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沃州富庶,想带着大家过去,可富庶之地会收留他们这些流民吗?而且沃州还离得这么远,大家撑得到那里吗?
他每日都被这些问题折磨着,乡亲们相信他,愿意跟着他,他便得为他们负责。可眼见着一路上渐渐有人死去,他每日都在怀疑自己,带着大家逃出来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这些思绪不可控制地在他脑海里翻涌,导致云清的话传进耳朵时,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你们可以留在郭渡县,载入籍帐便可领荒田耕种,昨日你们助我脱险,我会给你们钱粮,足够你们用到明年秋收。”
过了几息之后,李有良才失态地抬起头,又惊又喜地看着云清,失声道:“公子说的可是真的?”
云清看了一眼董成益,董成益连忙接过话头:“自然是真的,明日本官便派人给你们登记。”
李有良喜极而泣,当即跪下给云清磕了三个响头:“草民代乡亲们叩谢公子。”
他本以为前路无望,没想到却突然遇到转机。幸好他昨日出了手,幸好他们守住了良心没加入刘元霸的队伍。
他脸上的愁苦一扫而光,告退后便迫不及待地想去把好消息告诉乡亲们,走到一半却突然想起城外除了他们还有刘元霸的人,此事暂时不能张扬。
他把高兴的表情收回去,开始想要用什么说辞先安抚住大家,等尘埃落定后再说明真相。
县衙内,云清对董成益道:“城外的另一伙人,劳董大人审问定罪,若手上染了血的便斩了,没杀人但吃过人肉的按从犯处理。”
董成益知道这伙人正是导致云清受伤的罪魁祸首,他生怕被责问,连忙应下后带着衙役走了。
云清走后,贺池便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他推开门,对守在门口的侍卫道:“把许五叫来。”
许五是王府亲兵副统领,这次云清去池县正是他负责带人保护。
许五单膝跪地向贺池行礼:“属下参见王爷。”
贺池却没叫起,他淡淡道:“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巨细无遗地告诉本王。”
之前引他来县衙的侍卫也只说了大概,他急着去看云清,也并没有追问,此时便是准备清算了。
许五咽了咽口水,却不敢隐瞒,从他们昨日早晨出发起,把遇到的所有事都说了一遍。
贺池越听脸色越沉,听到最后,他的脸色已经黑得能滴出水来。
他的声音又低又沉,每一个字都像是要砸在人心底:“本王说没说过,王妃的安全重于一切,甚至重于本王?”
许五额上渗出汗水:“可王妃下令让我们不要杀害灾民……”
贺池眉眼间满是戾气:“王妃与一群想伤害他的暴民,孰轻孰重,还要本王来教你们吗?”
许五深深地垂下头:“属下知错。”
贺池冷声道:“回府后自己带着手下去刑房领罚。”
“是。”
许五松了口气,没有让徐统领直接罚他们,便是王爷手下留情了,他也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他们王爷对王妃究竟有多看重。
“伤了王妃的人已经死了吗?”
许五回过神,连忙应道:“正是,他作恶多端,被自己手下的人伺机报复,一刀毙命。”
贺池磨了磨牙,便宜他了……
贺池找到县衙时正好看到董成益带人离去的背影,他盯着看了半晌,才进门去找云清。
云清正在用右手有些费力地铺开宣纸,贺池大步上前帮他铺好,有些不满地道:“董成益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拨给你吗?”
云清道:“刚才谈事把人都遣开了,董大人走得匆忙忘记了,不怪他。”
他看着贺池眉眼间未散尽的戾气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握了握贺池的手指,说起了刚才从李有良那里得到的消息。
贺池果然也皱起眉,受灾后瞒报灾情实在奇怪,就算瞒得了一时,难道秋收后他们要自掏腰包补上税银吗?
他知道云清是担心波及到宁州,安抚道:“昨日得到消息后暗卫便已经去查探情况了,不日便会有消息,别担心。”
云清点了点头,又道:“岳州和吉州也有接壤的地方,灾民应当也会流向岳州,我们得提醒一下崔将军。”
贺池有些惊讶地看向云清。
若只是之前的合作关系,云清不会是如此反应。
果然,云清低声道:“若真有那一天,崔将军会全力支持我们。”
崔鸿绝不是快好啃的骨头,贺池实在好奇云清是怎么说服他的,不过他很快意识到现在的环境并不适合谈论这个,便按捺下来,准备回去再听云清细说。
既然知道了吉州的灾情,他们自然要上报朝廷,除此之外,他们要考虑的便是宁州该怎么应对。
云清拉了拉贺池的衣角,贺池扭头看过去,神情有些紧张:“怎么了?是不是手疼?”
云清笑了笑:“不是,想请王爷帮我磨墨。”
贺池回握住他的手,低声道:“那要我给你代笔吗?”
云清弯着眼道:“求之不得。”
贺池和云清换了位置,用砚滴注水进砚台慢慢研磨,然后提笔蘸墨,歪头看向身侧的云清。
他的睫毛很长,烛光从另一侧照过来,在他的眼下留下一道缱绻的剪影,他专注地看着云清,等他开口。
云清顿了顿,才缓缓念出对灾民的安置方法。
贺池回过头,将云清的话一字不落地记在纸上。
“……载入籍帐,分地而种,来年的粮种可向官府借用,秋收之后还上;官府会给予部分赈济,其余吃用,可自己去寻差事挣钱,十分困难者可向官府借用,同样需在来年还上……切记注意防治疫病,若有异常及时将病人与其他人分开……”
“……其余诸事,可酌情处理。”
贺池写下最后一个字,又拿起来读了一遍,对云清道:“本王这便让人送去各县衙门。”
他对云清的想法自然没有异议,宁州正缺人种地,留下这些人对他们利大于弊,便是有不安定的风险,凭借他们现在对宁州的掌控,也能及时掐灭在萌芽中。
况且就看现在宁州百姓对云清的崇拜程度,他相信大部分人定然都能在宁州真正安居下来。
除此之外,这也是他暗中扩大兵力的大好时机。
将安置灾民的方法和防治蝗虫的命令让人送出去后,云清又让贺池修书提醒崔鸿,把这些事全部忙完,两人才回到客院用膳。
云清知道贺池在路上定然没有好好吃饭,特意让人叮嘱厨房多做一些,最后果然都吃得干干净净。
等碗筷撤下,院中把守的人便只剩下王府侍卫。
贺池先把延国的消息告诉了云清,云清敛下眉,虽然他一直以来所做的事都是为了抵挡延国作准备,可他也曾想过,若他知道的剧情是假的,这里只是平行世界,大瑜不会在几年后就遭到延国铁骑践踏,该有多好……
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那些剧情都是真的,他们在一步一步地迈向他所熟知的未来。
他有些茫然,他做的这些真的能救回大瑜吗?若真的和延国打起来,贺池能好好从战场上全须全尾地回来吗?
贺池原本的结局浮现在他脑海,他心里一缩,战场上刀剑无眼,谁又敢说自己一定能完好无损地回来?
不知是因为受了伤还是因为吉州不明情况的灾情,一件又一件超出他们掌控的事不可避免地发生,云清脑海中混乱的思绪揉成一团,叫嚣着想将他吞没。
贺池见云清神情不对,伸手把他抱进了怀里,他怕碰到云清受伤的地方,动作也小心翼翼:“别担心,我们还有时间,一定来得及的。”
“我会让人盯着左相,若有机会便把消息透露给皇帝的人,他们想攻下大瑜没有这么容易。”
贺池还在努力搜刮肚子里安慰人的话,却见云清抬起眼,里面一片潋滟水光:“你一定会好好地从战场上回来的,是吗?”
昨天刘元霸向他挥刀时,他脑海里最强烈的念头便是贺池,他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那里。
他这才明白他对贺池的在意早已经超过他设定的阈值,哪有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他想要的是他的余生都和自己一起度过。
他越来越贪心了。
贺池这才明白过来云清担忧的是什么,他看着云清的眼睛,一时有些失语。
贺池一直觉得云清是挂在天上的月亮,即使云清答应了和他在一起,他也觉得他对云清的喜欢远多于云清对他。
他并不在意这些,只要能好好在他身边便很满足,可现在他却突然窥见了云清的心里的一个角落,原来云清对他的喜欢比他以为的要多得多……
他先回答了云清的话:“阿清,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外公和舅舅能把他们打回老家,本王自然也可以。”
话里的内容认真又嚣张,可他的神情却越来越开心,像是突然捡到了珍宝。
不待云清说什么,他便把脸埋进了云清颈间又蹭又亲。
贺池发质粗硬,云清被蹭得痒痒,又因为被圈在他腿上躲也躲不开,云清的一腔担忧被蹭得消了大半,却怎么也没想明白贺池到底为什么突然撒欢。
贺池抬起头,见云清只是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便又凑上前亲了亲云清的唇。
他的眼睛很亮,像是落满了星星。
云清便也咽下了想问的话,启唇把他放了进来。
檐下风铃叮当,贺池把怀里的人抱得很紧。
原来他的月亮已经落在了他的怀里。
清晨, 董成益脚步匆匆地走向客院。
他为了将功补过,得到云清的吩咐后便立即带人去把那伙暴民抓进了大牢,连夜提审。
本来只是为了给他们定罪, 没想到却不小心问出了有关吉州异常的原因。
他不敢耽搁, 整理好供状后连忙赶来禀报。
“王爷, 董大人有要事来禀。”
侍卫在门外低声通禀,贺池睁开眼,眼神瞬间清明。
轻缓的呼吸扑在耳边,他侧过头,亲了亲枕边人色泽浅淡的唇。
昨晚的事浮现在他脑海,他只觉得心生欢喜, 只睡了不到四个时辰依然神采奕奕。
贺池试了试云清额头的温度,又仔细确认过他的伤口没有被压住渗血,然后才给他掖好被子,下床披衣出门。
董成益正垂手侯在院中,他眼下青黑,官服也皱皱巴巴,显然是一夜没睡。
两人一起去了书房, 董成益不待贺池开口询问, 便从怀中取出按满红手印的供状双手呈给贺池:“王爷,据臣推测,吉州许是有人起义。”
贺池眉心一凝,展开状纸仔细看了起来。
董成益继续道:“有灾民供述,他们上个月便听说柳县有人闹了起来, 连县衙都被占了, 衙门不许他们私下谈论此事,若被发现便要被抓进大牢, 所以这件事传得并不严重。”
“后来遭了蝗灾,官府丝毫不提赈灾之事,他们眼见活不下去,便想往外去谋条生路,官府却不许,刘元霸本来就是他们那一带的恶霸,他带人打死了官府的人,他们便跟着他一路逃出了吉州。”
贺池快速扫过供状,心里便也有了数。
若真如他们所推测,那吉州知州死命捂着灾情不敢上报的事便也能说得通了。
吉州有人起义,知州把事情捂死在了吉州。毕竟皇帝自己就是起义夺的江山,怎么会容得下这种事?而且好好的百姓怎么会突然起义?
本来捂得极严实,可没想到吉州偏偏又遇上了蝗灾。
蝗灾是极严重的灾害,若是吉州上报灾情,朝廷定然会派钦差赈灾,到时他们死死想瞒着的这件事便再也瞒不住了。
吉州因为不敢上报,没有朝廷赈济无法安抚灾民,又为了事情不败露,不许百姓离开……
贺池将状纸放回桌上:“将这批灾民按照王妃所说的方法立刻处置,吉州情况不明,以后过来的灾民都要调查清楚再进行安置。这件事不要大肆宣扬。”
“是,臣知道应该怎么做。”
根据供状上所写,距离事情爆发马上过去两个月了,距离蝗灾发生也过去了将近一个月,吉州知州依然没有上报灾情,那便只有一个解释——
吉州的起义仍然没有被压下去。
若只是平常的小股队伍,吉州上千州兵,很快便能消灭,可现在已经拖了两个月都还没有结果,情况定然不简单。
贺池回到卧房时,云清刚刚醒来。
听到开门声响,他转头看向贺池:“王爷这么早去哪里了?”
贺池边应边走过去:“董成益有事禀报。”
云清用手撑着坐起身,刚睡醒有些迷茫的眼神瞬间清明:“可是那群灾民说了什么?”
贺池连忙伸手去扶,然后顺势揽进怀里抱住。
“是。”
贺池把事情转述给他,云清轻轻皱起眉:“我记得恒王府有位侍妾便是姓贾?”
贺池点了点头:“正是贾胜之女。”
吉州知州贾胜,于景序十九年调任吉州任知州,如今已在任五年。
如今他们尚不知吉州具体发生了什么,贾胜在其中又是否无辜,可他置这么多受灾百姓于不顾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实在枉为父母官。
见云清仍皱着眉沉思,贺池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阿樾前日就派出暗卫去查了,很快就会有消息,别多想了。”
云清仔细回忆了一下原书剧情,确认书中并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说明这件事并没有对主线剧情造成影响,倒推回来,这次起义应该也没有波及到太大的范围。
思及此,他也略微放下心来。
云清想了想道:“让人把这件事告诉崔鸿。”
起义的事可以由岳州知州报上去,这样朝中响应的速度会更快。他们的地位本就敏感,只需要上报灾情便好。
贺池点点头应了,又把手放了回去。
正事说完,云清拍了拍他:“放我起来。”
贺池站起身,云清正要下床,贺池却已经蹲了下去,握住他的脚帮他穿起袜子来。
云清一惊,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贺池却没松手。
他单膝蹲在床前,低着头认真地给他穿袜子。
他的手很热,手上的茧不经意划过脚心时带来一阵酥痒。
云清的脊背麻了一片。
他还在孤儿院时就已经学会自己穿衣服了,从那时起就再也没人帮他穿过袜子。
这样的动作实在太过亲昵,饱含着宠爱和珍视。
云清脸上镇定,耳朵尖却悄悄红了。
套好鞋袜后,贺池刚退开云清便站起身来,他没看贺池,掩饰般地径直走向了面盆架。
云清自带的牙刷早就和行李一起被抢走,他也只能将就用盐和树枝清洁牙齿。
漱过口后,不待他动手,旁边就伸出一只手来,动作自然地取过他的帕子放进盆里浸湿扭干。
云清无奈地转过脸:“王爷,我的手没废。”
贺池举着帕子给他擦脸,看起来十分乐在其中:“我知道,我就愿意服侍王妃。”
云清一时无言,只能摊着手任由他帮自己擦脸。
贺池比云清略高一些,此时云清为了方便贺池动作,正保持着微微仰起脸面向贺池的姿势。
被水润过的眉眼带着潮气,眉毛睫毛都是乌黑的,晒了一个夏天的皮肤依然白得发亮,他刚漱过口,因此嘴唇也比昨天多了一点红润。
贺池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他受到蛊惑般上前咬住了云清的唇,然后是鼻尖,眉心,脸颊……没有一处他不喜欢。
片刻后,贺池重新扭了帕子,又细致地帮云清擦了一遍脸。
贺池离开封宁时没做遮掩,封宁的官员现在都知道他们两人不在府城,他们需要尽快回去。
郭渡县的事都已经安排下去,云清把承诺送给李有良的钱粮都先给了董成益代为保管,约定好等他们安定下来后再交给他们,不然他们一伙灾民,拿着这些东西没处藏,恐怕不是被人偷就是被人抢。
暴民已除,薛棋留下了二十人的小队,便带着剩下的人和贺池云清一起离开。
一行人行至半途分开,贺池把暗中招兵的事交给薛棋,继续和云清踏上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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