冤屈似的。
楚军派出一队,他们就收缴一队,直到楚司珏察觉情况有异。
“我们得赶紧下山。”常年领兵作战,即便眼下颓败落魄,楚司珏仍有一丝主将的敏锐,他闻到了鲜血的味道,那属于战场。
就在楚军准备撤离云居山时,忽地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周军。周狸见楚司珏欲拔刀上前,忙一把将人拦下:“陛下,这样的天气周军都敢冒死进山,必是有备而来,我们不可恋战。”
他吩咐副将迎敌,将楚司珏连拖带拽的往山下带。
楚司珏气血翻涌:“周军欺人太甚!”
山风呼啸,大雪弥漫,几乎辨不清方向。斥候走岔了路,楚司珏一行人兜了一圈,似乎又回到了原地。
斥候急的不行:“明明就是往这边走,循着小路便能下山,怎么走不出了呢!”
周狸四处探看,也有些心慌:“许是小路给雪盖住了,再仔细找找。”
冬天昼短夜长,这会儿已是傍晚,山间愈发昏暗。楚司珏没有找到出路,夜里又不敢生火唯恐引来周军,只得寻一块山石避着,硬生生冻了一宿,手底下的士兵已有受不住的了。
他无头苍蝇似的在四处找寻出路,可自昨日到今晨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最终仍避免不了回到原处。狼嚎声连绵不绝,他似乎已经预见了楚军将士的下场。
风雪吹了一宿,周狸发胀的头脑难得挤出一丝清明,他脸色有些不好看:“我们中计了。”
雪没有昨日那么大了,细碎的雪花被风卷成一道白色漩涡,周狸望了望周身地形,说道:“早年我们屯兵云居山,这里的地形早已摸的一清二楚,不可能遇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我们误闯迷阵,周军有巫人。”
“隐约听李玄序提起过,他似乎有个师弟,早年被囚摄魂狱,后来出走。那人本该是继任大巫,天赋极高。李玄序还曾调淮阳城的兵马在南方境内搜查此人,只是没找到,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先生怀疑李玄序的师弟在为大周效力?”
“不无可能。否则这么大风雪,周军如何敢摸上山来?”
“巫人擅奇谋诡道,如果真如先生所言,我们岂不是没出路了!”
“砍树。”周狸将地形尽收眼底,说道:“我们一路往东南走肯定不会错,将树砍倒试试,也许能找到出路。”
楚司珏带着精锐部队一边伐树一边行进,脚程没那么快,正午时风雪停了一会儿,楚司珏却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
“先生,你不觉得山间好像突然安静下来了么。”
周狸也纳闷:“是啊,听不到狼嚎声了。但好像……”
他低头看了看地面:“好像大地有些摇晃。”
正在二人惊疑不定时,探路的士兵连滚带爬的跑回来,满脸惊骇的指着身后:“有,有,有狼,狼群,狼群啊!”
他声音凄厉,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满是恐惧。
仿佛在应和小兵的话,狼群的嚎叫打破了山谷短暂的宁静,数十匹白狼自山坡上冒出头来,呲牙望着这群人。
“狼群,是狼群啊!”楚军找了一天一夜的路,凄凄寒风直往骨头里钻,他们的胆气早就没了,意志力也在狼嚎声中逐渐崩溃。不知是谁尖声吼叫,紧跟着恐惧蔓延军中。
“小白,你吓到他们了。”赵珩轻笑一声,拍了拍头狼的脑袋。小白呜咽一声,毛茸茸的大脑袋在赵珩腿间蹭了蹭,然后就老老实实的贴着赵珩趴着,还不忘摇摇尾巴,哪有半点头狼的威风,倒更像一条家养的狗。
楚军惊了。
周狸也被眼前这一幕震住,抖着唇道:“那个年轻人,他会驭狼之术!”
楚司珏仰头望向山坡,他从未见过赵珩,但不知怎么,那个浑身甲胄的年轻人总让自己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仿佛他生来就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楚司珏。”赵珩身边的小将突然开口,楚司珏循声望去,就听那小将继续说道:“楚司珏,你设斗兽场观人兽搏斗,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葬身虎狼之腹,残忍至极,有违天道。今日这狼群就是特意为你准备的,也让我们好好看看你的身手。”
“你卑鄙!”楚司珏怒吼一声,他环顾狼群,有那么一瞬间他已经无法思考了。
赵琮冷笑一声:“我卑鄙?这可不敢当,论卑鄙残暴,我不及你半分。”他目光掠过在场楚军,说道:“今日祸首乃楚司珏,我给你们一次选择的机会,若活命,便放下兵器回归大周。若不肯,那就和你们的好主子一起喂狼吧!”
“我,我投降,我投降!”一个小兵当即撂下兵器跪倒在地。一石激起千层浪,谁也不想葬身狼腹,转眼间,楚军投降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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