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他们在路上收到了暗卫传回的情报,也终于弄明白了吉州的情况。
六月初,吉州知州下令开始征收丁税,吉州去岁干旱,收成不好,有些人家拿不出丁税,和税吏起了冲突,税吏失手杀了人,村民愤而暴起,杀了税吏。
知州贾胜几年来盘剥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纵容富商员外欺男霸女,百姓们早已在崩溃边缘,这件事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村子的人也不干了,众人集结在一起,趁官府还没反应过来,直接杀进了县城,占领了县衙,将衙门的官员全部杀了。
贾胜大怒,让州兵前去镇压,可他们守着县城,派出的五百州兵竟然一时没能攻进去。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人效仿他们杀了税吏,然后加入他们,等贾胜反应过来将全部的州兵派去时,面对的却早已经不是最开始的那伙散做一堆的村民了。
云清皱着眉,去年干旱,朝廷早就下令免除岳州、宁州和吉州今年的丁税,贾胜打折扣朝廷的名号照收不误,最后税银会进到谁的口袋显而易见。
他抬眼和贺池对视:“王爷觉得吉州的事恒王知道吗?”
贺池嗤道:“他一个小小的知州,若背后没有人支持,哪敢这么横行无忌?”
只是他们怕是都没想过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吉州的起义军现在已经集结了两千多人,州兵本来就疏于训练,有人数优势时还有获胜的可能,可到了现在,州兵已经拿他们毫无办法了。
“我猜这件事贾胜还没告诉贺源。”
云清略一转念便明白了贺池的意思:“也对,若他知道,定然会立刻断尾求生。”
贪污受贿、盘剥百姓,逼得百姓起义,若真和这件事扯上关系,就不是随便禁个足能解决的了。
这是一个绝佳的扳倒贺源的机会,只要他们提前把消息透露给贺澜,让贺澜在贺源截住奏折前把这件事捅出来,趁他们不备找到证据,贺源便再难翻身。
可贺源现在却不能倒。
贺池把暗报点燃,扔进盆中,看着火光一点点将信件舔舐。
封宁城。
那日贺池走得实在匆忙, 没来得及做任何遮掩,当天封宁的众官吏就知道了王爷离开的事。
众人都知道云清不在封宁,若说刚开始时云清离开封宁还需要找理由遮掩, 现在宁州已经完全在瑞王府的掌控之下, 自然也不必再顾虑这么多。
而且城中有贺池坐镇, 大伙儿自然是该做什么做什么,私下虽然多有猜测,却也不敢探问云清的去处。
可贺池突然离开,显然不同寻常。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来找白忱溪询问情况。
白忱溪有些为难地道:“本官也不知王爷去往何处,不过王爷交代了, 少则几日,多则十几日便回,诸位不必担忧。”
众人面上不说,心下却各有思量。
他们现在被打上了瑞王的烙印,荣辱成败都系于瑞王府,自然会担忧王爷或者王妃出事,因此每日都有人明里暗里询问贺池和云清的情况。
白忱溪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所有的打探全都被他挡了回去。
几日后, 有关灾情的奏折和信件被送到封宁,交到白忱溪手中。
他看完信件,知道云清无事后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他即刻令人快马加鞭将奏折送入京中,然后让人去请钱知州和江同知等大人前来商议政事。
“……吉州发生蝗灾,灾民涌入宁州边界……”
“……宁州还有不少荒地待人耕种, 王妃下令让各县准备接纳灾民, 灾民若选择留在宁州,可载入宁州籍帐, 分地耕种……”
几人听到吉州灾情、又有流民涌入,第一时间都有些心惊,待听完白忱溪传达的王妃命令后,又慢慢冷静下来,王妃已经将应对之法做得如此详细,必定比他们了解的情况更多,他们也不必恐慌。
转念之间,众人便把这件事和王爷匆忙离去的事联系到了一起,心下各自有了猜测。
不待他们细想,白忱溪便已经开始雷厉风行地将各项事务安排给众人。
其余事务都不算复杂,担子最重的当属负责分管户籍赋税的江净百。
“江同知,将流民载入籍帐和分地一事,便交由你拟出章法,以及准备给各地的赈济及赈贷钱粮,须得从府库拨出。”
江净百有些为难地拱手道:“白长史,非是下官不愿配合,可秋收在即,月初王妃下令种植的棉花成熟,之前从未有过棉花的课税,还需我们着手制定完善,下官手下的人都扑在赋税一事上,田赋实是重中之重,若下官把人都调来负责赈灾,怕是会影响此事啊。”
白忱溪俊眉一挑,他早知这位江同知对他有些意见,却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给他使绊子。
这件事是王妃交给他的,若出了岔子,首当其冲受到责难的便是他,而江净百理由充足,到时候最多得两句不知变通的批评。
不愧是官场老油条,整人的法子既阴损又不会波及自身。
白忱溪神情不变,不急不缓地道:“哦?江同知手下的人力竟如此吃紧吗?”
江净百叹了口气,把手上的差事洋洋洒洒地列了出来,先是诉了番苦,末了才道:“下官让大伙儿加把劲儿,准备赈灾钱粮当是不成问题,只是别的却是有心无力了。”
他想得很周全,什么都不做容易落下把柄,因此他便挑了相对简单的这件事接下,户籍土地制度晦涩难懂,若之前没接触过,绝对难以在短时间内拟出合宜的章法;而且他不想让人沾染府库,此举可谓是一举多得。
他表现得极是为难,像是接下这件事便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一般。若换一个人,恐怕还得为他努力配合心存感激。
白忱溪轻笑了一声:“既如此,江同知便让手下的人专心负责赋税一事吧,不用如此勉强。”
江同知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对着门外扬声道:“来人,去请袁大人。”
白忱溪看向有些怔愣的众人:“前几日袁大人和手下的几位大人都回了封宁,这件事让他们接手便是。”
江同知反应过来,连忙想把准备赈灾钱粮一事抢回来,却听白忱溪继续道:“倒是本官的疏忽,这半年来宁州渐渐发展起来,政事越来越多,江同知掌管的事务繁杂,难免忙不过来,本官会将此事启禀王妃,建议王妃任命一位同知分管江同知手中的事务。”
他一副全心为宁州考虑、为江净百考虑的模样,江净百一口气堵在胸口,脸色极为精彩,半天才憋出一句:“不必如此,灾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正好撞上最忙的时候才会如此,灾情不会经常发生,平日里完全顾得过来。”
白忱溪却不赞同道:“那是从前,之后流民在宁州安家,事情又多了许多,早稻大范围种植后收税的任务也更繁重,江同知不用担心,这是正常的调迁,王妃定会应允。”
说话间下人通传,袁子毅等人已经到了。
几人之前去宁州各地牵头主理修路一事,现在他们的工作已经完成,剩下的水泥路都只待秋收之后收尾即可,当地的县官便能组织完工,他们便完成使命,陆续回到封宁。
云清这些时日不在封宁,没有给他们安排新的差事,他们便在府衙整理宁州之前的工程水利等相关册籍,收到传唤后,很快便来了。
经过一年的风吹日晒,几人脸上都被晒得黝黑,精神头却很好。白忱溪把事情粗略说了一遍,几人当即拱手行礼道:“下官领命。”
江净百再想反悔也已经晚了,他自己亲口说出的话,总不能打自己的脸。现在他只能期盼他们弄出差错交不了差,这样他最开始的目的达成,让他不至于赔了夫人又折兵。
钱佑才等人之前一直没有开口,现在看白忱溪笑谈间便化解了江同知给他下的绊子,还反击得如此漂亮,对白忱溪的厉害之处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从议事厅出来之后,钱佑才看着脸色难看的江净百,低声叹道:“老江,你这又是何苦?”
两人多年同僚,纵使没有交过心,他也想着提点一下,见江净百依然是满脸的不服气,他便也没再多说。
想往上爬没错,却也得掂掂自己的斤两,他们王妃不是那种只看资历不看能力的人,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只能自寻死路。
另一边,白府书房夜深时仍挑着灯。
白忱溪亲带着袁子毅一起细拟安置流民的章法,林瑾则是和其他两人一起算赈贷的钱粮以及制定细则。
这件事对于白忱溪来说算不上困难,只是江净百交给他们的册籍繁多杂乱,要多费些时间罢了。
白府下人在门外通禀,门被推开,许芸带着自己整理的书册在门外向白忱溪行礼。
两日后,白忱溪便再次请了诸位大人齐聚议事厅,拿出拟好的章法和细则和大家商讨。
江净百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他按捺下心里不详的预感,看得十分仔细,可饶是他抱着挑错的心态去看,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份写得十分完备的细则。
他脸上火辣辣的,本以为能通过这件事坑对方一把,却没想到是直接把脸送去给对方打,偏生白忱溪还要一脸谦虚地问他:“江同知觉得如何?本官和几位大人是对照着册籍来拟的,不知可有错漏?”
江净百僵着脸应道:“白长史亲自带人拟出来的,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白忱溪颔首道:“既如此,本官这便让人准备,将此细则印刷成册,和第一批赈灾钱粮一起送往边界的几个县城。”
其余几名大人拱手道:“白长史英明。”
江净百沉着脸,咬牙拱手:“白长史英明。”
云清在伤口结痂后便想弃了马车换成骑马,他怕吉州情况有变,他们不在封宁号令不及时,错过良机。
贺池却不肯答应。
就算伤口已经结痂,可骑马赶路满身的灰尘汗水,稍不注意伤口可能就会恶化,他怎么会让云清去冒这个险?
“若当真有急事阿樾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传来消息,而且阿清之前在本王面前将师兄夸得这么厉害,他怎么会处理不了这些事?”
云清顿了顿,没应这一茬,转而提起前事:“之前春猎,王爷被狼爪挠出那么严重的伤还要骑马,难道王爷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贺池认真地应道:“本王身强体壮,阿清身子骨弱,自然要好好养着。”
云清:“……”
云清的身高其实比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都要高,虽然不像贺池这样常年习武肌肉紧实,却怎么也和身子骨弱沾不上边。
他看着强词夺理的贺池,被他气得想笑,又觉得他这样一本正经的模样有点可爱。
他伸手掐了掐贺池的脸,发现手感不好,又默默收回手。
贺池一动不动地任他动作,云清向来能言善辩,却在贺池这里吃了瘪。眼见贺池嘴唇动了动,竟是还想接着说。
云清干脆闭上眼睛靠回身后的软榻,眼不见为净。
贺池笑了笑,觉得云清气呼呼的模样可爱极了。
马车摇摇晃晃,云清本来只打算闭目养神,困意却逐渐上涌,迷糊之中被人揽进怀里,调整成最舒服的姿势,云清无意识地扬了扬嘴角,放任自己沉入梦乡。
八月初八,云清和贺池终于回到封宁。
云清下了马车,看着熟悉的王府,“回家真好”的念头自然而然地涌上心间。
他愣了愣,“回家”这个词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他的世界了,他或许曾经短暂地拥有过家,那却终究只是他的一场幻梦。
养父母的别墅不是他的家,宽敞的高级公寓也不是他的家,他不知来处,也没有归处。
“少爷!”
听到消息的阿舒从府中跑了出来,跑到云清面前时还带着喘,他上下看了看云清,眼眶瞬间就红了。
少年稚嫩的嗓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少爷没事真是太好了。”
那日贺池匆忙离开,虽然他不知道具体情况,却能猜到或许和他家少爷有关,他这几日一直提心吊胆,现在看到云清安然无恙才算是安下心来。
云清心里划过暖流,他捏了捏阿舒的脸:“多大的人还哭,小心有人笑你。”
阿舒吸了吸鼻子,正待说些什么,却听旁边有人插话道:“阿舒是不是又长胖了。”
阿舒鼓起腮帮子看过去,明明这些天他因为整日担心少爷瘦了不少,是谁这么不长眼睛说他胖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他家煞神王爷。
阿舒刚才满眼都是他家少爷,没注意到旁边的贺池,不仅没有行礼,还这样毫不顾忌地看了过去,阿舒当即便吓得打了个嗝儿。
好在贺池这句话是看着云清说的,阿舒对着的是贺池的侧脸,并没有和他对上眼神,阿舒连忙行礼:“见过王爷。”
云清转眼看向贺池,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贺池有些莫名,正想发问,便听云清语气担忧地道:“王爷莫不是得了眼疾?”
贺池一愣,转头看了看阿舒。
阿舒垂着眼,一直以来圆乎乎的脸蛋肉眼可见地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像之前那样红润有光彩。
贺池神色僵硬,他只是看云清对阿舒态度亲昵,便想转移他的注意力,根本没仔细看阿舒是胖了还是瘦了。
程樾赶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没忍住笑出声来,贺池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强行转移话题道:“王妃一路舟车劳顿,赶紧回府休息才是。”
他冷着脸,众人不敢看他,自然发现不了他通红的耳朵。
云清应声举步进府,眼里却悄然滑过笑意。
贺池几息之后才抬脚进府,目不斜视地循着云清的方向跟去,在和程樾擦身而过时却被拦住。
程樾已经尽量收起笑容,狐狸眼却依旧弯着。
眼见贺池头也不抬地继续往前走,看样子是真的不打算理他了,程樾清了清嗓子,连忙几步追上去,压低声音道:“朝中有消息了。”
贺池停住脚步。
两人来到书房,程樾将收到的情报转述给他。
“贾胜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捂不住了,起义军发展的速度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再壮大下去恐怕攻占吉泰城都指日可待,他向京中传了消息,让恒王想办法保他一命,不然便揭穿两人这些年的交易。恒王当日便请了苏裕悯过府,苏裕悯在恒王府待了大半日才离开。”
贺池冷嗤一声,若没有苏裕悯,这便是一出狗咬狗的好戏了。
果然,程樾紧接着道:“恒王次日便去信安抚贾胜,宁州和岳州上报的奏折也被苏裕悯截了下来。直到前日此事才被人在早朝上提起,皇帝震怒,下令让钦差大臣即刻前往吉州查清起义之事,同时从驻扎于沃州的南大营抽调一万精兵,前往吉州平乱。”
“晏王察觉不对,本想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去,殊不知苏裕悯和恒王早就提前安排好了,他失了先机,自然插不进手。”
贺池点了点头:“吉州情况如何?”
“除了最先那一股起义军,又陆续出现了好几股,吉州州兵应付不暇,贾胜见情况不对,已经把州兵召回了吉泰城。”
百官听说王爷和王妃回府,总算松了口气,纷纷向王府递上拜帖。
连日舟车劳顿,贺池早先便下令让人把前来拜见的臣子都挡回去,让云清好好休息。
只是臣子们可以不见,师兄和表妹却是要见的。
白忱溪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带上黎风禾从偏门进了王府,来到梦溪堂时,云清正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休息。
白忱溪看着云清,眼带担忧地询问道:“阿清的伤可好全了?”
云清起身招呼两人坐下,笑着应道:“已经没有大碍了,让师兄挂心了。”
黎风禾道:“我看表哥的气血还没补回来呢,明日我让人送些补气血的药来,表哥千万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连日赶路,虽然是坐在马车里,云清的脸色仍有些苍白,白忱溪看了看他,帮腔道:“风禾说得对,阿清一定得喝,可别嫌苦就不喝。”
云清无奈地应道:“我几时嫌过苦?我喝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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